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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飘飘断袍去萧萧班马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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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峰万没料到邢九千竟如此恨苦,连命都不要了,忙纵身上前,抓住枪杆、使了全力欲抢下他枪来。哪知邢九千此时是恨急了,本来是想自尽的,一见乔峰凑了上来,想都没想,就侧身闪过这一回刺,将枪又往前急冲。乔峰本是抢身上来,双足已是离地,身悬空中又是向前冲势;且他手中握枪回掣、又是向他自己这方使力;孰料邢九千忽然发难,又在枪上加了一把力。那边唐、郭二人惊呼声刚起,这边眼见要被刺中的人却变成了乔峰。

    乔峰一掌击向地面,化掉自己的那股冲力,身形向后急退。待他稳住身形,单手握住枪身已向后一划,卸掉枪势。饶是如此,他从邢九千手里抢枪的力道却实是太大,竟将他胸口至腰腹间的衣服刮开了大大的一道口子,若是乔峰见机晚了半分,恐怕就要开膛破肚了,足见刚刚之凶险。

    乔峰抬眼向邢二望去,只见邢九千也被这一枪的威势震傻了。乔峰深知邢二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还不至于为了能杀他乔峰,而想出假意自尽、引他回救、借机加害的招数。也就是说,邢九千是真的恨他乔峰恨到杀不了他就不想活了;恨得只要能有机会杀他乔峰,是死也顾不上了、脸也不用要了。也正是由于乔峰想通此间关节,才让他更是心灰意冷。

    乔峰倒拖着邢九千的长枪,伫立在那里,裂开的长袍在冽冽风中不时飘摆。乔峰定定注视着邢九千,道,“当年乔某受邢大哥之邀,同赴辽地救你之时,曾对你大哥誓言‘但有一口气在,必护得邢二周全’。今日你虽疑我,乔某却不愿就此破誓。你若信不过你大哥的生死之交,乔某自当随时恭候大驾。”言罢足尖轻挑,将长枪打横踢起,左掌一拍枪身。一杆长枪“呼”的一声向邢九千平着飞了过去,正横着击向邢九千双臂上臂及前胸,直将他拍飞于马下。乔峰出掌同时,错步上前;邢二一落马,乔峰已是欺身马前;邢二摔落地上,乔峰正好飞身上马,纵马扬鞭,口中呼道,“乔某暂借神驹,他日定当归还铁骑门下”。

    道是为何乔峰要强抢邢九千的的卢?只因这的卢是《马经》上数得着的名驹,实在是跑得快、耐力足。而邢九千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乔峰知他一时半会儿都转不开心思,再仗着马快,苦苦纠缠,那可真是不胜其扰。索性抢了他的马去,也省了一大麻烦。

    这边邢九千摔在地上,唐诚、郭汉唐忙过来扶他起身,生怕他被乔峰伤了。岂知乔峰力道神巧,刚好撞他下马,又不伤人。邢九千虽无内伤,却被这一撞岔了气息。挣扎着起身欲再上前,却见乔峰抢了马去,立时明白他这是让自己无法再追缠,当下撮唇为哨,急唤的卢回头。哪知那的卢闻得主人哨音,虽是马势一缓,却又立刻奋蹄向前奔去。气得邢九千踹枪大骂“的卢防主”、“和契丹孽种一般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云云。

    乔峰纵马奔出一段路,料想邢九千已是难以追上,便下了马,拍了拍的卢的脑袋,道,“对不住,乔某连累你一道挨骂啦。你这就回去寻你主人吧。”

    岂料那马儿却摇头晃脑、扯着乔峰袖子不肯走。乔峰无奈道,“莫使性子。你主人不过是脾气不好,说你那几句虽难听,却不是真心厌你。他功夫平常,以他铁骑门主的身份恐怕也会招惹些麻烦,若没了你,难保不吃亏。你快些回去吧。”

    这的卢却尽是挨挨蹭蹭的,粘着乔峰,就是不走。乔峰一时感慨,“你莫不是看乔某形单影只、众叛亲离,觉得我可怜?”

    马儿闻言却给了他一副摇头甩尾、洒脱不羁的神情,看得乔峰哈哈大笑道,“罢了,难不成乔某还没你放得开么?”遂翻身上马,扬鞭前行。

    乔峰本欲返家、跟双亲问及自己身世。乔氏二老住在少室山中,不过是普通的山农,即便是丐帮弟子中,也少有人知乔家所在。但如今一路行来,竟惹得武林中人竞相寻衅,若是此时回家,恐怕会祸及家人。再者说,乔峰一路思及自己幼年时点点滴滴,也觉得问不出口。想想小时,常有邻人取笑老爹,说老爹身材矮小,怎么得了个儿子倒是高高壮壮的。乔老爹总是自豪的笑回到:“那是!别看乔老汉不中看,俺家儿子就是好!”从来不把那些流言当回事。小时偶有个头疼脑热的,母亲总是守在自己的床前,不眠不休的照顾。平日里起早贪黑的忙碌,养鸡喂猪、纺线织布,就是为了自己能吃得饱、有衣穿。二老对自己的疼爱,是发自肺腑、毋庸置疑的。若就这么去问他们,自己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就算……自己是他们抱养的,两位老人家也会难过吧。乔峰自从当了丐帮帮主,若回家,必是要到少林寺地盘上,那么不去拜访少林寺的话,礼节上就有些说不过去。是以为免麻烦,乔峰便很少归家。偶尔回来一次,父母定是忙前忙后、喜上眉梢。此时乔峰想想年迈的爹娘,要他在他们满心欢喜的时候,问这么个问题,他还真是难以启齿。

    若说去问启蒙恩师玄苦,平时也就罢了。如今乔峰被不知多少派人马追杀,此时去少林,未免有畏难避祸、寻求庇护之嫌。这种平白堕了名头的事,乔峰又岂会去做?想起智光大师曾说,雁门关外的大石上,尚刻有那无辜被袭的契丹大汉的遗书,莫如先去那里瞧瞧。中原武人若是能轻易赶赴辽地,想来也不会闲的净缠着自己这么个还说不准的契丹遗孤报仇。如此自己也能得两天清静。等到这阵风波淡过,自己再回来探望父母双亲及恩师。

    想到这里,乔峰拨转马头,直奔雁门关。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乔峰离开江南之时,还是一派盛夏景色。一路北行,风光渐渐苍凉。出了雁门关,已是萧瑟之意可见了。乔峰行走在这片苍茫天地间,心情更加荒凉。

    乔峰一路上,多于茶寮酒肆中跟些行脚商人打听雁门关外有什么特别景致、什么地方是容易设伏的险途。因为之前智光大师和赵钱孙并没有说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役到底在什么地方,乔峰便只得如此一边打听,一边往可能的地方寻去探看一番,一晃眼便已在雁门关外寻了一个多月。这日黄昏,乔峰信马由缰,沿着一条古道缓行。夕阳暖暖的余晖映红乔峰的脸膛,的卢光润矫健的身躯也似被罩了一层金光。古道的一侧是高崖深渊,放眼望去皆覆着郁郁深绿;一侧是丈余高的峭壁,满是久历风雨的痕迹,似在诉说着这苦寒之地千年的寂寞与沧桑。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即将敛去,寒风渐渐驱走暖意的时候,只是无意的一瞥,却让乔峰仿若被雷劈到一样惊呆了。

    那是一块似乎比别处山石颜色略有异样的石壁,微深的石色似乎透着陈年血迹的棕褐色,然而最让乔峰震惊的,是那上面刻了许多扭曲、古怪的字符。乔峰不知自己是怎样滚下马背、如何走到那块石壁前。他呆呆的伸出手,抚着那一个个陌生的字符:这就是父亲的遗书!

    看到这满石壁的刻痕,乔峰想起了智光大师所描述的那惨烈的一役,难道自己的父母竟真的死的那么惨!那么冤!不知不觉中,乔峰的呼吸越来越重,仿佛有什么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猛然提拳,一拳拳、一掌掌,狠狠击向石壁,似乎要将满腔说不出的恨,都在这一拳、一掌中发泄出来;仿佛他的手流出的不是他自己的血,仿佛除了心痛,他再也觉不出还有哪里会痛。

    当周遭只剩一片黑暗与孤寂,当浓重的寒意似乎已将他全身的热血统统冻住,他几乎已无力再提起手来。只能轻轻的扶着每一道刻痕,就像在贴近父母亲人的温暖。一阵冷风吹过,乔峰一个寒颤过后,好像回过神来。从怀里取出早备好的白布,轻轻覆在那石壁上,用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细细的摩挲。竟是用自己的鲜血,将这份用生命刻划的遗书拓印下来。待到全部拓印完全,乔峰背靠着这石壁,无力的滑坐在地,将这份血书小心叠好,收在胸口怀中。背靠着这冰冷的石壁,乔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花落。他任由寒风将他身上的温暖带走,却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此刻,他只想这样安静的呆在这里,似乎这样就能和他的双亲靠近一些。

    乔峰不知不觉中,竟坐了将近一夜。北地苦寒,若不是乔峰内力深厚,这一夜下来,不病倒了才怪。饶是如此,大悲大恸之下,乔峰也有些恍惚。正迷迷糊糊时,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声。听了一会儿,原来是一帮跑私盐的汉子,聚在这石壁后面的高处,在烤火取暖。

    听声音,这是七个汉子里有四个应是汉人,另外三个汉语说的或生硬、或含糊,乔峰猜他们许是北地胡人。这群人里,汉人似是以一个被称作“燕大哥”的汉子为首领;听上去另外三个,对这位燕大哥也是颇为敬重。原来那燕大哥从这三个胡人手里得来辽地的青盐和牛羊,女真人的药材,到宋地去贩卖;卖完了便按照约定的日子,来这里把银子给这三个胡人。乔峰听明白了不禁大奇。这宋辽边境上,有些穷苦人为了生计,甘愿冒险走私货物,这些他也曾听说过。一是头回见到,这汉人和胡人也能这么和和气气的,于他一贯所受的“汉胡不两立”的教育大大有违;二来是惊讶竟有人这么做买卖的,都说胡人多疑,却能信任那位燕大哥,实在是让乔峰有些好奇。

    这边两厢银钱交割完毕,众私盐贩子拿出酒肉干粮,在火上温了一温,便大嚼起来。各处见闻、家长里短,聊得好不热闹,一阵轻风带来浓烈的酒香。

    乔峰本就是个好酒的,又是一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此时闻到这酒香,整个人一下子就醒透了。忍不住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攀上石壁。只见石壁后是一个避风的缓坡,七个大汉围坐在火堆旁。其中一个虬髯大汉生得高大威猛,身旁地上撂着一副挑子,单是那挑货的铁棍便有鸡蛋那么粗,估摸要有百十来斤沉;那两堆货物更是跟两座小山似的。那汉子若是能挑着这么个担子行走,恐怕身上得有千斤的力气才行。

    就见那大汉开口道,“阿鲁、阿骨、阿挞兄弟,快尝尝俺这酒!”听声音,正是那燕大哥。

    一个胡人大汉接过燕大哥的酒葫芦,仰头便是“咕咚”一声,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够辣够痛快!”又递给边上的胡人,依次传了下去。大家都是赞不绝口。那燕大哥嘿嘿一笑,道,“就知道北地的兄弟都好烈酒,特意给你们备了这份礼。”说完从货担子里掏出三个大酒葫芦抛了过去,胡人汉子都满是欣喜的接了。一旁的几个汉人也都笑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说,“咱在北方卖苦力的,全仗着喝几口烈酒暖和暖和。幸而北山兄弟得了个好妹子。真看不出她文文静静的一个小娘子,竟酿得出这么辣的酒!”

    “俺妹子本事多着呢!”燕大哥提到自家妹子颇为自豪,道,“阿骨兄弟,你不是说你家嫂子快生了么?俺妹子给你淘弄到个催奶的方子。”说着扔了一大包草药过去,“二钱通草,炖骨头,炖猪蹄子都行。你拿回去给试试。”

    一个苦黄着脸、满面阴沉的辽人汉子抓过草药,却没言语。这些盐贩子都是多年的搭档,各家那点事都略知道一些。阿骨的婆娘之前生过两个孩子,两次都没奶水。要是在汉地,许是就熬点米汤、面糊糊喂喂孩子。可在辽地,特别是穷苦人家,粮食更是不易得。羊奶、牛奶倒是有,偏偏阿骨的孩子喝了牛奶、羊奶就拉肚子。两个孩子,一个没活过满月,另一个没熬过一岁那年的冬天。哥几个都知道这是阿骨最大的恨事,生生把个豪爽汉子逼得如今这副消瘦寡言的德行。若是这方子奏效,那可真是给了阿骨一个莫大希望,众家兄弟都替他开心。阿鲁知道几年阿骨总是闷闷的,凡事总不往好处想,既是解围、也是劝说道,“这下好了。咱们再不济,羊骨头、猪蹄子总能弄得到。年头不好,大人受点苦没关系,小孩子可是饿不得的。只要孩子能有口吃的,怎么都好说。”

    阿骨却闷声道,“契丹人的孩子,有牛奶、羊奶都喝不得,怎么能在大草原上活得下来?他们就不配做契丹人的子孙!”

    那个燕大哥一听,把酒葫芦往地上重重一放,喝道,“什么话?有孩子,那是老天给的福气!养不活,是大人没本事。老天给的,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你看俺燕北山!一大把年纪,连个婆娘都没混上。俺才是不配!老天觉得俺连捞着个孩子都不配!”

    大家都知道燕北山自幼丧父失母,十几岁就开始卖苦力、跑私盐,哪有人给他张罗亲事。此时听他自己瞪个大眼珠子,哀怨这个,都不禁失笑。倒把阿骨那些话带来的阴霾扫光了。

    阿骨掂了掂那包药,幽幽开口道,“燕大哥,你家妹子知不知道这方子是为了救契丹人孩子的?她若知道,可还会愿意?”

    燕北山嗤笑一声,道,“俺燕北山的妹子,不是那见识短、小心眼的。俺妹子说过,两国交战,是有权势的人想争更多好处。穷苦老百姓,在哪里都是被权贵欺负的。小孩子更是无辜受难。汉人自当自强。大宋也不会因为你家小子吃了这几口奶,就被辽人灭了。”

    众人闻言又是大乐,这回连阿骨的脸上,也仿佛被火堆映的,不再那么枯黄阴寒了。几口酒下肚,叫阿挞的女真人问道,“燕大哥,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有趣的妹子?”

    还没等燕北山答话,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汉人青年接道,“是燕大哥认的干妹子。她爹娘救过燕大哥,全家都是厚道人,不嫌我们这些跑北盐的苦汉子。他妹子可好看了,就是命不好,被恶少逼得没办法,嫁了个老要饭的。南边的男人都他娘的不是汉子,竟没个人敢站出来护她一护。”

    边上的汉子接口道,“早知道这样,燕大哥还认什么妹子,还不如直接娶了当老婆得了。便宜了那老叫花子!”

    “徐老三,你他妈的放的是什么闲屁!俺燕北山说是认妹子,便是把她当俺亲妹子。温老爹托俺拿他闺女当妹子照看,俺应了,自当守诺。燕北山不敢说一诺千金,但也是吐口唾沫砸个坑的硬汉子。信义二字,俺还知道该咋写。今后谁要是敢再胡说八道,坏俺兄妹情分,莫怪燕某翻脸不认人!”

    燕北山这一怒,气氛便有些僵了。那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咳了一声,慢悠悠的开口道,“北山莫气,都是自家兄弟,谁不知道你重情守义。刚刚也是一时玩笑开过头了,以后自是不会再犯。”顿了一顿,又对那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道,“小伍子刚才的话,以后也莫要再说了。‘英雄每出屠狗辈’。叫花子也不是能随便瞧不起的。俺家祖上在北汉起兵造反的时候,要不是丐帮的英雄通风报信、助力杀敌,恐怕今日你王老哥哥也坐不到这里跟你们说话啦。温家娘子嫁的是丐帮帮主,那可是个大英雄。”

    乔峰听到这里差点从石壁上掉下来,心想他们说的这个丐帮帮主是自己么?难道还有人冒充自己娶了个丐帮帮主夫人?再想想他们刚刚说过的,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说的是嫁给了马副帮主的温家义女。想来这些走私盐的对江湖中事也不是很清楚,误以为马大元是丐帮帮主。

    此时天边已是曙光微现,远处传来一阵苍凉悠远的低沉歌声。

    作者有话要说:纪念八·一五光复。纪念二战结束六十五周年。

    国耻勿忘。国人当自强。

    多年前一个小女孩清纯的歌声让我们又想起了《七子之歌》,有一次无意中查资料,发现那“七子”中,有一个叫琉球的,今天,叫冲绳。

    在长春的伪皇宫历史纪念馆、南京的大屠杀纪念馆,我都看过很多当年日本侵华的资料、图片,每次参观过后,我都会发烧。我承认自己是个脆弱的人。那种恐惧,让我深刻记得人性中的残忍,以及羸弱的悲哀。纪念是为了提醒,提醒后世子孙,莫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