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小说网 > 兽丛之刀 > 11、第十一章 “故人”

11、第十一章 “故人”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长安岌岌可危地挂在那里,他伸出一只小脚丫,在周遭滑溜溜的壁上用脚探了探。草鞋立刻就被洞穿了,那吞了他的东西灼热的消化液很快腐蚀掉他脚趾上面的一小层皮,长安飞快地缩回脚,苦恼地被吊在那里,不敢动了。

    很快,他那麻杆一样的小胳膊就酸了,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长安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下去的,掉下去很快就会变成一团骨头,他好不容易才从大头怪物、巨鸟和双头蛇那里逃出来。

    要是就这样,连吃了他的东西是何方神圣都没看清楚,就变成一堆骨头,实在让他接受不了。

    而且他还有刀呢,长安这么想着,就安心了。

    这小孩一安心,就容易做出胆大包天的事来。

    长安咬了咬牙,忽然深深地吸了口带着腐臭味道的气,然后竟然就把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小手伸了出去,死死地抓住了周遭流着消化液的消化道!

    那玩意并不是十分坚硬,反而有些柔软,上面有一些细小的绒毛,长安死死地抓住那些绒毛,又牺牲了一只小脚,也攀爬在上面。

    他的手掌很快粘在了上面,先是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钻心地疼,疼得他眼前发黑。长安借着这股疼劲发了狠,一把拔/出了插在消化壁上的刀,然后照着一个地方,死死地桶了回去,他每捅一次,那东西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脚下那些危险的消化液也跟着掀起细小的浪花,骨头飘摇不定。

    渐渐地,长安喘不上气来,胸口像是裂开了似的疼,脑子里有一根筋,在那里跳个没完,紧贴在那东西的消化道上,被腐蚀掉了一层皮的手脚疼过了火,开始麻木起来。

    可他眼睛里没有别的事——除了把那个地方捅穿。

    最后他疼得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叫,一边也不耽误他动刀子,刀上的锈迹被消化液腐蚀掉了不少,反而更锋利了起来,这漂漂亮亮的小孩子就像个索命的小鬼,可怖了起来。

    他也累,也疼,一条一把能攥过来的小胳膊,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每一次刀子捅出去,长安都觉得自己再也抬不起胳膊来了,他流了很多血,像是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一阵一阵地发冷,可是长安咬牙切齿地想道:还没完。

    他们俩——他跟吃了他的这个东西,还没完,除非那玩意把他消化成了一堆骨头,叫他彻底没气了,或者被他捅死,不然他们不算完。

    终于,那东西先怕了,大概是从没有吃过这样到了它肚子里还一通大闹的猎物,在极度的胃疼中,把长安给吐了出去。

    长安周遭剧震,然后他猛地又被翻了个个儿,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肺里,他重重地给扔在了地上,摔成了个大马趴……但血肉模糊的小手上,还握着他那把被洗涮了一番之后变得雪亮的小刀片。

    他看清了吃了他的东西——原来竟是一朵花。

    花苞便足足有两个成年的兽人那样高大,更不用说花茎,然而就是这个大家伙居高临下地跟长安对峙了一会,仿佛想起了刚才那番翻江倒海的感受,就那样慢慢地缩了回去,长安眼尖,看见花苞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正往外汩汩地流着液体。

    “我把它给捅漏了。”长安浑身疼痛地高兴起来,成就感十足。

    白长了那么大个儿,真是中看不中用——他这样评价着他九死一生的对手,然后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拄着刀片,继续往前走去。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第一缕阳光穿透了密林深处,漏了下来,将宇峰山那常年冰封的山顶全都给镀上了一层金,那么的美。

    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得了绝境里的风景的。

    北释捡到他上回在山下见过的那个奇特的孩子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此时的长安已经在山上转了不知道多少天,渴了就找溪水喝,饿了就吃些动物的尸体和野果。

    他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只死了的雕狼身下。

    北释探了探他的胸口,还有点活气,可是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翻过那只雕狼的尸体,从它的咽喉上发现了一把卷了口的废刀。

    这一招他认得,亲手教的。只是这一刀,递出去是以万钧之力,之后却要回撤的,小家伙的刀卷了口,卡在了里面,想来是拔不出来了,这小鬼却单单在这时候犯了傻,拔不出来还死死地攥着刀柄不放,结果便被雕狼的尸体砸晕了。

    好在他运气总算不错,雕狼只是牙尖爪利,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家伙,好歹没把他当场压死在里头。

    北释用脚尖轻轻把雕狼的尸体踢到一边,然后去掰小孩的手——掰不开,攥得太紧,他也不敢用力,那小家伙的手哪怕五指全伸开,都还放不满他的手掌,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北释怕一不小心把他的手指掰断了,只得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柄破铜烂铁的中间,“啪”一声脆响,轻易便把刀掰断了,从刀柄处干净利落地断成了两截。

    然后他俯下身,抱起了小孩,往深山走去。

    这么个一捏就死的小东西,究竟是怎么挣扎了这么多天的?没人知道。

    北释走路非常平稳,脚下几乎没有声音,他背着一个小小的背篓,里面放满了草药。

    他那身形在成年兽人里,好像还算比较瘦小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手背上那个不甚明显的兽纹,几乎就像个温和的医师亚兽。他眼角有不明显的细纹,粗布麻衣随意地卷起袖口和裤腿,长长的头发系得整整齐齐垂在身后,看起来除了有一些落魄,便没有什么其他更加特别的地方了。

    然而在这个步步危机的宇峰山上,他却好像闲庭信步一样,目不斜视地往半山腰的一个小木屋走去,那些林中此起彼伏的怪物和巨兽都仿佛小鬼避开辟邪的神兽一样,一路上除了周遭矮小的灌木中传来动物逃窜而去的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敢冒头。

    包括山上称王称霸的双头蛇。

    等长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来天之后的事了。

    他再不醒来,北释已经打算把他扔出去了。男人从没见过这样麻烦的小孩,高烧一波一波地,好不容易才把温度给他降下去,过不了一会,便又接着烧了起来。

    发烧的时候,长安就无意识地在床上蹭来蹭去,把自己翻滚成一个蜷缩的形状,死死地攥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嘴里无意识地发出脆弱的呜咽声,不知道是昏迷着还是睡着了做了噩梦。

    甚至有时候,长安会毫无征兆地流下眼泪来,他流眼泪也很奇特,一声不吭,别人都察觉不到,只是用手摸上去的时候,能在那惨白的小脸上摸到一把湿。

    看起来怪可怜的。

    这让北释难得地对他继好奇心之外,又起了一点怜悯。

    长安一睁眼,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林子里了,他正身处一个小木屋里,旁边坐着那个他要找的神秘的中年人,那人正背对着他,似乎正在靠着窗户打盹。

    这就……找到了?

    长安茫然地眨眨眼,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北释没有回头,却在小孩睁眼的瞬间就感觉到了,嘟囔了一声:“小东西,根骨不行,到有点运气。”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瞥了长安一眼,出去了一会,断进来一个大碗,里面是芽麦子煮成的粥,不知放了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吃吧。”北释把大碗往旁边一放。

    长安想也不想,端起了碗,险些没端住——他手腕吃不上劲,软绵绵的,忙用双手捧住了,这才哆哆嗦嗦地大口大口地喝起来,那粥里面有股腥臭的怪味道,仔细尝尝,又似乎不是腥臭,而像是某种味道非常重的草药,然而这好歹是粥,比林子里那些腐肉跟半生不熟的果子好吃多了。

    北释是知道那草药的腥味的,已经准备好一副正襟危坐的嘴脸,要逼着他吃下去,谁知道这小东西竟像是得了什么灵芝仙草山珍海味一样,不一会的功夫,竟然把大碗喝了个底朝天。

    长安放下碗,痛苦地按着胃坐了一会——吃太多了。

    可他不舍得吐出来,做好了如果食物反上来,也要再咽回去的准备。吃了,就是他的,别人休想再看见。

    奇了怪了,小孩不都喜欢吃糖撒娇么?北释看着这小东西心里想道:原来是个小怪胎。

    他并没有得到和小怪胎交流的时间,他们俩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草药的药效就发作了,长安倒头便睡,这回总算是老实了,吃了东西,难得的脸上多了一点红润。

    北释好奇地伸出手,小心地戳了戳长安的脸,软乎乎、细皮嫩肉的,他感觉很奇妙,好像这个小东西跟自己并不是同类一样。

    不过北释的好奇心在长安能跑能跳了以后,就彻底不见了,他简直已经快被这小东西烦死了,无论他是吃饭喝水还是解决其他问题,都能看见这小东西锲而不舍地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而且他活像个八哥一样,翻来覆去地竟然只会说一句话:“我想学刀。”

    终于,北释忍无可忍,跳着脚冲他吼道:“学刀学刀!你能不能说点别的?我为什么要教你?你又学不会!”

    “我学得会。”长安仰起头,用他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北释,梗着脖子跟北释一样吼道,“我想学刀!”

    北释耐着性子道:“你是个亚兽,好好的为什么不去学怎么当个木匠?怎么给别人算账?实在不行去当个医师也……”

    长安:“我想学刀。”

    北释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学了刀有什么用?你看我学会了,依然每天要吃喝拉撒,没钱没权,连个漂亮老婆也没有,小不点啊,你才那么一丁点大,这么执着干什么?”

    长安:“我想学刀。”

    北释痛苦地抓了抓头发,问道:“你拿得动刀么?”

    长安“刷”一下,掏出了一把成年人巴掌大的小刀,亮给北释看。

    北释:“……”

    他哑然了片刻,问道:“你从哪拿的?”

    长安坦然地说道:“你院子里旁边的那个小房子里,我现在只能拿得动这个,但是我会长大的,等我长大了,就能拿起最大的那个。”

    北释嗤笑一声,挑起眉看着他说道:“马刀?你还想玩马刀?你可真是……想得太多会长不高的。”

    长安瞪着一双眼睛,气鼓鼓的,小小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挺好玩,北释就忍不住手贱地戳了几下。

    然后他蹲下来,尽量蜷缩起身体,很艰难地把视线降低到跟长安一个高度的水平线上,粗鲁地在长安头发上抓了一把,成功地把小孩的头发抓出了一个鸟窝的形状。

    男人脸上笑得温和愉快,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冷酷,他问道:“小傻帽,你说,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干嘛要收留你这么一个小累赘呢?在这宇峰山上,雕狼可是最弱的东西,都能把你差点折腾死,你连劈柴都劈不动,能干什么呢?”

    长安直眉楞眼地看了他一会,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把这当成入门的考题了,所以非常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对北释说:“你教会我刀,我就能拿着刀去给你砍柴,还能打猎,给你打肉吃。”

    “是啊,你倒还不傻。”北释直起腰站起来,简直被给他逗乐了,“还知道先吃饭后给钱。”

    长安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过关了没有。

    “你才这么大一点,好好地活着不好么,干什么要打这些凶器的主意呢?”北释这样说完,看着长安摇摇头,仿佛准备走开了。

    长安急了,他张张嘴,却始终是拙嘴笨舌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然而这时,一个记忆深处里的小调突然涌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听到过那首歌的,也不记得是谁唱的,只是那调子好像刻印在了他的灵魂里一样,一直就在那里,带着血腥、腐臭与苍茫的味道。

    “真神坠苍,伦常崩朽,呜呼天道,人可成兽。”

    那幼儿稚嫩的声音哼起不伦不类的歌,唱歌的孩子仿佛也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照本宣科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有些可笑,然而北释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执刀者呼啸,食草者奔走,奔走奔走,瑟瑟苟苟……”

    “这是谁教你的?”北释转过身来,男人脸上嬉皮笑脸不见了,慈眉善目也不见了,露出一点阴沉如刀的煞气,然而声音却轻柔得很,“小孩,这是谁教你的?”

    长安茫然地摇摇头,他不记得了。

    北释打量了他一会,注意到了他脖子上挂的红线,于是用手指挑起来,便看到了当初那老人挂在孩子身上的骨牌,很旧很旧,背面写着“长安”两个字,正面刻了一颗巨大的獠牙。

    男人沉吟了一会,又问道:“这么说你是青龙部落的人?为什么跑到了这里?”

    长安依然茫然地看着他,显然不知道什么是“青龙部落”,他说道:“是哲言带我来的……其他的事不知道了。”

    “哲言?那这个哲言人在哪呢?”

    这一回,长安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鞋尖,过了好一会,才低低地说道:“哲言死啦。”

    北释愣了一会——小孩叫那人哲言,而不是阿爹,可见并不是亲族,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带着个幼儿离开部落,加入别的部落,而这个孩子显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小家伙,他甚至得到了部落大长老的祝福,得到了老人唯一的信物。

    北释能想到的,只有他们原来的部落……

    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跳过宇峰山上浓密的树林,脸上的表情晦涩难言。这山中,晨昏不辨、日月不分,转眼间,原来外面的世界便死死活活地翻了个轮回的个儿。

    北释像抚弄一只小猫一样,轻轻地捏了捏小孩的后颈,柔声问道:“那你叫什么?”

    “我叫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