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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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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皇子于弹劾奏疏上揭露的赈灾真相令朝野上下为之震惊。包括六皇子本人在内,谁都没有想到蜀州官员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丧心病狂——不但在几年之内贪墨了永济仓七成还多的钱粮,更趁着蜀州地动,朝廷号令当地官员开仓赈粮之时,企图欺上瞒下,偷天换日的将粮仓亏空的黑锅背到灾民头上。最最令世人想不到的是,蜀州官员除了贪墨钱粮欺上瞒下之外,为了隐瞒消息,更是接连坑杀了想要揭露此事的灾民官宦并其家眷近千人,其后谎称这些人是死在地动之中……

    若不是六皇子心生疑虑,派人暗访之时偶然解救了一个险死还生的秀才,同秀才口中得知此事,并且带人悄悄摸到了他们坑埋众人的地方,眼见尸首上皆有刀斧加身的痕迹,连六皇子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人竟然如此利欲熏心。为了贪墨钱粮,竟然做出这等恶行。

    简直令人闻风丧胆。

    六皇子得知手下暗探禀报的消息,震怒之余,却又心生寒凉。他知道这些官员既然能狠心灭口近千人,就为了防止消息走漏。那么在得知他已经知道真相之后,恐怕也不惮于杀了他这个六皇子来保守秘密。到时候再伪装出个灾民暴、乱,将锅推到灾民头上,到时候即便朝廷派人来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那他岂不是白死了?

    因而六皇子三思过后,便以当地灾民已经得到安抚,且灾后重建之事业已有条不紊,无需他人临阵指挥为由,意欲带着钦差一行人等返回京中。

    蜀州官员虽然惊讶于六皇子的好说话好糊弄,然他们自恃隐瞒的天衣无缝,又恐夜长梦多,被六皇子发现蛛丝马迹。遂欣然笑应,且替六皇子与七皇子殿下声势浩荡的摆了送别酒,又按照官场规矩奉上丰厚孝敬,这才恭送了钦差使臣。

    这厢七皇子还对六皇子匆匆而去的行径表示不满——毕竟七皇子自告奋勇的向陛下讨来赈灾的差事,为的就是名利声望,如今好容易同蜀州官场上的人搭上了关系,还没来得及拉拢收服,这六皇子就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飞快离开,岂不是耽误了他的正事?

    六皇子心悬蜀州之事,可没有功夫同七皇子墨迹。甚至在七皇子企图拖延行路进程的时候,直截了当的说出“要么一起走,要么我回京之后向父皇弹劾七弟欲拉拢人心,图谋不轨”……

    正所谓横的怕愣的,七皇子纵使心有盘算,眼见六皇子如此油盐不进,心中郁郁愤恨之余,却也着实不敢不听六皇子的话。

    一行人等快马加鞭出了蜀州地界儿。六皇子这才打发心腹疾驰回京,秘密上了弹劾奏疏。奏疏一朝入京,霎时间就跟捅了蚂蜂窝一般,震惊朝野。因事态紧急,圣人忙下旨意,直接命锦衣军指挥使赵弼和带领三千兵马接应六皇子与七皇子,然后直达蜀州,查办此案。

    赵弼和领命而去。然圣人与朝中大臣却不敢就此放心。只因除查办贪墨一案,现如今更为棘手的却是接下来的赈灾抚民该如何做——因为蜀州永济仓亏空无粮之事彻底打乱了朝廷的部署,而朝廷这会子国库空虚——也没钱粮了。

    事已至此,朝野上下不免想到去岁下江南赈灾查案的陈珪。也有人想要效仿陈珪之举,提出让当地官员将功赎罪之事。然而这话刚一出口,还没等圣人裁度,便被陈珪给否决了——因为这两者的情况不一样。

    两江官员虽然也是贪污工款,致使河堤决口糟蹋民生,可是他们并没有为了掩盖罪行就杀人灭口,更没有为了隐瞒消息坑杀近千灾民官宦及其家眷。但是蜀州官员与之相比,却尤为丧心病狂,罪无可恕——别说抄家问斩,便是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倘或连这样的人都能“将功赎罪”,那么朝廷的威严何在,圣人的仁德爱民又体现在何处?

    陈珪此言一出,众臣皆随之复议。更有几位秉性耿直的老臣言辞激烈,直指那位臣子大骂奸臣误国。意欲抹黑圣人清名。那人见状,少不得叩头请罪。永嘉帝乃仁厚君主,素昔爱民。陡闻蜀州之事,便已龙颜震怒,如今又听那位大臣胡言乱语,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便以不恤百姓为由将其革职查办,又喝命守在殿外的龙禁尉将此人拉出宫外。

    众人见状,忙的跪请圣人息怒。便是心中还打着小心思的人,也都知道圣人极为反感之意,更知此事不可行了。

    然此路不通,须得再找别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蜀州灾民因朝廷无钱赈灾就活活饿死罢?

    眼见圣人紧皱眉头,久久不言。太子殿下便向陈珪笑道:“陈卿素有治世经济之才,不知腹中可有谋略?”

    陈珪闻言,先是沉吟了半日,方才说道:“为今之计,也唯有借粮赈灾了。”

    一语刚落,殿上君臣面面相觑,不觉问道:“何谓借粮?”

    陈珪见问,轻飘飘的吐出一句“国债”。

    顾名思义,便是以朝廷,甚至以圣人的名义向民间商人借贷银钱赈灾抚民。到时候再以政策倾斜的办法还债。

    陈珪当着满朝君臣的面儿,将早先同尤三姐儿商议的国债的概念娓娓道来。众臣听闻之后,有人拍案叫绝,亦有人不以为然。更有一干心高气傲蔑视商贾之老臣出言斥责陈珪胡闹。“怎能以朝廷名义以圣人之名向那些卑贱的商贾借银?如此举止将祖宗威严置于何地,将朝廷颜面置于何地?简直荒唐!不成体统!”

    陈珪在朝堂之上素来不喜与人争执。何况太子殿下命他出谋划策,他已经说了自己的想法。至于圣人会不会同意,他也无法干涉。只能竭尽全力的游说罢了。

    因而陈珪并没有理会那位老臣的诘问,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帝师钱良靖不急不速的抚须说道:“老臣倒是觉着陈大人之言或有可行之处。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根本拿不出钱来。当务之急,却是筹钱抚民。如果能以朝廷的名义向民间豪富借粮,想必能解朝廷的燃眉之急。至于名声……些许浮名,怎可与天下苍生相计较?”

    然而钱良靖话刚出口,礼部尚书王彦己便开口反驳。用的仍是不合祖宗规矩,有违朝廷颜面的借口。世人皆知王彦己乃是三皇子的人。这三皇子又素来与太子殿下不合,恨屋及乌,更是看不上屡屡为太子立功,令太子殿下化险为夷的陈珪。此刻王彦己出言反对,众人便知道又是三皇子意欲同太子殿下打擂台。不觉暗暗皱了皱眉。

    太子殿下也有些腻歪。他身为储君,日常闻听陈珪之劝谏,早已不想拉低身份的同三皇子争执什么。不过此事关乎朝政民生,他可不想因为一时意气,便耽误了朝廷赈灾之事。当下便开口说道:“既然礼部尚书觉得陈大人之谏言不妥。不知大人又有何高见?”

    礼部尚书闻言哑然。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国库里没银子,连圣人都没办法,他又能有什么高见?

    十二皇子年轻气盛,见了这情景,脱口便道:“你自己都没个主意,别人说个主意你又挑三拣四,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合着你自己吃穿不愁,便忘了蜀州灾民还饿着肚子呢?”

    一句话出,登时损的礼部尚书满面通红。十二皇子紧接着又道:“依我说这事儿倒也用不着这么麻烦。既然国库空虚,朝廷没银子,那就冲文武百官要罢。这些个官员功勋皇亲国戚的手里不缺银子罢?倘若他们这些人能把欠朝廷的银子还上,咱们不就有银子了?既然有了银子,干什么不成?哪里还用这么紧巴巴的事到临头想主意?礼部尚书既然说朝廷借贷不合祖宗规矩,那就催着百官还银子罢。这欠债还钱,总不会不合祖宗家法了罢?”

    此言一出,殿上登时一静。众人全都看向十二皇子,旋即又看向高高在上,端坐于御案之后的圣人。

    圣人并没有说话。反而是沉吟半日,方才向十二皇子问道:“老十二今儿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儿?还是谁同你说了什么?”

    十二皇子闻言便说道:“这还用谁说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民间百姓,倘或自家没米了还知道去催外头欠银。更知道欠银子不还乃无赖行径。百姓都如此,难道堂堂的文武百官,这些个读了孔孟之书自诩君子的官老爷们还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么?”

    说罢,又冲着礼部尚书冷笑道:“既然磨磨唧唧的说别人的主意不好,那你们倒是自己想出个主意来呀?成天屁用没有,就知道站在一旁说风凉话。要不是你们这些脸皮厚的大臣借了朝廷的银子不还,那国库也不至于空虚。咱们大家也用不着守在这儿想着从哪儿鼓捣钱来。依我说就让他们还钱。没道理债主都穷的快揭不开锅了,欠债的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全天下打听也没这个道理!”

    殿上君臣冷眼瞧着十二皇子突然发飙,一时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催缴欠银之事要比筹措赈灾钱粮之事还要扎手无数倍。即便是朝廷有意如此,也当徐徐为之。哪里能向十二皇子说的那般容易。

    因而众人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十二皇子的话。仍旧在探讨筹措赈灾银两之事。

    帝师钱良靖自然是站在陈珪这边儿的,礼部尚书虽然想同陈珪打擂台,但是方才被十二皇子劈头盖脸的发作一回,生怕惹火烧身,倒也不敢再出言反驳。

    其余大臣皇子各有各的立场盘算,或附议或反对或沉默不语,皆莫衷一是。

    钱良靖乃是三朝老臣,秉性谦和,为人清正,素有仁义之名。况且他身为皇帝的授业老师,也深受陛下的信任。闻听老师力挺陈珪,其余人等或是人云亦云或是出言反驳,也都不能拿出个筹钱的办法儿来,手里确实没银子的圣人兼听则明,立刻坚定了立场,当即便命陈珪速速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交由太子筹办。且再三提醒,一定要从速处理,不要耽搁。

    陈珪闻言,立刻躬身应是。

    众臣眼见圣意已决,无可更改。便也不再多言,只呼圣上英明。

    一桩大事商议明白,君臣霎时间便松了一口气。这会子倒也有闲工夫去算计别的事儿了。

    只听素来与七皇子同气连枝的九皇子突地开口笑道:“我记得贤妃娘娘的祖籍便是蜀州。何家如今还有几房人口在蜀州生活。如今蜀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三哥就一点儿也不知道?”

    此言一出,三皇子立刻变了脸色。就连殿上君臣也都是心下一动,不觉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见状,忙向陛下躬身解释。说自己并不知道蜀州之事,又说此事蜀州官员瞒的谨慎,何家虽然有几房人口在蜀州老家,但并未同当地官员同流合污,何家嫡系并贤妃娘娘远在京城鞭长莫及,更是从未听闻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然而不论三皇子如何巧言辩解,都无法改变何家祖籍蜀州,一直以来何家也都在蜀州苦心经营,替三皇子拉拢人心之事。

    如今蜀州官场爆发惊天丑闻,三皇子却一推二六五的说自己并何家什么都不知道……别说是素来同他打对台的几位皇子,便是圣人与朝中大人都将信将疑。

    三皇子见状,心下不免苦笑连连。知道自己便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太子殿下可还记着去岁两江官场爆发贪墨案时,三皇子落井下石的举动。如今眼见三皇子亦陷入贪墨暗中焦头烂额,太子殿下纵然心悬蜀州形势与六皇子七皇子的安危,此刻也不免暗搓搓的幸灾乐祸。不过他最近深受陈珪为人处世的影响,倒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儿开口讥讽。

    然太子殿下并未开口,同七皇子同气连枝的九皇子十一皇子却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言挤兑。三皇子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忍得众人如此挑衅。登时便出言还击。双方正闹得不可开口的时候,陡然闻听八百里急报入京,却是西海沿子有番夷入侵,沿海一带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