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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月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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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如银盘,遥遥嵌在浓墨般黝黑的天幕上,星子低垂,伴着整条街市上的华灯,将玉泉湖照得如练练银河,脉脉生辉。清风徐来,湖水泛起微澜,一艘艘描金漆的画舫泊在中央,四面是丝竹声声,清音靡靡。

    元夕透过画舫舷窗,痴痴望着眼前的夜色,只觉得繁华奢靡,美得不像人间。萧渡走到她身旁坐下,用从面前的瓷盘中捻起一小块月饼塞到她嘴里,又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笑着道:“这便是京城最美的一面,你说你从未在外度过节庆,所以我想,一定要带你来看看这满是花灯的中秋夜是什么样子。”

    元夕细细嚼咽,只觉得这块月饼比以往吃过得所有都要更甜些,于是转头笑道:“你也吃一块。”

    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红衣,又悉心装扮过,此刻眼波流转,朱唇微启,整张脸沐在摇曳的华灯下,让萧渡看得有些痴了。初始只觉清秀,直到动了情,入了心,那人的一颦一笑便都能生出些勾魂夺魄的美来。

    他于是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道:“你看你,又吃到唇上了。”说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双臂已经将她压在舱壁上,温热的唇贴在她嘴角,暧昧地卷去她嘴角那一粒细屑,然后辗转至她的唇,她的舌,于是纠缠缱绻,放纵沉溺,不知足地汲取她口中的所有香甜。情到浓时,便恨不得两人从初生便是一体,连呼吸、心跳都连在一处才好。

    这时房门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有人在外喊道:“侯爷,夫人,螃蟹送来了。”

    萧渡十分不舍地放开她的唇,满意地看着唇瓣被他亲得红红肿肿,连耳根都一并红了起来。元夕羞涩地扭过头去,理了理被他弄乱的鬓发和衣衫,才叫道:“进来吧。”

    小春带着几名丫鬟、小厮进来,手中的托盘内放着青花瓷盘,瓷盘里堆着红彤彤,看起来肥美可口的大闸蟹,一旁摆着两套八大件工具。另一个托盘上摆着一瓶酒和两只白玉酒盏,小春一瞅见眼前这幅场景,和萧渡欲求不满的脸色,忙让其他人麻利地放下酒菜,识趣地带着他们立即离开又掩上了房门。

    萧渡拿起一只大闸蟹,将蟹壳敲开放在元夕手边,又为她斟了杯菊酒笑道:“菊黄蟹肥美酒,总要全部都齐了才算中秋。”

    元夕身子微微一震,手便滞在了半空,思绪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路飘远:曾经有一年的中秋,有人也是举着酒壶,斜斜靠在太学的假山后,一边呷酒一边念道:“菊黄蟹肥伴美酒,才不负中秋之意。”

    元夕正呲牙咧嘴地对付一只蟹钳,闻言抬起头来,只见他的脸庞微微发红,衣襟略有些散乱,乌发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平日里小夫子一向儒雅斯文,极少会露出这种肆意狂放的姿态,元夕看得有些呆住,过了一会儿才撅起嘴道:“可是我都没有酒。”

    骆渊抬眼朝她瞥去,笑道:“小女孩喝什么酒。”又见她鼓起双颊似是十分不满,于是放柔声音,道:“不要急,等你明年及笄了,就可以喝酒了。”

    元夕终于将钳中的蟹肉掰出送入口中,觉得不用工具吃到的蟹肉果然更加甜美一些。她于是抬起头,满怀期盼地笑道:“那时小夫子会陪着我吗?”

    骆渊却只是笑着看她,并未答话。元夕心想着,这应该便是同意了吧,那一刻,她从未想过他们有一日可能会别离。

    元夕一点点掰着蟹肉,看他半躺在一旁,一口口呷着酒,只觉得内心平静惬意。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朝他问道:“我看书上写得,每年的中秋月夜,民间都会放烛船到河中许愿,整条河上都飘着燃灯的小船,一定很有趣,只可惜没机会见到那种景象。小夫子你看见过吗?”

    骆渊已经将一壶酒饮完,笑着直起身子,道:“这有何难,你若想看,我们就自己来做。”他于是跳下石块,再回来时手中便多了几根蜡烛,又将湖中的莲叶折下,做成小船的样子,将蜡烛点燃放在上面。

    池水悠悠荡荡,烛光莲叶中闪着光亮,虽然不及夜晚时看起来那般炫丽,元夕却仍是惊喜不已,兴奋地趴在池边将小船不断往里推着。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转头问道:“小夫子你想许什么愿?”她歪着头想了想,又笑道:“听夫子说,你明年就要去参加春闱了,我猜你一定想能够及第登科,封侯拜相吧?”她想着读书人的愿望应该大抵都是如此吧。

    骆渊为她一本正经的语气感到有些好笑,他将眼神自她脸上移开,遥遥落在远方,道:“我当然想要及第登科,却不想要封侯拜相。只希望入朝为官后,能有能力,做一些对百姓有用的事。”

    元夕听得似懂非懂,于是也闭眼许起了愿,骆渊好奇地问道:“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元夕睁开眼,笑道:“我希望七姨娘和爹爹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还有希望小夫子你顺利通过春闱,一偿所愿。”

    骆渊愣了愣,目光愈发柔和起来,问道:“那你自己呢?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元夕歪头想了想,十分理所当然道:“这些便是我最想要的东西啊。”

    “夕儿?夕儿?”突然有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元夕自回忆中抽离,眼前小夫子的笑脸,变成了萧渡关切的面容,她仍在怔忪中,低头却发现自己盘子里已经被摆了一堆剥好的蟹肉。

    她回过神来举起银箸,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小夫子说过他想做一些有用的事,和他自荐来侯府有什么关系吗?她所了解的小夫子,若是决定去做一件事,一定是经过长久的筹谋与打算,可她又想起萧芷萱说得:“大哥生了很大的气,让小夫子不准再靠近侯府半步。”难道说,最终竟是因为而自己毁了他的愿望吗?

    想到此处她便觉得心中涌起些苦涩,眼前的美酒佳肴也无法下咽。萧渡见她神色郁郁,愈发忧心地问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元夕抬眸看他,在心中踌躇着,可以和他商量吗?可她明白自己若是开口,只怕他们之间好不容易修补好的裂痕,又会再度分崩离析。她于是勉强笑了笑,端起酒盏抿入喉中,道:“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吹了些冷风,现在便没什么胃口。”

    萧渡拿下她手中的酒盏,俯身过去,盯着她柔声道:“我说过,不喜欢看你皱眉的样子。我是你的相公,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他见她目光瞟向窗外,湖岸上的街市中人声鼎沸、热闹欢腾,两相对比,倒显得船内倒是有些冷清了。他似是有些了然,道:“你嫌船上太闷吗,那我带你下去逛逛。”

    于是萧渡让船在岸边停下,牵起她的手走到街市上,街旁挂满了各式的花灯,照着游人如织、华彩如昼,街道两边叫卖着各式的小玩意,演着许多有趣的小把戏,元夕看得目不暇接,终于暂时放下心事,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萧渡也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有心想让元夕忘掉侯府的一切,便让身后的下人、护卫都留在船上不要跟着。两人如同最平常的夫妇一般,牵着手随意在街上闲逛赏玩着,元夕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鲜得,不断地左顾右盼,舍不得放过任何有趣的东西,这时她看见一盏做得栩栩如生的白兔花灯,连忙拉萧渡上前,左摸右看得舍不得离开。

    萧渡看出她的心思,便对那摊主道:“这灯多少钱?”

    摊主是一位白须老汉,此刻只抬了抬眼皮,道:“这灯不卖,只做奖品。套圈五文钱一个,若是套中二十个,木桩不倒,便把这灯送你。”

    萧渡皱起眉头,这才留意到地上摆着许多数寸高的木桩,旁边放着一叠藤圈,身旁几个孩童正不亦乐乎地排队套圈。他的脸有些绿了,难道要他和这些小屁孩一起抢着套圈玩。他于是挑了挑眉,又对那摊主道:“我出五两银子,买你这盏灯。”

    旁边的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些银子几乎可以抵这摊主一个月的进项了。谁知那老汉竟是十分执拗地道:“这位大爷出手倒是大方,但是我却不能坏了规矩,不然以后我还怎么做生意,大爷若是想买灯,五两银子可以将这整条街的灯买下。可若想要我这灯,就必须按我的规矩,套中二十个木桩,便送你这盏灯。”

    萧渡顿时气结,一回头却看见元夕直直盯着那盏灯上,目光中渴望的眼神。这时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瓮声瓮气道:“叔叔,你到底玩不玩,不玩就让我们先玩啊。”

    萧渡偷偷瞪她一眼,内心挣扎一番,终是不情不愿地拿起地上的藤圈,随手掷出一个,他在军中素有神射手之名,手下的准头极好,藤圈飞出落下,便稳稳套在木桩外,竟连碰都未碰到那根桩子。身旁的孩童们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拍手叫道:“再投再投!”

    萧渡得意地转过头,看见元夕正含笑望他,便觉得这幼稚的游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索性一手拿起三个藤圈,看准掷出,藤圈在空中扬起不同的弧度,分别落下后,竟套入同一个木桩之上。

    孩童们看得愈发惊叹,顿时发出一阵欢呼,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来见识这神乎其神的套圈技艺,竟将元夕不自主地朝外围挤去。

    元夕抬头看见萧渡长身立在人群中央,神采飞扬,清贵俊逸,令人移不开目光。随着众人的阵阵惊呼,他很快就将二十个圈套满,扬起下巴得意地对着摊主道:“现在总可以给我这盏灯了吧。”

    摊主也挂起了笑容,取下那盏白兔灯递到他手上,萧渡连忙转身,提起花灯高高扬起,却发现元夕竟然被挤出人群外围,遥遥对他露出一个赞叹的笑容。

    萧渡连忙想分开众人朝她走去,谁知这时有人喊道:“要放灯船了,快去看啊。”人群中立即发出一阵骚动,一齐往河边涌去,元夕身不由己地被人群带着离他越来越远。

    萧渡心中焦急,但他手上还提着花灯,身边挤满了人,还有几个孩子扯着他的衣角要拜师学着套圈。他怕伤了这些孩子,只得一边卖力朝外面挤着,一边喊道:“站在河边等我。”

    元夕晕头转向地被人群带着到了河边,正转过身子想透口气,突然一眼看见河对岸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清如明月,皎如玉树,正蹲下身子将一只载着烛光的小船放入河水中。

    那一刻她突然忘了许多事,不管不顾地那边喊道:“小夫子!”

    小夫子离开太学的那日,她正好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央七姨娘带她去送小夫子,七姨娘却硬是将她留了下来。

    这一次,至少让她有机会和他道别。

    可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吵嚷的人声之中,骆渊似乎隐有所感,抬头朝这边望了望,却只看见不断攒动的人头。元夕又急又慌,连忙提着裙摆往岸边挤去,谁知却被人踩在鞋上,摔倒在地上,

    眼前全是乱糟糟的人影,再也找不见那人的影子,元夕坐在地上,呆呆望着跌落在一旁的绣鞋,终于沮丧地哭了出了来,竟还是连一句道别都无法说出。

    这时她看见眼前的人群被分开来,萧渡一脸焦急,提灯走到她面前。一看她这副模样,连忙将那盏白兔花灯递到她手里,蹲下身子为她将鞋拾起,握住她的脚踝细心替她穿上,摇头叹气道:“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元夕怔怔看着他,有些人就像天上的明月,曾经那么温柔地照亮心扉,却终究只是遥不可及。有些人却总能站在你的身后,为你穿上掉落的那只鞋。

    元夕扶着他的手站起,第一次不顾身边众人的目光,一把将他抱住,贴在他耳边,吸了吸鼻子道:“我们圆房吧,好不好。”

    萧渡手上一抖,震惊地望着她,呆呆地回道:“现在?”

    元夕忍不住笑了起来,勾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一轮明月下,小小的灯船铺满了水面,将河水如星河般璀璨。而在另一端,有人痴痴望着对岸灯光下两个相拥的身影,轻轻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