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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棠落瑾的话,宁君榆仗着舅舅的身份,又赖在东宫用过晚膳,这才高高兴兴地回了宁府。

    如今宁君榆和宁珍儿都已经一十有六,俱已从清宁宫搬了出来,回到自己府中居住。

    宁君榆回来的时候,宁君迟正在和宁君榆坐在桌前,拿着不少画像在看。

    宁君榆素来活泼好动,见状起了玩性,踮着脚瞧了一眼,笑道:“原来是在给珍儿选夫婿啊。嘿,我可只听说过人家父兄看画像瞧人,没听说过谁家大姑娘,自己巴巴的拿了画来给自己选夫婿啊。”

    宁珍儿心中本就羞涩,闻言跺了跺脚,恼道:“三哥快瞧,四哥他又欺负珍儿!”

    宁君迟看了宁君榆一眼,待把宁君榆看得站直了身子,才转头对宁珍儿温和道:“男婚女嫁,人之大伦。珍儿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将来才能过得好。你四哥自己看不惯,那咱们将来,就让他盲婚哑嫁,等他掀了盖头,才能知晓自己媳妇儿长什么样。”

    宁珍儿一听,噗嗤就笑了出来,尔后歪着脑袋看宁君榆:“对啊,四哥和我可是龙凤胎呢。我要嫁人了,四哥也该娶嫂嫂,生小侄儿啦!就是不知道,四哥盲婚娶回来的媳妇儿,能长成什么样儿?”

    宁君榆可从没想过甚么盲婚哑嫁的事情。他自己的媳妇儿,他必须得先瞧过了,满意了才能进宁家门。

    “我的媳妇儿啊,”宁君榆想入非非,脑袋里忽然蹦出一张俊颜,“我的媳妇儿,必须要像小七那般好看,让人见之忘俗,看一眼,就能记一辈子的那种!”

    宁君迟眉心微蹙。

    宁珍儿登时嘲笑道:“四哥你这想法,怕是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小七那等姿容,想来和掷果盈车的潘安、被世人看杀的卫玠,这等世间连女子都鲜少能企及的美男子,都有得一比。若非小七有太子之尊,素日里又不爱笑,这满长安的闺秀,怕是早早地就每日排着队的往宫里去,只求能遥遥看一眼太子,如此此生便足矣。”

    宁珍儿说着,心里又想,更何况,小七如今才十二岁,虽身量修长,但到底年纪小。等过上几年,小七真正长成,哪怕是小七整日板着脸,怕也有成群的男男女女,前仆后继的想要做冲向火光的飞蛾。

    宁君榆闻言,哼哼了几声,道:“若是寻不到和小七一样好看的人儿,那我还成亲作甚?干脆和小七一块儿过,如此这般,还能每日都看到这世间最美的美人儿……”

    宁君榆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宁君迟断然打断。

    “胡闹!”宁君迟斥道,“小七是太子,这等话,你若说出去,可知小七会被有心人如何曲解?小七容貌虽好,但也有人在背地里议论他男生女相,于容貌上,小七本就被人非议,你是他的伴读,也是他的舅舅,岂能说出这等让人误会的话?你若不肯谨言慎行,那便不要待在小七身边,也省的给他招惹祸端。”

    宁君榆先前的话,也是七分假三分真,听得宁君迟训斥,立时红了脸,讷讷半晌,方才低头道:“我知道了。”

    “知道甚么?”

    “我、我再不会拿小七容貌之事,用来玩笑了。”宁君榆并非是不知道理,只是年纪尚青,才会说出这等话,“还有以后、以后我会记得小七太子的身份的。”

    宁珍儿忙打圆场道:“是啊,四哥只是偶尔在小事上不着调,大事上还是很正经的。且四哥做了小七这么多年伴读,和小七年纪差的也不大,会和小七偶尔说笑也不算是大错。只要四哥以后都改了,三哥就莫要再恼他了。”

    宁君迟这才不再继续斥责宁君榆,而是道:“听其言而观其行。且看你的表现罢。”然后又看向宁珍儿,“珍儿这些日子,乖乖呆在家里,你的亲事,大姐和二姐会帮你继续相看,但是若要定下来,还要三哥回来,看一看那人的家世人品,才可定下。还有你,”他再看向宁君榆,“我不在家,你是兄长,每日不可再外贪玩,记得早些归家,多陪陪珍儿。”

    宁珍儿自是答应下来,宁君榆却道:“三哥你要离开长安?可是我也要走啊!小七说,皇上让他往江南走一趟,彻查科举舞弊一事,小七让我也跟着去。三哥你要去哪儿?”

    宁君迟神色微微古怪。

    宁君榆一瞧,叫道:“不会三哥也要往江南去罢?这如何能行?小妹总不好一个人呆在家里!”

    虽然身边有奴仆伺候,可是在外人看来,家中没有父兄,只有一个千金大小姐,那就是一个人!

    宁君迟:“……所以,江南之行,有我陪着小七,你,就留下来,陪着小妹罢。”

    尔后不等宁君榆的回答,就施施然站起身,离开了。

    宁君榆:“……”

    宁珍儿:“……”努力惦着脚,拍了拍一脸颓废的宁君榆的肩膀,叹息一声,也走了。

    ——没法子,她和宁君榆一岁时就没了母亲,父亲和大哥、二哥,常年在边境。也就只有三哥会带着他们玩耍,照看他们,省的奴大欺主。

    宁君迟对他们二人来说,更像是父亲。也正因此,宁君迟说出口的话,即便是二人心里有些不情愿,也定是会乖乖听话的。

    到得第二日,宁君榆只得苦着脸,去跟棠落瑾说了不能往江南去的事情。

    棠落瑾听得宁君榆如此说,眉心一皱,旋即松开,平静的道:“无妨。有三舅舅在,江南一行,大约会顺利得多。”

    宁君榆道:“可是、可是我却不能出长安城啦!”他素来不在乎形象,当即往桌上一趴,重重叹气,“小七啊小七,你四舅舅我,可是自出生就没出过长安城啊,这次不能去,也不知晓下次是甚么时候了。”

    宁家的宁山和次子宁君远都在边境执掌兵权,宁氏是皇后,宁玥儿亦是皇上妃嫔,而大棠太子身体里,也有一半的宁家血脉。

    如此情形下,天元帝还能毫无芥蒂的重用宁山和宁君远,已然是一位宽和的皇帝了。他也好,宁君迟也好,这辈子,怕也只得在这长安城里,头顶爵位,混沌度日,做个富贵闲人了。

    棠落瑾自是知晓宁君榆这般叹气的缘故。事实上,他从前也常常见到宁君迟在靶场上,一箭一箭地射出去,尔后望着远处的山,久久不语。

    宁家男儿,生来就该在疆场,而非困在一城之中,如同困兽。

    可惜,棠落瑾即便知晓二人心中的苦,却也不能做甚么。

    宁家男儿苦,那么,他呢?穿越之事非他所愿;一朝穿越而来,就被皇后偷龙转凤,亦非他所愿;如今还要警戒着身为他“生母”的皇后,生怕自己有一丝一毫地懈怠,就被人钻了空子,没了性命……如是种种,哪怕是他自己,也只能适应着挣扎,无法逃脱。

    如同宁家。

    “会有那一日的。”棠落瑾淡淡地道,“四舅舅早些成亲生子,生下一堆的孩儿,那时候,大约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了。”

    宁君榆当即一噎,想了一会,随即发现,这主意虽然足够嗖,但似乎也是他暂时能做到的唯一事情了——有了宁家子嗣,他大约,就能真正往战场上去。而对圣上来说,他有妻儿在长安城里做人质,似乎,放他离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君榆这般想着,当真低着头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棠落瑾见他这般模样,双目微微一垂。

    二人静默了一会,连翘就带着小宫女,捧着东西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大公主给您送的东西。”连翘看向一个小宫女,小宫女的托盘上,正捧着一株一尺来高的红珊瑚。

    棠落瑾微微挑眉,不语。

    连翘把脑袋垂地低低的,道:“除了大公主,二皇子也给您送了东西,说是这些东西,一部分是托您带给二皇子的外祖家的,一部分是给您的。二皇子还说,江南那边,大多数学子都是江南书院的学生,殿下若是到了江南,诸事不顺的话,可以去请江南书院的山长相帮,想来山长仁厚,定会愿意帮殿下的忙。”

    棠落瑾依旧不语。

    宁君榆却恼了:“从前瞧着二皇子,温文尔雅,带人挺和气的。可是自从大皇子……无咎大师去礼佛,二皇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人也变得有些张扬起来。虽然江南书院是二皇子的外祖家,可是小七是大棠的储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江南书院也好,二皇子的外祖家也好,难道真的只会看二皇子的面子?而忽视当今太子?二皇子此举,太过让人生恼。”

    棠落瑾摇了摇头:“二皇兄也是急了。毕竟,科举舞弊一案发生在江南贡院。二皇兄的大舅舅,就是此次江南贡院科考的主考官,而科举舞弊一案一出,因江南学子大多是江南书院的学生,后来闹事的举子,也大多出自江南书院。二皇兄最骄傲的就是外祖家门生遍地和书院世家清贵的好名声,这次江南出事,他比谁都着急。”也正因此,急中出错,才忘了往日的温文尔雅,竟然说出那等话。

    宁君榆撇了撇嘴:“难道二皇子最该骄傲的,不该是皇子的身份么?怎么最骄傲的反而是外祖家了?”

    棠落瑾不答。与寻常人相较,皇子身份自然尊贵;可是,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皇子里面,这等身份,大家都有,那么这时候要比的,可不就是外祖家的身份了?

    宁君榆并非寻根究底之人,见棠落瑾不说,也不曾追问,只又赖在棠落瑾这里,说了一堆的话,又和棠落瑾打了场拳,成功把他的小外甥给打趴在地上,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小径、长渠格外心疼,忍不住埋怨道:“承恩公世子下手也忒狠,每每都要把殿下真的给打趴下,才肯停手。”

    “就是。要不是咱们殿下年纪小,哪里容得承恩公世子每次都赢?”

    棠落瑾听了,道:“不急。四舅舅总要比孤先成亲。等他成了亲,生了孩子,把孩子送到东宫来,孤总比他们年长,迟早有报复回去的时候。”

    父债子偿,不过如此。

    小径、长渠:“……”

    棠落瑾在想着让宁君榆快些成亲生子的事情,宁君榆到了清宁宫离,皇后和越侯夫人,也在劝他快些成亲生子。

    宁君榆原本和棠落瑾聊天之后,心中都有些动摇,想要成亲生子,先留下子嗣再说,结果听到大姐、二姐分别举出的几个闺秀人选,宁君榆脸就黑了。

    “她们好虽好,可是、可是我恰好见过她们的人,个个儿都弱不禁风的,将来怎么做承恩公府的世子夫人?”更何况,他将来还要往疆场上去,这些女子柔柔弱弱的,如何替他把家里打理好,把他们的儿女养育成人?

    皇后皱眉道:“女子贞静为上,本就不该太过尚武,难道你还想要娶个武将家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儿?到时候,怕是你们夫妇两个打了架,都没人能劝得住。”

    宁君榆:“……”他不打女人的,真的。

    “那也不成。”宁君榆虽不若宁君迟那般坚持,定要找个看对眼的人,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他心里还是想要找个合他心意的人的。不过这话若直说,只怕两个姐姐都不会在乎,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两位姐姐若要给我寻,就寻个和太子一样好看的。若是她比不得太子好看,那我娶她作甚?还不如和……还不如干脆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得了!”

    宁君榆心中庆幸自己显显改了口,见门口五公主来了,干脆起身道:“两位姐姐慢慢寻,左右我是定要娶一个绝色的,若非绝色,我就干脆单着好了!二哥、三哥都不肯成亲,我也不成亲了!”

    然后做了个拱手礼,转身就走。

    五公主娉娉袅袅地走了进来,讶然道:“四舅舅怎的气成这般?”

    皇后道:“他气?本宫比他更生气!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那个……待得久了,竟也要寻一个和那个一样的绝色?绝色?呵,他也只有姿容两字,能让本宫称道了。”

    五公主不明所以,茫然站着。

    越侯夫人忙拉了皇后的衣袖,皇后这才不再说这些。

    而宁君榆出了清宁宫正殿,就见殿外院子里,正站着馨妃和蒋寒漪。

    宁君榆虽不喜欢这位蒋家小姐,但是馨妃是他表姐,蒋家小姐又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妃,他也只得摸摸鼻子,硬着头皮过去打了个招呼。

    “这佛经,绣的可真好。”馨妃和蒋寒漪俱都没看到宁君榆,馨妃拿着蒋寒漪绣的佛经,赞叹了几句,忽而又蹙眉道,“只是这字,绣的未免也太小。这般看佛经的人会费劲,绣佛经的时候,怕是也会伤眼睛。”

    蒋寒漪只得抿嘴笑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说是只得了一团金丝线,怕臣女把字绣得太大,恐金丝线不够,这才令臣女把字绣的小一些,如此才能正正好好把这本佛经绣完。而且,皇后娘娘说,她也喜欢精致小巧的字。”

    馨妃闻言,知晓皇后是蒋寒漪未来的嫡亲婆婆,皇后要为难蒋寒漪,太子都不便开口,她这个庶母,也只能心中叹一声气,转而说到那些对眼睛好的药膳。

    宁君榆听了一会,想着二姐何时喜欢小字了?还有金丝线,四妹不是才刚从宫里拿了不少回家么?

    只是不等他想明白这些事情,馨妃和蒋寒漪的侍女,就提醒二人,发现了他。

    宁君榆客客气气地行了礼,好心提醒道:“二姐身边,如今只有我大姐和五公主,想来很快就会召见二位了。”

    馨妃和蒋寒漪亦客气了回去。

    只是直到烈阳晒了头顶,皇后才叫了人,先请蒋寒漪进去。

    蒋寒漪微微迟疑:“抚桂姑姑不知,是馨妃娘娘在我之前到的,按理,该是馨妃娘娘先去见皇后娘娘的。”

    抚桂道:“蒋姑娘还是快些进去罢,若是迟了,怕是不单单是您,馨妃娘娘也要等到皇后用了午膳,才能见一一见二位了。”

    蒋寒漪这才不再开口,冲馨妃微微福身,就进去了。

    蒋寒漪和抚桂一走,馨妃身边的紫烟才愤愤开口道:“若非为了五公主的亲事,咱们又何必来这里受她的磋磨?可恨五公主糊涂,明明是娘娘的亲生骨肉,竟然反而跟在皇后身边,像是宫婢一般,鞍前马后端汤送药的伺候着。五公主这般不愿和娘娘亲近,非得和皇后亲近,想来皇后定会许五公主一个好前程,娘娘来这里受这几番磋磨,怕也是白受。”

    “休得胡言。”馨妃斥责了一句,就不说话了。

    紫烟的话,她又何尝不知?五公主不肯与她亲近,馨妃心里,是最难过的一个。可是,那又如何呢?骨肉血亲,五公主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还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哪怕是五公主不肯认她,馨妃心里,也是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

    “待她成了亲,为人母,或许就知晓了。”馨妃喃喃道,“五公主只是年纪小,等再过几年,她会知晓我的好的。”

    紫烟忍了又忍,被香炉看了一眼,终究是没再开口。

    眼见着太阳越来越晒,清宁宫里依旧没有人出来请她们哪怕去耳房等着,馨妃沉默许久,才开口道:“香炉,过几日,你就回沈家罢。小妹活泼,又出嫁在即,合该有个人时时劝着她才好。”

    况且,香炉自小跟着她,本就感情极深,后来又因她而瘸了腿,如今为着九公主,又在宫里跟随她,受了不少嘲讽,馨妃总想着能让香炉将来过得好一些。

    香炉怔了怔,正要说甚么,就见蒋寒漪走了出来,她们也要往正殿里去了。

    香炉便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同时心中想着,娘娘只想着把五公主嫁到娘家,省的五公主受气,可是,皇后会愿意么?五公主……又会愿意么?

    棠落瑾在知晓馨妃想要把五公主嫁到宁家的消息后,脸立刻黑了。

    连翘猜不到棠落瑾心中所想,只得垂着脑袋,站在一旁。

    良久,才听到棠落瑾开口,声音比以往更加清冷。

    “大公主若是再有消息传来,就让河柳跟她约个地方,孤到时,会去见她的。”

    连翘忙忙应是,又问:“殿下要去江南的行礼都预备好了,不知殿下到时,都要带那个奴才去伺候?殿下是不是确定了时候,十天后就走?”

    棠落瑾先前自是这般打算的。

    虽然天元帝说过,若是他想留到蒋寒漪及笄之礼后再走,也未为不可。可是江南事急,棠落瑾唯恐迟则生变,就推拒了这件事,想着将来再补偿蒋寒漪好了。

    可是上次听到宁君榆所说的蒋寒漪绣的佛经后,他令人去查,才发现皇后常常从一些小事上为难蒋寒漪。

    偏偏这些“小事”做的有理有据,光明正大,棠落瑾也好,蒋家也罢,明知皇后故意为难,可是也只得哑巴吃黄连,把这些为难统统都吃下去。

    “不必了。”棠落瑾沉默片刻,道,“蒋家小姐的及笄礼后,孤再出发。”

    “那江南的事情?”

    “路上走得快些,想来不会耽搁那些事情。”

    连翘忙忙应是不提。

    如此又过了三日,棠落瑾一大早就出宫游玩,在青楼楚馆又画了几个美人儿,直到傍晚,这才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