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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静谧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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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一座亭子。

    亭子里没有人,四周树影婆娑,一株桂花树格外繁盛,花香四溢。

    院子里的寒梅也快绽放了,据林少主所言,要在灵山赏梅,大可去后山。

    入冬后,灵山的整座山里都被寒梅覆盖。

    一支支,一簇簇。

    开得热烈,却幽冷更甚。

    此时庭中景色,自是比不过的,我叹息错失美景,白景枫拉着我坐定,没一会儿竟有下人过来。

    他叫人拿了酒来,突然说想喝酒,把大少爷想一出是一出的德行展现得淋漓尽致。

    真是谁也较不过他。

    我不明所以道:“你难道要我陪你喝酒?”

    他大剌剌入了坐,长腿搭叠着,姿势吊儿郎当得,语气却严谨:“梁淮之说你不能喝。”

    我坐到他对面,趴在桌上望着他,“那你叫我眼巴巴看你喝酒?”

    其实也不是不可。

    但有时候,我就想为难他一小下,他若是不生气,顺着我的意思照办,我就会格外开心。

    今日,他亦是如此。

    叫人再拿了小姑娘喜欢吃的蜜饯儿来,爽快地推到我的面前,还替我斟了茶水。

    我这才笑了,说道:“算你有点儿良心。”

    山一入夜,便显得格外静谧安宁,甚至与我那清冷的大明若宫一般无二。

    我前些日子住多了客栈,以为汉地大多吵闹喧嚣,后来才知,中原的显赫人家是大有不同的。

    譬如这林耀山庄,只因林夫人喜欢清静,一入夜就听不见什么声响,那些个来来去去的下人,别看提着灯笼脚步飞快,偏生走路都没声儿。

    有时候倒也怪吓人的。

    这也让我忍不住揣测,林夫人如此讲究威严,性子是否极难相处?

    白景枫自顾自倒了酒来喝,一口入了喉咙,才道:“她有什么难相处的,一个不爱说话的大婶罢了。”

    “听起来,你经常见她。”我突然很是好奇,“你跟她很熟吗?”

    “不熟。只是每次上灵山找少祯,总少不了见个一两面,小时候,还说过我一次呢。”白景枫不大乐意地道:“我娘都不怎么说教我,她倒好意思了!”

    哈哈,白景枫少爷也有被人教训的时候,真不知道他那桀骜性子如何受得了的。

    只不过……白景枫的娘,我倒真不太了解。

    那位谭婉儿,谭夫人?

    我一下子兴致高昂,问道:“那你娘是怎样的人呢?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大婶?”

    他喝酒,我喝茶,又有蜜饯儿吃,难得的机会,我忽然很想跟他闲聊几句。

    白景枫听到这里,有一丝被冒犯到的意思,说:“我娘端庄持重,且胆色非凡,是个女中豪杰。”

    瞧他这话说的,谁不觉得自己的爹娘好?

    我才不信,反驳道:“那是你亲娘,你自然觉得她独一无二的好,旁人未必如此觉得。”

    白景枫道:“我何须说假话。她本就很厉害,江湖人都知道,我娘当初为了嫁给我爹,单枪骑马赶上浮山来,不需八抬大轿,也不要三媒六聘,只求自己喜欢便嫁到白家了。”

    说到这里,他放下酒杯,双眼看向我:“我娘不惧外人如何说,如何看,只要自己想要的便去夺来,从无半分畏惧。她这般的女中豪杰,岂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我瞪大了眼睛,问道:“她竟然是这样的人物?”这在中原女子中可不多见。

    “那是自然。”白景枫道。

    “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我真心实意奉承了一句,又接着道:“我瞧着你这不顾旁人非议的性子,也与她差不多,难不成是跟你娘学的?”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在讽刺他。

    我一直觉得,白景枫的性子,放荡恣意,又傲慢冷峻,实在是太明显的疏于管教所致。

    可他那样的家世,不应该如此啊。

    他听到我的吹捧,一开始还很是高兴得意,听到后面,又开始不乐意了,“我是男子,如何与女子相比。”

    瞧这话说的,我更不乐意了,道:“你这是瞧不起女子?”

    他奇怪地看着我:“我为何瞧不起女子?我娘是女子,我妹妹也是女子,你也是女子,我何时瞧不起女子了?”

    “那你方才这样说。”我撅起嘴,指出他的错处。

    “男女本就不同,我为何不能那样说了?”白景枫坚持不懈,“再说了,我十分敬佩尊重我娘,对妹妹……虽幼时常常戏弄她,却也从未看低,对你更是欣赏有加——”

    “你对我欣赏有加?”我眸光发亮,“你欣赏我什么?”

    白景枫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又闷了口酒,道:“你真诚坦率,敢做敢言,这也是极令人佩服的。”

    他竟然还真的夸我了。

    我暗自偷笑,默默哦了一声,也不再去继续抓着他不放,故意转移话题继续问他:“那莫寅公子的母亲呢?”这事儿我可是真想知道。

    白景枫不大乐意地道:“你老问她做什么?”

    怪了,又是这副模样。

    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对那位夫人的态度很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总感觉遮遮掩掩的,不畅快,不清晰,令人火大。

    我只好道:“不能问她吗?她是你爹的老婆,又是加兰族的后人,还是那位莫寅公子的母亲,我对她很是好奇,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

    我顿了顿,眸光发亮,“而且她还有可能帮我解毒来着。”

    这个理由,他总不能拒绝我了吧。

    这一次,白景枫显然是听进去了我的理由。他倒也没立马拒绝回答,只是想了一会儿后,简单地说道:“我不了解她。”月光下,他的面容清俊又冷冽。

    我惊讶道:“你没见过她?”

    他白了我一眼:“我当然见过她。”

    “见过几次?”我追问道。

    他终于懒得理会我,自顾自喝起酒来。

    看吧,他果然就是不想说!

    我双手捧着茶,眼睛直直盯着他,好一会儿,也弄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他为何对这个姨娘如此避而不谈!

    难不成真的已经死了?

    我不甘心地问道:“她真的不能帮我?”

    白景枫微微抬起下巴,大喇喇看了我一眼,干脆地道:“她帮不了你。”

    “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我目光囧囧。

    “没有。”白景枫言简意赅。

    我目光沉沉看着他,直看得他回避我的视线自顾自喝闷酒后,才放弃地哦了一声。

    人家显然不愿意说来着,何必厚着脸皮一直问呢。

    我忽然没了追问下去的劲儿。

    这灵山旁的不说,灵气倒还是有那么几分的,入了夜听不起蛐蛐儿叫,却能听见偶见的鸟鸣声,清脆却不刺耳。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

    头顶一轮弯月。

    他喝酒,我吃蜜饯儿,哪怕是三个月前,我也想象不出今日这般景象。

    那个在两年前从黑夜中闯入我世界的少年,在我的噩梦中徘徊不去的存在,竟然就这么和我相遇了。

    我真的见到了他,认识了他。

    他的容貌和当年并无太多变化,只是安静相对时,少了当初的那分戾气和冷意,多了不曾有过的熟悉和信任。

    该如何去描述呢?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并未改变,甚至更加具体起来——真实,热烈,骄傲,勇敢。

    这都是我向往的。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更像个孩子,譬如现在,他喝了两口酒,瞧见我吃得香,便又抢了我的蜜饯儿来吃。

    我冲他瞪眼睛,展示我的愤怒。

    他一开始还笑得狡黠,见我脸色不佳,又嘀咕道:“你现在是一点儿不怕我了?”

    我挑眉道:“我什么时候怕你了?”

    “那以前我跟你说话,你紧张什么?我……我……什……什么……”他说着,开始模仿我支支吾吾的样子。

    完了笑嘻嘻地看着我,眼睛明亮漆黑,眼神令人怦然心动。

    我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怕自己的心沦陷。

    “你再说!”我故意把声音放大,像朋友间玩笑般趁他不注意,把他手中的酒抢走了。

    他在抢夺中输给我,这才停下嬉闹,不再逗我。

    “这样真好。”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忽然说道,也不知具体指的什么。

    我点点头,冲他笑。

    他又说道:“再坐会儿,就回去了。”

    我仍是点点头,突然间失去了玩闹的劲头,只觉得这样相对无言就很好。

    树影后的长廊下传来轻微的交谈声和脚步声,似是有人经过。白景枫闻声便侧脸往旁边看过去,从我的位置看他,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煞是俊逸好看。

    我沉浸在这安静的一刻。

    皎皎月光在上,俊朗少年在前。

    我凝视着他的侧脸,只觉熟悉又陌生,亲近又遥远,忽然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记不记得?”

    他回过头来,看向我道:“记得什么?”

    树影婆娑间,他的眉眼愈发清晰明朗,不似曾经那个浑浊的夜。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算了,他不记得,我又何必故意去说呢。

    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只是,他究竟要何时才知晓,我十三岁那年,就上过他的马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