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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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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任新安排好了家里的一切,对莲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便只身按汇票上的地址去了南海。

    要是以往,任新此行定然要玩儿个痛快。什么名山古刹,俚语乡俗,风味小吃更是要一一品尝。偶来灵感,也会诗兴大发,吟几句唱一曲。虽是自娱自乐,却也是拿腔拿调装出个李白的风度。眼下已没有了这等兴致,浑身上下都是着急,身急恨不能生翅。好容易盼到了南海,真是心不安则事易乱,意不宁行必有失。到了出站口一摸票,钱夹、身份证都不翼而飞。任是千解万释,检票员哪里肯信,他被站警请进了值班室,里里外外被摸了个底儿掉。大个子警察见他也不象是个盲流儿之类,无奈地放了他。真让他去了,他却不走了,非缠着警察帮他查找雪的下落。这警察还算热心,打了几个电话,都说没有这么个单位,便指给他去附近的邮政所问问,看那里的营业员有没有印象。营业员听他述说一番,深表同情,便耐心地拿出了备查的存根。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查到了那张汇单。但说当时不是他在当班,还要等下午换班的小姐来了问一下再说。任新虽很无奈,但怎么说算是有了一线希望,便说了声‘多谢了’走了出来。可能是神经放松的缘故,忽觉眼冒金花,肚子咕咕乱叫,他第一次尝到了饥饿的滋味。他本能的把手伸进兜里,依然是刚才的枉然。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唐突的前来,现在那么多的高科技手段,不是还有互联网吗?到公安局里挂个号,说上几句好话,不就解决了大问题。何必如此的劳心伤财,落得个来得了,却回不去的尴尬。他想着想着,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没出息的东西,堂堂男子汉碰到了这么点儿的事就犯难,雪呢?一个女孩子不知现在正遭什么罪。互联网?互联网也得有个找的时间,警察哪个不是忙得没黑没白,这区区小事-----对了,还得去找警察,在这里上个互联网不也是一样吗?

    车站派出所里,值班警察客气的接待了他。听任新将情况介绍完以后,便问:有照片吗?任新说丢了。——这里是开发区,流动人口很多,查找起来难度很大。这样吧,咱们共同努力,分头去找。

    喂,吃饭了吗?——任新一怔,见有人将热气腾腾的盒饭放在了值班警察眼前。他使劲咽着口水,此时的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道理的深刻。

    吃饭了吗?门外向左就有卖盒饭的,便宜又实惠,我们就是在那儿买的。——警察说着用筷子夹起个乒乓球大小的丸子——你看,一份儿饭里有这么大的五个,另外还有菜,才三块钱。

    警察不经意的一句话,尤其那夹丸子的动作,对任新简直就是残忍的心志摧残。他觉得此时的自己还不如一个罪犯,到了这个时辰,罪犯们也该喂肚子了。

    你-----我-----

    你这个人,刚才说话还连珠炮炒豆子似地,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成了磕巴?——警察乐得差点儿没把满嘴的饭菜喷出来——哈哈哈,你小子真逗!

    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高兴事分给咱点儿。大个子警察边吃边走进来。

    一种被奚落的难堪使任新努力矫正着刚才的语无伦次。——乐什么,你们当我没见过吃饭的吗?要不是-----

    没等任新说完,机敏的值班警察便想起了什么似地扬手制止了他,转而冲着刚进来的大个子警察:我说老弟,你也真够可以,旅客钱包被盗,饭钱都没有了,你自个儿吧唧吧唧吃得倒挺香。案子虽然不算大,可也能关系到奖金的罚扣。

    大个子警察后悔自己好事跑进来凑热闹,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瞅了瞅任新:你怎么又回来了?

    任新同时也认出了这个曾搜过他身的大个子,刚要开口,却被值班警察抢过了话茬儿:你们认识呀?

    任新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也是才认识的。我以为丢了车票-----

    噢,我明白了,明白了。哎,大个子,你搜过人家没有?

    检查过又怎么样?

    怎么样,把人家的钱包馊了去,还不该还人家呀?

    你胡说什么,谁搜他钱包了,他是-----

    得了,我早就明白了,反正人家钱包没有了,没饭吃,你看着办吧。要真是为这点儿小事在你的名下记上一笔,这个月的奖金可就飞了。——值班警察爽性把饭盒放在了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凭什么记我一条儿?

    还凭什么,就凭你值班时旅客被盗还不够吗?

    大个子没了下文儿,他转脸朝任新说:我说小伙子,看来今天咱俩是碰上扫帚星了,你自己倒霉不算,又捎上了我这个垫背的。得,算我失职,我认了,我给你买饭去,立功赎罪。——大个子讨饶似地看了看值班警察,见他窃笑不已,更是没了底牌。心想这个坏水儿一兜儿的小子是不是又在算计自己?他实在是被这小子耍笑怕了。但无论如何事实是无可辩驳的,谁让自己执勤碰上这倒霉的事呢。

    说话间一盒热气腾腾的米饭丸子摆在了任新面前。——吃吧,快吃吧,吃饱了好去接着找人。

    任新看了看大个子,又瞅了瞅值班警察,虽然泪眼模糊,但高大坚实的形象却清晰地印刻在了心里。——多谢了,多谢了!——任新冲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就别客气了,快吃吧。大个子递过了筷子。

    任新没有再说话,端起饭盒,就像哪辈子没吃过饭一样,三下五除二,转眼吃了个精光。

    饱了吗?

    饱了,饱了。任新抹了抹嘴,冲大个子一笑,转脸冲值班警察说:同志,刚才你老不让我说话,那钱包不是这位大哥搜去的,是-----

    好了,好了,吃了人家的嘴短是吧?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有意让他出点儿血。不这样,他能乖乖地给你去买饭吗?哈哈哈,这就叫借问饭菜何处有,大个子端送到眼前。

    大个子在一旁听了,气得后脑勺子都通红,而值班警察却嘁嘁嘁哧哧哧地乐了个痛快。

    我给打个欠条吧。任新说。

    打什么欠条,这么的吧,在给你五十元,我也别说不要了,以后回去,有钱就给我寄来,没钱就算了。值班警察边说边将一张硌硌棱棱地五十元钞票递到了任新手里。任新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虽是落难他乡,但四肢健全,何不自己也试着挣点钱,也算检验一下自己的生活能力。下岗职工不都是这样断了后路而另谋生计?背水一战正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不信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能饿死街头。想到此,他便婉言谢绝,说自己先想想办法,实在没辙了再来求援。站在一旁的大个子一把将钞票抢过来塞到任新手里,‘拿着,就当是我给你的饭钱,永远也不用还。快拿着,你现在不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你当螃蟹总呆在一个窝里呀?再说你再来时说不定我们就不认识你了。

    值班警察哈哈哈大笑着——拿着吧,要不你走后大个子也和我算不清了账,就当你帮我的忙。再说出门在外,谁也把不准会碰上什么烦心事,把不准我们会求到你的门口呢。

    任新推辞再三,说:我再来时,你们不认识我也不要紧,反正大街上穿你们这身服装的有的是。——最后,他冲俩警察神秘地一笑,‘拜拜,请你们费心了,有消息就按我留的地址去信去电话都可,费用我会一块儿给你们汇来。

    好样儿的。——他们望着任新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大个子的脸又有些潮红。

    已快是邮电所换班的时候了,任新匆匆地提前几分钟赶到了那儿,见两个营业员正在交接,任新便站在一旁没有作声。

    哎,这位同志要找一个汇款人,就是这张单子,你还能记起这个人的长相吗?

    新接班的小姐苦苦地回想着:大概是个女士吧,二十多岁,漂亮,有些憔悴,表情木讷忧郁,象是遇到了什么大灾大难似地。

    是不是大眼睛,洋娃娃似地。

    对。

    她没有说什么吗?任新又问。

    没有。我见她所填写的汇款地址从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单位,就问了一下。她说是新成立的,还不那么知名。往下我也就没有再问什么,办完手续她就走了。小姐回答。

    谢谢。麻烦你了。任新告别了营业员,随即来到了街上。

    任新估计雪仍在这地方,但到哪里去找呢?如果就这样在街上乱逛,有如大海捞针。不去找了,更是石沉了海底。然而,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学着那些街头艺人去卖唱,即可引来围观,又能挣到饭钱。自己嗓音虽不是很好,但逛街的人们看得是热闹。万一雪在打工之余出来逛逛,不就省了很大的麻烦。这也叫有病乱投医,试试看吧。

    车站是流动人口最多的地方,雪如果要离开这儿,车站也是必经之地。他决定在站前小广场小试牛刀。他没有做过这种生意,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尽管提前已准备好了台词,可在那儿一站,脑子一片空白,一切都忘了个干干净净。血压高不高不知道,反正心脏是咚咚地就要蹦出来。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强制自己去想那些跑江湖卖野药的开场影像,想他们是怎么卖关子,怎么拢人。真是现教的小曲唱不得,更何况并没有人教。嗨,也学着人家在地上写吧,手又哆嗦的厉害。不得已,他索性坐在了地上,仰脸唱了起来。

    有个小秘密

    悔不曾告诉你

    没想到你呀你

    苦苦地去寻觅

    你定会问苍天

    天涯在哪里

    你也会问大海

    海角是哪一隅

    你快快回来吧

    我现在告诉你

    天涯在我的心上

    海角在我的心底

    你快快回来吧

    我现在就告诉你

    任新唱着唱着,不觉泪如雨下。他越唱越悲,越悲越唱。他反复地唱着,不,他是在呼喊,没有伴奏,没有和音。他猛地站了起来,没有了怯懦,没有了羞赧。不知什么时候,人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听得见有人在抽泣了。他们谁都不会知道任新的心情,更不会知道任新是在卖唱,他们只知道那是撕心裂肺地呼喊,是在苦苦寻找一个离不开放不下的人。

    再来一遍。有人在叫喊。也有人送来了矿泉水,还有几个青年人向任新索要词谱。任新来者不拒,答应回去多抄几份明天给他们。

    你住在哪里呀?又有急性子的想跟着任新去拿。任新苦笑了一下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住在哪儿。

    你是外地的?

    对,我是来找人的,我的挎包被人偷走了。

    人群里发出啧啧声。忽有人大喊了一声:大家行行好,帮帮这个可怜的人吧!

    话音刚落,便有硬币纸币接二连三地投了过来。任新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各位父老乡亲!

    人们渐渐地散去了,任新清点着这些携带着善心的体贴钱。嗬,二十多块呢。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苦涩且沉闷。突然,一只脏兮兮的手在他眼前一晃,那沓票子便从任新的手中长翅膀飞了。任新正要叫骂,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儿,小声说:不要喊,是会挨打的,自认倒霉吧。

    这回轮到任新欲哭无泪了。又有人过来说:你这是占了人家的地盘儿,冲了人家的财路。

    什么?这是谁家的地盘,,我又冲了哪家的财路?

    不服气是吧?有人搭腔了。——这是我的地盘儿,冲了我的财路。

    任新扭头一看,是个三十左右岁的秃头汉子,一身休闲装还算整洁。说话间,那人已凑到了跟前,任新只觉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妈的,出门前家里大人也没嘱咐嘱咐你,还不知出哪门进哪门就敢到江湖上来混,你当什么人都能吃这碗饭呢。老子今天不是眼红你那两张破钱,为得是教你知点儿规矩!——说完将一沓钱啪地扔在了地上。

    任新忙拾起一看,正是自己的那些。他呆愣愣地望着秃头的背影,心里纳起闷儿来,刚才不是他呀,怎么-----

    快走吧,他看你不是江湖人,如若不然,非打你个腿断胳膊残不可!还给你钱,给你个后儿吧。快走吧,快走吧。任新看了看说话的人,没再说一句话。

    小伙子,住店吗?姑娘妖冶、时髦。

    不住。任新说。

    我早就看你在这儿东遛西逛的,是还没有看准可心的吧?姑娘玉嗓金音。

    什么可心的,我没钱。任新说。

    你真会开玩笑,凭你这打扮,能没有钱?骗谁呢。

    一宿多少钱?

    五块坐底,特色服务另加。

    有什么特色服务?

    你是故意逗我玩儿吧,非让我说出来先过过耳朵的瘾是吧?可听得怎么也不如亲眼看的,看得更不如摸的,摸的不如-----反正这么说吧,感官刺激才是第一享受,其余的不过是些引狼入室的手段罢了。怎么样?还能让我怎么解释呢?女郎嫣然一笑,毫不掩饰其轻浮。

    不要特色服务,只住店行吗?任新问。

    行啊。怕是到时你就自己管不住了自己。

    任新心里想,有什么管不住的,除了苦恼,还是苦恼,但愿能在梦里有仙人托个好梦来。他看了看女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莫不是雪也-----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么短的时间,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呢?他蓦地害怕了,害怕真的就是现实。他又习惯的摸了摸上衣兜,呀,这不是雪的照片还在吗?在派出所怎么就没有摸到呢。

    姑娘,我向你打听个人好吗?任新随手把照片递了过去——还能认识这个人吗?

    我也正找她呢。你认识她?女郎惊讶的问任新。

    她是我的姐姐。

    什么?是你的姐姐?

    对呀,是我的姐姐。你们怎么认识的?

    何止认识-----女郎木然。——走吧,我都告诉你。

    这是一家脏得可怜的家庭旅店,十多张床位,都挤在一个大屋。黑乎乎的被褥骚骚哄哄,任新一看就腻了头。

    老板娘见领来了客人,自然是笑容可掬。女郎示意任新不要理睬她,径直将任新领到了一昏暗的小单间。任新说这样不妥。‘有什么不妥,在这里不这样才是不妥。’女郎越发地脸憨皮厚起来。她顺手将门掩好,任新清楚地听到老板娘从门缝儿里挤进来的奸笑声。任新急于要知道雪的下落,女郎却说不用忙,反正说了现在也找不到,等明天一块儿去找就是了。她紧搂着任新的脖子,而任新却极力躲闪着她血红的双唇。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可没钱。

    谁要你的臭钱,有你就够了。

    你跟雪不是朋友吗?

    是啊,朋友的弟弟就不能在一起玩玩吗?

    不,我告诉你,我是雪的朋友。

    呵呵呵,是朋友就更没得说了,朋友的朋友不还是朋友吗?这简单的推理你也不懂?

    这叫什么推理?

    叫什么推理,我也告诉你,雪已经被人家破身了。

    什么,是谁?

    在监狱里呢,你去找吗?

    你非要这样我也会坐监的。

    坐监倒好了,不愁吃穿。

    当当当,有人敲门。——是谁这么讨人嫌呀?女郎不耐烦地说。

    查店的。快开门。——听说是查店的,女郎立马儿乱了方寸,慌乱中告诉任新若是有人问就说是她的表哥。任新点了点头。

    嗬,你小子果真是个无赖!吃饱喝足了,又到这骗色来了是吧?——大个子警察一眼就搭上了任新。

    不是,你听我说-----任新拉着大个子说。

    我现在没工夫听你说,要说就到所里去说吧。还有你,一块儿去。大个子指了指女郎。

    旧地重游,任新并没有亲切感。他又被安置在了那个小屋的条凳上。

    说吧,怎么回事?大个子厉声厉色。

    大哥-----

    谁是你大哥。

    同志----

    你也配叫我同志?

    叫警察先生行吗?

    别贫气,快说。

    任新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和女郎的口供一对,还算吻合。便把女郎叫了过来。

    你不是认识这个人吗?她现在哪里?大个子拿着雪的照片问。

    我哪里认识这位小姐,我是想骗他到店里再说,要不他是不会去的。

    你这个****!任新大发雷霆。

    喂,大个子,是找一个女的吧?刚进来的警察问。——拿照片我看看。

    小个子警察端详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象她,就是她。

    象谁呀?大个子问。

    你记得前几天咱破得那个淫窝案不?

    才几天怎么不记得。

    那个举报的小姐就是她。

    是吗?我再看看。还真是,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

    任新听说有了线索,忙问:她现在哪里?

    那天我们做完了笔录就让她走了。小个子警察说。

    没留个地址吗?任新追问。

    留下了。等我查查记录。小个子警察边说边翻找。——在这儿,大城市光明街八号。

    不对呀,不是这个地址。任新说。

    你是什么地方?

    晓城。

    说不定她是反其意编造的。

    也有可能。大个子警察附和说。

    街道门牌对吗?小个子警察又问。

    街道不对,门牌对。任新说。

    她是为什么出来的?

    跟我生气出来的。

    嗨,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说哭就哭,想乐又乐。你们结婚了吗?

    没有。

    没结婚值得生这么大的气吗?各去各的不就得了。没准儿她已经回去了。

    任新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象你们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哪个不是难舍难离的。小个子警察肯定地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