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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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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

    尤二姐儿素性和顺,向少与人争执。但如果真的定下了主意,却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左强。这一点倒是同陈家人极为相似。

    因而当尤二姐儿经历了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熬煎,好容易熬到了翌日一早晨醒问安的时辰,且至正院儿寻了陈氏,明言自己不想嫁到张家的时候,陈氏竟然丝毫不感意外。

    彼时时辰尚早,尤子玉也只是洗漱穿戴好了还没上朝。且同陈氏在外间儿正厅上吃早饭,闻听二姐儿如此言说,少不得开口笑道:“从前我只知道三姐儿是个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的脾性,却没想到咱们家二姐儿也有如此的杀伐决断。果然是家风使然。”

    陈氏闻言,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尤子玉一眼,尤子玉但笑不语。伸手接过陈氏递来的红稻粳米粥,用瓷勺搅了搅,刚要吃一口,想了想又撂下瓷勺,乃向陈氏笑道:“我倒是觉着退婚这事儿可行。老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老祖宗讲的门当户对,必定是有其道理的。别的暂且不说——只说张家如今的处境,他有什么底气求娶咱们家二姐儿?大丫头嫁到宁国府的时候,咱们尤家光是陪嫁就出了小五千两的银子。他张家拿得出这份聘礼么?大丫头一过门儿便是正三品的诰命,等二姐儿嫁到张家了,恐怕连个举人娘子的称号都捞不着罢?再别说昨儿荣府迎娶长孙媳妇儿的声势。你瞧着满朝文武,功勋卿贵,哪有不来的?若说这些都是小情儿,得过且过。可是等到二姐儿生了哥儿姐儿的时候呢?人家的孩子一落地,便含着金钥匙。有祖辈父辈的蒙荫,这辈子吃穿不愁,且用不着十年寒窗,只要长到十六七岁上,家中长辈略活动些个,一个正六品的虚职便到手了。倘若他自己再争气些,将来为官做宰,更是指时可待。可若是托生在张家,那孩子又能有什么出息?便是真有出息,又得熬煎多少年才能出头儿?倘或生个闺女,那更是糟心。这世间的男人都知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他张家的女儿同侯门公府出来的仕宦贵女相比……恐怕还不如人家身边儿得宠的大丫鬟罢?”

    尤子玉这一套长篇大论说的极为刻薄。却也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听得陈氏心烦意乱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尤子玉的碗里,没好气儿的道:“快吃你的罢。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来烦我!”

    尤子玉闻言,不觉莞尔。却是撂下了碗筷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陈家同张家乃是世交。当初你们母女落魄的时候,也颇得了张家的帮扶。只是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便是再有恩情在里头,总不好拿着自己的亲闺女做人情儿。更何况当年张家遭人算计吃了官司,若不是有子璋出手相助,他们张家哪里还能有今日?便冲着这一条,什么恩情也都还完了。下剩的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如今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两家哥儿姐儿不拘容貌性情更是不相匹配。与其勉强成婚,莫如各退一步,只当多了一门亲戚时常走动着也还罢了。真要等到结亲不成反成仇的那一日,吃苦受罪的还不是咱们家二姐儿么。你素来聪慧机敏,怎么这点子小事儿反而看不开了呢?”

    正说话时,只听门外小丫头子会说“三姑娘、四姑娘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陈氏闻言,摆手示意尤子玉莫要多说。一时有小丫头子打帘,尤三姐儿、四姑娘前后脚儿的进了门。陈氏便笑道:“你们今儿可是来晚了。”

    尤三姐儿接口笑道:“并不是我们晚了。而是二姐姐来的早,想必是有话同妈和老爷商议的。”

    陈氏听了这话,便知道尤三姐儿是知道二姐儿的想头的。因笑道:“那你怎么看?”

    尤三姐儿便说道:“这是二姐姐的事儿。妈怎么不问问二姐姐的意思,反倒来问我?”

    陈氏笑道:“你二姐姐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想问问你是怎么看的?”

    尤三姐儿道:“一家子姐妹,我自然是向着我亲姐姐的。我只盼着她好,至于外人,我就管不了那么多。”

    陈氏听了这话,便知道尤三姐儿的意思了。乃笑道:“好哇。原来你们姊妹两个都是商量好的,偏在我跟前儿捣鬼。这会子可叫我看出来了罢?”

    尤三姐儿闻听此言,只同二姐儿相视一笑,并不答言。

    陈氏又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只是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况且二姐儿同张家的亲事又是指腹为婚,从小儿定下来的。这会子便是要退婚,也须得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

    话音儿刚落,便见吃完了早膳的尤子玉在丫鬟的服侍下漱了口净了手,一壁擦手一壁笑言道:“夫人素来行事爽利,怎么偏在这件事上拖泥带水犹犹豫豫的。俗话说夜长梦多,何况二姐儿是个女孩儿家,倒也拖不起的。我瞧着此事还是当机立断的好。常言道儿女成婚,须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张家虽有赵家的婚约,可是打从你带着两个姐儿进门,二姐儿三姐儿便入了我尤家的族谱。今后两女婚嫁,自然同赵家再不相干。这从前的婚事也不能作数。待我今日下朝来,便写一封退婚的文书与那张家,你在家时也同二姐儿好生收拾一番,将从前张家给的东西,都随着书信送还回去也还罢了。”

    尤子玉一壁说着,一壁又想起来另一件事,乃问道:“对了,当初张家同赵家下聘求娶二姐儿,可是下了聘金的。你且瞧瞧都有些什么东西,实在找不到的也罢了,折算成银子,双倍奉还给张家,也就是了。再从公中提出一千两银子来,也随信送过去。便说是咱们尤家为着二姐儿考虑,退了婚事。却也是过意不去的。这一千两银子便给张华筹办婚事所用。想必也够张华求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发妻了。”

    尤子玉为了让二姐儿脱身,倒也是下了血本儿的。

    一应举措听得陈氏忍俊不禁。一面服侍着尤子玉冠带,一面笑道:“老爷倒是性急。好歹也容我家去同哥哥商议一番,再做决定罢。”

    尤子玉不以为然,仰着头双臂平伸,任由陈氏为自己整理衣衫,随口笑道:“且不用问。子璋的决定必然同我一样的。谁家父母脑子是进了水,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没前途还好赌的混账东西。子璋便是不同意我的话,也只是担心我的法子不周全,惹人非议罢了。我倒是不在乎这些个儿,权且由我来当这个恶人。名正言顺。”

    说罢,尤子玉不容陈氏反驳的断然说道:“行了,时辰不早了,我且得去朝上点卯。不跟你磨缠,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一句话落,未等陈氏开口,便风风火火大步流星的去了。

    只剩下陈氏哭笑不得的看着尤子玉的背影。怔愣了一会子,方才向二姐儿笑道:“行了。既然你老爷揽下这事儿,倒是用不着咱们操心了。待会子去上房给老太太请过安后,你便回房收拾东西罢。将这么些年张华送你的东西全都收拾妥当,跟着你老爷的书信送到江南……”

    陈氏说到这里,又想着三姐儿道:“等会子你也跟着回去收拾东西。如今两家退了婚约,你再收着张家的东西,也不合适。”

    尤三姐儿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一时众人同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陈氏便提起意欲同张家退婚之事。尤老太太闻听此言,登时喜得无可不可,搂着二姐儿便道:“这才是正经主意。咱们家二姐儿若论及家世容貌,哪里比那些仕宦大家出身的姑娘们差。如今且摆脱了张家这泥沼烂坑,我且叫你大姐姐时常留心注意,必定给你挑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儿才是。”

    众人且在上房内陪着尤老太太说了笑了一回,眼见尤老太太精神不济略乏了,便各自散了回房歇息。二姐儿三姐儿得了陈氏的吩咐,自然要回房收拾东西。四姑娘原想回去念书的,且被陈氏叫住了。因说道:“你跟我到房里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四姑娘闻言,略迟疑了片刻,便跟着陈氏回了房。陈氏且命献茶,然后摒退了房内伺候的丫鬟婆子。至于母女二人说了些什么,外人倒是不得而知。

    陈氏送走了四姑娘后,便命小丫头子到二门上传话儿,且叫陪嫁包吉送了一封书信回至陈家。问的便是陈珪对尤家退婚一事的态度。陈珪晚间家来见了书信,果如尤子玉所言,并未对退婚一事有所异议。只是叮嘱陈氏劝说尤子玉,莫要提起赔偿张家一千两白银之事,倒是可在信中明言倘若张家有所求时,尤家必定尽力而为。

    如此即可。

    陈氏见哥哥如此回说,心下大定。

    如今且说尤子玉下朝家来,果然写了一封退婚书与张家。因陈氏得了哥哥叮嘱,少不得劝说尤子玉莫要提及银钱之事。尤子玉闻听陈珪之言辞,颇不以为然。不过他此举且乃是为了退婚,倒也不想惹怒张家横生枝节,只得依从陈珪的意思,客客气气地写了一封退婚书,并张家从前赠与二姐儿三姐儿之物,及聘金信物等,一道差人送往江南张允到任之地。

    当下且不言张家接到退婚书后如何反应。只说二姐儿退婚之事,不日便传到了尤氏耳中。尤氏既得知此事,贾珍便也知道了。

    因思及二姐儿之温柔标致,和顺腼腆,贾珍少不得叹息一回,因说道:“倘若二姐儿能早些退婚,我倒是想替我那琏兄弟做个媒,给他们两人牵一回红线的。二姐儿素性温柔和顺,倘若她能嫁给琏兄弟,必定能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到时候你们两个既是姊妹且是妯娌,日后也好相处。可叹世事无常,倒是可惜了了。”

    尤氏闻言,少不得笑道:“你这话可不能叫凤丫头听见。小心她撕了你的嘴。”

    贾珍闻言,也跟着讪笑道:“若说这个凤丫头,模样儿倒是没的说,就是这性子忒厉害些。你说她才进荣府几天,便将琏兄弟的房里人撵的撵,逐的逐,就连她自己的陪嫁丫头,稍跟琏兄弟多说了一句话,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今满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谁不瞧琏兄弟的笑话儿?她自己是个醋瓮不要紧,反倒叫琏兄弟担了个惧内的骂名,凭白受人嗤笑。连带着我们贾家的爷儿们也脸上无光。”

    尤氏听了这话不觉也笑道:“我瞧着这件事情倒也怨不得凤丫头。我听说但凡是懂规矩的大家贵族,凡爷儿们成亲之前,家里长辈都会做主打发了房内人。这也是对新娘子的敬重。我们尤家门楣不高,攀比不上,我又是个后进门儿的,也还罢了。可是凤丫头却是京营节度使王大人的内侄女,你们贾王两家又是旧姻亲,从小儿一处长大的青梅竹马,怎么连这点子礼数都不懂了呢?”

    贾珍闻听此言,愈发好笑的道:“好哇,你今儿倒是跟我论起体统规矩来了?”

    尤氏便笑道:“这我可不敢。我不过是白说说罢了。老爷若是不喜欢,我不说就是。”

    贾珍且同尤氏闲话儿,哪里会认真计较这些事儿。闻听尤氏所言,不免笑道:“咱们贾家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素来长辈们屋里的人,便是猫儿狗儿,也要比年轻主子们更有些体面。琏兄弟那两个屋里人,虽说模样儿性情一般,却也是老太太亲自给琏兄弟的。这么些年服侍主子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里想到凤丫头刚一进门,二话不说就给打发了呢?”

    尤氏听了这话,不觉莞尔,因笑道:“可见得凤丫头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贾珍嗤笑着接口说道:“可不是不好相与么。如今荣府掌管内宅的,除了二婶子,便是凤丫头。都是她们王家的人。她们姑妈侄女儿的再一联手,你瞧过几年,那荣府的家当就说不清是姓贾还是姓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