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小说网 > 天命皇后 > 第90章 戈戟云横

第90章 戈戟云横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经历如太嫔暴毙一事,太后仿佛陡然间增添起了防备之心,于建福宫中增派了逾矩数量的侍卫把守。对于一座暂供外埠郡王居住的偏僻宫室来说,无疑颇有些兴师动众的意味。

    皇后周仲莹这日只带了随身几位宫人,逶迤行至建福宫探望洛川郡王。进得内殿,便有宫人迎上前,问安道,“给皇后娘娘请安,您今儿怎么有空来瞧郡王?”

    周仲莹环视一道,见殿内服侍之人较从前多出不少,且连带乳母在内的旧人被悉数更换过,不由微微蹙眉道,“洛川郡好些了么?还是不大开口说话?”

    乳母等人叹了叹,道,“自打太嫔去了,郡王守了三日灵,生了那一场大病,过后倒像是丢了魂一样,从前顶活泼的性子,如今也不爱笑了,也不爱言语,看着怎不叫人心焦。”因见皇后秀眉愈发紧蹙,忙又笑劝道,“不过娘娘宽心,郡王还小呢,恐怕一时被唬住了也是有的。等过了这阵子,慢慢就忘记了,总能好起来的。”

    说着已引皇后往内殿行去,那洛川郡王此刻正坐在榻上,手里抱着一只拨浪鼓,时不时转上一转。观其神色却是一派呆滞,即便见众人簇拥着皇后进来,脸上也未现出一点笑意。

    周仲莹走到他面前,看了一刻,回首道,“你们都下去罢,我自和郡王说一会儿话。”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新任乳母率先赔笑道,“娘娘,太后吩咐过,要奴婢等人一刻不离郡王身边,奴婢……”

    一语未完,皇后身边的琅嬛已低声斥道,“糊涂东西,太后嘱咐这话是教你们用心照料郡王,你们这会子做出这蝎蝎螫螫的模样,莫非还存了防备娘娘的心思不成?”

    众人哪里敢接这话,更加不敢承认怀了这份心思,忙欠身赔笑道,“是奴婢等人想左了,奴婢谨遵娘娘令旨,这就告退出去。”

    待内殿只余皇后等人,周仲莹才挨着洛川郡王坐下,含笑问了两句话,再抬首吩咐道,“你们也都去罢,我想和郡王单独待会儿。”

    一时众人无声退出,琅嬛方含笑低语道,“娘娘趁这功夫,好生问问郡王,人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若是指着娘娘肚子叫弟弟,那一准就是太子爷了。”

    周仲莹听她说得热闹,不由双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含笑点了点头。琅嬛捂嘴一笑,也自退了下去。殿内立时安静下来,周仲莹转顾榻上孩童,那孩子也刚好扭过脸来看她。他眉眼极其清俊干净,瞳仁乌黑,不带一星杂质,只是目光中总透着些茫然无措。

    周仲莹看了一会,忽然伸出手臂将孩子抱入怀中,摩挲良久,方凄然长叹道,“福哥儿,好孩子……”那孩子任她搂着并不挣扎,半晌才被她放开,却见她已是满面泪痕,久久凝视孩子清秀的面庞,低低道,“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把你找来的?孩子,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父母是谁?”

    这样石破天惊的秘语只合在无人处轻声言说,可惜,对面无辜无识的孩童听不大懂,亦无从回复。

    一语罢了,周仲莹再度泪流满面,搂住孩子的双肩呓语道,“福哥儿,你是不是已经平安回到了北平,见到你的母亲,见到了姐姐,她们一定很高兴罢……这样也好,伯母只盼着你一切顺遂,福哥儿,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健健康康的长大。”

    孩童无言,仍旧呆呆的望着那清丽女子,望着无尽的泪水自她眼中缓缓落下。过了许久,周仲莹一壁拭泪,一壁强颜欢笑道,“幸好太后替去了从前照顾你的那些人,这会子除却我,也无人识得出你来。”说着不免微微一哂,抚摸着孩童的脸,再轻声道,“也许她们也是认得出的,不过是心里存着畏惧私心,不敢明说罢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周全,你便安生在这宫里做洛川郡王,也唯有如此,福哥儿方能平安无事。”

    周仲莹步出内殿时,院中众人只看得到皇后双目似有些红肿,想来仍是感怀洛川郡王大病出愈之故,便也心有灵犀的佯装不察,仍旧恭敬目送其离去。

    于崇政殿中查阅战报的皇帝李锡珩,却无法忽视妻子略微肿胀的秀目,未及她行礼毕,已关切急问,“阿莹,你才刚哭过?为了什么事?”

    周仲莹轻声一笑,摇头道,“我只是去看了福哥儿,见他仍是一副不爱说笑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李锡珩摇首,淡淡笑道,“你如今还肯对他这么上心,到底是太过良善了些。也罢,大约是孕中多思,更加容易感伤。往后还是少去建福宫的好,母后知道了也未必喜欢。”

    周仲莹点了点头,因见御案上放着几封奏疏,随口问道,“看皇上今日气色不错,想必是前方战报尚算喜人,不知臣妾猜对了没有?”

    李锡珩笑笑,招手示意她近前,待她行至身侧又拉着她坐在御座之上,指着那奏疏,道,“宁藩久攻济南不下,近半月有余,再拖延下去,恐怕其粮草业已不足。值此良机,正该出动王师断其后路。若朕所料不差,此役之后,宁藩便大势已去了。”

    周仲莹笑着颔首道,“胜利在望,那臣妾先恭喜皇上了。”顿了顿,又问道,“臣妾不懂用兵之道,不过瞎说两句,皇上是打算先断其粮草,还是出师济南合攻围剿?”

    李锡珩笑了笑,道,“六郎一向奸狡,若得知我军合攻之计,恐怕会先行退避北平。如今燕地包括蓟州、遵化、怀来、居庸关等地尽数为他所占,即便补给粮草做困兽之斗,也够他维持一年半载。朕已打算听从薛峥之言,任命驸马都尉,博陵侯之子贾固为平燕将军,领十万兵将绕过山东河北,直取北平,彻底断绝六郎后路。”

    周仲莹心中咯噔一声,不禁犹疑重复道,“直取北平?眼下北平府里不是只剩下六郎家眷,王妃……姐姐还在城中?”

    李锡珩见她目露不忍之色,忙握住其手,宽慰道,“不必忧心,朕已命首辅修书一封与宁王妃,规劝她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只要她肯开城投降,朕自然也会既往不咎,仍旧许她应有之尊荣。如此你该可以放心了罢?”

    见周仲莹仍是满面愁容,不禁轻轻摆首,笑叹道,“到了这个关节,你还是能想着宁王妃,可见你心里是真有这个姐姐。你放心,朕不会为难一个女人。”拍了拍周仲莹的手,接着道,“你这会儿有了身孕,该当好生静养,这些事就不要过问操心了。你即便不信旁人,总归还是信朕的罢?”

    周仲莹听他如此说,亦只能勉强一笑,讷讷点头道,“臣妾自然信皇上,也希望皇上此役大捷,永绝后患。”

    嘴上虽如此说,心里仍惴惴不安,是以周仲莹秀美绝伦的面庞上还是带出了幌子,以至于请旨进宫探望她的母亲——段夫人一眼便瞧了出来。

    段夫人原本是为恭贺她有孕,且为她寻来了极好的安胎方子,如今见她闷闷不乐,不免疑心道,“可是身子不爽?还是近日太后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话已至此,不免带出些不屑道,“你这个姑母手是长了些,又最擅于绵里藏针,我和她打了十几年交道,对她的手段也算略知一二。不过这会儿你大可不必怕她,且不说皇上一心一意只待你好,就说日后你诞下嫡子,那便是擎等着加封储君。她不过是个日薄西山的老妇罢了。”

    因一早遣退了宫人,段夫人这话才得以说得这般露骨,周仲莹听罢,不过浅笑道,“母亲何必说得这么尖刻,她再不好,也是表哥的母亲,国朝的太后。我总该礼敬她就是。倒是有一桩事,不知母亲听说了没?”

    段夫人因问道,“何事?是与政事有关的?”周仲莹沉吟道,“也算是罢。听说皇上命父亲写了一封劝降信,给姐姐,母亲知道么?”

    段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也听说了,昨儿晚上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想来就是在做这桩事。”说着冷冷笑起来,道,“不中用的,我瞧他未必有这个脸面,能做得了宁王妃的主。”

    周仲莹见她一语中的,不禁疾道,“母亲也这么想么?难道姐姐果真愿意背负乱臣贼子的名头,果真就一点不顾念父亲,和咱们周家?”

    段夫人撇嘴笑笑,那笑容倒似颇有深意,半晌摇头道,“咱们周家对她并没有什么恩义,你父亲当日也并没好生教养过她,如今却拿着些体统大话来劝人,换做是我,也不肯轻言允诺的。你姐姐那人素来冷心冷情,这会子又和她母亲昭阳郡主,冯长恩等人沆瀣一气,这事终究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仲莹听得愈发难过,抓着段夫人的手,求恳道,“母亲还是再劝劝父亲罢,一封不成,可以再修书。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身陷万劫不复……娘,说到底,是咱们早前对不住她,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想出那些办法,她也不至被先帝赐婚给宁王。”

    段夫人看了她一刻,轻轻叹道,“傻丫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如此为她着想。”沉默片刻,业已冷下心肠,冷着声音,道,“阿莹,你再替她忧心也是无用,她未必存了同样的心思待你。她当日连同她母亲百般绸缪,选了那宁王,就证明其人本就怀据野心。若非如此,她为何不肯选个清贵子弟,或是中等人家,安安分分的过一辈子?所以你不必过意不去,她从前争储妃之位争不过你,现如今怕是还想争这皇后之位。她送那宁王出征之时可不会顾念你在京师的处境,顾念周家在朝堂上的处境。”

    见周仲莹面色刷地一白,更是乘胜补充道,“你眼下根本不用考虑这些事,只安心养胎就好。左不过让你父亲这帮人折腾去罢。”终是心疼女儿,不禁捧起她的手,一字一句,殷殷再道,“你要记得,母亲当日和现下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也永远只关心爱护你一个。我可以不为周氏考量,不为你父亲考量,但却永远不会不顾念你。”

    霜霰露重,济南城外的秋意已颇盛。行营大帐中,李锡琮方才听罢前方探子回报,沉默片刻,便听冯长恩的副将蔡震道,“皇上拜驸马都尉贾固为平燕将军,十万大军整装开拔,虽则北平城暂且粮草充沛,可稳固半年之久,但十万对阵两万五,仍是敌众我寡。王爷是否应当于此时暂且放弃攻打济南,回师北平已解腹地之困?”

    李锡琮默然片刻,忽然摇首叹了一叹,随即道,“不必。”蔡振不解道,“王爷对北平有如此信心?那么适才又何故兴叹?”

    李锡琮垂目一笑,道,“我是为皇上和小薛侍郎一叹。”转顾蔡振,娓娓道,“我久攻济南不下,若于此时遣将断我粮草,再命南军合围,我军则未免力不从心。可朝廷偏要放弃良机,先攻北平,以为借此可以乱我阵脚,殊不知北平城亦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他一指帐外,城郊无边秋色,淡笑道,“朝廷号称的十万大军,尽数于金陵养尊经年,此番是头一遭远征,先不论经验缺失,只说燕地霜雪气候就难以适应——此其一。其二,贾固为人,智信不足,仁勇俱无,早前不曾对外用兵指挥战事,不过贵为宗室亲眷便被委以重任,南军之中不服此人者众多,来日免不了政令不休,上下离心。其三,远的不说,就说贾固北上所备粮草,将将只够维持三个月的战事,他此举业已暴露求胜心切,轻敌大意,如此刚愎自用,实在不足为患。”

    蔡震思忖他的话,良久亦颔首道,“王爷的意思是,咱们暂且按兵不动,诱敌深入。只等到他攻城不下,粮草耗尽,再行回师夹击,将其一举歼灭。末将领会得,那么王爷此刻该当及早通知北平,只须坚守,不必出击。”

    李锡琮点头道,“我即刻手书一封。”想了想,轻笑一声道,“你且将我的意思先行告知冯将军,为的是安郡主之心——孤王必不会弃王妃不顾。”

    蔡震微微一笑,应道,“末将领命。”旋即退出帐外,自去传他令旨。

    李锡琮待人走后,一时却并未命人研磨,只是负手立于案前许久,方才踱步行至帐外,仍旧反剪双手,遥遥远望。秋风既起,更有无边落木随之摇落。此时一道阳光越过山顶照射下来,他注目那片流光溢彩一刻,半日轻声自语道,“阿笙,你一定能守得住的,我信你,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