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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冷冽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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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起两年前那个月夜,我仍旧忍不住瑟瑟发抖,抬头看了看端正而立的桑杰,我忍不住开口了:“桑杰,你带刀了没?”

    桑杰虽说只是个仆人身份,但很多时候,他是带了刀的,甚至在每日午时,他会到离我最近的寒冰池旁边练刀。

    “带了。”桑杰说着,碰了碰挂在腰间的兵器。

    “可以给我看看吗?”我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旁边的小丫头们偷偷打量我们。

    桑杰二话没说,从腰间取下佩刀,翻转置于掌心之上,双手递给了我。

    很沉。

    我拿在手里,仿佛拿着一柄沉重的铁块。

    摸了摸刀柄,厚重,粗犷,沉闷。拔出刀刃,冷锐的刀锋闪着寒光。

    这与那个少年所使的兵刃大为不同。

    “你可会用剑?”

    桑杰摇摇头。

    我又道:“你不是每日午时都会练刀吗?我看今日也到时候了,我也吃完饭了,我陪你过去。”

    桑杰不解地看着我。

    我道:“你不用在意我,像往日那般练你的便是。我闲来无事,就想在旁边看看。”

    离开此处,我随桑杰来到冰池边,他半脱下厚重的衣袍,露出半个肩膀挥舞佩刀。我唤人抬了椅子过来,放上软垫,舒舒服服躺上去,欣赏桑杰的刀法。

    一劈,一砍,铿锵有力。

    而我,只砍过阿林婆婆家门口的木头。

    当年那个夜晚,少年将我掠上了马背后一路疾驰,树林里的树叶飘落如雨,落在我和他的肩头,然后打着旋儿慢慢铺洒在黑衣人的尸体上。

    我坐在马背上,那颗小小的,从未受过刺激的心脏,好似要跳出胸腔来。

    那一刻,我觉得我快死了。

    带着震惊,恐惧,血脉喷张,被这不曾遇见的一切,惊吓到猝死在这陌生的黑衣少年怀中。

    我依旧清晰记得那日。

    眼前不断后退的树枝阴影,以及耳边掠起的呼呼作响的风声,还有自己那完全失控的心跳声。

    我不知少年是要去往哪里,不知如何应对。

    只是浑身颤栗……

    值得庆幸得是,当年那个少年最终将我扔在了一个荒草丛生的溪流边,头也不回地打马离去。

    他当时用什么表情对我说了什么呢?又或许,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过我一眼。

    也许,他只是顺手救了我一命吧。

    宛若拎走一只兔子,我想。

    到晨光熹微,寒露点点,孤零零在溪水中坐了一夜的我,才慢慢回神。

    茫茫然四下一望,不知身在何处,怅然若失。

    自那之后,这场月夜下的厮杀便成了我多年来难以释怀的恶梦,反反复复,不曾断绝。

    黑的夜,白的马,红的血。

    飘落的叶。

    还有在月夜下,黑衣少年那张邪肆张狂到过分的脸。以及那双漆黑如夜的,令我绝不敢直视的锐利双眸……

    脑子里晃过刀光剑影。

    与桑杰的刀刃重叠在一起,令人发寒。

    我忽然叫道:“别练了!我要回屋子里休息。”

    桑杰虽觉得奇怪,却也收刀走过来,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陪我回屋去。

    日光照在雪山上。

    宽阔的大殿里却被高大得白色墙壁遮住了光线,只透出丝丝缕缕,落在地上。

    我和桑杰的影子像两颗树,一前一后,缓缓移动,这条路我们走过无数遍。

    两年来,都是如此。

    “你这段时日可见过哥哥了?他有没有问起我来?”我踏在熟悉的地板上,问起了我的哥哥,心里的苦闷也越发重了起来。

    “阁主近日有些忙,并未问起小姐。”桑杰沉默了片刻后,低声回道。

    “可他分明有见他的那个小情人,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可是叫无忧?”

    “据我所知,阁主最近确实见过一名女子,却不是无忧,而是郭馨儿,她是阁主即将派往中原的探子。”

    “什么探子?我说就是他的小情人。”我不高兴地反驳,“哥哥的秘密那么多,连我这个妹妹都不准听,还能告诉别的女人吗?”

    “我也不知。”桑杰老老实实地道。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整日跟着我,又不是整日跟着哥哥,我若是有什么不满和疑问,便应该亲自去问他,而不是刁难你。”

    “小姐的命令,桑杰定然是遵从的。”

    我叹息一声。

    脚步缓慢,却越发沉重起来。

    我与哥哥的相识,也在那日后不久。那日在溪水中清醒,我才蓦然想起自己的正事,立马顾不得浑身的凉,拽着湿淋淋的衣服和头发,发疯似的在山中乱跑。

    幸而天亮了。

    我终于见着了一个活人,逮着了他,才算是问得了路。

    然而,当我想尽办法去往市集,几经周折才寻到一个愿意理会我的大夫回家时,阿林婆婆却已经断气多时了。

    我终于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归处。

    我将阿林婆婆埋在了山上的土丘下,寻了一块木牌插上,无字,却也草草算是立了一个碑。

    家中米粮很快用尽,迫于生计,我只好暂时离开了村子,却不敢往人多的镇上走,反而去了山林中,与蛇虫鼠蚁为伴,以野果山草为食。

    那时已是深秋。

    万叶凋零,冷风瑟瑟。

    我身子自小瘦弱,衣裳单薄,寻食本领又差,几日下来,终于饿得双腿发软,头眼昏花,不自觉就跌倒在树林间。

    眼瞧着落叶一片片飘荡而下,覆盖于四肢百骸,夕阳暗淡的光晕笼罩着我的身子,一点点暗沉下去。

    天空的飞鸟鸣叫着隐于深山之中,我的心情却从未有过的平静。

    “就这样吧,就这样去往极乐世界,便再不会有饿和累,再不会如此辛苦。”

    “也不知是否还有在世的爹娘,茉儿此生与你们无缘,也许只有来生,才能见到你们了。”

    “阿林婆婆,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要见面了,果然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若是人死后真的能变成鬼,就让我去吓吓那些……用竹棒子打过我的小孩吧。”

    还有布花儿。

    我割舍不下的布花儿……你若当真通灵,自会化为人形来见我吧?

    哈哈,死到临头,竟还能如此与自己玩笑。

    倒也不差。

    缓缓闭上眼睛,自觉世界渐渐陷入宁谧与黑暗,却猛然惊觉有枯叶踩碎的声音。

    这声音从地面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再一次睁开了眼。

    远远瞧见那模糊的身影,高大颀长,被斑驳错落的阳光照得更加不甚分明。

    他缓步走近,除了一身青色的长衫再看不清其他,可举止间的从容,又明显不同于我自小见过的任何一人。

    他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想我身上又脏又乱,同那荒山野人无二,他那般不凡的气度装扮,竟然好像在冲着我微笑。

    我莫不是已经死了,又或者在做着什么美梦?

    那人止住脚步,似乎在唤我:“茉儿?”

    我没听清,躺在地上侧着脸遥遥望向他,木然的摇摇头,又点头。

    他似是不解,只迟疑片刻,便缓步朝我走来。我却是累得厉害,全身无力,眼皮沉了又沉,终于疲倦的晕了过去。

    “茉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昏迷前,我隐约听到那人说道。

    睡梦中,我察觉身子随着马车摇晃着前行,有人握住我的手,却并不同我说话。

    那手并不算温暖。

    握住我的时候也与阿林婆婆不同,分明是一双十分有力的手,却又不使力。

    记得阿林婆婆活着时,也爱拉着我的手同我说话,她的手是无力的,可握住我时,却分明十分用力。

    特别是我离开的那一夜……

    阿林婆婆与我相依为命,所以分明双手无力,却也习惯紧紧抓住我。而这个人却与之截然相反,又是因为什么?

    这两者究竟有何区别呢?

    我闭着眼睛,脑子里始终想不明白他是谁,又想做什么,便不敢让他看出我醒了。

    很快,我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旋即一个声音说:“醒了,便起来吃些东西吧。”

    那声音既陌生,又有一种生涩的亲近。

    我迷糊间就睁开了眼,歪头看着他。

    他的容貌分明是有两分锐气的,可眉眼神色间,却似藏于山间的弯月,把那份锐气生生隐退了下来,变得深不可测。

    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伸手递了一小块糕点给我,旋即微微带笑,大大方方地让我看。

    我看了看他伸着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问他:“你叫我茉儿?”

    他点点头。

    我又问道:“你怎知我叫茉儿的?”犹豫着拿过了他手中的食物,我却也不敢随意吃,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是你救了我?你想要做什么。”我最后问道。

    他失笑,片刻后竟然摸了摸我的头,说道:“这是爹娘为你起的名字,茉儿。”他不知为何透过车窗望向了马车外,淡淡说道:“你的本名,叫加兰茉。”

    “加兰茉……爹娘……”彼时的我根本无心去探索一个名字的含义,也不明白这对我的生活有何意义。

    我不敢相信。

    有生之年,我竟然真的能知道爹娘的事情。

    于是我仍看着他,坚持问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他回过头看着我,并没有完全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茉儿,我是你的哥哥。”

    “哥哥?”我歪着头,瞪大了眼睛。

    我分明听懂了的。

    可那一刻,我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明白。

    我的生命里,从不曾有过兄长,更不曾期待过这个身份的人出现。可他偏偏就这么突然出现了,毫无预兆的。

    “是的,哥哥。”他淡淡笑了,对于我的漠然和不信任,他显得很有耐心,且宽容。“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没有过亲人。”我又直白地陈述道。

    他静静地看着我,又渐渐看向了窗外,淡淡说道:“你以后都会有了。”

    那语气带着淡淡的悲凉和忧伤。

    我不解,更不曾看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我最终跟着那个人来到了大明若宫,这个寒凉彻骨的,被冰雪覆盖的世界。他自称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哥哥,又说我原本姓加兰,名叫加兰茉,随母姓。

    他说,女子外嫁,后代也必须继承加兰姓氏,无论男女,这是加兰族的自古流传下来的习俗。

    然而作为我哥哥的他,却姓林。

    我理所当然的问道:“那么,我们父亲是姓林么?他叫林什么?”

    他却摇摇头,望着马车外渐次后退的山峦和树木,闭口不言了。

    他既不说,我也不好再问,虽然有些事情还是不甚明了,我依然决定相信他,我也只能相信他。

    我连喂饱自己的肚子都做不到,除了跟他走,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至少这个人看起来穿得不错,不至于令我饿肚子。

    那日离开时,我带走的,除了阿林婆婆临死前送给我的一小串念珠,便是小兔子布花儿了。

    前几日它不知去了何处,怎样都寻不到影踪,待我再次回到屋里,它却一身矫健的,蹦跶着跳进我怀里,直往我肚子上蹭。

    “我遇难时你跑了,如今我好了,你却活蹦乱跳地又回来了。”我抱起布花儿埋怨道。

    这机灵讨巧的小家伙仍旧惹我怜爱,即便它在我最困难的时刻逃之夭夭。

    “之前许是高看了你,你不过是只兔子,断不该期望你太多的。”我对着布花儿说着。此后,只把它作宠物,带着它跟随着哥哥来到了大明若宫。

    这一来,果真衣食不愁,生计无忧,还有下人伺候,我已是万分知足。

    闲闲度日,不知不觉就去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