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往新竹的路上。

    “韦经理,你要不要吃酸梅?”

    “不要。”韦子孝手握方向盘,专心地开着车。

    “那你要不要吃洋芋片,波卡的喔!”

    “不要。”

    “对了,我帮你买了一罐咖啡,开车才不会打瞌睡,喏!”祁北替他拉开拉环递给他。

    “谢谢。”他喝了一口,然后搁在驾驶座旁的置杯架上,不经意地瞄到了她膝上,哇塞!一大包零食。“-当是去郊游啊?”

    “本来就是啊,好难得离开台北。”她喀卡一声将洋芋片塞进嘴里。

    “-是说,-很少离开台北?”韦子孝纳闷,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山里来水里去,甚至出国观光环游世界?真想不通家境优渥的她,放着好好的一个暑假不去玩,跑到哥哥的公司搅和个什么劲?

    “是啊,除了学校的校外教学之外,我只去过台南,就是跟我哥去的。”

    “-不爱出门吗?”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她的个性并不闷,应该不是超级恋家的那种女孩。

    “才不是呢,是我爸啦。”

    “祁爸?”

    “我小的时候我爸就很老了,他没体力带我去旅游度假什么的,长大以后是我自己太忙了没时间。”

    忙着谈恋爱当然没时间啦。

    “看得出来他对-呵护备至,-很幸福。”暴风雨对温室里的花朵而言,只是景观,并非灾难。

    “是啊。”

    “那今天出差,他一定很不放心喽?”都是陈董指定要“小琪”一起来,否则他不会拉着她。搪瓷娃娃要是给碰撞缺了个角,他用什么来赔?

    不过他怀疑她会放过他,这几天她老黏着他,拜访客户她要去,跑工厂她要跟,只差晚上的喝酒应酬她没法子参一ㄎㄚ,恐怕是祁爸不准,因为都是些声色场所。

    “还好耶,我本来也以为我爸会反对,没想到他居然很干脆的答应,他说我跟你一起他很放心。”

    含着酸梅的她,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他对我放心?哇,天大的荣幸。”他的好心情被挑了起来,彷佛真的是出来郊游,有种溜班的刺激与快感。

    “你少得意,那是因为”她突然噤声。

    “因为什么?”他看了她一眼,发现了她的脸红。

    车子驶入新竹郊区,窗外是一片油麻菜籽,汹涌的绿浪衬着脸红的她,犹如粉色百合绽放在油亮的叶片上,对他摆出邀请的姿态。

    不行,她不是他要的那种类型。他高攀不起。

    何况她已经有个男朋友了,那个黄头发高个儿、让她神魂颠倒的帅哥。

    “因为嗯因为你是我哥最信赖的人啊。”他瞥见她扮了个鬼脸,这女孩压根儿没把他当顶头上司看。本来嘛,她是老板的妹妹咧,需要看谁的脸色?

    “原来如此。”

    他注意到她今天的装扮有些不同。她平时习惯往后扎的马尾放了下来,垂在两颊的直发平添些许女人味,鹅黄色纱质上衣搭配白色灯笼裤,让她既青春又不失妩媚。

    韦子孝转头直视前方,不再看她。

    既然高攀不起,就保持距离吧。

    “到了,前面就是通联公司。”才听到祁北发现新大陆似的喊叫,眼前便出现了通联的招牌。

    韦子孝将车停妥,正打算开车门,却被祁北拉住手说:

    “拜托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是祁家的女儿。”

    “为什么?”

    “我不要别人对我另眼看待。”

    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开了车门率先走进去。这是他在副理任内开发的新客户,这里他来过几次,不算陌生。

    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作业区挥汗指挥员工搬货,声如洪钟。他,就是通联的陈董,很草根性的人物,脚踏实地,只是性子急,讲话毫不斯文。

    “陈大哥!”

    韦子孝还不及出声,便见祁北径自趋前打着招呼。奇怪?她又没见过他,怎么晓得那人就是陈董,还叫得那般亲热?

    “-是”陈董转过头,布满汗水的脸上一阵惊愕。

    “我是小祁啦!您真不够意思,人家我都认得您的声音。”

    “原来-就是小琪。哎呀,真是没想到-这么水哩。”陈董笑开了,对韦子孝说:“韦经理,你这个秘书不是盖的,才通过电话就能认出我的声音。”

    “陈董仔,在忙啊!”他伸手与他相握,对陈董的夸赞不予置评。

    这两天他的确发现了她在人际上的一些“天赋”只是她的数学能力实在令他不敢恭维,所以他只好少要她做跟数字有关的工作。

    “赶出货啦!我闲不住吧脆下来一起吆喝,人多好办事嘛。”他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说“走吧,到我的办公室去吹冷气。”

    “陈董仔,我们今天是来赔罪的。”韦子孝走在一旁说着,当然喽,还有为下一次的生意铺路。

    “赔什么罪!事情过了就算,反正我也没损失。”

    “说好要给你压惊的。”

    “都是小琪太工夫了,哪来的惊可以压!你们看我这么大一尊,有可能会着惊吗,爱说笑!”陈董打着哈哈,他的身材的确粗壮,魁梧的韦子孝被他一比,硬是小了一号。

    “不论如何,中午我作东请陈董一家人用餐,你一定要赏光。”韦子孝坚持。

    “这样吧,我叫我老婆煮些菜,你们就在我家随便吃。”

    “这怎么行!是我要摆桌的。”

    “谁摆都港款啦,小琪第一次来,当然是大哥我请客。就这样决定了,再说就是嫌弃了。”

    “好啊,我们也想认识大嫂,那就谢谢大哥喽。”祁北抢着答,韦子孝便把抗议的话给咽了下去。

    祁北善于察言观色,嘴巴又甜,公关做得比他这个大男人还好,就听她的吧。

    上午他们就在办公室洽谈下一次合作的细节,中午就到陈董家里吃饭。长得福福态态的陈董夫人是个客家人,煮了满桌客家菜款待他们,还频频为祁北夹菜,热情极了。

    陈董夫妇的一儿一女--两岁的朋朋和三岁的珍珍,调皮得很,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还好奇的抓着祁北灯笼裤脚的系绳把玩着,差点把它给扯了下来。

    陈董喝斥着,倒是祁北毫不以为意。她索性把这两个娃儿安置在她旁边的座位,一左一右喂着他们吃饭。

    “小琪,-快吃,待会儿我再好好修理他们。”陈太太连忙制止,哪有叫客人当褓姆的道理?

    “大嫂,我吃饱了。倒是-忙里忙外的,还没好好吃上一口,珍珍朋朋就交给我,-赶快吃吧。”

    “这不太好吧。”陈太太深感犹豫。

    韦子孝看看那两个像蚯蚓一样不住扭动的小表,不禁为祁北捏了把冷汗。她罩得住吗?

    “哄小孩我很内行的,-安啦。”说着把汤匙伸到左边夸张的说:“哇,朋朋你看,大船进港喽!”

    说也奇怪,本来拒食的朋朋居然乖乖的张开嘴巴,把汤匙里的东西一口给吃了进去。

    “我也要!”右边的珍珍看了也吵着要大船进港。

    就这样大船轮流进港,一人一口,两个饭碗里的饭菜很快就吃个精光。

    “喂,小韦,你这个秘书不是普通的厉害,哪儿挖来的?”陈董附在韦子孝耳边问。

    “登报找来的,”想起祁北的交代,他说:“才上班两个多礼拜而已。”

    “算你好运,找到一个十项全能的秘书。我看哪”陈董突然一脸神秘的说:“你干脆娶小琪当老婆好了,人长得水又会做事,有囡仔缘搁有耐性,将来一定是个好妈妈,现在到哪里去找这种女人?”

    “陈董仔,你真爱说笑,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

    “啊,好可惜!”

    韦子孝不禁失笑。这是哪门子馊主意?就算没男朋友,人家也未必会看得上他。

    吃过饭,又天南地北聊了一阵,要告辞的时候,陈董的两个小孩一直缠着祁北不放她走,甚至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主人们也顺势跟着挽留,陈董允诺要请假带他们去参观新竹有名的青草湖和城埋庙。祁北是很想去,可是她不好意思表示,毕竟现在是上班时间,而且这样她势必会赶不上晚上的家教。

    韦子孝则左右为难。拂逆了主人的盛情,怕会影响日后的生意往来,但他实在不愿意耽误祁北回家的时刻,她可是必须细心呵护的搪瓷娃娃哪!

    最后迫使韦子孝同意的是两个小表愈来愈凄厉的哭号;然而祁北的笑逐颜开,则让他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太棒了!珍珍、朋朋,爸爸妈妈要带咱们去游草青湖,我从来没去过耶!”

    “小琪,-怎么像个小孩子?”陈董上他的奔驰轿车前开玩笑的说。

    “陈大哥,我本来就还是个小孩子啊,今年过年还要来跟您讨红包呢!”祁北对他的调侃丝毫不在意。

    韦子孝开着车,从后视镜瞄着后座的一大两小,一路上儿歌笑声不断,连剪刀石头布这种幼稚无聊的游戏都让他们玩得兴高采烈,车厢中充满了童言童语与欢乐气氛。

    这种感觉好陌生又好吸引人。

    他想起陈董的玩笑话--她会是个有耐性的好妈妈。

    好妈妈应该是怎样,他完全没有概念。也许就像这样吧,愿意陪孩子唱首简单的歌、玩个幼稚的游戏,然后不吝于敞开自己温暖的怀抱。

    将来,他的孩子必须有一个好妈妈。他对自己发誓。

    一行人分享了青草湖的午后时光,从孩子们的草地追逐中得到单纯的快乐:而在摩肩擦踵的城隍庙口,感受到有如过年庙会般的热闹,体验着可能被冲散而必须时时相依的紧密联系。

    为了怕分散,他们和陈董夫妇约定碰头的时间和地点,两个小孩不意外的坚持要跟着祁北。逛着逛着,小孩困了,韦子孝和祁北只好一人抱着一个,在人潮中冲锋陷阵。

    到了约定的地方,陈董夫妇已等在那里。看到他们狼狈的模样,陈董大笑说:

    “你们简直就像带着小孩逛夜市的夫妻嘛!”

    祁北不以为忤,反而笑吟吟的瞅着韦子孝说:

    “韦经理,陈大哥说我们像一对夫妻耶,你觉得呢?”

    他还来不及反应,又被祁北抢了去--

    “陈大哥您放心,到时候媒人的大位一定给您和大嫂坐啦!”

    由于赶不上家教,祁北在回程的车上打手机回台北请假,韦子孝这才知道原来她每天下班后都得赶家教。

    “我的两个家教学生都是国三,下个星期就要大考了。”祁北关掉手机说,她仍因刚才将了韦子孝一军而沾沾自喜。夫妻耶,这不就是她的终极目标吗?

    “每天都有家教,-不觉得辛苦吗?”韦子孝不懂,千金小姐何苦扬弃玩乐,每天赶家教?

    “是很辛苦,但我想自己赚学费。”

    “祁爸的意思?”

    “才不,我爸妈根本不同意,是我坚持的。”祁北想到当时的条件交换,她放弃南部的国立大学,但必须让她放学后去打工。

    “-很另类。”对于这样坚持独立的年轻女孩,韦子孝想不出其它更贴切的形容词。

    “你不赞同吗?”

    “不,我只是觉得-和时下花父母血汗钱吃喝玩乐的年轻人不一样。”

    那倒是。像李玉玲、陈明明她们每个月的娱乐费就要上万,这还不包括暑假的旅游。莫非现在的父母都这么会赚钱?

    “那你呢?也很另类吗?”她想多了解他,是为了知己知彼吧,她想。

    “嗯。”他的确另类,而且是很另类。

    “你的父母也不赞成?”祁北很开心与他有了共同之处。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心里倏地闪过一丝痛楚,让他的语气为之一顿。

    “怎么会?难道你们有代沟?”她认真的追问,她想确定他们两人会不会有另一个共同点。

    她和祁爸之间的沟有如台湾海峡,但他们始终保持“三通”--撒娇可以通、妥协可以通、最重要的是爱,有了它没什么不能通的。

    韦子孝没回答,专心的开着车。等他再度开口,已是另一个话题。

    “-很会哄小孩,而且很会逗人开心。”

    “那也是不得已的啦!我们眷村里人多,串门子打打小牌是家常便饭。妈妈们聊天,我要负责招呼小孩;大人们打牌,我要负责茶水点心,不时还得安抚输牌的人,那可是很高竿的技术呢。”再有修养的人一上了牌桌就原形毕露,输钱的时候更是一字诀三字经满天飞。

    “难怪陈董说-十项全能。”

    “真的?他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话经由他口中说出来,意义非比寻常哩。

    “就是-哄小孩吃饭的时候。”他还说-会是个好妈妈,叫我娶-做老婆。

    “十项全能?太夸张了啦,数学我就不行。”

    “-颇有自知之明嘛。”他想起把她骂哭的那一次,还有她为了养乐多而欢天喜地的模样。

    “怎么能怪我呢?阿拉伯数字对我来说长得都差不多啊。”

    韦子孝闻言大笑。

    祁北被他爽朗的笑声吸引住,忍不住偷望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

    当他不笑的时候,紧抿的嘴角使他看起来很严肃,而深邃的眼神则为他增添一抹忧郁。但这一笑,拉开的唇部线条瞬间破除了惯有的严肃和忧郁表层,让她得以窥见内里活力帅气的真相。

    他和杨皓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她被这个突来的认知吓了一跳!她竟将他和杨皓相提并论?难道他们已有同等的份量足以在她感情的天平上一较高低了吗?

    自从上回分手,杨皓天天打电话给她,天天约她吃饭看电影唱歌,但她总是以家教、拜访客户为由拒绝了他。说的虽是实情,但她很清楚她是在拖延他。再等一个半月,如果真有缘、如果他真对她有意,一个半月后他们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在一起。

    还有就是,她对吃饭看电影唱歌没啥兴趣,假如他约她去逛书展,或许她会排除万难。

    愧疚感袭上心头,她早知道自己会辜负他。

    挥开杂乱的思绪,她赫然发现,韦子孝的长袖衬衫被卷起直到手肘上方,上臂隐约可见蓝色刺青。

    “韦经理,你有刺青耶!”祁北脱口而出。

    方向盘一滑,车子差点撞到对面来车,还好他及时扭转回来,心脏不稳的跳着。

    刚才因青草湖的炎热而挽起的袖子忘了放下,长久以来刻意隐藏的秘密竟被她揭穿了。

    他需要对她解释吗?

    “它是你年少轻狂时所留下的烙痕?”

    年少轻狂不过是某些人为偶尔的出轨找寻借口罢了,他们何尝见识过真正的生命失序?

    “还是为了见证爱情?”祁北亮着眼睛问。

    “-是文艺小说看太多了。”韦子孝莞尔,却不觉喟然。他能指望象牙塔里的千金小姐懂多少?

    “谁叫你不说,我只好猜啦!”

    “我曾经参加过帮派。”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

    “帮派?”不料她的眼睛更亮了,好奇地扯着他的袖子说:“让我看一看,可以吗?”

    她想看他不堪的过去?也罢,爱看就给她看吧,反正都已成往事。他空出左手,拉起右手的袖子,大方展示结实臂肌上的蓝色刺青,还揿了车内灯让她看个清楚。

    年代应该久远了吧,颜色都已变得淡而模糊,只约莫可辨是只张牙舞爪的龙。

    “龙?”她抬头问他,发现他又自动覆盖上他的忧郁表层。

    “帮派的标志,凡是入帮者都得刺青。”

    “你现在还是吗?”

    “早就退出了,混帮派不会有好下场。”

    “那你当初干嘛要加入?”

    “为了讨生活。”他直直望着前方,怕一转头看到她的一脸不屑。

    “加入帮派有钱赚?”

    “嗯。如果愿意,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好象对帮派很感兴趣?”

    “没错,我打算写一个故事。”

    “清纯小百合又要写小说了?”他松了一口气,总算转移到了安全的话题。

    “你怎么知道?”祁北十分讶异。

    “你哥告诉我的,”韦子孝说:“那个晚上他临时打电话拜托我去接-,他说-的外号叫清纯小百合,我绝不可能认错人的。”

    其实那晚他曾进入活动中心会场,目睹校长亲手颁给她年度风云奖,并从致词中约略知晓这个称号的由来。事后他拨空上网拜读了她的大作--炙热的太阳。文情并茂,写的是他不懂的爱情。

    “你就是凭着这个绰号认出我的?”

    “它很适合。”娇小纤细的她,让人很难和高大粗犷的祁南联想在一起。

    “是褒、是贬?”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对她的评价。

    “只是客观陈述,不代表我个人的评论。”

    “哼,真会打太极拳。”

    “好说。”他露齿一笑,忧郁溶化了一些。“说说-这个新的故事吧。”

    “我打算写一个孤儿的故事。”

    “孤儿?”方向盘再次打滑,他立即稳住。

    “你觉得这种题材太过乏味吗?”她想起杨皓对这个题材的批评。

    “怎么会?只是孤儿的心路历程并不好揣摩。”

    “的确,但我会尽力。”她构思很久了。

    “那么孤儿和帮派有什么关系?”

    “我要写的是一个参加帮派的孤儿。”

    “参加帮派的孤儿?”

    方向盘没有再次打滑,但他却错过了该下的交流道。

    他在心里暗暗诅咒,该死的她,凭什么以为她能够了解一个被上帝遗弃的人?又凭什么以为她能够体会在黑暗中求生存的无奈与艰辛?

    “嗯,难度很高,但我一定要做到。”她无比坚毅的答道。

    “为什么?”

    “高一的时候我有些叛逆。有一天,我爸讲了个年轻人在逆境中力争上游的故事给我听,目的是提醒我要知福惜福。我深受感动之余,立誓将它化为文字以感动更多的人。它存在我心中好多年了,我觉得对它有着一份使命感。”

    “这个故事的来源是?”

    “我觉得是我爸自己掰的,他最会编故事了。不管它是真的还是编的,我都要把它写出来,我要让更多人分享我的感动。”

    一转头,韦子孝捕捉到她眼中流动的神采。

    分享对人生的感动?

    对别人或许是分享,对他却是血泪交织。怎么会有这样凑巧的雷同?

    清纯小百合有可能深刻描绘出孤儿的悲苦和黑社会的邪恶吗?他真的怀疑。

    “等故事完成以后一定要让我先睹为快,我也想分享-的感动。”他说。

    “没问题!”她渴望得到他的认同,在她的感情天平上,他的份量似乎变重了。

    说笑中,车子已回到眷村入口。到家了,她却不太想下车,跟他聊天的愉快超乎想象。

    “你不必送了,我自己进去。”祁北跨下车时回头对正在拉手煞车的韦子孝说。平时她家教结束回到家都是九点半,现在才九点出头,时间还早,不会有事的。

    他不理会她,下了车走在她身边。她不会知道歹徒有多坏,但他知道。

    “你真固执。”

    “不失为一个优点,不是吗?”

    祁北看着水泥地上一高一矮、时而重叠时而分开的两个人影,想起了上次他们也是这样走在这条小道上,只不过当时的她却恨不得把他给砍了。

    才两个多礼拜的光景,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果然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他不仅正眼瞧她、夸奖她、和她谈天说笑,还让她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真有成就感啊!

    “进来坐坐吗?”她掏出钥匙的时候问。

    她比平时早到家,祁爸肯定会大吃一惊。他和祁妈此刻应该正坐在客厅里头打着盹,而电视机的声音开得震天价响。

    韦子孝正想推却,耳边却传来祁北惊慌的呼叫:

    “爸!您怎么了?爸”

    目光跟随着祁北飞奔而去的身影,他吓了一跳。

    这下子他非进去不可了,因为

    祁爸倒在院子里头,不省人事!

    祁爸摔成脑震荡,手肘和膝盖有外伤。

    原来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张家女儿归宁,祁妈闲来没事也去凑热闹,独自在家的祁爸无聊之际想到院子去给花草浇浇水,没想到跨出门槛的当儿脚拐了一下,重心不稳的身子就往旁边一歪,头部撞上墙边的水泥花台,当场便失去意识。

    幸好祁北回来得早,也幸好有韦子孝帮着送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医生说祁爸需要住院观察,顺便彻底检查心脏。

    几年前祁爸动了一次心脏大手术,住院治疗了大半年才好,之后固执的他一直不肯上医院,他怕极了那些仪器针筒,他老是说“赖活不如好死”反正每个人最终都得走上那条路的嘛。

    祁妈赶到医院后懊悔得不得了,频频向韦子孝鞠躬道谢,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祁北看到祁爸昏倒在地一时慌了手脚,接着更是哭成了泪人儿,直到急诊室医生向她保证没有大碍,她的泪才止住。

    她坚持留在医院照顾祁爸,韦子孝便随祁妈回去拿一些住院所需要的用品。

    等他又回到医院,祁北已经将祁爸安顿好,病房只开了一盏小灯。他将东西交给她,瞥见了她的红眼眶。

    “祁爸还好吗?”韦子孝小声的问,怕吵醒病人。

    她点点头,用手比比外面,示意他到病房外谈。一出病房,她说:

    “他刚才吐了,医生说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只要不频繁,而且意识清楚就不必担心。”

    “-一个人应付得来吗?”他想起她的手足无措、脸色苍白、嘴唇发抖。

    “没问题的,医院二十四小时都有医护人员。”他们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对他说:“你一定在心里笑我没胆量又超级爱哭,对不对?”

    “还好啦,我想今年夏天不必限水了。”他试图开玩笑以化解她的尴尬。

    “为什么?”她意会不过来。

    “经过今天的一场大雨,石门水库的水位满啦。”她恍然,原来他在嘲笑她的泪水如午后雷阵雨。

    “哪有那么夸张!”她伸手捶他一下,笑了。

    那时恐惧如排山倒海般的淹没了她,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我好怕我爸就那样死掉。”她幽幽的说。

    “我懂。”人之常情,他想他是懂的。

    “你不懂,他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她缓缓地叙说:

    “我爸很老、很古板,而且十足的冥顽不灵,他不会陪我玩躲猫猫、不会教我英文或新式数学,他不懂什么叫网咖,更不知道何谓轰趴。他规定我生活中所有的细节,包括刷牙要刷几下、原子笔要用哪一种牌子。我犯错他罚我抄一百遍朱子家训,我生病他彻夜不睡守着我,我受到欺负他帮我找到元凶替我出气,当我失意时他每天写信为我加油打气”

    喉咙哽住,她的陈述变得好困难--

    “我曾经觉得有一个老爸爸让我很丢脸,而不愿在同学面前与他相认;也曾因为他不准我参加朋友的生日party而气得一个星期不跟他讲话,我甚至曾经受不了他的顽固而诅咒他早点死掉可是你知道吗?我其实好爱、好爱他,我没有真的要他死掉,我不要他死掉”

    伴随着破碎的声音,泪水再次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只是泪滴还来不及滑下脸颊,便已被轻轻拭去。

    是他!

    对于自己的冲动,韦子孝着实吓了一跳。犹沾着泪水的手停在空气中,不知该往哪里摆,瞬间觉得有些难堪。

    他就是看不惯爱哭的女生,他告诉自己。

    这个爱哭的女生哭得好丑,眼睛肿得有如两颗鸟蛋,鼻子红得有如黑珍珠莲雾他从没看过她这么丑、这么脆弱、这么令人心疼。

    祁北赶紧抹掉脸上残余的水份,因他的突来之举而手足无措。

    “我只是担心水库会泛滥成灾。”他再度卖弄老伎俩,然而丝毫不具说服力。

    至少他无法说服自己--拭泪只因未经大脑。

    “你说的笑话真好笑,哈哈哈”祁北夸张的大笑三声,企图化解彼此的不自在。不过她终究也因为这个不好笑的笑话而止住了泪。

    “哈哈”他伸手搔头,也跟着笑,由衷感激她的捧场。

    “韦经理,你回去休息吧,不好意思耽搁你的时间。”

    “嗯,我看-明天就不必去公司了,我下了班再过来。”他差点说要留下来陪她,但到嘴边的话硬是被突然恢复的神智给挡了回去。

    不经大脑只能一次,多了就会天下大乱。

    “明天?大经理全年无休,难道连小秘书也得跟进吗?”这会儿换她嘲笑他了。

    “啊,明天是星期六,我真健忘。”他可真的是全年无休,周休二日对他而言只是奢侈。

    “贵人多忘事!再见喽,韦经理。”

    祁北与韦子孝道别后,蹑足走回病房,坐在床边握着祁爸布满皱纹的手。她凝望着这张时而严厉时而慈爱的老脸,似乎又感受到当年她发现真相时的椎心刺骨。

    她将一直守着祁爸--她古板的老爸,就如同他一直守着她一样。

    将父亲的手放进棉被里,她的思绪飘到今晚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另一个男人身上。

    韦子孝,他的指责让她飘泪、他的阻拦让她免于丧命、他的笑容燃起她的斗志、他的过往激起她的兴趣。

    今天晚上,他的存在消弭了她的恐惧,而他意外的温柔,抚平了她忧伤焦躁的心

    当初那般不情愿,如今仍是吗?

    她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