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小说网 > 仙母种情录 > 第82章再造干坤

第82章再造干坤

推荐阅读:富贵风流第一香两代风情债都市奇魔集我与学妹的怨气和情欲我的老婆滛荡塾妇素琴我的儿媳是尤物绿帽一家人破碎亚丝娜的定制礼物美腿老婆的淫荡事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阁下怎么?”此时范从阳失去了儒士风度,说话浅显通俗、流利自然,既不引经据典也不之乎者也,甚至还带着乡音,我心下一奇,不由斜眼发问,却寻不出一个恰当的描述。

    “言谈粗俗是么?”范从阳哈哈一笑“徒孙,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不过是交流的媒妁,哪种合用便用哪种,没什么分别。”

    这说辞倒是新颖,却反而勾起我另一个疑问来:“那日阁下与孚咎的交谈又是怎么回事?”我与范从阳脚下不停,跟着胡大壮并行向着天地而去。

    他抚须了然道:“原来是此事。老夫与孚咎同属入朝为官的文人,因此交谈便要用‘官话’,此乃不成文的规矩,否则便是自贬身份。

    “每句每读,骈双合偶,取君臣相佐、尊卑有序之意。首尾低、中峰高,则是合躬微躯、奉至尊之论。

    “数十年以来积重难返,‘官话’又何止用于平日交谈,上至奏疏国策下至文书布告,俱已默循此例就如那寇隐上的祥瑞疏,正是其中典范。

    这亦是光纯帝治时,文人结党、儒生掌朝养成的歪风邪气,真是酸腐朽烂就连启蒙取字,都成了攀亲带故、互认门吏的根据。”

    范从阳撰成巨著,应当算得上儒林秀魁,却对同侪齐辈的拂袖作风丝毫不留情面,倒让我不由高看了几分。

    而且我略一回忆叶明夷所背诵过的祥瑞疏,果然是句句成双成对,只是她腔调平正犹如常人交谈。

    彼时我未能发觉此中奥秘,现下才知其中也带着骈双合偶的矫揉造作,不由摇头鄙夷。谈话间,我们三人已到了田地近前,便绕着外圈行走起来。

    我定睛一看,许多人正在将稻田埂岸挖出一个缺口,将田中蓄水通过间渠放走,不由发问道:“他们为何要将水放掉?作物生长不是需要吗?”

    范从阳微微一笑,并未出言解答。胡大壮倒是直言不讳:“柳兄弟,谷子要长成是需要水没错,不过现在已经六月,稻子都抽穗结谷了。

    就不需要太多水了,昨天的雨太大了,如果不放掉,会把稻子淹死的。”“啊,原来如此。”我虚心应道,这才明了其中还有此番缘由。长见识了。

    从书中读来的知识与实际情况并不尽然相同,圣贤书也不是那么万试万灵,又或者自己并未将圣贤书读通读透。

    我们又走了几十步,忽见一方稻田的埂岸上坐着一对爷孙,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沧桑,精瘦骨干,穿着草履,裤脚裹着泛白的泥巴。

    一旁的则是一个小女孩,约四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粗布衣裳,脸蛋上泥巴点点,双脚在泄水缺口处晃荡,正在濯洗脚丫上的泥巴,也是不亦乐乎。

    在偌大田亩间劳碌的有膘朴汉子,亦有粗壮农妇,但小女孩却是未曾见过,我颇有些疑问,走上前去礼貌地鞠躬问道:“老丈,你家姑娘几岁了?”却没想到老者径直闭目,毫不理会,连头都没转一下,自顾自地用斗笠扇风驱汗。

    我既不生气也不怎么尴尬,只是有些好奇难解,而胡大壮走上前来解围:“何伯,这是我朋友,不是那些公子哥。”

    他这才睁开眼睛,喑哑开口道:“是大壮朋友啊,我看也不像那些王八蛋,找老汉有什么事么?”见他肯接话,我才松了一口气,客气道:“老丈,没什么,看您的孙女可爱,想问问”

    我话还没说完,却是异变突生,只见那小女孩手忙脚乱地扑倒何老汉怀里,嚎啕大哭、恐惧哀泣:“爷爷!他要把小花抓走”

    何老汉叹一口气,摸着女孩小脑袋安慰道:“小花不哭,这个哥哥不是坏人,没说过这话,小花听错了别怕啊,不哭了不哭了”

    我一时被这莫名其妙的场面弄得愕然不已,我只是客套地夸夸拉近距离,小女孩却为何这般反应?

    何老汉哄了半晌才安抚好小花的情绪,又让她到一旁玩耍,小女孩抽噎点头,怯生生地绕开我回到原处冲洗小脚丫,一双朦胧泪眼却时不时朝我瞟来,既害怕又警惕。

    “老丈,我”我有些云里雾里,正欲开口道歉,他却摆摆干瘦的手,叹气开口:“老汉知道你不是故意,不用再说了。”“多谢老丈谅解可为何会这样?”我舒了一口气,疑问却不能自解。“呸!

    还不是那群公子哥,见到好看女人就要抢占,什么青天老爷、百姓父母,根本就不管!”何老汉吐了一口唾沫,破口大骂“谁不希望自家闺女好看些?可这世道,对穷人来说。那不是好事,是罪过!”

    见何老汉愤然怨语的模样,我心下愕然,纨绔子弟欺男霸女已经根深蒂固到如此境地了吗?哪怕夸奖一下小女孩也会吓得她畏惧嚎啕,他们究竟是何等的怙恶不悛啊?范从阳此时上前一步,开口道:“老丈来这里多少年了?”

    何老汉打量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三年多吧。”“可是来给云隐寺种福田的?”“这里哪个不是给佛爷种田的?”何老汉叹了一口气“虽然租子也收得很厉害,总比那些地主员外少些,不然爷孙俩早就饿死了。”范从阳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今生种福田,来世投胎富贵人家。”

    “老先生说的这些话,若是转回去十年,老汉可能就信了,但如今老汉一只脚都进了棺材,也看开了,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来世?就算有,那也不是我老汉了!又算什么福报呢?”

    何老汉摇头不已,唉声叹气“可惜其他人就不一定相信了,余下来的一些银钱,都拿去供奉佛祖,还不如买点肉吃了得了!”范从阳默然听完,才点头感叹:“老丈好觉悟。”

    何老汉听了此话,摇摇头,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言。范从阳对我们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一起离开了。

    “福田是什么?”走开十几步,望到那终于放松了警惕、尽情玩耍的小花,我不禁心酸难耐,发出了这般疑问。

    范从阳看不出悲喜,淡淡开口:“福田是佛门寺庙的产业,为寺庙料理田地便称作‘种福田’。相较做佃户,地主员外要收租八成,而种福田只收六成,其余的归自己所有。”

    “那不是要好上许多吗?”范从阳摇头道:“好不了多少。福田是由寺庙管理,田户每月供奉多少香油钱,他们会记录成册,供奉得少了,便撤去资格,算下来,七成半都会落到佛门手里吧。”

    “啊这”我哑口无言,种个田,还有这种内幕,简直是匪夷所思。范从阳又道:“除了佛田和地主的田地,还有一种叫做皇田。

    一般是皇亲国戚、帝室宗脉所有,或者由皇帝颁旨赐予有功之臣。耕种皇田的收成,所得都是田主所有,也勿需上税,为了维持农户的生活,田主可能会留个一成半成左右吧

    其实死了他们也不关心,因为给他们种皇田的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我悲从中来,凄愤问道:“这样也有人甘愿作奴役吗?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范从阳摇头苦笑:“怎么没有?对于走投无路的农户来说,好歹是一条生路。”闻得此言,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听范从阳继续问道:“徒孙可知,为何会有走投无路的农户?”

    “不知。”我有些咬牙切齿,却并非是对自己或者范从阳。他并未直言,反而问了一旁的粗粝汉子:“大壮,你尚未加入水天教时,需要交多少种税?”“三四十种吧。”胡大壮低声回答,难掩面上的黯然。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给柳兄弟说说看。”“每年秋夏各一次的田税、剿饷加派、练饷加派、宫城修筑加派、火耗归公、吉壤加派”

    “停停停”一连串的赋税名目如连珠炮似的,我急忙喊道“这么多,怎么活得下去?”胡大壮面上虽是淡然,口中却是苦涩:“也就这么活”

    范从阳笑道:“其实我朝的田税乃是有史以来最少的,如今三十税一,比前朝的十税一、五税一都要少。”这下更教我疑惑不解了:“那为何百姓还会民不聊生?”

    “这乃是因为皇室宗亲、官绅以及有功名在身者,皆可以免除一定的赋税。尤其是田税。其中皇室宗亲免全额税,官绅功名免定额税,就连地主也能通过贿赂官吏来免除部分税额。”

    范从阳驻足不前,仰天长叹“正因如此,农税愈轻,国库愈加空虚,赋税名目也就越来越多,最终积压成山,农户即使原本有田地,也被逼得卖儿鬻女,身家破落。

    更何况太宁炿贪图玩乐,以各种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上行下效,苛捐杂税愈加繁重,几乎整个国家的朝政开销都要从农民田户身上榨取,长此以往,焉能不使百姓对朝廷心生怨恨?”

    “唉”我长叹一声,或期许或悲愤地明知故问“那还有救吗?”“谶厉道兄曾告诉老夫,一个人倘若病入膏肓,身衰气微,哪怕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他亦无法吸收,也就无济于事。”范从阳摇头不已。

    “玄武王朝亦是如此,哪怕有不世出的朝臣明君能够力挽狂澜,也没有助力,反而更多人会横加阻挠,正所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呵呵。”范从阳苦笑一声,却是没有明说。

    但我岂能不知他话中所指,那小小驿站中的盛宴佳肴、山珍海味,问道兰溪时避之唯恐不及的村民,被逼得想要落草为寇的民夫,独夫为了满足欲望而以祥瑞为名的赋税

    这一切的种种,无一不再指向同一个答案:不破不立,再造干坤,但我也没有轻易开口,随着两人一同游走,一路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