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猪头小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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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天下之大,万国九州,无奇不有,今天咱们就说说这仙人——”啪得一声脆响,在学堂里回荡,伴随着的,还有一方被摔在方桌上的砚台,只不过已经碎成七八块。那些本来围成一圈的十多个顽童,齐齐向后一闪,就像荡开的一圈水波。其中一个梳着朝天髻的登时不干了,指着围在中央、盘膝于方桌上的少年嚷道:“猪头,俺的砚台又不是木头做的,你赔,你赔——要不然回家俺爹准得打腚锤子!”那个被唤作“猪头”的少年稍稍吐了一下舌头,他的年纪比同窗略长,约莫十五六岁,胖墩墩的身材,圆乎乎的脸蛋,两只耳朵尤其肥大,一高兴的时候还能前后忽闪。相比之下,一双眼睛就小得出奇,只不过黑溜溜的,如同两个小黑豆相仿,极有神采。刚才,就是他说到得意处,把朝天辫的砚台当成醒木了。转转两粒小黑豆,少年继续开书:“仙人你们都没见过吧——嘿嘿,好家伙,那才叫厉害呢。脚踏祥云,金光护体,一个跟头,飞出万里。逍遥于九天之外,纵横于天地之间——对敌之时,只需用手一指,仙剑即出,千里之外,取人头如探囊取物……”说到高潮处,胖少年伸出手指,向朝天辫连甩两下。朝天辫立刻如同中了两记飞剑一般,只觉得脖颈发凉,缩着头再也不敢提赔砚台的事了。“欢子哥,那你见过仙人啊?”观众之中又有人发问。胖少年本姓朱,单名一个欢字,所以同伴都称其“小欢子”。当然,诸如被打碎砚台,或者被他骗走零花钱之后,也就义正词严地唤他作“猪头”,有点以貌取人。“那是当然,平生不识老神仙,便称英雄也枉然——你等来看,这便是仙人赐我的神鼠。”小欢子将袖子一抖,一个毛团立刻落在桌上,却是一只小老鼠,只有巴掌大小,浑身白毛如雪,偏偏鼻子是肉呼呼的,呈粉红色,正自一下一下抽动。对于十几岁的顽童来说,杀伤力颇大。“欢子哥,这就是神鼠啊!”朝天辫把手指伸过去,逗弄鼠须。朱欢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得色:“那是当然,哥啥时候骗过你们。此物名叫金鼻白毛鼠,鼻子最灵,哪里有什么金银珠宝,一嗅便知。看在同窗的份上,五十个铜钱,便让与你们。”在场的虽然都被他骗过零花钱,不过这个小白鼠实在惹人喜爱,且价钱不贵,登时就有人伸手将小白鼠抢去,朝天辫也抢了一个:“欢子哥,俺这就有十个钱,剩下的先欠着,明天一早就还你。”看到那些没上手的都一脸懊恼,小欢子嘿嘿一笑,显得十分憨厚:“那老神仙送俺一窝呢,还有谁想要,赶紧拿钱——赊账的加一分利息,咱们亲兄弟明算账——”学堂里面立时吵闹起来,为了争抢几只白鼠,最后竟大打出手,更有用毛笔当飞剑的,砚台祭起当番天印的,混乱无比。声音远远传去,学堂前面柳树上的几只老鸹也被惊起,飞上半空呱呱聒噪。柳树下面,一个身穿青衣的老者将面前的棋盘一推,向对面一个蓝衣老者道:“子弟们无理,待我回去管教一番。”说完,长身站起,倒背着两手,头也不回的走向挂着“五柳学堂”匾额的屋舍。“柳夫子,再有三步我便赢了,你莫不是又要赖账——哼,我便在此等你到日落,说不得晚饭也要着落到你这老家伙身上!”身后,传来蓝衣老者愤愤的责难声。柳老夫子不慌不忙走进学堂,轻轻咳嗽一声,真仿佛一鸟如林,百鸟压惊,十几个童子立刻全都垂首而立。朱欢把小眼睛向上挑了挑,只见柳夫子一手捻着花白的胡子,另一只手已经抄起桌案上的那把铁戒尺,立刻第一个冲上去,将胖乎乎的手掌伸过去:“请先生责罚——”啪啪两声脆响之后,柳夫子把戒尺放到朱欢手中:“余者各打五下,不可偷懒。”朱欢答应一声,开始代替柳夫子行刑。一见还是老规矩,学童们这才放下心来,一个个乖乖把手掌伸出来。那朱欢把铁戒尺举得高高,看起来势大力沉,可是快要落到掌上的时候,却手腕一抖,将力道卸下去大半,脆响声声,只是并不大疼。收拾战场之后,学童这才各就各位,开始摇头晃脑的背书,有几位还目不斜视地逗弄一下刚刚买来的小白鼠,隐隐然有了几分柳夫子道貌岸然的做派。好不容易挨到散学,其他童子都走了,只有朱欢凑到柳夫子面前:“先生教我的气功练成了,您看——”一个黄呼呼的气团在他的手掌上凝成,约有橘子大小,不停翻卷,就仿佛天上一小团黄云落在手中。柳夫子核桃皮一般的面容也似乎舒展不少,他嘴里呵呵几声:“练成可早着呢,学步的婴孩,迈出第一步罢了——也罢,我就再传你一些后面的法诀。”朱欢乖乖把胖乎乎的脑袋凑过去,柳夫子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使劲弹了三下:“以后不可再愚弄同窗。”感觉到脑海里面又凭空多出不少文字,朱欢这才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弟子知道了,其实,我是看到春秋坊里面有一本《山海志》,跟大伙先筹点钱花花。”“凡夫俗子编撰之物,大多华而不实,你若是看了,反受荼毒。”柳夫子做闭目养神状,朱欢也是有眼色的,连忙凑到先生身后,伸出双拳,轻轻捶打先生的肩背。直到把柳夫子敲得美了,这才又伸出手指,在他脑门点了一下:“又被你小子敲去也——这是上万年的古书,《述异志》,现在早就失传了。”学堂里面,传出一老一少无忌的笑声。朱欢的大耳朵还得意地扇呼两下,果然猪头的名字不是白叫的。“先生,这个世界真有神仙吗?”朱欢嘴里问着,小眼睛却正在偷偷观察柳夫子反应。柳夫子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上穷碧落下黄泉,仙在虚无缥缈间。小子,你且谨记,仙只在心中。”朱欢如坠云里雾里,卡巴了半天小眼睛:“弟子不懂。”“不懂就对了,大道无形,你连门槛还未迈过。晚上莫忘打坐——”柳夫子一摆手,朱欢只好悻悻然出门。或许是心中迷惑,只顾沉思,所以迈门槛的时候没留神,被一尺高的横木绊了一个嘴啃泥。爬将起来,小欢子揉揉脸蛋,喃喃着:“这回懂了,先生说的没错,果然还没迈过门槛哩——”走出五柳学堂,踏上青石铺砌的街道,朱欢的心里实在是欢喜,跌得那一跤早就忘到脑后。从打十岁到学堂开蒙,柳夫子就对他青眼有加,私下里教习了一门气功,说是能强身健体,小欢子也就一直练习,如今终于练出黄气,这气功果然不是白叫的。乐呵呵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掂量几下:“财神胖哥去也——”“这小子,还真是惫懒货。”柳夫子靠在破竹椅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小欢子的一举一动却似乎都在他的心里。忽然间,柳夫子睁开眼睛,本来昏花的瞳仁,此刻却如同星辰般明亮:“童子何在?”下一瞬间,两个身着绿衣的童子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果有心人留意这个破败的学堂,就会发现,门前的五棵柳树,忽然间少了两株。“看看是哪路毛神来此聒噪,要是有不开眼的,就扒了裤子,挨个打屁股!”此刻,柳夫子不再是那个风烛残年的私塾先生,仿佛,他就是这方世界的主宰。××ד一去啊二三里,烟村哪四五家,哥回家,回家家家家——”而此时此刻,小欢子却丝毫没有觉察到惊天的变故即将发生,正满心欢喜地出了五柳镇,蹦蹦哒哒,嘴里哼着怪异的腔调,一路向东。他的家,就在东面五里之外的朱家坳。只要翻过一道山梁,就能看到山坳里的小村。也许因为家里有一个妹子,在学堂中又是大学长,所以小欢子“好为人哥”。今天朱欢绝对有理由高兴,柳夫子不仅又传了一些修炼气功的口诀,另外还有一篇《述异志》,介绍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古怪的植物,稀有的动物等等,图文结合,都是小欢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一高兴,就给妹子妞妞买了两个糖人,是两只胖呼呼的小猪模样,那个胖乎劲,跟妞妞胖嘟嘟的脸蛋儿很像,当然,跟朱欢的脸蛋也差不多。另外还在铁匠铺买了一把崭新的柴刀,是给父亲用的,他念叨这个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舍得买。当然,也没忘记帮老娘买了半小口袋盐巴。穷人的娃儿早当家,朱欢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摸摸兜里剩下的两只白鼠,朱欢嘴里笑嘻嘻地念叨着:“你们公母俩要多努力啊,今年多生几窝,哥就发财了——呵呵,神鼠啊神鼠,生铜子的神鼠——”一高兴,这厮就又哼哼起来。“看看有没有能点石成金的,要是练成金手指就发了,听说神仙都会这手——神仙,到底有没有神仙啊?”财迷小欢子闲来无事,兴冲冲地开始在《述异志》里面搜索。突然,他止住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仰望天空,如同傻了一般。随即,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在僻静的山路上响起:“神仙啊——哥终于看见神仙啦——”在凡人眼中,能够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的,肯定就是仙人。所以,看到空中往来穿梭的几条身影,小欢子理所应当的发了疯,谁叫他是地地道道的追仙族呢。虽然距离较远,只能看到仙人们衣袂飘飘,看不清容貌,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小欢子内心的崇拜,他开始在地上狂奔,不停挥舞着胳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神仙啊,行行好,收俺当徒弟吧——哪一个少年,心中没有成仙的梦想呢?空中的几位神仙,似乎并没有考虑小欢子的感受,依旧翻来滚去,不亦乐乎。小欢子也终于发现端倪,他们似乎正在追逐着一道金光。小欢子不由摸摸后脑勺:神仙也打架啊?那金光十分滑溜,来去如电,就像天空里的一条大泥鳅,引得仙人叱咤连声,却也拿它不下。虽然双方都快如闪电,但是基本都在兜圈子,所以小欢子勉强还能跟得上。只是因为两眼望天,脚下已经被绊了好几个跟头,幸好小欢子出身农家,皮糙肉厚,也不以为意,依旧执着地追逐。他们这边热火朝天,而五柳学堂里面则沉寂如旧。柳夫子背着手立在庭院之中,那两个绿衣童子,恭恭敬敬侍立左右。“什么东西,能引得这几个老家伙如此疯狂?”一股不屑之色浮现在柳夫子脸上:“贪念作祟,他们只怕没有机会迈出那最后一步了——”摆摆手,两个童子消失不见,柳夫子也恢复了原来那副老学究的模样,沐浴着如血的残阳,慢慢踱回屋内。既然跟他无关,也就不准备插手,如果他知道那道金光代表着什么,只怕也会红着眼睛杀将过去。小欢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撕开好几个口子,整个人也灰头土脸,不过他依旧不甘放弃,两个小眼睛也从来没有这样亮过,他的韧性,就像村口那块大青石一般。天上的仙人似乎也斗出了火气,剑光闪烁,五色缤纷,往金光上招呼,静穆的天空中,霎时如烟花般灿烂。在小欢子十五年的生命之中,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唬得他目瞪口呆,向往之心更切,立在原地,如同傻了一般。猛然间,一道霹雳炸在地面,方圆二三里的那片树林灰飞烟灭,眨眼间就被夷为平地。缩缩脖子,小欢子的头脑终于恢复清明:不好,这里离家很近,万一跟着遭殃可就不妙了。凡人的小山村,可承受不住神仙的怒火。又目睹了一个小山包被夷为平地之后,他也顾不得欣赏神仙打架,一溜烟向村子跑去:乖乖,俺们那村子,还没有刚才那个山包大呢,这些老神仙也是,打架怎么不选个没人的地方,也不怕伤了俺们这些凡人?爬上山头,下面的小村映入眼帘,白色的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牧归的老牛悠闲地甩着尾巴,慢步进村。小欢子甚至还看到,村口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向他挥着胳膊,胖嘟嘟的脸蛋上荡漾着微笑。“妞妞,快跑——”小欢子急了,大吼一声,往草地上一趟,顺着山坡向下骨碌,速度比跑可快多了。耳朵里就听到惊天动地一声响,巨大的冲击波迎面袭来,一下又把他震回山顶。好不容易爬起来,向村子那边一望,妞妞的身影消失不见,在她原来存身之处,却是一座金光缭绕的宝塔,巍然屹立,如同一座大山相仿。“妞妞——”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爆发出来,小欢子疯了一般,向宝塔方向冲去。未等他跑到近前,那座宝塔忽然拔地而起,渐渐缩小,飞回一位大嘴仙人身上,消失不见。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大深坑,妞妞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轰隆,一瞬间,小欢子的头上就像被猛敲一棒子,心头又被狠狠戳了一刀:“是你们——”小欢子目眦欲裂,面目扭曲:“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杀了俺妹子,俺也杀了你们!”就在刚才,天上的神仙在他的心目中还无比高大,他还一心一意要拜师,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仇恨,血泪模糊的双眼里面,只剩下两个字在跳跃——报仇。刹那间就失去了亲人,这种悲哀,真如晴天霹雳,把这个懵懂少年,打入地狱。他瞪着血红的两眼,把天上那一副副面孔牢牢印在脑子里,总有一天,血债血偿!天上的神仙依然卖力地攻击着那道金光,法宝飞剑齐出,刚刚受到无妄之灾的那个小丫头,对他们来说,与蝼蚁何异?“老子跟你们拼啦!”那道金光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暴喝,随即光芒大涨,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叫人不敢直视。轰隆,金光崩裂,化作漫天光雨,从天空划落,就像一阵流星雨,用最灿烂的方式,走完生命的历程。围攻金光的仙人也全都受到波及,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被震落到地面,一个个灰头土脸。不过很快他们就又飞起来,追逐那些四散的金光,眨眼间就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小欢子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他紧咬嘴唇,握了握腰里的柴刀,手指甲都抠进肉里。浑然没有发觉,就在刚才金光爆裂之际,他的脖颈上面忽然被套上了一个黑黢黢的圆环,隐在衣领当中。***第二天清晨,黎明的太阳照样升起。小欢子却背着父母,悄然离家。学会法术,替妹报仇——他目光无比坚定,迎着朝阳,向远方走去,漫漫长路上,只留下一个少年孤独的背影——
“话说天下之大,万国九州,无奇不有,今天咱们就说说这仙人——”啪得一声脆响,在学堂里回荡,伴随着的,还有一方被摔在方桌上的砚台,只不过已经碎成七八块。那些本来围成一圈的十多个顽童,齐齐向后一闪,就像荡开的一圈水波。其中一个梳着朝天髻的登时不干了,指着围在中央、盘膝于方桌上的少年嚷道:“猪头,俺的砚台又不是木头做的,你赔,你赔——要不然回家俺爹准得打腚锤子!”那个被唤作“猪头”的少年稍稍吐了一下舌头,他的年纪比同窗略长,约莫十五六岁,胖墩墩的身材,圆乎乎的脸蛋,两只耳朵尤其肥大,一高兴的时候还能前后忽闪。相比之下,一双眼睛就小得出奇,只不过黑溜溜的,如同两个小黑豆相仿,极有神采。刚才,就是他说到得意处,把朝天辫的砚台当成醒木了。转转两粒小黑豆,少年继续开书:“仙人你们都没见过吧——嘿嘿,好家伙,那才叫厉害呢。脚踏祥云,金光护体,一个跟头,飞出万里。逍遥于九天之外,纵横于天地之间——对敌之时,只需用手一指,仙剑即出,千里之外,取人头如探囊取物……”说到高潮处,胖少年伸出手指,向朝天辫连甩两下。朝天辫立刻如同中了两记飞剑一般,只觉得脖颈发凉,缩着头再也不敢提赔砚台的事了。“欢子哥,那你见过仙人啊?”观众之中又有人发问。胖少年本姓朱,单名一个欢字,所以同伴都称其“小欢子”。当然,诸如被打碎砚台,或者被他骗走零花钱之后,也就义正词严地唤他作“猪头”,有点以貌取人。“那是当然,平生不识老神仙,便称英雄也枉然——你等来看,这便是仙人赐我的神鼠。”小欢子将袖子一抖,一个毛团立刻落在桌上,却是一只小老鼠,只有巴掌大小,浑身白毛如雪,偏偏鼻子是肉呼呼的,呈粉红色,正自一下一下抽动。对于十几岁的顽童来说,杀伤力颇大。“欢子哥,这就是神鼠啊!”朝天辫把手指伸过去,逗弄鼠须。朱欢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得色:“那是当然,哥啥时候骗过你们。此物名叫金鼻白毛鼠,鼻子最灵,哪里有什么金银珠宝,一嗅便知。看在同窗的份上,五十个铜钱,便让与你们。”在场的虽然都被他骗过零花钱,不过这个小白鼠实在惹人喜爱,且价钱不贵,登时就有人伸手将小白鼠抢去,朝天辫也抢了一个:“欢子哥,俺这就有十个钱,剩下的先欠着,明天一早就还你。”看到那些没上手的都一脸懊恼,小欢子嘿嘿一笑,显得十分憨厚:“那老神仙送俺一窝呢,还有谁想要,赶紧拿钱——赊账的加一分利息,咱们亲兄弟明算账——”学堂里面立时吵闹起来,为了争抢几只白鼠,最后竟大打出手,更有用毛笔当飞剑的,砚台祭起当番天印的,混乱无比。声音远远传去,学堂前面柳树上的几只老鸹也被惊起,飞上半空呱呱聒噪。柳树下面,一个身穿青衣的老者将面前的棋盘一推,向对面一个蓝衣老者道:“子弟们无理,待我回去管教一番。”说完,长身站起,倒背着两手,头也不回的走向挂着“五柳学堂”匾额的屋舍。“柳夫子,再有三步我便赢了,你莫不是又要赖账——哼,我便在此等你到日落,说不得晚饭也要着落到你这老家伙身上!”身后,传来蓝衣老者愤愤的责难声。柳老夫子不慌不忙走进学堂,轻轻咳嗽一声,真仿佛一鸟如林,百鸟压惊,十几个童子立刻全都垂首而立。朱欢把小眼睛向上挑了挑,只见柳夫子一手捻着花白的胡子,另一只手已经抄起桌案上的那把铁戒尺,立刻第一个冲上去,将胖乎乎的手掌伸过去:“请先生责罚——”啪啪两声脆响之后,柳夫子把戒尺放到朱欢手中:“余者各打五下,不可偷懒。”朱欢答应一声,开始代替柳夫子行刑。一见还是老规矩,学童们这才放下心来,一个个乖乖把手掌伸出来。那朱欢把铁戒尺举得高高,看起来势大力沉,可是快要落到掌上的时候,却手腕一抖,将力道卸下去大半,脆响声声,只是并不大疼。收拾战场之后,学童这才各就各位,开始摇头晃脑的背书,有几位还目不斜视地逗弄一下刚刚买来的小白鼠,隐隐然有了几分柳夫子道貌岸然的做派。好不容易挨到散学,其他童子都走了,只有朱欢凑到柳夫子面前:“先生教我的气功练成了,您看——”一个黄呼呼的气团在他的手掌上凝成,约有橘子大小,不停翻卷,就仿佛天上一小团黄云落在手中。柳夫子核桃皮一般的面容也似乎舒展不少,他嘴里呵呵几声:“练成可早着呢,学步的婴孩,迈出第一步罢了——也罢,我就再传你一些后面的法诀。”朱欢乖乖把胖乎乎的脑袋凑过去,柳夫子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使劲弹了三下:“以后不可再愚弄同窗。”感觉到脑海里面又凭空多出不少文字,朱欢这才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弟子知道了,其实,我是看到春秋坊里面有一本《山海志》,跟大伙先筹点钱花花。”“凡夫俗子编撰之物,大多华而不实,你若是看了,反受荼毒。”柳夫子做闭目养神状,朱欢也是有眼色的,连忙凑到先生身后,伸出双拳,轻轻捶打先生的肩背。直到把柳夫子敲得美了,这才又伸出手指,在他脑门点了一下:“又被你小子敲去也——这是上万年的古书,《述异志》,现在早就失传了。”学堂里面,传出一老一少无忌的笑声。朱欢的大耳朵还得意地扇呼两下,果然猪头的名字不是白叫的。“先生,这个世界真有神仙吗?”朱欢嘴里问着,小眼睛却正在偷偷观察柳夫子反应。柳夫子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上穷碧落下黄泉,仙在虚无缥缈间。小子,你且谨记,仙只在心中。”朱欢如坠云里雾里,卡巴了半天小眼睛:“弟子不懂。”“不懂就对了,大道无形,你连门槛还未迈过。晚上莫忘打坐——”柳夫子一摆手,朱欢只好悻悻然出门。或许是心中迷惑,只顾沉思,所以迈门槛的时候没留神,被一尺高的横木绊了一个嘴啃泥。爬将起来,小欢子揉揉脸蛋,喃喃着:“这回懂了,先生说的没错,果然还没迈过门槛哩——”走出五柳学堂,踏上青石铺砌的街道,朱欢的心里实在是欢喜,跌得那一跤早就忘到脑后。从打十岁到学堂开蒙,柳夫子就对他青眼有加,私下里教习了一门气功,说是能强身健体,小欢子也就一直练习,如今终于练出黄气,这气功果然不是白叫的。乐呵呵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掂量几下:“财神胖哥去也——”“这小子,还真是惫懒货。”柳夫子靠在破竹椅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小欢子的一举一动却似乎都在他的心里。忽然间,柳夫子睁开眼睛,本来昏花的瞳仁,此刻却如同星辰般明亮:“童子何在?”下一瞬间,两个身着绿衣的童子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果有心人留意这个破败的学堂,就会发现,门前的五棵柳树,忽然间少了两株。“看看是哪路毛神来此聒噪,要是有不开眼的,就扒了裤子,挨个打屁股!”此刻,柳夫子不再是那个风烛残年的私塾先生,仿佛,他就是这方世界的主宰。××ד一去啊二三里,烟村哪四五家,哥回家,回家家家家——”而此时此刻,小欢子却丝毫没有觉察到惊天的变故即将发生,正满心欢喜地出了五柳镇,蹦蹦哒哒,嘴里哼着怪异的腔调,一路向东。他的家,就在东面五里之外的朱家坳。只要翻过一道山梁,就能看到山坳里的小村。也许因为家里有一个妹子,在学堂中又是大学长,所以小欢子“好为人哥”。今天朱欢绝对有理由高兴,柳夫子不仅又传了一些修炼气功的口诀,另外还有一篇《述异志》,介绍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古怪的植物,稀有的动物等等,图文结合,都是小欢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一高兴,就给妹子妞妞买了两个糖人,是两只胖呼呼的小猪模样,那个胖乎劲,跟妞妞胖嘟嘟的脸蛋儿很像,当然,跟朱欢的脸蛋也差不多。另外还在铁匠铺买了一把崭新的柴刀,是给父亲用的,他念叨这个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舍得买。当然,也没忘记帮老娘买了半小口袋盐巴。穷人的娃儿早当家,朱欢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摸摸兜里剩下的两只白鼠,朱欢嘴里笑嘻嘻地念叨着:“你们公母俩要多努力啊,今年多生几窝,哥就发财了——呵呵,神鼠啊神鼠,生铜子的神鼠——”一高兴,这厮就又哼哼起来。“看看有没有能点石成金的,要是练成金手指就发了,听说神仙都会这手——神仙,到底有没有神仙啊?”财迷小欢子闲来无事,兴冲冲地开始在《述异志》里面搜索。突然,他止住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仰望天空,如同傻了一般。随即,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在僻静的山路上响起:“神仙啊——哥终于看见神仙啦——”在凡人眼中,能够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的,肯定就是仙人。所以,看到空中往来穿梭的几条身影,小欢子理所应当的发了疯,谁叫他是地地道道的追仙族呢。虽然距离较远,只能看到仙人们衣袂飘飘,看不清容貌,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小欢子内心的崇拜,他开始在地上狂奔,不停挥舞着胳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神仙啊,行行好,收俺当徒弟吧——哪一个少年,心中没有成仙的梦想呢?空中的几位神仙,似乎并没有考虑小欢子的感受,依旧翻来滚去,不亦乐乎。小欢子也终于发现端倪,他们似乎正在追逐着一道金光。小欢子不由摸摸后脑勺:神仙也打架啊?那金光十分滑溜,来去如电,就像天空里的一条大泥鳅,引得仙人叱咤连声,却也拿它不下。虽然双方都快如闪电,但是基本都在兜圈子,所以小欢子勉强还能跟得上。只是因为两眼望天,脚下已经被绊了好几个跟头,幸好小欢子出身农家,皮糙肉厚,也不以为意,依旧执着地追逐。他们这边热火朝天,而五柳学堂里面则沉寂如旧。柳夫子背着手立在庭院之中,那两个绿衣童子,恭恭敬敬侍立左右。“什么东西,能引得这几个老家伙如此疯狂?”一股不屑之色浮现在柳夫子脸上:“贪念作祟,他们只怕没有机会迈出那最后一步了——”摆摆手,两个童子消失不见,柳夫子也恢复了原来那副老学究的模样,沐浴着如血的残阳,慢慢踱回屋内。既然跟他无关,也就不准备插手,如果他知道那道金光代表着什么,只怕也会红着眼睛杀将过去。小欢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撕开好几个口子,整个人也灰头土脸,不过他依旧不甘放弃,两个小眼睛也从来没有这样亮过,他的韧性,就像村口那块大青石一般。天上的仙人似乎也斗出了火气,剑光闪烁,五色缤纷,往金光上招呼,静穆的天空中,霎时如烟花般灿烂。在小欢子十五年的生命之中,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唬得他目瞪口呆,向往之心更切,立在原地,如同傻了一般。猛然间,一道霹雳炸在地面,方圆二三里的那片树林灰飞烟灭,眨眼间就被夷为平地。缩缩脖子,小欢子的头脑终于恢复清明:不好,这里离家很近,万一跟着遭殃可就不妙了。凡人的小山村,可承受不住神仙的怒火。又目睹了一个小山包被夷为平地之后,他也顾不得欣赏神仙打架,一溜烟向村子跑去:乖乖,俺们那村子,还没有刚才那个山包大呢,这些老神仙也是,打架怎么不选个没人的地方,也不怕伤了俺们这些凡人?爬上山头,下面的小村映入眼帘,白色的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牧归的老牛悠闲地甩着尾巴,慢步进村。小欢子甚至还看到,村口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向他挥着胳膊,胖嘟嘟的脸蛋上荡漾着微笑。“妞妞,快跑——”小欢子急了,大吼一声,往草地上一趟,顺着山坡向下骨碌,速度比跑可快多了。耳朵里就听到惊天动地一声响,巨大的冲击波迎面袭来,一下又把他震回山顶。好不容易爬起来,向村子那边一望,妞妞的身影消失不见,在她原来存身之处,却是一座金光缭绕的宝塔,巍然屹立,如同一座大山相仿。“妞妞——”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爆发出来,小欢子疯了一般,向宝塔方向冲去。未等他跑到近前,那座宝塔忽然拔地而起,渐渐缩小,飞回一位大嘴仙人身上,消失不见。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大深坑,妞妞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轰隆,一瞬间,小欢子的头上就像被猛敲一棒子,心头又被狠狠戳了一刀:“是你们——”小欢子目眦欲裂,面目扭曲:“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杀了俺妹子,俺也杀了你们!”就在刚才,天上的神仙在他的心目中还无比高大,他还一心一意要拜师,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仇恨,血泪模糊的双眼里面,只剩下两个字在跳跃——报仇。刹那间就失去了亲人,这种悲哀,真如晴天霹雳,把这个懵懂少年,打入地狱。他瞪着血红的两眼,把天上那一副副面孔牢牢印在脑子里,总有一天,血债血偿!天上的神仙依然卖力地攻击着那道金光,法宝飞剑齐出,刚刚受到无妄之灾的那个小丫头,对他们来说,与蝼蚁何异?“老子跟你们拼啦!”那道金光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暴喝,随即光芒大涨,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叫人不敢直视。轰隆,金光崩裂,化作漫天光雨,从天空划落,就像一阵流星雨,用最灿烂的方式,走完生命的历程。围攻金光的仙人也全都受到波及,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被震落到地面,一个个灰头土脸。不过很快他们就又飞起来,追逐那些四散的金光,眨眼间就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小欢子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他紧咬嘴唇,握了握腰里的柴刀,手指甲都抠进肉里。浑然没有发觉,就在刚才金光爆裂之际,他的脖颈上面忽然被套上了一个黑黢黢的圆环,隐在衣领当中。***第二天清晨,黎明的太阳照样升起。小欢子却背着父母,悄然离家。学会法术,替妹报仇——他目光无比坚定,迎着朝阳,向远方走去,漫漫长路上,只留下一个少年孤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