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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河风吹老少年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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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小小伙子姓宋,全名宋文化,一个善良的好心人。他带着龙镔来到城西北的一处工地,找到几个朋友,说了说情况。

    龙镔那张敖成的真身份证递给包工头吕叔过目,吕叔五十来岁,满脸刀刻的皱纹。

    吕叔接过身份证粗粗一看又递给龙镔道:“看不出来,很年轻嘛!敖成?姓敖的可比较少,百家姓里可难找到这姓。小伙子,读了多少书啊?”

    吕叔对这张敖成的身份证并没有怀疑,龙镔心中一喜,忙以自己很熟悉的那种卑恭又敬重农村语气答道:“哦,吕叔,我读到了初三,没毕业就停学了。”

    在吕叔的眼里,这个壮实农村小伙脸黑黑的,相貌堂堂,应该是把劳力的好手,在家里肯定是丁壮劳动力,挑梁柱,懂礼貌,外表老实,虽然口音是外地人,不过他那解释象这么回事,先试用两天看看,在外讨吃也为难,能帮就帮一下,反正工地也需要人。

    吕叔拍拍龙镔肩膀道:“这样吧,敖老弟,你先试用两天,你没有泥瓦手艺,只能干干粗活,你的工钱就给你十块钱一天,给你在工棚里安排个地方住,饭菜不包,每天三块随你吃,从你工钱里扣,你干两天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再和你谈,怎么样?

    ****

    龙镔的活很简单,就是帮着装卸车卸货,并按要求码放好水泥包、红砖和预制板,没车来的时候就帮忙筛沙子。这全是重体力活,龙镔从来没这么干过。扛水泥包和码砖都没什么事,就是抬放预制板有点吃不消,那上千斤的重量分摊压在几个人身上,就感到那尚未完全痊愈的右脚传出一种恐怖的刺痛。

    以前再辛苦,也不过是挑挑担跑跑路,进了大学后出来打工最多就是搬搬货送送快餐,绝没现在这么吃力,肩膀虽有些红肿倒也没什么,主要是去年右腿折断过,里面还有钢板,明显有些使不上力,真的有点难受。记得医生也嘱咐过,最好不要干重体力活,不能过于让伤脚受力。

    要是自己的脚没事就好了,可是如今还能顾得上这么一点肢体的痛苦吗?生理上的苦和累跟内心的承受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贴身紧藏的那几百块钱必须用来防备紧急情况,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有吃有住还能积攒点碎银子的好地方,又可以让自己安全隐身融入这个群体,消失于通缉罗网之外,还可以了解熟悉景德镇的风情人物地理,自己哪怕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也必须好好珍惜。

    现在钱是次要的,关键是可以有个这样沉到河底的场所,静静避过抓捕的锋芒,安全地讨食而且自己还可以学到这门泥瓦匠手艺,看起来这门手艺很容易操作,比较简单,没多少技术含量,自己只要稍加学习就可以掌握。

    宋文化会教自己的,他明天就要到这里来和自己一起干活,他的那些血汗工钱看起来在短期内是要不回了,房子老板说工钱已经按合同规定支付,可大包工头黑心的把钱拐走了,连累到小包工头也只好躲起来,据说是大包工头赌博玩牌九输大了,只好跑路。

    两天后吕叔对龙镔的表现比较满意,同意把他留下来,看在龙镔干活挺能吃苦的份上,给了他每天20块钱的工资。

    ***

    端着饭盆,盛上满满一盆饭,今天的晚餐菜是尖椒炒肉和冬瓜汤,这可是好菜。

    宋文化和龙镔一起坐在几块摞着的砖上,边吃边聊。

    现在的龙镔在大伙的眼里和他们是一类人,谁也不可能知道他是个被通缉的刑事逃犯,是名牌大学尚未毕业的大学生。龙镔已经成功的在他们眼前塑造出了干活卖力、老实本分、吃苦耐劳、不斤斤计较的大众化打工者形象。

    宋文化把筷子在饭盆上敲敲,嘴里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吐词不清的对龙镔道:“敖成,听吕叔说,可能要准备晚上加班了,老板对施工进度不怎么满意,要我们加快。”

    龙镔很用心的学习着景德镇方言,他迫使自己挖掘语言潜力,努力的把握着这方言的抑扬顿挫独特的字句发音。只见他努力模仿着腔调,不伦不类的景德镇方言腔调道:“是吗,那你不晚上不能打牌了?也就不会输钱了,好事啊!反正你又没赢过。加班有加班工资还不好!”宋文化把头对着龙镔一扭,低声道:“臭小子,你知道个屁!晚上加班不安全!容易出事!你不知道,前两个月我以前那个工地就有一个人在晚上加班时摔断了腿!老板才给了多少?两千六就打发了!谁叫你自己不小心?自认倒霉吧!”

    龙镔奇道:“那岂不连医药费都要伤者自己出?怎么没一点劳动安全保障吗?”

    宋文化把嘴里尚未完全吞掉的食物向地上一喷,仿佛是发现了口里有沙子一样,又吐了几下,接着才道:“告诉你,象我们这种小建筑队,大包头早就跟工头说好了,伤残自负!你想想,大包头不对工头事先讲好,万一有人出了麻烦,那不得赔死!工头其实也赚不了什么钱,就是赚点工钱,一般也是家乡人。去年有个人摔死了,最后他家闹闹也不过才搞了两万多!要是碰上是什么行政机关还好办,要是私人工地,那就真的完了。你可得小心点。”

    *******

    龙镔一有空闲,就拿着砖头比画着砌砖的动作,宋文化也每每饭后就教教龙镔,其实这手艺也真比较简单,不是什么细致活,就强调手稳要有力。半个月下来后,龙镔的双手很快积累出了数目可观的老茧,也掌握了建筑活的基本手艺。

    吕叔同意让龙镔试试,几个老师傅看了他的当面操作,进行了检查后,感觉虽然有点生疏,但都比较满意,在宋文化的说服下,吕叔决定提高龙镔的待遇,并由简单杂工转为瓦匠,工资也从20元提高到了25元。

    龙镔不用再这么辛苦的扛东西了,他的伤脚实在有几分吃不住这等高强度的劳动作业,他明显的感到右脚里那种酸酸麻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涨涨得难受。幸好有了这些善良人的帮助,生存才没这么危险和困难。

    宋文化已经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啥都好,就是好赌,水平又不高,每次都会输,还好大家都是辛苦人,玩牌也玩得不大,就几十块的输赢。

    龙镔没有再和静儿联系,也没有去网吧上网和那些兄弟了解情况,他知道大家都在等他的音信,但是他不能去和他们联系。

    现在谁也不知道龙镔在哪里,他似乎已经消失了,彻底的消失了。

    ******

    学校也已经放假了,大学生们大部分都回家了,长汉实在太热,还是回家舒服一些。

    秋雅在龙镔出事的第五天就被父亲接回了老家,向学校请了病假,几门缺考的课程等开学再补考。父亲的理由很简单:现在不是你和我辩论争吵的时候,等你回家修心养性冷静下来后我再和你说道理,你现在回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你妈妈和你爷爷奶奶为你担惊受怕,我和你妈妈就你这么个女儿,你再怎么任性也得为父母想想。

    秋雅这次很怪,把龙镔的衣物收拾了几件,完全没有答理大家的询问,连一声告别都没有,自个就下了楼,便很听话的和父亲一起回去了。杜慈抵不过石伟的赖皮,暑假就呆在他家。

    在几个兄弟离学校前,警察又特地上门谈话,做了思想动员工作,要求这些大学生一定要尽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为维护社会治安秩序,维护安定繁荣稳定的人民生活局面,为惩治犯罪要作出应有的贡献。

    石伟担负着侦察重任,随时有责任向远在山东的海涛汇报从各种渠道得来的警方与郑家动态,两人谨慎得很,都是到网吧上网,用事先约定好的网名,一个是雕牌避孕套,一个自然就是排骨猪脚,进入聊聊网站里一个特定城市进行语音私聊,理由这样可以绝对避开有心人的追踪。当然他们只要在网上就随时打开qq,企图等待逃亡的龙镔来联系。

    静儿一回到老家,就跟爷爷说了龙镔的事,没想到爷爷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又重复强调那几句话,并且,表情格外慎重。

    雯丽手上的伤是没事了,可她不敢再回江坪镇,整个暑假都躲在山城的姨妈家里,基本上连门都没怎出。龙镔成为通缉犯的事实在山城那些好事人的嘴里传得沸沸扬扬,尤其在天雷乡和江坪镇更多的人认定龙家的人是绝对不能沾边的,谁不信?那好,你去看看吴家那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就是被这小子沾过后现在玩起了自杀!还有,那个胡书记的儿子不就是这个坏心眼的小子在河里弄死的吗?!幸好胡家没绝后,老天爷保佑,居然书记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郑学依旧在医院躺着,生命已经没了危险,伤口已经拆线了,恢复得也还可以,只不过还是只能吃流食。

    警方在山城一无所获,在长汉的埋点布控也在半个月后宣告失败,打电话报告通缉疑犯行踪的倒很多,折腾起来全是误会,不过也还倒有点成绩,无意中抓到了几个在网逃犯,并在车站破获了两起较大的运毒案。

    警方分析,龙镔肯定是逃到了其他省份,不在长汉市区了,只能进行网上追逃。郑学舅舅与父亲以高级领导的身份厉加指责警方的无能与失职,但是他们对这个狡猾异常的犯罪分子也显得无可奈何,只得把警察抓到这个罪犯的期限延至明年二月份,并强调说这是最后机会,如果到时这种罪大恶极的罪犯还逍遥法外的话,那么有关警察必须承担相应责任。

    有警察认为重点应该放到医院,因为龙镔的脚受过重伤,里面还有钢板,肯定在年底或明年初必须取出来的

    ***

    七月中旬,静儿的父母终于从静儿异常情绪中,察觉出她肯定在学校发生了大事,静儿不忍欺瞒日见担忧憔悴的母亲,遂一一告知,在得知女儿居然插手犯罪分子潜逃的事实后,父母惊恐万分,连忙找爷爷商量对策。

    爷爷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有罪的不一定就是立案的罪犯,犯罪的不一定都能抓到,犯罪和发现、犯罪和惩罚是两回事,有没有罪、有什么罪老天爷知道,什么是罪、怎么才叫惩罚也只有老天爷知道,你们瞎操什么心!

    爷爷的话在这个家庭有绝对权威,静儿父母也就释怀了,任由静儿忙自己的事,不过静儿很有分寸,通常在和石伟聊天时都不回避爷爷。

    这天石伟闲扯时又扯到了那个在天雷乡曾给龙镔算过命的长胡子老人,并说那个老头已经瘫痪在床好多年了。

    静儿爷爷预感到长胡子老头有可能就是自己解放后失去联系的那个师弟,自己曾占过几卦,卦上显示这个师弟还活着,位置在西南方。

    静儿爷爷已经快八十了,老伴早在大跃进就过世,师父也早不在人间,师傅一生只收了七个弟子,他们玄家门派讲究弟子出师前必须得到师父传的三个阴卦,但是这七个弟子中有三个弟子在出师时师父一直传不了卦,接连三次出师仪式都是如此,师傅不敢逆天,只得作罢。所以严格的来说静儿爷爷他们只有四个师兄弟,静儿爷爷最早入师门,是嫡传大师兄,掌握着师门所有秘密,有历代祖师爷所抄传下来的事件记录。这是风水大师不过五的师门绝密,包括爷爷的身份,除了静儿一家没几个人知道。

    对于这些玄学大师,他们讲究道法自然,聚散有缘,从不强求,所以动不动就失去联络是很正常。意外得知这个失去联系五十年的师弟下落,静儿爷爷推算出师弟已经油尽灯枯,熬不过立秋了。这些日子来,他反复翻阅着祖师不过五的记录和一些师门纪要,总是感觉龙镔身上的那个诅咒无法破解,这个难题挑起了老人潜在的好胜心理,他觉得有必要去看看这位师弟,顺便亲自查探勘验一下熊山的风水,搞清楚到底熊山和诅咒有没有什么联系,他想只要自己不给龙镔推八字算命,应该不算违背祖师遗训。

    七月二十日,爷爷和静儿坐上了上海至贵阳的火车,静儿已经从石伟那里知晓了计划地点的详细路线。

    工地放了三天假,龙镔应宋文化邀请到他老家风岗镇去玩,顺便帮手弄弄地里的农活,这是实地接触景德镇乡村的大好机会,也是逃亡准备工作的必要程序,龙镔欣然应邀。

    石伟在网上破口大骂龙镔,话筒那边的海涛耳朵都被震聋了。

    石伟叼着烟,嘴唇不断的吐纳着借以发出声音的空气:“老大,这个**老六太没良心没义气了,你说说都快一个月了,他居然可以做到完全不跟我们联系!是猪也会想到我们肯定在等着他的音信啊!他怎么就不用自己的屁股去想想!打个电话写封信也***好让我们放心啊!现在他在外面怎么样,我们不知道;有没有钱用,我们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就连他现在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你说他还把我们当成兄弟没有?!我靠!我要是见到他了,我一定要**死他!”

    海涛在话筒那边说道:“老三!你别瞎说行不!我感觉老六现在在外面肯定没什么事,之所以不和我们联系肯定有他的理由!对了,你有没有再要杜慈打电话给秋雅?看看龙镔有没有和秋雅联系过?”

    石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打过了!秋雅家这次是个女的接的电话,杜慈说这是她家的保姆,还是那句老话,对不起,秋雅不在家。问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杜慈都打算回去一趟看个究竟,要我陪她回去见见她父母!嘿嘿,我还不知道见到岳父岳母怎么办呢!”

    海涛在那头放声大笑:“哈哈哈!你小子是不是已经把肚子安全处理了?咹?!老实交代!快!”

    石伟嘿嘿几声奸笑,暧昧地道:“哈哈!我这么丁点道行,还不是向你老大学的!没有你的现身说法,没有你的作恶多端,没有你和宝贝芬作榜样,肚子哪会把她下半身的幸福托付给我,把那作他儿子爸爸的光荣荣耀赠送给我?!说到底,我和肚子都很感谢你啊!你简直就是我们人生的太阳!我已和她商量好了,准备请你和宝贝芬作我们的伴郎伴娘!嘿嘿,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石伟道:“老大,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条子哪有这么厉害?真非得到网吧来上网吗?这个月我光在网吧就花掉了三百了!”

    海涛喝骂道:“你没钱?少**扯蛋!”

    石伟和海涛瞎天糊地的乱扯,眼角无意中见到自己的qq在闪烁,嗯,原来有陌生人请求加自己为好友,妈的,男人就滚,美妞就欢迎!今天肚子和妈妈买东西去了,难得的自由空间!看看这陌生人的呢称,咦,还真有个性!

    是个男的,居然叫“瘪十排骨”找死!捅老子的马蜂窝!

    石伟立刻劈里啪啦发出一段话:“你丫的!你是欠抽还是皮痒?叫个名字也叫得这么低级!你知不知道现在排骨涨价?深圳据说都卖十二块一斤了!排骨也敢瘪十?报上名来!你是不是个卖猪肉的!要搞什么网上促销?”

    嘀嘀嘀嘀!

    石伟双击头像,对话框里又出现一段话:“骑着单车带着狗,有了肚子用雕牌,男人洗澡玩偷窥,我鄙视你!”

    石伟立即感到这一定是一个非常熟悉自己的人,并且一定是自己的同学!他马上对话筒那边的海涛道:“老大,有点情况,等下再和你聊!”

    他马上又打过去一段话:“玩玩迷藏我最爱,你的帽子歪歪戴,八字臭脚穿皮鞋,一脚踢你屁股开!有种的报上名来!”

    对方过了一会,又传过来了:“雪地里打兔,大河中捞鱼,餐馆里打工,酒桌上成*人。”

    石伟心里已经开始激动,他飞速的又打几个字:“哥们,来点可以确认身份的秘密的私事。这里我孤身一人,正和海老大在聊聊语音聊天室,安全。”

    对方立刻回话:“秘密的床上大便,屁股和猪接吻,伪装的浪子,现实的处男。还需要提示吗?”

    石伟两眼放出无比兴奋的光芒,立刻写道:“收到!莫改名字,立刻来聊聊语音***聊天室!等你!我马上通知老大!”*

    ****

    静儿和爷爷坐上火车,一老一少反正假期没事,顺便出外旅游一下也好。

    静儿坐在卧铺车厢过道旁的凳子上,凝看窗外飞驰的景物,数这遥远地界里的山峰,数着均匀节奏的铁轨声,秀眼中的忧郁似乎已经完全遮蔽了她的灵气。

    爷爷过来和她对面坐着,拍拍她的小脑袋,呵呵笑了两声,慈声道:“丫头,怎么你也看出来这些风景万物里有思想了?来,说给爷爷听听。”

    八十岁的老人了,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口齿还这么不饶人,打断了沉思的静儿似乎感到被爷爷识破了心事,娇嗔起来,粉脸一抹红晕。

    脏乱差,这是所有人对山城的感觉。山城最好的酒店就是山城宾馆,静儿和爷爷就在这间宾馆住下,然后按照石伟所说的地址去找那个长胡子老头。

    爷爷其实早就掐指算到今天一定会与师弟重逢,而且这个故人已经身在弥留,即将离开人世。

    ****

    刘老中医和这个长胡子老头有几十年的交情,昨天他被老人儿子用车接到县城来,这过去的几天里,老人的情形非常危险,有一两次都被胸口的痰堵住,差点就抢救不过来了。刘老中医为长胡子老人把脉之后就拿出半根野山参和一颗小黑丸,吩咐长胡子老人的儿子马上用淘米水磨一点,喂给老人喝。

    没有想到瘫痪在床口齿不灵意识糊涂几近八年的老人,在服用了刘老中医给的药后突然神智清醒了,从上午11点开始就能用语言很清晰地表达思想,还叫嚷着肚饿,吃了一大碗碎猪肝粥,还直叫再来一碗。

    吃过了粥,老人就开始嘟囔:“该来了,该来了。”还不停的用那完全只剩骨头的手掐算着。

    刘老中医把老人儿孙叫到屋外,告知他们老人这是回光返照,根据脉象,过不了今晚12点,可以作些后事准备了。

    ******

    很快,静儿和爷爷便找到了长胡子老头家里。静儿爷爷一待主人开门,就直往里屋走,满屋的人都纳闷了,怎么回事?

    长胡子老头依旧还在嘟囔:“该来了,怎么还不来?”

    静儿爷爷虽然见惯了人生无常,但是当亲眼看见五十年不见的师弟在五十年后竟是这副模样,如今再度相逢却马上即将永别,心头还是有些悲凉,握住师弟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摇了摇,不忍说话。

    长胡子老头已经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神采焕然的老人就是自己苦等着的大师兄,禁不住嘴唇抖索,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下。

    长胡子老头命令其他人都出去,静儿爷爷护住了他即将离体的元神。两位老人闭门在内谈了一个时辰,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静儿爷爷出来了,把老人的儿孙叫进去,听老人交代后事,见老人最后一面。

    老人请求静儿爷爷给他的儿孙打了一个卦,最后要长孙给他点上一锅烟,留下了长孙跪在他床前,吩咐任何人都不能再来吵醒他,也不要哭得太早,要不然他又要回来会很辛苦的。

    晚上七点刚到,长胡子老人阖然而逝,脸上略带微笑,似乎已经满足。

    老人走的时候,静儿和爷爷没有在房内,而是站在大院当中,爷爷反手看天,静儿看着爷爷。

    天上繁星无数,明灭闪着,爷爷的眼眸一动不动凝视那广袤无垠的湛黑夜空。

    静儿和爷爷还有刘老中医一起前去天雷乡。刘老中医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历,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他喜爱的龙镔。

    静儿紧紧盯着窗外的路和景致,心里一直默默念叨:这是龙镔曾走过的路,这是龙镔曾看过的景致

    到了十二中,静儿特地要求停下,用新买的摄像机摄下了龙镔曾在此学习了三年的学校场景,摄下了龙镔曾经经历生死危机的资江河。

    在刘老中医儿子刘德贤带领下静儿和爷爷来到大风村,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摄下了沿途值得细细研究的风物景象。

    *******

    龙镔从景德镇工地附近的网吧出来,已经是快到吃晚餐的时候。

    相信凭这么狡诈的联系手法,应该警方不可能追踪到什么线索。也许自己实在是有些杯弓蛇影了,这一个月来几乎没出过大门,要不是陪着宋文化回老家一趟后被勾起心中那刻意压制的情感,结果冒险通过qq用巧妙的呢称试着联系石伟,还真不知道现在那件事情的局面状况。

    我现在完全不需要石伟海涛他们的资金资助,我可以凭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永远不会沦落到沿街乞讨的的地步。

    从目前形势来看,这个敖成的身份暂时没有露出破绽,没有人起疑心。我相信再到工地干上一个月,我就基本上可以完全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彻彻底底底的江西景德镇以泥瓦手艺谋生的青年农民,我细致的观察着身边这些人的举止言谈,比较着他们的生活习惯,分析研究着他们的思维想法,感受着他们小气、自我计较、狭隘、粗鲁、善良、率真的内心,体会着他们对社会、对乡镇政府、对村干部的些许简单愤懑,对现实世界贫富悬殊巨大的妒忌和羡慕,对金钱物质的梦寐渴求心理,我真实的发现他们说归说骂归骂,可切身的要求其实非常的渺小卑微,仅仅只需要能长久的有一个可以出卖劳力获得劳动报酬的工作而已。

    可我置身于他们之中,却形成如此强烈的对比,显出如此巨大的反差!

    我是在网逃犯,他们是守法公民;我是冒名顶替,他们是合法良民;我背景复杂,他们经历单纯;我虚假的对他们进行欺骗,他们善良好心的接纳我;我时刻警觉的探察周围空气,苦心为自己下一次逃匿做着准备,可他们简单的生活着,劳动着,他们最渴望的目标就是把孩子送出书来,养大成*人,最乐意的事就是抱着家里的黄脸婆,美美的光着身子睡她一觉,最浪漫的痴想就是啥时候才能整整那些个电影明星,最满意的是领工资时比往常多得了百八十。

    生活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回事,他们平静平凡平常的悲着笑着愁着苦着恨着愤着乐着。

    可我没有这个权利。

    老鹰依旧在天上,满世界搜寻闯祸的麻雀,绝对有几分惊恐胆怯的麻雀藏身于小鸡群中,竭力想将掉落在地的鸡毛粘在身上。

    我还是决定尽快脱离这个群体,我不能真的把自己当成小鸡,我是一只麻雀,麻雀应该有麻雀的生活,有麻雀的责任,再怎么掩饰,也还存在麻雀的危险。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只有不停游动不断改变位置不断隐形的鱼才相对安全。

    ******

    计划不如变化快,随机应变,判断迅速,正确行事,是逃往生涯对龙镔最好的锻炼。

    宋文化老是叫龙镔干活小心,千万要谨慎,不要图急,要慢慢来,特别要看清自己的脚下是不是踩实了。谁知道八月十号他自己就出事了。

    这也怪他,本来先天晚上就已经加班到九点了,大家匆匆冲完澡都准备安歇。这家伙牌瘾又犯了,硬是左拉右扯的把几个老牌友弄起来扎金花。

    龙镔照旧看着那两本书,这书都看了十几遍,越看就越觉得深奥无比,感到简直囊括了人类几千年的心计智慧。

    龙镔从来不参与他们赌博,虽然他们平时打牌输赢并不是很大,但是这天宋文化的运气实在太差,两个小时下来他就输掉了一百多,别人都睡觉了,他还在拿着扑克反复演示,一直折腾到两三点才睡。

    第二天自然精力很差,干活有些迷糊,一不小心把脚踏空了,从房屋里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脑袋砸在灰桶上,出血了,手肘也折了,幸好脚手架不算高,伤势还不算很严重,大家连忙把他送到医院包扎打针。

    伤病自负这是包工头早就交代过的。人民医院的费用对于宋文化来说太过恐怖,手摔断居然要几千!在他老家卫生院最多也就千把,如果是到草药郎中跌打师父那里治的话,还不用七百。

    宋文化躺在人民医院病床上,得知费用后坚决要求去把大家凑起来的住院押金拿回来,他要回去治伤。

    龙镔和宋文化的一个朋友来到医生值班室,好说歹说总算以穷人的苦衷折服了医生的坚持,经过几道手续,被医院以乱七八糟理由扣除近两百块钱后,便到结算处准备把剩余的钱领回来。

    猎鹰一样的锐利,麂子一样的警觉!

    正对着小小的窗口和里面工作人员讲述情况的我,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一个从我身后擦过的身影,一个时常在大学宿舍食堂里撞见过的,同届同专业不同班的同学!

    他从我的身后走过,敲开了结算处的铁门,叫里面那位阿姨的“妈”

    无疑,肯定,绝对!我的事他一定知道,我的被通缉故事是每个同学的饭后谈资,睡前笑饵,他是绝对认识我的!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碰到一个知晓我底细的人!

    我的形体太招人注意了!尽管我的衣服上全是水泥石灰的印渍,但是并没有掩盖住我麻雀的本色。

    我迅速低头别脸用手假装梳理头发,并用极低的声音对同来的同事道:“我上个厕所。”

    就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清晰的听到他在问:“妈,那个高个子的背影怎么那么象我们大学里的一个同学?!他们是什么人?妈?”

    阿姨漫不经心的道:“什么人?还能是什么人?没钱治病的民工呗!才来半天就闹着要结帐走!”

    我迅速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背包,以老家有急事要自己马上回去处理的理由在吕叔那里结完帐,来不及等宋文化回来,立刻赶到汽车站坐上了景德镇到鹰潭的班车。

    毕竟自己已被网上追逃,毕竟我不过是一只侥幸在逃的麻雀。我不能冒险,因为对方太过强大,自己只是一只麻雀,既然已经有可能暴露了隐匿的行踪,那就必须马上转移到一个新的无人知晓的地带。

    ******

    静儿和爷爷从山城又坐上了深圳西到张家界的火车,准备前往张家界去游玩几天。

    花钱在车上补了硬卧,毕竟爷爷年纪大了,有个卧铺躺躺总归对老人好些,但爷爷坚持不坐软卧,爷爷很反感空调,说空调让他出不了汗,不好,热就是热,冷就是冷,大自然既然有冷热湿燥,为什么要贪图感官舒适,依赖人为环境呢?夏天嘛,就是要热,要出汗的。

    静儿给爷爷泡好茶,又给爷爷捶捶背,试探着问道:“爷爷,你是不是觉得熊山风水可能跟龙镔的事有关系?到底爸爸嘴里老是念叨的易经八卦风水堪舆奇门遁甲,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为什么你不教他?”

    爷爷最喜欢静儿的小手捶打自己老背的感觉,因为他不但可以享受到孙女的亲情,而且可以借此怀想一下那早已别世多年的静儿奶奶,想当年,年轻时静儿奶奶也时常这样给自己舒舒筋骨。

    爷爷总是想逗逗自己的孙女,他嘻皮的乐道:“怎么啦?丫头。几年前爷爷问你,看你想不想学爷爷的本事,你还说爷爷是个封建迷信分子,装神弄鬼的神汉,你说孔老夫子早就表明了你的态度‘子不语乱力怪神’,是不是因为龙小子的缘故,现在一下子就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了?说给爷爷听听。”

    静儿被爷爷老没正经的话有些羞恼,撅起红润的小嘴,语气假装严肃道:“爷爷,你要还不回答我的问题,还要瞎说别的什么的话,当心我就再也不向你请教啦!我看你怎么对你的祖师爷交代!”说罢还故意在爷爷背上轻揪一把,停手宣告罢工。

    这可一下点住了爷爷的死穴。

    爷爷一直没收传人,根据祖师交代的方法出外寻访了几次,都没遇上合适的传人。爷爷很低调,这个世上除了有数的几个人外,他那风水大师“不过五”的师门嫡传执掌弟子身份一直不为外所知。

    静儿爷爷遵照先师遗命,全国一解放,立刻就回到故土,隐去行踪,对外界事情一概不答不理,安心和静儿奶奶过起了小家庭生活,工作任由村里领导安排。静儿奶奶在生下静儿父亲后不到两年就过世了,远在几百里外修建铁路的他虽然早就预测到这种结果,但是在那个绝对年代,也只能听天由命。好不容易既当爹又当娘把静儿父亲拉扯大,上了大学成了家,生养了静儿。

    老人很豁达,知天达命,万事讲缘,唯一于心耿耿的就是师门的传承大事。玄家讲求悟性,没有悟性就达不到境界,可是在老人看来静儿父亲的资质不高,决非理想人选,可偏生静儿父亲对这些玄家玩意极为感冒,老人怕给自己儿子带来祸端,索性干脆什么都不教,随静儿父亲瞎折腾。

    爷爷本想将玄学传于静儿,可这两父女玩极端,静儿根本就无视玄学的存在,她号称自己是彻底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决不会被这些腐朽的封建迷信思想左右自己的智慧,反倒给爷爷上了一堂政治思想教育课。爷爷知道机缘未到,不可强求,还是顺其自然罢。

    果然,静儿上大学后态度有了变化,开始要爷爷讲述一点古代的玄家事件,对一些现代科学理论解释不了的东西有了兴趣,时不时趁假期就向爷爷请教,爷爷知道时候快到了,尤其是在见到了孙女对龙镔的态度之后。

    今天可是老人收传人的最好机会,老人不会错过的。

    爷爷笑着拍拍静儿的头,乐呵呵的道:“丫头,等到了张家界后,爷爷就跟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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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任何一个字来形容张家界的风光都不为过。

    奇峰险壑,鸟涧鸣幽,参天巨木,山溪漫流。可惜它的败笔就是人工建筑杂乱,四面八方的游客消减了自然的宁静与祥和,千古天然的美景被现代事物破坏了本源的和谐。

    静儿和爷爷坐在山道旁的凉亭。

    爷爷的目光深邃,用手指着四周层峦叠嶂的山脉,示意静儿好生细看,道:“静儿,别看爷爷读的是老书,没有经历你们的现代教育,但是爷爷可不是老糊涂。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这么翻天覆地的改变着现实世界,和老祖宗他们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所以爷爷也经常了解学习现代科学技术理论,从不迂腐的只读些古书。”

    “现代科学发展极快,但是,现实的人穷尽各种技术,花费无数金钱与精力,他们其实无非就是在探求世界万物的表象,看到的只是一种表象的变化,制造和使用的也只是改变表象的技术工具和手段,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探求万事万物的本原,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了解和掌控着世界,殊不知他们完全忘记了他们的根本,他们永远只是上苍的一个构成部分,只是一个细胞群体,永远时刻被上苍用它奇妙的逻辑和规律影响着。”

    老人睿智的眼神慈爱的看着心爱的小孙女,静儿点头称是,没有出声打乱爷爷的思路。老人继续谈论说解着,任由自己的话语传递在这些山,这些树,这些风,这些水中。

    “现代科学解释不了龙小子家族的神秘,但是这种神秘是真实存在的,龙小子身上的诅咒也是有的,上苍的确诅咒了他们这个家族。知道你整天在为龙小子犯愁,知道你又因为那小子你想学爷爷的东西了,小丫头,你可不要把这些东西看成简单的文学作品来对待啊!它是玄学,是学问,是现代科学也没作出正确解释的学问。”

    “你那笨牛老爸学了一二十年,连边都没摸着,居然就敢测卦!整天背那周易理论有个屁用!爷爷老了,师门传承的担子得你给我扛起来了,不过你还是得想清楚,你学了,接了担子,就会影响你一辈子,你就会开始一条未知的人生路;你要是不学的话,虽然爷爷的东西失传了,但是你会过得很平静很安逸,也许会很幸福。虽然爷爷现在也不能解释龙小子家族的神秘,但是爷爷肯定将来会给你这丫头一个答案。龙小子的事你就不要费心思了,你就好好学你的东西就行,其余的你就是担心紧张也没有用。”

    爷爷意味深长的拍拍静儿的手,最后道:“丫头,好好把爷爷说的话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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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谷子语:“故变生事,事生谋,谋生计,计生仪,仪生说,说生进,进生退,退生制;因以治于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数也。”

    从景德镇一上车,龙镔就反复思忖着这句话,同时又仔细推敲着自己今后的去路。

    如今全国扑天盖地民工潮,绝大部分都集结在沿海省份,尤其又以广东为甚。成千万的青壮年涌向广东淘金,只要自己能完全融入他们之中,以相同的谋生方式生活,相信凭现在敖成的身份没人会过多追根问底。

    我在本来诅咒短命的基础上,如今更成为一个没有平静生活权利的人,犯了罪的逃犯,命运如今又重新简单,简单得就是逃亡,逃避追捕,生存,发展,积累实力,复仇,力争一洗清白,实现理想愿望。

    身背莫名其妙上苍诅咒,心怀千般复杂的情感,就连那一点曾经的欢乐如今都已随风逝去,尽化成孤旅天涯遥远的记忆。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悲愤,只有离愁,只有痛苦,只有伤怀,只有无奈,只有不停歇的命运抗争!生活,已经是绝对的战斗!

    战车滚滚,旌旗风卷,杀声震地,狼烟蔽天,片片刀光剑影,处处血肉横飞。人生有宁静吗?人生有安逸吗?人生有和谐平安的幸福吗?

    有!但不是我!有,的确有!但真的不包括我!潜伏!发展!健康!安全!金钱!实力!这几种东西如今对我是何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