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探问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穹苍举着筷子, 与对面的贺决云久久注视,又默默不语。她撇撇嘴,抿了口碗里的白粥, 感觉很是寡淡无味, 内心一片创伤。

    不知道贺决云昨晚想通了什么,他今天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写满了不对劲, 还十分不做人。一直用干净的筷子搅拌着面前的蟹肉却不下口,暴殄天物的同时透着两分慵懒随意,看得穹苍脑门青筋突突直跳。

    穹苍干巴巴地问道:“好吃吗?”

    “不知道,还没吃。”贺决云无趣地叹了口气, “还行吧,我们家的人都吃腻了。”

    是这样, 穹苍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她低声地“哦”了一句。

    贺决云又端起旁边一小盅还在冒着热气的高汤,在穹苍面前晃了一下。清透的高汤带着浓郁的香气,不停地向穹苍炫耀它来自一锅精心炖煮了整晚的鸡骨和猪大骨。

    穹苍叹了口气。

    贺决云虚伪问道:“白粥好喝吗?”

    臭不要脸的有钱人, 对于钞能力的认知是不够深刻吗?

    穹苍只想尽快结束这种诡异的对话, 认为现在是自己该好好表现的时刻了。她抖擞起精神,认真观察贺决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语气坚定, 恨不得把三个字拆分成掷地有声的宣言。

    “不好喝!”

    贺决云敲了敲桌面,瞥向边上摆着的数道散发着金钱芬芳,却看起来朴实又无华的豪华配菜, 诱惑道:“想不想吃?”

    穹苍非常诚实:“不敢想。”

    贺决云被她给逗笑了, 努力试了试想把基调拉回来。

    你说哪有这种人,啊?哪有这种人。吃着你家的饭,睡着你家的床,叫着你的外号, 还不跟你发展一下正当关系。

    她就是一个渣女。想白嫖。

    贺决云循循善诱道:“你知道有钱人的生活有多单调吗?就是每天山珍海味,为所欲为。尤其我们老贺家人,家教就是自由……当然也很传统。传统又自由,特别快乐。”

    穹苍认真地说:“那人生就会失去很多的烦恼跟乐趣,或者需要自己去寻求更多的乐趣。关于娱乐阈值这件事情,我们之前做过一次讨论。无聊是催动部分人群趋向变态的原因,有时候贫穷或无能,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贺决云笑容难以维持。

    穹苍希冀道:“您愿意向我分享一下您的快乐吗?”

    贺决云看着她消极回避还要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心里好气又好笑。又想她这顿早饭吃得也真是忒不容易,差不多已经是出卖了自己的智商,看来是做了很大牺牲。他面上表情狰狞了一阵,最后无力地按住额头,放弃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吃吧。”

    穹苍笑了笑以表示对他的感谢,随后端过面前的小菜碟,朝自己的碗里倒。

    贺决云不吃早饭,但也不离座。他就那么两手环胸,在不足半米的邻座上定定地看着穹苍。目光里含带着很复杂的情绪,做着作用十分有限的分析。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他一定要给穹苍附加一个好感度可见的功能,这样就能知道她每张无辜的面孔背后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偷偷地骂自己。

    贺决云凝神注视着她,可是始终没有看见穹苍的正脸,后者深埋着头吃早饭,仿佛没发现他那颇为刺人的目光。

    半晌,贺决云别开视线,扫向窗户外蔚蓝又模糊的天空。在他眼神移开的一瞬,穹苍似有似无地放松了一点。

    本来在不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贺决云是可以装作不在乎的,然而一旦意识到,再想要装作不知情,就有点自欺欺人。

    好像只有他是一厢情愿,穹苍对他总是忽冷忽热的,叫他捉摸不清。

    他会思考这里面出错的人是不是自己。

    穹苍越是想要回避,他就越是好奇。就像很多人,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不能接受自己失败却没个理由。

    这样想,贺决云刚移开的视线又飘了回来,还带了点愤怒的瞪视。

    穹苍没有办法再继续忽视,感觉手底下的筷子都变得异常沉重。她抬起头问了一句:“你今天要上班去吗?”

    贺决云带着被打断了思路的不满,臭着脸道:“要。”并终于起身,离开了餐桌。

    穹苍如蒙大赦,三两口扒干净碗里的东西,抱着碗去厨房洗涮。站在洗碗台边的时候,她的眼皮还在不住地跳,将手伸到水流底下慢慢冲刷,然后拿过百洁布仔细清洗。

    贺决云换好西装从房间里走出来,单手拎着领带,熟练地往脖子上套。他今天的计划是回公司尽一尽自己小老板的职责,毕竟已经无假怠工多天,再不回去恐怕要被宋纾扎小人。

    贺决云走到门前的时候,想起来,冲着厨房的方向叮嘱了一句:“你今天下午要去医院复诊吧?”

    穹苍回道:“我自己叫车。”

    贺决云:“那你记得把花带回来。”

    就像很多人,在经过高压的环境历练之后,以为危机已经解除,就会放松警惕。

    穹苍没有品味到贺决云的用心。接连问了两个最糟糕的问题。

    “什么花?”

    “哦……那个好多天了,不用了吧?”

    门口的动静突然停了,像是陷入无边的寂静。穹苍等了等,确认自己没听见开合门的声音,警惕危险的本能让她感觉到背后有阵冷意。她小心翼翼地关掉水龙头,以缓慢的速度回头查看。

    ……于是猝不及防对上贺决云近在咫尺的脸。

    贺决云一向是很好说话的,上次发火也是因为那束凝聚着他浓浓父爱的白玫瑰,穹苍认为自己需要珍爱生命,端正态度,说:“我今天下去就去拿回来。”

    贺决云的表情看起来阴恻恻的,他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不是跟你冷笑话。”

    穹苍犹豫了下,将手里的洗碗巾放下,转过身正对着他。

    贺决云严肃地说:“你认为,我们之间,或者说以后,应该是种什么关系?”

    “朋友?”穹苍尾音重了一点,说是告诉他,不如说是希望说服他,“是很好的朋友。”

    贺决云较上劲儿:“那我告诉你,没有什么很好的朋友。对异性很好的多半都是别有所图。也不用说我是什么好人,我没那么圣父。我为什么不对田芮好?我为什么愿意让你住进来?为什么帮你隐瞒范淮的事?只是为了方便监视你,还是除了你就没有别的朋友了?”

    穹苍沉默地看着他,背靠在料理台上,手掌后撑着大理石桌面。她用手指抠了抠边角,等不到贺决云的退缩,才问了一句:“你今天心情不好?”

    贺决云扯扯唇角,哂笑道:“看来聪明人转移话题的方法也不是很高明。”

    穹苍无言以对。然而她的表情不是窘迫,也不是被揭穿什么后的羞愧,依旧是冰冷似的平静,或许还有些微的迷茫。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让她当面露出破绽。

    贺决云无法像她一样把控情绪,又不想在她面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转身决定先离开。

    “抱歉。”穹苍带着点凉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觉得这是……需要很认真考虑的事情。”

    贺决云不知道这个认真是穹苍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自嘲地笑了下。

    太糟糕了。

    穹苍不知道屋里是什么时候重新安静下来的。她把剩下的碗筷擦拭干净,并将厨房打扫了一遍,然后缓步走到客厅,空虚地坐在沙发上。

    她有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然而她的反省并不真诚。这不是她的专长。最主要的是,即便错了,她也没有正确的修改方式。

    在她大脑放空的时候,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的响声瞬间占据她全部的注意力。

    穹苍快速上前抓了过来,待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是何川舟,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垂下眼皮,点击接通。

    何川舟那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跟李凌松熟吗?”

    穹苍骤一听见这名字被问得愣了下,而后尽量中正地回复道:“不算很熟。”

    何川舟:“那你对他怎么评价?”

    穹苍沉思片刻,回答道:“不便评价,真的不熟。他是个专业能力很强的人,醉心自己的学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一种压力感。”

    穹苍不喜欢任何被探究或被窥视的感觉,而这恰好与李凌松的职业相悖。李凌松多年来一直在研究社会心理学,已经培养成了习惯,面对特殊的人群时,他会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与热情,穹苍从中感受到的就是身为样本的冰冷。加上他又是一名长辈,双方之间有身份上的距离,穹苍不擅长与他打交道。

    穹苍睫毛颤动了下。

    是的,她一向习惯了独立、孤僻,她没有让别人参与自己人生的想法,也没有想建立家庭的意愿。做朋友不必思考未来这种东西,她讨厌思考类似的问题。

    这是她跟贺决云的不同之处,而她主观性地回避这种问题。

    何川舟没有发现她的不在状态,只简短地应了一声,不待穹苍追问,第一时间挂断电话。

    穹苍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削瘦的身影在光影中一动不动,等过了有一刻钟,才从这种毫无意义的入定状态中解除,她套上自己的外套,也走出了房门。

    何川舟踩着黑色高跟鞋,踏进办公室,站在门口位置,瞳孔小幅转动,快速又含蓄地将屋内的细节都扫了一遍。

    光线明亮,陈设直白。小小的屋子里有很多生活的痕迹,角落里摆放着各种奖杯和照片,充分证明了主人生活的阅历,然而各种杂物堆在一块儿,并不使画面显得杂乱。

    只寥寥几眼,就让何川舟判断,办公室的主人是一位有自制力又性格温和的人。

    “你感兴趣的话,可以随便看看。”书桌后的人笑了下,主动道,“我在d大工作有四十多年了。这里面很多都是我跟学生的回忆。说不定照片上的很多人,你都认识。”

    何川舟转回视线,朝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什么。以前做顾问的时候,我也经常和公安厅合作,只是现在年纪大了,不大方便。”李凌松指了指对面的木椅,“不知道何队找我有什么事?”

    何川舟将复印件包里取出来,客气地放在桌上推过去,问道:“您认识这个字吗?”

    李凌松拿起来,认真对着每个字辨认了下,眼珠转动,似在回忆,随后将纸放回到桌上,神态自然道:“这的确是我的字,但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写的了。”

    何川舟顺势在桌子对面坐下,与他保持视线平齐,又问道:“那您知道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李凌松摇头,请她直说。

    “从一位刚刚遭遇车祸的女司机家里搜出来的。”何川舟拿回纸,将它立起来,朝着李凌松,展示道,“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这位女士多年前曾经有过出轨,或者精神出轨的行为。这是她情夫亲手写给她的情书。其余的证据都被焚烧,只有这张卡纸被她女儿无意间保留了下来。”

    “哦?”李凌松即便是皱眉,也带着一种温和,无法让人从他的脸上看出愠怒或别的情绪,仅有单纯的不解。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这彼此之间的逻辑似乎有点奇怪?那位女司机,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的车祸?”

    何川舟说:“意外。”

    “既然是意外,为什么要查她多年前的私生活?”李凌松露出个无奈的笑容,“还牵涉到了我,我猜你们有了某种比较奇特的猜想。”

    何川舟双目紧紧凝视着他,李凌松未感到冒犯,也坦荡地回视她。

    何川舟说:“这不是您写的吗?”

    “是我写的。”李凌松承认得很痛快,“但我没有给任何人寄过这种东西,更加没有与哪位女性有过不正当关系。容我解释一下,这首诗,其实是我以前写给我的前妻的,我怎么可能用它来向别的女人表白呢?而且,从这首诗的内容来看,它应该是我后来改过的内容。十几年前了吧……”

    他沉吟了声,记得不是很清楚,低头笑出声来:“那时候我都六十多岁了,怎么可能还有年轻人的这种乐趣呢?”

    这也是何川舟最想不通的地方。

    十几年前,韩笑那时候才三十多岁,诚然李凌松很有魅力,但韩笑真的会爱上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一个辈分的男人吗?

    这件案子最困难的就是,谁也不知道谁是无辜的,谁不是。谁是最终的犯人,而谁又是被利用的。

    何川舟敛下眼中的情绪,语气礼貌地问道:“那么,什么人能够拿到您的这份手书?”

    李凌松遗憾地说:“我想应该不少。”

    何川舟眼睛周围的肌肉抽搐了下,心下发凉:“您的意思是?”

    “年轻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兴趣,也是工作相关,我喜欢了解各种各样的人。所以,我加入过不少兴趣协会。”李凌松指向她手中的东西,“这个就是一种。”

    他说:“有时候,我会负责教教新人,另外,我在给我的学生上课时,为了放松气氛,也曾经写过不少卡纸。因为方便,我写得最多的就是这几首诗。上完课后,这些东西一般会由我的助理或者学生进行处理,他们具体丢到了哪里,我没有过问。”

    “为什么没有落款呢?”

    “又不是为了送人的。”李凌松失笑道,“何队会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写名字吗?”

    短短的时间内,连何川舟都开始怀疑起自己。

    面前这个男人无懈可击,好像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然而越是这样,何川舟越不敢轻易排除他的嫌疑。

    不显山,不露水,他身上覆盖着太重神秘的味道。

    “只是为了这一首诗而已?”李凌松见她沉默,关心地问,“它很重要吗?”

    何川舟把纸放回去,又拿出另外一个袋子,从里面取出两张照片,放到桌上。

    照片是从侧面拍摄的,头发灰白的老人停在路口的位置,等待红绿灯的结束。他身边还有几位路人。这条街道位于繁华的地段,行人往来一向密集。

    李凌松看清了,恍悟点头:“的确是我。这还是我前两天刚穿过的衣服……你们说的车祸,原来就是那一场。那位司机的确是意外事故吧?你们在查什么?”

    何川舟说:“是的,好巧。您就那么凑巧地出现在案发现场。车祸司机就是因为在看您所在的方向,才会闯了红灯。”

    李凌松讶异扬眉,表情沉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韩笑。”

    “嗯……”李凌松按着额头苦思一遍,叹道,“我真的没有印象,不认识吧。也许是我的某个学生?我真的深表遗憾。”

    何川舟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明明的线索都指向是这个人,他却轻而易举将它们都推了出去。如同一座潜伏的冰山一样,让人无法看穿。

    何川舟语气加重了一点:“这天早上,你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李凌松轻巧地说:“逛街。”

    何川舟起伏的声调表示了她的不平:“逛街?”

    “我不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吗?”李凌松无奈道,“就算我出现在这个地方,我也无法保证,车主会因为看见我而失事吧?何况,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件事……我认为你们可以再思考一下。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让我向你们解释什么。”

    何川舟也发现自己态度过于偏激了,她低头整理了下桌上的东西。

    李凌松反而主动解释了一下:“那天早上,我跟我儿子一起出去逛街,因为我前妻的生日快要到了,我们想选份礼物……我前妻身体不好,卧床很多年了,医生说可能坚持不了太久,我儿子希望她临终能开心一点,才把我叫出去。在这之前,我跟我前妻其实也不怎么联系。”

    是这样吗?何川舟在心里道。

    能说的李凌松都已经说完了,何川舟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李凌松理解道:“侦查机关的工作很忙吧。或许你需要放松一下。”

    何川舟深吸一口气,视线扫过一旁的果盘,里面放了许多散装的橙子糖。

    她本来想问,李凌松是否认识“丁希华”或者范安这些人,然而话到嘴边的时候犹豫了下,只问道:“介意吗?”

    “请自便。”李凌松笑道,“很多人都很喜欢这种糖。糖果这种简单的东西,有时候能带来很简单的快乐。”

    何川舟随手摸了一把,揣进兜里,朝李凌松点头。

    “叨扰。”

    这场谈话几乎毫无收获,除了彻底给何川舟的调查计划打上一个大叉之外,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她吐着浊气从教学楼出来,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微微眯起眼睛,走向自己的车辆。

    影影绰绰的树影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光靠在她的车身上,在汽车因为电子锁解除而亮了下车灯之后,转过身朝她这边望来。

    何川舟加快脚步,扯起一个浅浅的笑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穹苍两手插兜,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闲得没事,出来走走,猜你在这里,就顺便过来了。”

    何川舟往她身边看了眼,揶揄道:“你的小跟班呢?”

    穹苍尴尬笑道:“他可不是我的小跟班,请不起。”

    何川舟明白:“吵架了。”

    “没有的事。”穹苍冲着那边抬起下巴,询问道,“怎么样?”

    何川舟拉开车门:“先上车吧。”

    穹苍顺势坐上副驾驶座:“问出线索了?”

    何川舟张开嘴唇,自嘲地吐出几个字:“问了个寂寞。”

    “他是很厉害,能看穿别人但是别人看不穿他。”穹苍说,“没有实质的进展,那么感觉呢?”

    何川舟想起来:“还是有的。”

    她往兜里一掏,抛给穹苍一颗糖。

    穹苍满意道:“收获还是很喜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