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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槟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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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省虽然没秋天,但是每年一到这个时候,陈言工作室的单子就会更多一些,有些客户提早定制年会等各种宴请场合的衣服,要求也比平时高,而且大部分都要定做风衣,活儿不少。

    这几年陈言工作室口碑越来越好了,一个人确实有点忙不过来,向激川今年的新衣服陈言就只做了一件马甲,裤子外套都还没来得及动。

    自从向激川大学毕业,陈言每年雷打不动给向激川做一身新衣服,至少一身,如果向激川另外有要的,陈言基本都给做,当然向激川自己也算是个衣服架子,个儿高腿长,配得上陈言的好手艺。

    中午陈言午休起来开车准备出门去给一个老客户送样板,正好曹阿姨在院子里晒豇豆干,这些干菜葛玥童以前也做,但是她都是直接用蒸箱的风干模式,又快又不受天气影响,迎城入秋台风多爱下雨,所以陈言对曹阿姨这些放在水筛上晾晒的豆角持不乐观态度,曹阿姨看到陈言的车来了,起身就帮陈言开门,陈言降下车窗准备和曹阿姨打个招呼。

    “小陈你出门呐,”曹阿姨把两扇大铁门推开,“晚饭回来吃吗?”

    “回。”陈言注意到一条伸了个懒腰以后趴在栏杆上摇尾巴,所以也冲着一条挥了挥手。

    “啊,陈一条真乖啊,你也来送你爸爸去上班呀,爸爸上班挣钱就可以给一条买好多肉肉啦。”曹阿姨还是挺喜欢一条的,就算一条喂不熟,但是现在至少愿意给曹阿姨摸摸了。

    陈言一听到陈一条三个字已经尴尬的手指攒拳,差点没把方向盘捏碎,然后再听到你爸爸三个字,直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曹阿姨,你这辈分不对,”陈言从来没想过自己和一条会是什么父女的关系,他更多把一条当成自己的好兄弟、老同事一样对待,所以起码一条肯定是不姓陈的,当然要姓陈也不是不行,那也不应该管陈言叫爸爸,“一条辈分大着呢,她可是我学弟的姑奶奶。”

    陈言回来的路上雨越下越大,知道曹阿姨的豆角干八成要糟,其实陈言真的是个特别操心的人,这种人要是再遇上他这种什么都自己憋着的性格,想不出毛病也都很难,身体刚好一点又开始惦记那些个豆角干,其实曹阿姨买的这些豆角都是跟本村菜农直接采购,买了十斤都不到三十块钱,倒不是说浪费就对了,但是有时候不至于,可陈言就是特别惦记,哪怕他今天接的这一单手工费就管对方要了一万七,他还是没办法不去在乎那二十多块钱。

    陈言当年学裁缝其实也不是说就天赋异禀,手艺娴熟一方面是他也确实聪明手巧心思细腻,另一方面是这些年活儿不离手经验足,快三十的人了蹬过的缝纫机大厂里的老师傅都未必比得上,还有就是师父打的也是真的狠。

    从陈言有记忆帮着周小娟干活起,周小娟的打骂就从不停歇,一开始陈言也小,只能帮着递递材料,后来大点了就跟着打标签叠成品,然后是最基本的车线,锁边,裁剪,每一个过程的学习基本都伴随着身上花样百出的淤青,不光是学不会要打,做错了或者做坏了更要打,有时候厂里的工人看不下去了劝几句,周小娟反而打的更起劲了,长此以往大家也都习惯了。

    陈言记得有一次,那时候他还小,刚上小学,才学会车裁片不久,厂里加工一批旅行包,包身又大,料子又硬,边缘还很厚实,陈言人小力气不够,车了一个下来已经满头大汗,偏偏这些材料就是不听话,稍微一点没压住就会跑偏,陈言实在是没力气了,稍微一松劲儿,缝纫机转着布料就不受控制的跑了,眼看就要一路跑偏轧到包包正面的金属带扣,如果机针遇到这个带扣,肯定是会崩断针的,工人们崩断针周小娟的角色都会难看一阵子,陈言自己断了针估计周小娟能打断一根衣架。

    所以陈言想都来不及去想,伸手过去一边挡着一边拽回那料子,硬是把缝纫的轨迹都给改变了,看着布料跑到尽头,空转的缝纫机没有断针,陈言才松了一口气,才感觉到痛。

    右手的食指被刺破了,还挺深的,血正滋滋冒出来。

    那个伤疤现在还在,因为陈言那时候还要洗碗洗菜,伤口总是见水,烂了好一阵子,以至于留下一个难看的疤痕,但如果让陈言回去,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冒着大雨开到家,大铁门已经打开了,能见度太低陈言没有像平时一样倒车入库,而是直接把车开进了车库里,车库里有备用的雨伞,陈言一溜小跑跑进屋,屋里倒是静悄悄的,只有厨房开着灯,估计是曹阿姨在做饭,陈言去厨房打了个招呼,看到蒸箱里正被风干的豆角干们,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安心上楼去了。

    雨越下越大,陈言到工作室先看了一下手机,置顶的工作群里没什么异常,最近厂里活儿不多,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去厂里了,本来打算下午回来有空去一趟看看,这会儿一下雨他也不想去了,歇了歇推过梯子先找料子,陈言手里搁不住活儿,有事儿总想着赶紧做完它,也幸亏陈言是自己当老板,不然出去上班的话,可能真能往死里卷加班把自己弄成最优秀的社畜。

    料子找出来陈言倒是没着急裁,因为他总感觉曹阿姨要来敲门了,这弄的他根本静不下心来,两只耳朵一直注意听着,不知不觉又紧张起来,陈言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他本来也是一个很难放松下来的人,这几年好不容易慢慢有了点家是放松的地方的感觉,随着曹阿姨的入住这点放松感又荡然无存了。

    陈言正坐在工作台前对着料子发呆,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浪费时间,总是能够很快很专注的投入到工作里,一阵敲门声把他从发呆里唤醒,曹阿姨来叫陈言下楼吃饭。

    外面的雨是一点没停的意思,一下雨整个一楼就特别暗,需要开灯,陈言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曹阿姨喂一条回来,正在一边抖落伞上的雨水一边感叹这雨也太大了。

    陈言坐到饭桌边,虽然陈言从来没提过,但是曹阿姨坚持陈言先吃,陈言也不习惯曹阿姨吃自己剩下的,两个人在这件事上讨论了几次,后来曹阿姨答应她吃的那一份她单独盛出来,等盯着陈言吃完饭她就去吃。

    今天的晚饭是辣子鸡,回锅肉,清炒豌豆尖,汤盆盖着盖子,暂时不知道是什么汤,但是闻着有股清香味。放在陈言面前的是一个小碟子,里面是两个陈言晚饭前要吃的小胶囊。

    “小陈你要不要先喝点汤?”曹阿姨收好雨伞过来看到陈言已经乖乖把胶囊吃了,伸手打开汤盆盖子,一股白色的雾翻出来,陈言看了一眼,瞧见了小半只鸭子在盆里,还有些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干菜,汤色清亮,闻着就香。

    “曹阿姨这个是什么汤啊?”陈言自己做饭很少专门炖个汤,给向激川做饭也都是排骨鸡鱼之类的,没用过鸭子炖汤,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

    “槟榔花海鸭汤呀,”曹阿姨给陈言盛出来一碗,“养胃的,我看你总是那么瘦,感觉你是不是吸收不好,吃了不消化,这个是我看美食节目上介绍的,说是特别好,鸭子都是跑海鸭,你看看这肉多紧实,都没什么油,快喝吧。”

    陈言心说可是阿姨人体的消化器官并不是胃啊,但是还是没说出来,他平时也能吃点烧鸭,一般工作餐或者没得选的时候,看到曹阿姨那么期待他对这碗汤的反馈,陈言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怎么样?”曹阿姨赶紧问,“我自己也尝了尝,我觉得有股花草茶的味道,清香的,小陈能喝的惯吗?”

    “还不挺错的,确实有股香味,”陈言放下汤碗,这句话说的还是真心实意,“你快去吃饭吧,等会儿都凉了。”

    吃完饭陈言直接就上楼了,这段时间直到第二天早饭前曹阿姨一般是不会上来敲门的,陈言紧绷的神经也难得可以放松一下,专心做点工作。

    陈言还记得大二上学期冬天,因为眼睛治疗的问题陈言大一上学期几乎没怎么在宿舍住过,那年也是他第一次在北方过冬,他记得那天向激川发信息来说过两天要降温了,估计会下大雪,让陈言早点把厚衣服拿出来预备着。

    陈言放学去了趟图书馆,回到宿舍一推开门,呼吸了一下就跑到洗手间吐的天翻地覆。

    陈言有个室友和他同生源地,都是悦省人,这个南方人上学年对北方的冬认知不足没准备羽绒服冻了个够呛,今年长了记性一入冬就早早预备上了,但是这位悦省同学生活习惯还是很难改,什么东西都讲究一个各种洗,听说冷空气要来了,早早回宿舍把羽绒服洗了,洗完才发现衣服里的绒全都缩成一坨了,正在宿舍着急跳脚,另外俩生源地比悦省要靠北的室友回来了,一看这洗成一坨烂抹布的羽绒服都差点没笑岔气,正帮着搁在暖气片上烤加电吹风低温档吹呢,陈言就推门进来了。

    一宿舍热腾腾的鸭子毛味。

    陈言吐的三个室友都吓坏了,毕竟陈言身体一直不咋好,导员也交代过让室友们多多照顾,但是导员之前只是说董岑岩同学眼睛不好使,怎么今天一进门就吐的内脏都快翻出来了?

    陈言吐完满脸都是眼泪,一回头差点被这三个人吓得再摔一跤,寝室长赶紧上来搀扶,但是陈言说什么都不进宿舍,当然他也说不出来什么,就只能一直摆手摇头,同悦省的室友用陈言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水出来,阳台门一开一股鸭子毛味扑面而来,陈言又吐了第二轮。

    事情是发生在一个闷热无比的夏天,那时候陈言马上升初三了,期末考试考完又是全年级第一,学校有一个乡贤奖励金,期末考试每个年级前三名的同学,分别奖励三百二百一百元,这钱从陈言来到这个学校起就跟他姓了董了,他们班同学就都叫他董三百,陈言带着小红花从本学年出资的乡贤本人手中领回一个大红信封,下了台一转手就交给了在台下看着他领奖的爷爷,陈言不敢带钱回去,毕竟带回去了不好藏,藏不住肯定就留不下来,这钱下学期开学能顶不少费用呢。

    陈言回到华林服装厂,厂里接了一个廉价羽绒服的代工,当时的车间主任正在组织生产,因为是廉价羽绒服,那填充物肯定就不是什么正经羽绒,车间一角几个大麻袋散发着浓烈的鸭子腥膻味,大热天工人们谁也不愿意去分拣上料,正好陈言回来了,小杂种不干谁来干?

    麻袋里反正就是什么都有,主要还是鸭毛碎,说好听点叫羽片,基本都是带羽带梗的囫囵个儿打碎,除了鸭绒都在这儿了,还有不少杂物,包括但不限于绳子头,碎布片,这些都要分拣出来,然后再把料投到上棉机里,陈言从中午开始分拣,一直折腾到大半夜,等从车间出来整个人都被那股味道腌透了,夜风一吹。送来一阵清凉新鲜的空气,陈言跑去洗手间吐的满嘴发苦。

    那天等陈言好不容易吐不动了,室友们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说他自己去就行,然后跑去向激川家躲了两天才回宿舍,刚进校门就开始下大雪,那是陈言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打着旋儿从天上掉下来,接到手上还没看清就化了,下雪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好安静,陈言一路慢慢往宿舍走,刚到楼下迎头碰上自己的悦省室友,这哥们儿穿着羽绒服一路大喊着下雪啦下雪啦就冲进了大雪里,给北方同学们眼中平平无奇的下雪天增加了一些乐子。

    也是因为这件事,陈言从来也不穿羽绒服,天再冷都是棉衣再加棉衣,平时如果不是没得选,一般也不会吃鸭肉。但是奇怪的是这点他从来也没和葛玥童提过,葛玥童居然就真的除了咸鸭蛋从来没弄出来过什么含鸭食品,弄的陈言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了,如果不是今天曹阿姨的鸭子汤,当然汤是真的好汤,一点不腥膻,不然陈言也喝不下去那一整碗,陈言还真记不得自己和鸭子的这段不愉快了。

    这个槟榔花,陈言把裁好的布料分类放好,开始准备辅料,确实还挺清香的,味道很独特,下次要不建议曹阿姨用它炖个排骨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