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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_分节阅读_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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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哪怕是迷瞪一会儿。他不知道这是否有什么暗示。如果这暗藏杀机,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许是阿晋的遽然离去让他太过担忧了。

    阿晋离开后,他没有再雇乳母,此时芽子也基本可以断奶了,他倒不用为此忧心,再且,还有几位关心她的“干妈”。

    阿晋哪里去呢?他给南京的王小姐写了信,但没有回音。

    一段时间里,他放弃了打听师哥,专探寻起阿晋的下落来。对于师哥,他这一年都在打听,但最终,他在上海几乎所有的医院和救治所也没有查到“杜月骞”三个字。师哥吉凶未卜,对此,他去找过曾照料过自己和师哥的护士,护士一再确认没有骗他。也就是说,师哥确是因病重被转走了,但最终的死活却成了一个谜团。他暗自祷告,希望师哥还好好儿的,一切都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悲观。

    生活像往常一样,太阳照样升落。他轻轻地拨弄着芽子的脸蛋,当他一松手,她就像一棵在微风中摇曳的小草一样跑去拣她那掉在地上的玩具。她咿咿呀呀,已经学会了不少词汇,整天兴高采烈,灰暗的房子都变得暖融融起来。只要司机不来接他去教戏,他大部分时间便陪着芽子,实际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已经成了他的救星。

    他尽管隐隐地被一种特别的担忧、一种疏忽了什么的感觉所攫住,他还是深深地沉浸在一种希望中。他的内心静谧而安详,没有理由怨天尤人,即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生活小片断也会让他感到快慰。有时不禁觉得生活像是一场梦,他不得不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掐一下。

    随着夏天最热的季节的来临,大雨就格外地频繁起来,有时雷声太响把芽子惊得哭叫不停,他不免要诅咒起来了,连沈妈都嘟囔道:“这鬼天气,说变脸就变脸……真怪喽!”或者,“哎呀,这雷声响得跟满天投炸弹似的!”

    月仙就说:“这一打雷,芽子就又哭又闹,真担心把她给吓着了。”

    沈妈:“我顶讨厌这雷雨天!”接着,“阿晋走的那晚可就下着雨!”

    月仙:“那晚上也打雷吧?”

    沈妈:“我没听到。”

    月仙:“我们都睡着了。”

    沈妈:“也真是,阿晋干嘛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呢!”

    月仙:“沈妈,我倒问你,她走前一段时间可有啥异样没有?”

    沈妈:“异样?我太粗心了倒没注意……”稍顿,“对了,她有些时候老发愣呢,我还发现她偷偷哭过几回的!”

    月仙便沉默了,把哭着的芽子紧抱着跳上跳下,心里亦忐忑着。风停了,远去的雷声仿佛变成了一种哀叹,窗外的雨刷刷地下着,他哼着童谣,芽子眯着大而黑的眼睛,欲欲入睡。以后又有几次,月仙和沈妈念叨起阿晋来。不过,渐渐地,日子已经呼出了秋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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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五十二回(1)

    时值初秋。一九三三年上海的初秋,像跛脚的孔雀展开美丽的尾羽一样。在战乱中复原的上海滩,一派繁荣景象,南京路、四马路、霞飞路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此时的上海是美丽的,既不像南方数省受着蝗灾后的折磨,亦不像北方各地受着洪水泛滥后的煎熬,倒是为着一部以长江大水为背景的电影《狂流》而疯狂罢!而与此相陪衬的,是那同样进入一年中最美丽季节的首都南京。

    在刚刚落成的南京中央运动场,第五届运动会(1)如火如荼地举行。而运动场外,蒋介石调动了一百万军队、逾两百架飞机,向各个革命根据地发动了第五次“围剿”。而此时,在经济陷入萧条的日本,一股反战情绪正在蔓延,其中一首歌曲唱道:“血要流到何时?战争要扩展到哪里?”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德国正陷入空前的狂热时期,纳粹党及新当选的总统让众多德国人对未来充满希望。按下。

    南京侯宅。

    一直板着脸孔的侯天奎这时突然地笑了起来,转身朝向他的心腹张金福,在有些昏暗的烟榻上,扭动了鼻子和嘴巴道:“她是哪里人?”

    “沪上。”

    “多大了?”

    “十七。”

    “可读过书?”

    “是个女学生……不过——说是不久前刚辍的学。”

    “姓什么?”

    “上官。”

    侯又哈哈笑了两声,坐将起来,从仆人递过来的茶盘中取了一杯清水漱了漱口,一伸头吐到另一个仆人举到他面前的大杯子里,接着接过一杯热茶,揭开杯盖,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小口:

    “父母是干什么的?”

    “这个……都死了。”

    “死了?”

    “说是在空袭中被炸死的。”

    “噢……”接着,“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只剩下她。”

    “噢。”连饮了数口茶,昂着脖子咳了一声,“果真如你说的那般好?”

    “金福哪敢说谎,虽说比二太太……”意识到失口了,张慌忙改口道:“总之爷,这位您一准会喜欢的。”

    “我也希望如此!”

    这是张金福按主子的吩咐,派人物色的第七个女子了,若是主子再不满意,他就有些为难了。尤其是这段时间侯天奎的火气是一天天见长,跟拿了扇子扇起来一样,只要稍不如意,就要火烧他姓张的屁股。因此,整个这段时间,他无不战战兢兢,走起路来都觉得这地板随时会塌掉。这样的情况以前还从未有过呢!

    自打几个多月前的一场风波,这侯府上下的气氛就变了,阴云笼罩,谁都绷着一张脸子,人人都瘆得慌,跟遭了灾一样。侯天奎经常酩酊大醉,动不动就是满口污言秽语,抬起手来就打人,要不就把别在腰口上的驳壳枪拔出来乱射——所幸未伤及无辜,他丧失了理智:皆因头一遭蒙受了羞耻!

    莺时遭到了一场劫难之后,就被冷落了。侯天奎发誓不再碰这个“肮脏”的女人!他几乎要置她于死地,但最后他还是手软了,因了他爱这个女人。显而易见,掩饰他爱她的唯一办法就是怜悯,他露出蛋黄一般粲粲的牙齿:“可怜的阮莺时,”那因抽鸦片烟而变得有些嘶哑的声音突然变大,“你辱弄了大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显得滑稽可笑,嘴唇纵然翕动,其余部分却是紧绷着,眼光呆滞、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可言。

    被打成重伤的莺时在疗伤养病这段时间,侯天奎就计划着娶第三房太太。

    接连淘汰了六个女人,张金福将物色来的第七个女人带到了主子面前。侯天奎将肥胖而敦实的身体塞进客厅的椅子里,斜斜地坐着,后背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两簇稀稀拉拉,但颜色很鲜明的胡子遮蔽着有点鼓起的嘴唇皮,一双肿泡眼微微眯着,虽显得有些迟缓,却也不乏一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严。这会儿,望了从外面缓步走进来,并径直来到他面前的被张金福说得天花乱坠的女子,侯天奎陡然地感到一惊!

    浮世欢 第五十二回(2)

    只见这个女子一身灰色的装束,穿着一件男人身量的制服上衣和一条略显窄小的裙子,衣着样式尽管有些突兀,但穿在她的身上却很得体,简单而整洁,亦难掩其窈窕的体态:腰瘦,其余轮廓曲线匀称有致。她微低着头,在侯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娟秀文静,嫣然无言,显示出一种由良好的平和气质构成的优异秉赋。

    侯天奎坐直了身子,喉咙痒痒地禁不住咳了一声,道:

    “把脸抬起来。”

    她缓缓地把脸扬起来,刹时,周围的熠熠华彩似乎都隐去了,眼前短暂地出现一片空白。这种久违的感觉,他似乎只在戏院里遭遇莺时的那一片刻才有过。只见这个女子,姿态明秀,月靥藏娇,微红着脸,像淡淡地施了胭脂一般,却又没有擦过胭脂,可谓粉输其白,雪逊其妍,毫无虚妄地说:清丽脱俗得令人屏息!

    直截了当地说,他简直有点惊魂动魄。

    “叫什么名字?”

    “兰馨。”

    “多大了?”

    “十八。”

    “不说十七吗?”

    “虚岁十八。”

    “好好,一切都不用说了……”

    全身激动得颤抖着的侯天奎,声音柔软、亲切而又充满欢喜,被一种强烈的焦躁心情所占领,急不可耐的蠢动因子在他周身迅速扩散,而且……

    “这个姑娘真是个宝贝!”他心说,再也按捺不住,从椅子上摇晃着站起来。他抬起一只手来伸给她,让她握住它。她刹时面红耳赤,既羞涩又温和,却又有种惊人的沉着。她把她那洁白的手放到了他那肥厚的手掌里,没有犹豫,只是伸到空中时震颤了一下,像是义无返顾的奉献。

    这一天侯府上张灯结彩,侯天奎为正式纳第三个太太上官兰馨而着意制造的场面,虽没有迎娶二太太莺时那般华丽和热闹,亦没有那般铺张和宏大,甚至连敲敲打打的乐器声都省了,却也使整个侯府笼罩在浓烈的新婚氛围之中。尤其到了晚上,府邸前院、后院、东西辕门,甚至连那细微的角落,无不灯火通明。

    侯天奎笑着,醉醺醺地走进临时拾掇好的洞房,但刚进得门口就被自己松开的裤子绊了一跤,跌在了地上,他一边笑一边喘气,断断续续地道:“把我扶到床上去……”

    他昂着软绵绵的脑壳看了看新娘,新娘子的身子不动,好像在垂泪。恍惚间,他突然觉得眼前穿着大红嫁妆的新娘,变成了阮莺时,他的脸搐动了一下,那发红的眼睛在戛然而止的笑容里似乎含着一种忧虑、一种愤恨和爱怜的柔情。无法形容他瞬间爆发出来的情态,但立时有一种神魂颠倒的情欲的冲动,这种冲动同时带来他所犯下的罪孽和精神上的稍稍不安,他心里感到一惊,酒也似乎蓦地醒了一半。待眼前的人儿清晰起来,他的嘻笑又死灰复燃:

    “兰馨,我的宝贝,你把我扶到床上去!”

    他又说道,“我的裤子掉了……”

    兰馨走过来用胳膊搂住他的阔腰,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到了床边,她还未及松手,他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等等……”她哽咽道,“你能对我好吗……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她颤抖着,喘息着,闭上了眼睛。他笑着,吮吸着她头发散发出来的馨香,感到她的胸脯和那颤抖的腰身是那样单薄而柔软……那抽搐的兴奋冲破了他的喉咙,像咆哮的洪流一样喷薄涌出。

    与此同时,在那深深的后院中,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的厢房的安静里,伤病初愈的莺时侧躺着一动不动。她睡着了吗?床单半遮盖着她的脸颊,听不到她的呼吸。只有弯如柳叶的眉毛和额头露在外面,房间里静到了极致。

    自从惨遭侯天奎的毒手,她就一直躺在这张床上疗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陷入了一种恍惚迷离、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唯一清醒的时刻,她亦总是感觉有一种危险存在。但她不再恐惧,思想和呼吸似乎都暂停了。这段时间来,大夫总是这样告诉府邸的主人:“她还活着,正在恢复知觉,虽没有彻底脱离危险,但病情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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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五十二回(3)

    她醒着,现在,她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现在不用担心了,她的病情好转了。她还会这样继续下去,很难说,大概还需要一两个月。”今儿早上,大夫这样对询问病情的大太太说。自事发之后,大太太范祯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逆转,似乎成了侯府上最关心她的人。

    外面的天黑着,大红的灯笼和彩灯把院里的黑暗照亮了。这样的光亮,和她两年前被娶进来时是何其相似!这会儿,她的房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壶煎好的汤药。这是大太太范祯专门给她安排的贴身丫鬟,已经伺候她一个多月了。

    丫头轻轻地走近了来,到了她的床前:

    “太太,起来吃药了。”

    她没有动。

    丫头见她不动,就轻拍了拍她肩,“太太,你睡着了吗?”

    她的肩膀搐动了一下。

    “太太,该吃药了,我扶你起来吧。”

    接着:

    “哎哟,太太你怎么啦?”

    她在流泪。

    笔者通过丫鬟的眼睛看见她在流泪。她在无声地啜泣——一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