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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七千俘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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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安水街是指灵渠穿过县城一段两岸的街区,长约一公里。水街上的湖南会馆现在变成了桂系军队关押红军战俘的临时场所。

    将近傍晚的时候,远远近近的建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城市寂静无声。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枪声,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在空旷的院子里,排成长队的人群等待着打饭,从排队的这一片黑鸦鸦的人群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是红军伤员,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伤病的痕迹。

    队伍中最后的红军是一个瘦高个,他叫孙峰,今年十八岁。被俘前是红军十六师十八团的一个连指导员,渡湘江时被附近炸响的炮弹震晕,醒来后已经被俘了。

    他手里拿着两只碗,在泥地里随着人群蹒跚而行。小伙子脸色蜡黄,而且两颊有些塌陷,脸上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出他这种年龄所拥有的那种青春guang彩。他撩开两条长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身上的红军军装尽管式样裁剪得还可以,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颜料染得很不均匀。

    晚上的饭菜还是杂粮饭和清水炖白萝卜,菜盆中飘浮着几片灰白的萝卜片,好像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里面象征性地漂着几点油花。他来到饭盆前等桂军看守把手中的一个碗打上杂粮饭,又浇上最后一点萝卜片,回过头他把萝卜片拨到空碗里,这是给重伤的战友留的。

    孙峰等桂军看守走后朝菜盆里瞥了一眼,瞧见菜盆里还有一点残汤剩水。他扭头瞧了瞧:昏暗的大院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东西一般,端起盆子把盆底上的剩菜汤往碗里倒。放下盆子时碰到地面的声象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他感到惊心。

    羞耻感让血涌上了脸,他紧紧闭住眼睛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孙峰顺路走到拐角处的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水,就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象他这样十八、九岁的后生,正是能吃能喝的年龄。可是他每顿只能吃碗杂粮饭。按他的饭量,他一顿至少需要三碗这样的黑家伙。现在这一点食物只是不把人饿死罢了,如果整天坐着不动还勉强能撑得住。

    孙峰已经是第二次受伤,第一次是在苏区第四次反围剿期间。一次行军途中他的左脚伤口不幸染毒溃烂,实在不行了被送到了野战医院,院长检查后认为无法治疗,抓了一把大洋塞到他手上:“你恐怕不能再干革命,回家好好养伤种田去吧。”

    “我要革命,不要钱!”孙峰自己把脚草草包扎了一下,硬是拄着拐杖去找部队。

    走了几百里,终于在前线又找到了部队。奇怪的是,几仗打下来,他的脚却神奇地不治而愈了。这次湘江战役中部队在黄沙河打了一仗,他受伤被俘了。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盛着菜的碗回到屋里,昏黄的灯光下,照见孙峰目光闪闪的脸,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一种力量,这力量正团结着这里的战友。虽然这个力量是看不见的,然而确实存在,从那些病弱的战友的脸上,从毫无怨言地承受任何折磨中,从显示每一个人的意志与决心的脸上,都可以感触到这无形的,但却是百折不挠的东西。

    孙峰希望逃出这里,追赶部队。他确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他久久地因为怀**着自己的战友不能入睡。他确信,战友们不会因为被俘而停止斗争,他得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团结同志,加强斗争,粉碎敌人的折磨、分化等各种阴谋。

    孙峰慢慢回到简单的地铺上,地铺上只铺着一张带血的破毯子,上面躺着昏迷的的张育,被抓进来已经三天了。战友们日夜轮流地看护着他,期待他的伤势好转。战友们把每餐极少的菜肴集中起来,都送给张育,也挽救不了少年战士重伤的身体。他的伤势还是一天比一天沉重了。

    张育是江西南丰县东萍乡人,1933年秋天,他刚满14岁,在江西老家参加红军,成了“红小鬼”经过几个月训练,他被编入正规部队;一年后跟随部队离开家乡,从瑞金踏上长征路。

    他担任卫生员,个子比一支步枪高不了多少。背着小药箱,为战友们消毒擦药。一个班12名战士,只有7支老式步枪,他年纪太小,没分到枪,就在前胸挂2个手雷。

    1934年11月,他随队伍打到广西湘江边。在全州县黄沙河,苦战几天几夜。后有敌军穷追不舍,上有敌机狂轰滥炸。枪林弹雨中,战友们成片倒下,尸横遍野。他不幸负伤,忍痛拔出嵌在手背中的子弹,简单包扎完两处伤口,继续战斗。终因流血过多,昏死过去。

    醒来时,他已被敌人俘虏,和几百个战友一起,被关押在兴安县湖广会馆。在黑暗的牢狱中,他每天只吃一小团黑黑的糙米和战友特意留下的青菜,人瘦得皮包骨头;伤口炎、感染、化脓,终日昏昏沉沉。

    孙峰默默地按着张育的手,他的脉博是这样微弱而不规律地跳动着。他的脸稍稍朝向昏黄的灯光,面无血色,脸颊深深陷下去,呈现出骷髅怪一样黯淡的惨白。

    张育的手偶然无力地挥动一下,微张着眼睛,虚弱的喉音,吐出一个个不连贯的字:“打过湘江,北上。抗日!”

    张育昏迷不醒,着呓语,时轻时重,时断时续。许多模糊的话语,说了一遍又一遍。好几天来,都是如此。

    夜已深了,疲惫的孙峰还不肯休息,守候着他,并且一次次地伏到他耳朵边告诉他“主力部队已渡过湘江!”

    张育这时似乎清醒了些。他望着孙峰,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过一会,眼睛又轻轻合上。他好像听到了战友的声音,又好像仅仅是从战友的动作中,感到了胜利的信息。他张了张嘴,恍恍惚惚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像在天花板上现了什么,两只手虚弱地晃动着,躺在他身边的刘华连急忙摁住他的手,眼里的泪水却悄悄流个不停。

    刘华连,原名刘诗泽。江西省赣县白石乡下白石村人。1934红军在老家召集村上16岁的年轻人开会。会上动员大家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6岁的刘华连就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报名入伍了。

    长征开始后,刘华连随着大部队从江西一路途经湖南,走到了湘江边。就在部队准备横渡湘江的时候,遭遇了前来封堵红军的国民党。在敌人猛烈的炮火面前,战士们根本无法过江。周围不少战友都中弹牺牲了。

    看着战友一个个地倒下,不会游泳的刘华连,就抱着两个漂浮在江面上的尸体作为掩护,悄悄地趟过了不宽的湘江。渡过湘江后,一天晚上在经过一片林子的时候,他不幸被桂北民团埋下的竹签捅穿了右脚髁,而且竹签上还有毒,受伤的刘华连行走非常困难。

    后来,他所在的部队在华江车田村遭大量敌人伏击。他因脚伤严重被俘。由于脚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伤脚很快就化脓炎。他受伤被俘后,关进了兴安县的湖南会馆里。当时一起被关着几百名病残的红军战士,很多就这样牺牲了。

    这时,守候了张育一整天的孙峰,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听到哭声又轻轻翻身坐起,轻轻拍拍刘华连的肩膀。然后侧身摸摸毛八莲的前额,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焦虑:“如果明天还没有药,小家伙的病”

    廖仁和被俘前是红五军团的重机枪连连长,他望了一下深夜里默默躺着的战友们,又转向孙峰:“这几天,大家都累极了,你也去休息吧。到了换班的时候,我叫醒你。”

    孙峰点点头,仍旧留在张育面前,没有走开。

    “班长!班长!”张育嘴里突然清楚地吐出几个字:“你快听炮声我们的!”他一翻身,坐了起来,这阵异常的兴奋,使他苍白的险上竟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廖仁和侧耳听了一阵,他也听到了一阵轰隆声,但那不可能是红军的炮响,而是远处传来的汽车的轰鸣声,但他不愿说穿。

    望着渐渐睡着的张育不再说话了,孙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在这时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不一会耀眼的汽车灯光照亮了湖南会馆,被惊醒的人群纷纷涌向窗口观察。

    车刚停下,会馆看守人员的头头就赶了过来,看到刘斐的军衔连忙立正报告:“四十三师一二八团二营三连连长张德山前来报到,请问长官是?”

    刘斐整理下军服,拿出夏威的命令递过去,:“我是第四集团军高级参谋刘斐,请你听从这位长官的一切命令!”

    写后感:这章网文写的被俘人员,除孙峰是虚构外,其他的是真正存在。他们都是由于在湘江战役中因受伤严重掉队,或被俘或流落,最后在桂北当地生活。想写他们被营救后又做出更大的丰功伟绩,早日得到应该得到的尊重。

    向流落在各地的红军失散人员致以最崇高的敬礼!他们受得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