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小说网 > 小楼传说贰 > 第四十八章 父子

第四十八章 父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韩子施带着凌松泽直入书房,取出一叠文书,信手抛过去。

    凌松泽展开一看,没多久,已是脸色大变。

    这份 文书上写的是一种全新的身股制度。以极细致也极清晰的条目,把大成号上至掌柜,下到伙计,按不同的等级,不同的业绩,手下人数的多寡,能力的强弱,分为不同等身股,从大成号所得的红利中,按比例提成。

    这样一层一层,把所得之利分下去,做为东家,韩子施最后能得到的,怕是连大成号利润的一半也未必有。

    然而,这样简单的制度,却绝对可以让每一个大成号的下属,干活的热情,提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们不再是为别人打一份工,哪怕那是一位好东家,那是一份好工,他们是在为自己的生意出力,他们赚的每一文钱里,都有他们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身股的计算是十分繁琐复杂的,然而,只要弄通弄透了,却又是极标准极可信,亦极公道的。这项制度只要一推出,那大成号上下下下,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内部的问题。

    因为,这身股制度,几乎是眼下能想到的最好,最让人信服,最稳定公平的制度,一旦推 行,就与所有人利益息息相关。

    只要有和以前一样的待 遇,或许人们不会介意,高高在上的东家是什么人,可如果,大成号,是所有人的生意,所有人的家,任何变动,都可以引起他们的合力反击。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制度,在此之前,别说是有人施行,只怕是想也未必有人敢想。

    这种制度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可就算大成号大兴变革,别人也不会学,不敢学。

    什么人能这样眼也不眨一下的,把自己辛苦得来的基业,就这样轻轻分了去?

    看着这薄薄的一纸文册,凌松泽的手指都有些发抖,他自问这些年跟着韩子施,已经学得很多很好,足以独当一面,然而,此刻面对韩子施的心胸气度,实在有高山仰止之感。

    他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慢慢把文册放下,轻轻道:“此策若是施行,哪怕东家碌碌无为,凡事不闻不问,亦足以富足安乐,一生无忧。”他凝视韩子施“你是想要告诉我,我并不是必需的,没有我,大成号依旧可以稳如磐石 。”

    韩子施微笑着:“很久以前,我就在盘算长久安定之计了,毕竟,那时,我并不知道,会有你的出现。我一直都在想着,有朝一日我不在,怎么让诺儿安宁无忧。我不是没有得力助手,也不是没有心腹。只是财帛动人心,人心隔肚皮。我还是愿意相信一些人的,但我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对别人的信任上。你自可埋怨我无法绝对信任你,但是,你又何曾真正完全相信过我。信任是什么,那不过是一种个人的判断。古往今来,大到家国天下,小到区区一家一户,看错信错的事,还少吗?”

    他伸手,慢慢合上桌上摊开的书册:“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再好的制度也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毅宁,你并不是可有可无之人。大成号的制度或许可以让它比较稳定。可世事多变,人心险恶,谁又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统领大局,从容应变,再无人能做得比你更好。将来,你若实在不喜行商,情愿走仕途,那就继续这样考下去,得官之后,就不要同这大成号的生意有什么牵扯了,那反而会害了你。只是,为官入仕,还要升到一个不错的位置,这绝非一朝一夕 可致,也绝非仅靠才学可行,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凌松泽神色微动,竟似有些诧异之意。

    韩子施好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让你考到举人,就会断了你的念 想,让你一辈子为大成号,做牛做马,叫诺儿坐享其成?”他笑着摇头“这么多年了,你看了我那么多行事手段,还不明白吗?我做事一向尽量争取各方共同得利,不要过于打压,过于委屈哪一方。人心若多不平,便也多变数。你若对我有太多怨言,将来岂非要害了诺儿。你是退之的学生,我总有爱屋及乌之心,你是我一手教导之人,纵有功利之心,岂无真心真情。毅宁,被别人图谋,并不是坏事,证明你有才华有能力,有被别人图谋的价值。我想用的你的才华,给你一个施展的天地,这固然是为了诺儿好,但你又何尝不曾从中得利。即然,你心思太重,我自然也不能过于勉强你。大成号的制度保证它能自行管理,你若能于仕途有所建树,为大成号遮住那些意外的风雨,也不是坏事。”

    凌松泽一直沉默着听,这番话,韩子施当真已是剖心相待了,倒显得他心胸狭窄,过多疑虑了。。

    然而,他沉默着,良久,良久,方轻轻道:“我一直都在做噩梦,从给诺儿当小厮,当伴读,陪着他的第一天起。我想好好照顾他,我想好好显示我多么用心,多么可靠,多么值得信任,就在那个夜晚,我大哭大叫缩成一团。诺儿下床来抱着我,拍我,喂我喝水,一直一直跟我说话……”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韩诺以外的人,说起他的秘密。他怕黑,怕冷,怕过份安静的世界。他是被当做伴读小厮,安排到韩诺身边的,外人,只看得到,他多么关心照料韩诺,只有他自己知道,一直以来被照顾的都是他。

    不管在韩家的地位,如何日渐稳固,不管生活怎样一日好过一日,不管他的学识,他的才华,如何日渐被人认同,他的噩梦总是会来找他。

    梦里是永远看不到边际的积雪,梦里是永远无法抵抗的寒冷,梦里的他,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乞丐,他在冰雪中,苦苦地挣扎着,用所有的力量,想要活下来,可是,这一次,长街的尽头,没有韩诺的马车驶过来。

    他在梦里,一直望,一直望,雪地了无尽头,没有人迹,没有马车,没有一个睡迷糊的少年,把他救出寒冷。

    他一直撑着,撑着,直到身体里最后一点热 气完全消散,直到那仰着头,一直望着的身影,变成冰块。

    越是长大,越是强大,那梦就越是漫长,那永无止尽地等待 和期盼,就越是恐怖,不管他心志已多么坚毅,最后都会在黑暗与寒冷中,痛哭失声,惊惶地醒过来。

    记得第一次从噩梦中清醒,他吓得魂飞魄散。应该是他守夜照顾少爷的需要,结果却是少爷从被子里爬起来,照料吓疯了的他。

    他苦苦哀求着韩诺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尽管并不抱希望,然而,韩诺就那样,很随意地答应下来了。这么多年来,韩诺一直帮他保守着秘密,竟管那么爱睡觉 的韩诺,因为他,总是睡不安宁。

    一次又一次,总在他最得意,最欢喜,最快乐的时光里,那噩梦就如期而至。

    在韩家成了韩诺的伴读和小厮,被凌退之收为弟子,终于可以介入到大成号的生意里,童子试轻轻过关,白日里的成功背后,就是夜晚的惊惶和无助。

    噩梦从不放过他。

    眼前的生活,越是安乐,越是光彩,噩梦里,那一无所有,恐怖的寒冷,就越是刺心入骨。

    即使 在韩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即使 已 经掌握着大半个大成号的运作,即使 已 经是渭城的名人,被所有人认可,他依然时时会怀疑,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梦幻,只是一个濒死的小叫花,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为自己幻想的美好人生。

    也许,只在下一刻,他就清醒地重新回到了那片寒冷与无助之中,最后僵死在雪地之上。

    曾经的苦痛越大,后来得到的幸福越多,那种惶恐和不确定,也越是深刻,一天又一天,他的恐惧从未减少过半分。

    你说我不曾真正信任过你,可是,这梦幻般的际遇,如何叫人敢去深信。

    你说你信任我,但你不能只靠信任,就把儿子的未来交托,我也是愿意信任你的,但我也无法只靠信任,就把我的人生交托。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多少个夜晚,想起有一天,你把一切收回,我重归那片冰雪,我就寒怕得全身发抖。

    凌松泽惨淡地笑笑

    那样一个人,独自和心中最大的恐怖做战时,只有韩诺陪着他。

    韩诺并不懂怎么照顾人。

    但是,他说冷,他就一直一直紧紧抱着他,他说黑,他就赶紧为他点上蜡烛,他说害怕,他 就一遍一遍,在耳边 说,不怕,不怕。

    他叫得口干舌燥,他就拿 着杯子,一口 一口 喂 他喝水。

    这么多年,那个少年待 他,从未变过。

    这几年,他渐渐出名,应酬多了,朋友多了,可是,他从不在外头过夜,就算去了风月之地,也总是在夜深之前回家。

    人们说他有教养,懂规矩,也有人说他怕韩子施。

    其实,他是怕的,他怕在黑暗里,噩梦疾追而来时,再没有人会象韩诺那样,用自己的手臂保卫他,就为他怕冷,就一直一直,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

    这么多年,只要不出门办事,就永远跟韩诺同进同出,同入同止,不是他忠心,而是他依赖。

    一直以来,都不是他在照料韩诺,而是他在依靠着韩诺。

    韩诺成亲,最惶恐紧张不安的,不是那个坐立不宁的少年新郎,而是他,这个从容稳定,可依可靠,韩家的大少爷。

    从此以后,那些黑暗与寒冷,真的只能靠他自己顶过去了。

    老爷,东家……

    你和先生都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说我心思重,因为,你们永远不知道,我是多么恐惧,我所有的防范,全部的猜忌,不过是因为害怕再次失去,眼前,这梦一般的一切。

    韩子施默默看着他。凌松泽怕黑,怕冷,爱做噩梦,其实他早就知道。大家都住一个院里,他又最关心儿子,一直悄悄观察这个儿子的伙伴,就算韩诺守口如平,天长日久,他怎么可能全无察觉 。

    只是,在凌松泽自己承认之前,他确实不知道,这个孩子这么多年来,受的是怎样的折磨。

    他一向自觉 人生苦难重重,可是,和那个一无所有,六亲俱无,险险死在大雪里的小叫花相比,他的生活,要幸福圆满无数倍啊。

    他确实不可能真正了解,这个孩子幼时的所有苦楚,也无法感同深受地明白,这么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小叫花,让一个又一个大馅饼砸中后,不是惊喜,而是惶恐,不是感恩,而是害怕的感受。

    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直害怕着。

    他心中恻然,忽然从桌案对面转到凌松泽身边,在他吃惊的目光里,伸出手,轻轻拥抱那个有些僵硬的身体:“叫我义父吧,毅宁,这些年,你太守规矩,太小心了,你一直不敢这样叫我,傻孩子,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心里最爱护的,自然是诺儿,可是,毅宁,我真的不是不爱护你,我真的,不是,不疼惜你的……”

    凌松泽木头一般僵在那里,感觉 到那双手温柔地拍在肩上,护在身周,听着那样柔和的语气,看着那个人。他的主人,他的恩人,他的老师。他对他有天高地厚之恩,他一直悄悄教导着他,他一手把他从黑暗冰雪里,拉到灿烂阳光下。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其实,他也不是不感念 他,不尊敬他,不关怀他,不佩服他的。

    怎么就一直恭敬而冰冷地站在自以为安全的距 离上,一直不肯进一步呢?

    他怔怔看着他,忽然跪下来,抱着韩子施的脚,几乎是哭着喊:“义父!”继而痛哭失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