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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_分节阅读_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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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也变了呜呜的哭声,结果哭声把芽子都弄得害了怕,轻轻地摇撼了他几下,他才极力遏制住,只含了一包眼泪把芽子紧抱在怀里。

    许听了竟不知道怎么安慰是好,默然了一会儿,道:“夏老板,真对勿起,我勿该勾起侬伤心……唉!真呒没想到侬身上会发生迭种事体……造成迭样一个局面……侬真勿容易呀!”

    许起身又点了一支烟,依然坐下来吸着,彼此静默了两三分钟,佣人这时候拿来了几块软糖给芽子,又给月仙加了茶水。许用右手食指在烟灰缸上弹了烟灰,微笑了笑道:“侬现在不唱戏啦,哪末做啥事体?”

    月仙扛了两只肩膀,把含着软糖、两只小手撑在他腿上的芽子重又抱起来放在双腿上,坐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缩了缩脚,道:“不能唱戏了,我本指望着操琴,可是……您也知道,目下戏院都不缺操琴的,何况……唉!没别的辙……总算找了份给百货公司推销产品的工作……”

    “侬是讲跑街头?”

    许有些惊异,坐在椅子上,将左腿搭在了右腿上,倾了倾身子。

    月仙点了一下脑袋,“这很不错了,像我这样……”

    许微微摇了头,“迭哪能介是侬能做格事体!有点勿像闲话……”

    正说着,佣人过来道:“饭菜已经做好啦,现在要上桌吗?”

    “好好……夏老板,阿拉先吃饭,等一歇再聊迭个事体!”

    上了饭桌,许还去取来了红酒,道:“我晓得夏老板以前勿沾酒,但今朝是个特别的日子,勿来点酒实在讲勿过去!”

    月仙正要摆手,许道:“迭个西洋酒没啥酒劲,勿碍!也算压压惊吧!”说着,亲自给他斟上,“来,权当糖水好啦!”

    月仙只好端起来,和许碰了一下,就往嘴里灌下去,接着一摆头道:“许老板,多谢帮救!……您这样看得起夏某,真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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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七十一回(2)

    许将手摆了两摆,抿了抿嘴,哈哈笑道:“咳!何必再讲客套话,侬再客气就显得见外啦!阿拉以前相处勿止一天两天辰光吧?我格为人夏老板又勿是勿晓得,为朋友两肋插刀,本就是很平常格事体!再讲,迭对我来讲勿过是举手之劳!”说着,拾起筷子,给他夹了菜放到碗里,“迭个事体勿要再提啦,吃饭,吃饭……”

    ……

    等吃了饭,许又取了一支烟来抽,边抽边和月仙谈着话,烟卷快抽完了,便悄悄在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轻轻将钞票拍了一拍,笑着道:

    “夏老板侬早来寻我,我就给侬寻法子啦!我看侬辛苦过分,着实勿容易……这点钞票侬先拿去应应急!”

    月仙啊了一声,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您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我怎么还能拿您的钱!使不得!”

    许仍笑着道:“实梗说,迭个钱也勿是白拿格,我晓得夏老板胡琴拉得蛮好,又是公认的戏包袱(2),侬要勿嫌弃,就到黄金戏院试试身手吧!”

    月仙愣了一愣,脚下兀自有些颤抖,张了口道:“这个——”

    许站起来,将钞票塞到他的口袋里,道:“勿要迭个那个啦,迭一点钞票先收好!迭桩事体千万勿要推辞,对大家都有好处!侬先回去歇息几日,等把精神养好,再到戏院来,侬看哪能?”

    月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圈儿先红了,那泪水在眼睛眶子里就又要流了出来,只是想到这副情景,让许看着了,未免惭愧,因之极力控制住,深深地点了个头道:“我听您的……”

    ********

    (1)   猪仔馆:经营卖男女猪仔的机构,其后台大都是外国财团。

    (2)   戏包袱:亦称戏篓子。指戏曲知识丰富, 肚子里会戏很多的戏曲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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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七十二回(1)

    月仙兴奋得彻夜不眠,睁了眼睛,望了天花板,亟盼着来临的日子。与此同时,睡在地板另一头的师哥杜月骞也是辗转不寐,师兄弟俩偶尔的咳嗽也混在了一道。

    关于月仙入黄金大戏院一事,却在上层发生了些争议。因了该班底乐队的琴师,除响当当的刘炳奎,还有资历不浅的唐德巍,若再加上月仙就有三位了,有人觉得再要增加这么一份开支,有些浪费。许泰和对有意见的人说:“我和夏老板有过合作,晓得伊格能耐如何,我已经答应下来啦,务必把事体办妥!”

    此事既是许老板的主意,有他支撑着,持反对意见者不便抵牾,讨论了一番,最终接纳了月仙,但条件有些苛刻:一,戏份是刘爷(刘炳奎)的半数,唐德巍的三分之二;二,先试用一段时间,以观后效。

    黄金大戏院的班底实力可谓雄厚,四梁四柱(1)俱全,且多系京角。此外尚有南北来的班社和小组与之合作,真可说人才济济,阵容强大。丢了跑街头的工作,刚恢复健康的月仙入了戏院的乐队。第一次登台操琴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一方面怕辜负了许的好意,一方面又期盼着自己的技能尽量使演员和观众接受。在他登台头两天,戏院便给他打出了广告,借助他昔日的名声作了宣传。

    到出台这一天,首先在前一场操琴的是唐德巍的《定军山》,然后是刘炳奎的《坐宫》,接下来的压轴又是刘的《李陵碑》,大轴竟是月仙的《打渔杀家》。唱大轴的黄金戏院台柱子(2)杨老板登了场,只见打鼓佬是马二,是京里来的数得着的鼓手,老搭档了,再看琴师却不认得。只见此人戴着一副眼镜,面相清癯,似有些相识,却又素未谋面,于是平添了几分小心,向月仙点了点头。月仙也微点了头,双方算是打了招呼。

    这就开唱了,胡琴便也响了起来。多有历练的杨老板边唱边留心听,琴声清秀润泽,绵延流畅,居然是梅雨田的路数,不由心中一怔。待唱了一段,更觉得此人胡琴不同一般,不仅音纯而准,还对自己所唱的谭腔了如指掌,连一些极细微之处也衬托得毫厘不爽。

    殊不知,这京剧内行讲究“台上见”。一般胡琴只知道唱角行腔使调大概,倘若不是十分熟悉的搭档,虽也能托得住,但总也有些微的地方不能周全,遇上私房玩意儿多的,则更难免洒汤漏水。谭腔虽说流传甚广,然而较之大路腔,实在已是极有私房意味的东西,真能知道窍要的少之又少。而梅雨田的胡琴,是与老谭的唱腔同样难学的东西,其中细小的变化,非一般人能体会。现在此人不但深明谭腔,而且,对梅的胡琴也是驾轻就熟,更难能可贵的是其竟能将两者结合起来发挥,对唱腔、伴奏间相辅相成的关系亦体会到家,与自己达成了合弦(3)。

    在后台把场的为月仙捏把汗的紫云飞,屏住了呼吸听着。与此同时,明显想看月仙如何出丑的琴师刘炳奎和唐德巍,亦在后台竖起耳朵倾听。杨老板更为了考验月仙的真水平,唱得格外卖力,只觉得转弯抹角的地方稍有交代,胡琴便立时有反应,而且,有时胡琴竟然走在了唱的前面,隐隐地似引导着唱腔蜿蜒地向前跟进;有时胡琴又把唱腔甩开,在远处和唱腔遥遥呼应,等过了一段,唱腔稍拐过一个弯的时候,又蓦地迎上来;又有时,胡琴和唱腔浑然一体,也不知是胡琴裹着腔还是腔带着胡琴,相互簇拥着滚滚而下。一时间,剧场里毫无杂声,人人屏息倾听着,仿佛唱腔和胡琴声调从四面八方把听众都包围了起来!

    一出戏演完,剧场里爆起了月仙久违了的轰雷般的掌声。在后台的紫云飞也叫了起来,内行唐德巍终也被折服而鼓起掌来,而刘炳奎则低头从后台默默走了出去。唱完了戏的杨老板,更觉得胡琴来历不浅,不敢怠慢,赶忙过去给月仙连连道辛苦,并请教名姓。月仙站起来也抱了拳,道:“鄙人姓夏。夏月仙。”

    “莫不是过去唱旦角的夏老板?”

    “唔……”月仙道。

    浮世欢 第七十二回(2)

    “哎呀,久仰久仰!”杨老板不禁又惊又喜,“不想今日得遇夏老板如此好胡琴!”

    ……

    月仙超群的技艺,亦为观客所激赏。上海几家报纸也相继刊载了黄金大戏院的消息,云“京剧名角夏月仙,自一·二八抗战初身遭重创久未登台,本周四以琴师身份重出江湖,其能独树一帜者,舍刘炳奎、王彦卿,尚无第三人也”。

    月仙至黄金大戏院打响之后,不久便正式加入了班底,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琴师。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戏院相应提高了对他的报酬)以后,他和师哥搬离了劳勃生路狭窄的亭子间,在福州路的弄堂里另租了一个阁楼住。他不让师哥再去卖唱了——专门给他带芽子,他则兢兢业业地在戏院拉琴,每天演出完毕(或借着空当)就到医院里照料采娥。

    往后,除了采娥的病情时好时坏和芽子出了一次水痘(有惊无险)而外,日子过得倒也顺遂。对此,不再赘述了。

    ********

    (1)   四梁四柱:行话。指戏班或院团中除台柱子外的各个行当的骨干演员。 通常在戏中扮演主要配角, 辅助主角,在演出中起着重要作用,如同房屋之梁柱。

    (2)   台柱子:亦称挑班。指戏班或院团中挑大梁的主要演员。

    (3)   合弦:亦称巴弦。指演员的演唱与胡琴的伴奏如胶似漆地黏合在一处,无丝毫相违相离的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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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七十三回(1)

    一年眼即过。

    一九三七年七月末的一天上午,月仙像平时一样往黄金大戏院去的时候,听到报童在路上高喊:“号外,号外,北平、天津沦陷,华北危急……”

    就是这个声音惊破了上海滩的迷梦,亦让月仙吃了一惊。他当即要了一份报纸,站在马路边打开来看。不少路人都聚拢来,人们和他一样,对号外上的这个消息都吃惊非小。

    等他到了戏院,大伙儿亦在纷纷议论着这档子事儿。尤其是班底里有不少人都来自北平和天津的,大伙儿虽然常年闯荡在外,可心底里无时不惦念着家乡、牵挂着故里的妻儿老小,因此家乡沦陷的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大家议论着、咒骂着,有人担心家人安危直急得七上八下,甚至有人伤心地号啕起来。

    人心涣散,这戏也没法子演了,戏院方面也只得挂出停演的公告——国难当头又有多少人还有心思看剧?

    七月二十九日北平沦陷。紧接着,天津三十日也告沦陷。

    魔爪下的华北,老天普降暴雨。另据号外消息称,平津沦陷后,日驻华公使即动身来沪。

    上海的天空骤然跟着乌云密布起来!

    月仙从戏院往福州路寓处赶回时,有人对着整条街喊叫口号,人群慷慨激昂地跟着喊,他亦喊叫了几回,心里却是充满了失望、疑惑和不安。他感到有点晕眩,飘飘忽忽的,脚底下像是踩着烂泥,跟在示威游行的人群后面走了半条街,他独自走到一边儿去了。接着径直回到租住的弄堂。

    从巷弄里走进寓处时,还没打开门,就听到师哥在教芽子吊嗓,吊的《霸王别姬》里的唱段:“今日里败阵心神不定……怎奈他四面兵难以取胜……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师哥唱一句,芽子就跟着学一句,芽子稚嫩的童音虽无腔可言,却已经唱得有板有眼。他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之后,推门而入。芽子见他回来了,戛然停了唱,欣喜道:“爹,你回来了!”说着,兴高采烈地朝他身边跑来。

    月仙抱了芽子,仰了头,对杜月骞说:“师哥,不是叫你甭教芽子唱的吗?怎么又教上了!”

    杜月骞道:“咳!这整天呆着横竖无聊嘛,时间枉费也就枉费了……”

    芽子这会儿抢着道:“爹,是我让伯伯教的,你别怪伯伯!”

    月仙:“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杜月骞:“芽子悟性不错呢,我看是块好材料!”

    月仙:“不论如何,这戏以后甭再教了……”

    杜月骞:“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教她唱一唱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再且说了,过了这一年就得让她上学去,这艺不压身!”

    芽子撇撇嘴:“是我求伯伯唱的,我要学呢!等我学会了,我再去唱给姑妈听!爹你别生气呀……”说着,芽子摇撼着他。

    月仙叹了气,想到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