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谁想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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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瀛姝沐浴更衣完毕,被通知往御书房的时候,司空通已经平息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自从寺人祈说出大豫亡国的话后,这就成了他的心病,尤其是当他确定了太子是重生人,太子还公然表达对瀛姝的爱慕之情,这简直成为了“亡国”的印证,司空通唯一的侥幸是,太子既然重生,兴许会意识到自断手足的弊害,翻然悔悟,而不再重蹈覆辙。

    可这样的侥幸心毕竟时常就会动摇。

    必须力挽狂澜,却害怕力不从心,这个时候出现了个杜昌,此人的生死与家国存亡无关,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司空皇族毕竟还有月狐能在储位之争中免受罪祸,又确实不负他的嘱托,达成了他无法达成的功业,稳定了大豫的根基。

    这真是让他心潮澎湃的好消息。

    只是杜昌毕竟先为瀛姝逮获,瀛姝究竟是否知道了“后事”,甚至是否是她授意杜昌如何应对,这还不能确定,司空通的心中又冒出个巨大的疑惑,且他越想证实好消息,就越急于先解开这个疑问。

    瀛姝已经恢复了女官装扮,一丝不苟行了礼。

    司空通才回过神来,挥手示意道:“坐吧。”

    瀛姝低着头,双手交叠于腰前,垂鬓间是光洁的额头,像温润的美玉,她一点不紧张露怯,从容自气色里透出来,司空通遍寻自己的记忆,失笑了,这个小女娘在他面前就从没紧张过,只不过从前更亲昵些,入宫以来,渐渐有了宫人的规矩。

    “杜昌说,是你喝止他的话,你应当知道他是重生人?”

    “原本只是怀疑,不敢确定,但他认了罪后,却说有一事能换他和费氏性命,儿便更加提防了,当时南次在侧,儿不敢再让杜昌继续说下去。”

    “你如何能确断五郎不是重生人?五郎不是跟踪过裴瑜,意图搅和你和裴瑜的婚事么?”

    “儿不能判断南次是否重生,儿只知服从圣令,不让重生人存在的机密泄露。”

    “你刚才说你怀疑杜昌是重生人,因何起疑的?”

    “那就要从头说起了。”瀛姝道。

    “倒也不必长话短说。”司空通微笑着。

    瀛姝先梳理了下思绪,才道:“儿原本就不信南泽里命案的凶手便是宫里的恶鬼,但极其疑惑为何死者与受害的宫人情状相似,根据走访调察,儿知道死者是被溺毙,且柳太医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应在赵费氏失踪之前数日,虽柳太医不能十分肯定,但儿已经起了疑心。

    南泽里命案的凶手先是买通了假巫师甄苋,卜得赵费氏会死于织女塘,且死状是剜目拔舌,说明凶手先择中了织女塘为死者的‘葬身之所’,故意以从前的一段传闻,印证赵费氏是死于巫灵降罚,凶手为何要这么做呢?

    儿认为,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让众人坚信死者就是赵费氏,因此,他将赵费氏毁容,还抛尸于织女塘,让仵作无法验判死者的容貌,有了这样的设想,儿自然会推断出来,赵费氏实际没有死,且为凶手之一。”

    司空通点头。

    “赵费氏的邻里称,赵费氏与赤桐里的杜娘子交好,两人身形都极纤瘦,个头高矮也极为相近,只是杜娘子带着幂篱,无人知其容貌,且杜娘子还患有目疾,自称左目眇盲,未带幂篱前,一直以眼罩遮挡左目,可是又有一个人证称一回见到杜娘子与费氏一同纳鞋底,杜娘子的针线活比费氏好许多。

    儿于是又有了推断,杜娘子的左目很有可能未盲,只是她的确患有眼疾,眼睛与常人不同,这也是凶手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在织女塘杀人抛尸的原因,关于织女塘的传言,那个冤害儿媳的恶妇,后来遭到天谴,双目溃烂眼珠脱出。”

    司空通蹙着眉头:“你意思是杜昌害怕尸体被发现时还没有完全腐烂,仵作能验出死者患有目疾,但赵费氏却根本未患目疾,因此他才将死者双目剜去,让仵作无法断验目疾。”

    “阿伯圣明。”瀛姝继续道:“但这一切只是儿的猜测,没有实据,而在小市调察的时候,儿从申疾医口中得知,据他判断杜娘子曾经受到殴打,而且伤势不轻,但杜娘子一直在强忍,儿立即想到柳太医说过,死者先被匕伤,再被剜目拔舌,可并没有死去,直到被抛下水塘,死者还尝试过自救,可惜,被水草缠住了脚腕,重伤的死者最终没能活命。

    死者俨然心性坚韧,才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尝试自救,申疾医讲述的杜娘子与死者更为符合。因此儿立即往建康府,以激将法,逼得二殿下调出杜昌夫妇的籍证及过所交给儿过目,儿发觉杜昌开具的过所是分开的两张过所。

    这时,儿基本断定死者就是杜娘子,杜昌及费氏方为真凶,因此立即赶去义州,但儿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杜昌为何一定要杀妻,他明明想去义州经商,一展抱负,为何要在临行前犯下命案。

    且义州已被夺复之事当时朝廷还未向民众公布,杜昌并不知情,为什么选在那时就犯案离开建康先往淮南,儿是从这个疑点上,推敲出杜昌也许是重生人,他知道自己会在义州发迹,但他没想到一桩有关巫灵的命案会受到如此重视,他于是才有那样的自信,又或许,还存在儿不知的,他必然要杀害发妻的理由。”

    “那你认为,应不应该饶恕杜昌?”

    瀛姝又感觉到了,从自己的瞳仁透出的冷意。

    “杜昌,狠毒无情,罪不可恕。”

    司空通扬起眉头来,半晌,才道:“好,朕跟你一同提审杜昌。”

    ——

    瀛姝跟在皇帝身后,入审事堂,她昂然经过匍匐颤抖的两个罪人,立在御座一侧,眼睛晃过费氏那单薄的肩脊,她发髻已经散坠了,乱麻似的窝在脖子处,两寸余长的指甲也折断了,凤仙花汁斑驳如血污,这是个可恨的妇人,可恨之处并非是怀有情欲,她的罪行在于,受情欲所惑丧绝了良知。

    “陛下开恩,容你们二人中一人得活,你们,谁愿求活。”瀛姝口吻冰冷,问的是谁愿求话,问的也是谁肯赴死。

    堂下一时鸦雀无声。

    连司空通都对瀛姝的发问毫无准备,不由看向她,但也只能看见丫头笔直的背影,他不由再次挑眉,猜度起瀛姝的用意来。

    正在这时,听很低的回应声。

    “罪民,罪民恳请陛下赦免死罪。”

    是男人的应答,而匍匐在下的妇人似乎并不觉得震诧,瀛姝只听见了一声很小的哽咽,像一段孽缘终结后,仪式般的泣叹。

    “接下来的问话,罪徒杜昌你如实作答。”瀛姝说。

    “是。”这一声,响了些。

    “你是何时对死者心生杀意?”

    杜昌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不敢作答。

    “说吧,如实。”皇帝陛下广袖一挥。

    “今春三月上巳前,罪民重生后。”

    “你以生辰礼的名义送了死者只一支银簪,故意散布,又让死者带着银簪向邻人展示,可那支银簪,后来却到了费氏手中,是你指使费氏假扮成死者,也就是带着幕篱,用银簪收买骗徒甄苋,也是你指使费氏故意拉着死者寻甄苋问卜,再把甄苋的‘诅咒’有意张扬的?”

    “是。”

    “死者跟你离开赁所那天,穿的衣裳,费氏也有,这应当也不是巧合吧?”

    “杜氏擅长女红,家常衣裙都是她自己裁制的,因她与费娘要好……原本市井妇人的衣裙款样都极简单,杜氏又节俭,从不铺张,她跟费娘一同买布帛,一同裁制衣裙,款样和颜色好几身都是一样的,我原本就信巫卜,那天骗她说巫师讲了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裙最吉利,特意给她挑了一身,自然那身衣裙,费娘也是有的。”

    “你在动身前,特意找木萨巫卜问晴雨,为的并不是动身时下不下雨,你故意挑了次日清晨有雨的那天离开赁居,是否?”

    “是,罪民骗了杜氏,跟她说木萨巫亲口说我们必须在哪日何时离开赤桐里,但不能先出建康城,得避人耳目的先在南浮里住一宿,才能确保途中平安顺利,我这样说,就是让杜氏自己提议划属南浮里的织女塘边有个废置的房子,趁禁鼓快尽时过去,不易被人察觉。

    杜氏虽‘引人注目’,南浮里的人却并没几个认识罪民的,杜氏当时在车厢里没露面,我又直接拐的僻道去织女塘,那会儿就快宵禁了,织女塘四周早已没人,夜间黑灯瞎火的,就更没人往织女塘去。”

    “当晚,你杀害了杜氏,次日清晨有雨,也无人冒雨去浣衣,但你却可以冒雨离开南浮里,径直出城,你出城后,投宿在和费氏早已约定好的地方,费氏等了几日,才拿着你早就交给她的杜氏的籍证和过所跟你会合。”

    “是。”

    “你们到了淮南城,你应当知道贾沪吉贪图钱财,只要给他一笔贿赂,他就能篡改甚至伪造籍证,因此你直接找到了他,将杜娘的籍证添注了‘目疾已愈’,这样一来贾氏就能以真面目示人了,你确信你的毒计能够瞒天过海?”

    “罪民一心以为那个骗子甄苋会借这件凶案牟利,绝对不会说实话,而且不管是南泽里还是南浮里的居户,对织女塘的传言都深信不疑,只要他们认定了死者是费娘,就不会再多生事,且,建康府衙从来不会重视这样的市井命案,不少命案,都是不了了之,就算怀疑到了罪民身上,一察,罪民一家早在‘费娘’遇害前就已离京,哪里还会深究?

    那个贾沪吉,两年之后就会因为伪造黄籍罪发被处死,罪民知道他既胆大妄为又贪图小利。费娘她也不愿遮遮掩掩地过活,且这样遮遮掩掩也着实不是长久之计,于是罪民才,才干脆……”

    “你为何一定要杀害你的发妻?”瀛姝终于问了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