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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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皇宫异常热闹,宫门前或华丽或朴素的马车往来不绝,从马车上下来的各家公子或惊艳或灵动或彬彬或秀气,皇宫的侍卫们目不暇接,大饱了眼福。
各位公子皆是有备而来,个个美如冠玉艳若流霞。到了御花园,见到亭中人,层层叠叠的花花绿绿全都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李云棠看着寒冬中穿得极少的各位贵公子,不禁泛起冷意。一眼看到了跪在最后一排的裴杨,见他穿得尚算保暖才放心些,隔着人群对他微微一笑。
亭中燃着暖炉搭了厚帘,作陪的有贵君袁千、太女正君江文昊,几位有位份的君侍,以及两位太女侧君,加上泱泱跪了一地的各家公子,整个御花园竟只有李云棠一个女子。看着悠闲饮茶的父君,李云棠秀手抚上额角满脸无奈,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啊。
“都起吧。”
楚暮坐在亭子正中,左右手边坐着袁贵君和江正君,李云棠歪倚在栏杆旁,一身滚金边齐胸襦裙加上秀丽明艳的脸,不仅没让人觉得无礼,反让这些见惯了殷勤捧笑嘴脸的公子们感到潇洒不羁不拘一格。
众公子抬头看痴了,三殿下长得真好看呐。
这样好看的三殿下再过两年就要迎娶正君了,不不,有圆月那个野蛮皇子的威胁在,三殿下说不定等不到成年就会迎娶正君!远远的有人小声议论着,角落里的裴杨没来由一阵心烦。
昨夜阿姐和他谈了很久,她说,殿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莫因未来事误了眼前人。渐渐地抓紧手臂,借着跪下的姿势显出痛苦地神色。李云棠不止一次地说过喜欢自己,因为喜欢,为他画图、送他古琴、赠他点心;因为喜欢,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赏枫亭吹奏洞箫,飘香楼知道他的口味,现在就连阿姐都被收服了。攥紧袖子,他知道她喜欢她的,可是他对她的,是喜欢吗?
他不懂。
有些丧气地抬起头,看到亭中人冲他无奈地一笑,立刻又低下去。刚刚那个表情,分明是想跟他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大张旗鼓的将各家公子召进宫来,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明了,他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想起那人今日风华绝艳的样子,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君后笑了一声,略扫一眼点了几个教养极好的公子至身旁,一一问话又夸奖了几句,末了还拉了李云棠一起。裴杨在台下静静地站着,既不乱瞟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楚暮看了一眼还站着的众人抱歉地开口,“看本宫,一时高兴竟忘了你们了。不用多礼,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随意赏玩。本宫昨日瞧着前面的梅花开得最好,都赏去吧。”
众人在宫人们的带领下三五成群散了。
御花园就是御花园,花草品类之多,等级之高,物种之贵都是平常官家所不能比的。各人边赞叹边欣赏,不时嬉笑声传来,为萧肃的皇宫带来丝丝生动和灵气。
气氛和谐得仿佛大家今日来真的只是为了赏花。
李云棠不喜欢这些公子有意无意撇过来的眼神,又推辞不了父君的意思,和父君说了几句索性找理由溜了。刚才裴杨落寞的表情在她脑中挥散不去,穿梭在花园中焦急地寻觅那抹淡绿的身影,走至湖边时才放下心来。
裴杨正对着湖水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半披的发丝被微风吹起来,引来李云棠的一阵埋怨。
“此处风大,走过去一点别站在风口上,当心着凉。”
裴杨回头,见她身披大氅站在桥上,眼含不满。讷讷地低头行礼,“谢殿下提醒。”然后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
又来了。
李云棠皱着眉走下桥,讨厌他生疏的语气,更讨厌他疏离的眼神,气得暗捏袖口。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裴杨啊。
压下怒气,抿唇转换了一副愉快的语气,眉眼放平,声音又回到往常的温柔,“送你的琴,还喜欢么?”
想到那泠泠的琴声,和那日洛水旁的一张张图纸,裴杨心中微苦笑着点头,忽然又想起前几日的翠玉糕,抬起头想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裴府后巷,坐了多久,是否不开心,想问的东西太多,全堵在喉口。心思几番轮转,开口却变成了淡淡的一句,“谢谢殿下的糕点。”
“你喜欢就好。”
笑着走到他身边,侧身挡在寒风吹来的方向,“冷吗?”
裴杨稍稍退后一些,掠过李云棠的眼睛,讷讷摇头。温软的语气飘荡在耳边,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翼,他刚刚清醒的脑子又乱了。
李云棠看着裴杨不自主地闪躲,暗自叹息。在她印象中,裴杨十分不喜欢这种违心的热闹的,公子们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没了,听着会让他心烦,所以一直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以体弱拒绝各家的请帖,就连她和李云梓的也不例外,平常的宫宴也极少出席。他的情况众所周知,所以也没人怀疑过。
见他面色不好,不禁开口问道:“既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为什么不用借口挡了?像以前一样。”
裴杨愣住,是啊,为什么没挡了而是乖乖来赏花?因为是君后亲自下的旨意,他拒绝不了,因为他最近并未生病不适,不想欺君,因为大雪,出不了门无处消遣,因为梅花开了,他刚好喜欢……还是因为阿姐说圆月来朝中有两位皇子……裴杨看着今日华贵艳绝的李云棠,金色凤尾在她乌黑的发间频频轻摇,晃了他的眼,无数个理由从脑中闪过,但似乎哪一个都不适合。
说谎不好,所以他闭口不言。
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李云棠笑笑,愉快地转向四周:“青儿定是第一次来御花园,我带你逛逛,好不好?”
看着身边人笑起来的星星眼,裴杨点头。
没曾想两人刚从湖边小道走出来,一记鞭子就劈面而来。李云棠眼疾手快,看到熟悉的皮鞭后一面移身挡在裴杨身前,一面用手挡住鞭子,皮鞭缠到她的臂上,正是昨日放血的那只,顿时一阵刺痛。
李云棠咬牙,庆幸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衣服。裴杨见她顿时煞白的脸心里一慌,手不由自主地拉住她的袖子,脸上尽是掩饰不住地担心和怒意。
纪远慌慌张张地丢了鞭子,脸色都变了。他甩鞭子的时候没见有人啊?!
顺势把鞭子扯过来丢在地上,刚想伸手指责他,却发现裴杨的手正紧紧扯着自己的袖口。李云棠看着身后人担心的样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也不想指责了,也不想骂人了。
这一鞭劈得好啊!
裴杨紧张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确认她没有伤到后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紧紧地拽着她袖子的手,看到她调笑的眼赶紧放开,尴尬地把脸转到一边,任由舒适的北风吹散脸上的热度。
李云棠看了更高兴了,脸上的笑容更开。
嗯,这一鞭劈得真好啊!
纪远见自己的鞭子伤了人,赶紧赔礼道歉,走近了才发现劈的是三殿下,整个人都不好了。完了完了,爹爹在进宫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惹事,要少说多做,结果一个时辰还不到他就把三殿下给打了。跪下来的纪远都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赶个蜜蜂,不知道树后面有人,殿下恕罪啊……”
裴杨和李云棠都是认识纪远,尤其李云棠,因为纪致宁的缘故,连带着和他也熟起来。虽说和纪致宁交好,但纪远的性子也太泼辣了,皇宫内院的就敢动鞭子,还好这里僻静无人,还好劈的是她,要是劈到了贵君君侍,纪家可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面上一沉,“今日之事本王先记你一笔,等你三姐回来了一并告发。回去之后把孝经抄十遍,不抄完你就别出门了。哼,进宫赏花还不忘带鞭子,也亏你带的进来,要是劈了别人有你受的。”说着不解气地朝纪远的方向虚挥了两鞭子,“再说了,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蜜蜂?”
纪远理亏,看着李云棠的黑脸不敢说话,见她要将自己心爱的鞭子扔进湖里一顿哀嚎。
“殿下……手下留情啊……”这把鞭子他刚得,还没玩儿够呢。
“纪公子,如果让侍卫们看见你带鞭进宫,可是要治罪挨板子的,何况,你还差点误伤了殿下。”裴杨站在一旁好心地提醒他事情的严重性,纪远立刻就不叫了,“殿下,扔吧。”
看着裴杨护短的样子,李云棠愉快地挑起眉。
所以说啊,这一鞭劈得实在太好了!
愉快地将鞭子解决掉后,裴杨伸手将纪远扶起来。盯着湖中荡起的层层涟漪,纪远怨念地不甘心瘪着嘴。
“别一副本王欺负了你的样子,要是让人看了坏了本王的名誉,当心本王再记你一笔。”纪远默默地在心里画着李云棠的小人,恨恨地啐个不停,耳边又听她问道:“说起来,你不在将军府好好呆着来宫里凑什么热闹?”
你以为我想来啊,纪远看着李云棠一脸嫌弃的脸也一脸嫌弃,“君后召见,小民哪敢不从?”要不是爹爹苦苦劝说外加武力威胁,他才不会来这么麻烦的地方呢。
裴杨见他和李云棠亲切交谈的样子,感慨他的天真活泼,又想起那日他当街教训纨绔的恣意嚣张,心里一时说不出的滋味,面带羡慕地笑起来。
教训完纪远,回头正看到裴杨眉眼翘起的样子,李云棠脸上的冰雪立刻融化了,“青儿之前见过阿远的吧?”
阿远吗?
掩下一瞬间的不舒服,裴杨看着纪远飞扬的脸,轻轻点头。
“纪公子侠义心肠,喜好打抱不平,即使裴杨不怎么出门也见过一两回。”
纪远得了文质彬彬的裴杨的夸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裴哥哥过奖了,过奖了。”
“青儿你别夸他,他的性子若是不收一收,迟早要惹出事来。眼下你姐姐不在家,依本王看你不如多去学士府走动走动,也好受受熏陶,改改你这暴躁的脾气。”偏心地将袖炉塞在裴杨手里,李云棠抬头看了一眼灿烂的阳光,前方梅香扑鼻而来,心情大好,转身对裴杨笑道:“趁着阳光正好,走,本王带你们好好看一看。”
见她如此的差别对待,又想起被她无情丢掉的心爱的皮鞭子,纪远轻哼一声,在心里也默默记了李云棠一笔。
有纪远在一旁陪着,裴杨的话也多了起来。两人走着说着,不时夹杂几句轻笑,李云棠听了,觉得刚刚提议让纪远多去裴家走走简直太对了。三人一路沿着人少的地方走,每遇到一种不同的梅树,李云棠就耐心解释一番,说不出来的就被纪远逼着讲一件和自己有关的趣事。见裴杨也爱听,李云棠干脆就多说了几件。到最后两位公子走累了,李云棠也说乏了,可赏的花赏得差不多的时候,三人抄了近路折回去。
君后和贵君君侍们还在亭中坐着,看着李云棠携着裴杨和纪家小子远远走过来,还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禁扶额。
李云棠快步走进亭中,将手中的一枝红梅递给父君,“女儿看着喜庆,就折了一节送与父君。”
楚暮笑着拉她坐下,“可冷着了?”
李云棠摇头,余光瞥见很多人挤在一个地方不知道在干什么,正想开口问就见风华无双的李云梓从人群里站起来,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
两人隔了几十步远打了声招呼。李云梓身边站了一圈公子,其中有不少面带红霞,袁贵君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梓儿今日来向本宫请安,到了玉阳宫后才知道本宫在御花园。”当然,也是在到了御花园之后才知道众公子在开赏花宴,绝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李云棠笑着为父君沏茶,仿佛没听到袁贵君的解释一般,将茶杯递到父君手边,又乖巧又孝顺:“天冷,父君暖暖手。”丝毫没有与袁贵君搭话的意思。
李云棠小时,袁贵君就曾多次让她不自在,所以她打小就和袁贵君不和,这在宫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看着三殿下对袁贵君毫不理睬的样子,伺候的人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感慨着今日贵君又讨了次没趣。
楚暮坐着不置一词,专心看着远处的各家公子。袁千面上不显,心里却气得不行,哼,这对父女还是这副嘴脸,看着就让人讨厌恨不得一脚踩碎。远处的嬉笑声传来,看着被各家公子环绕的女儿,又瞥了一眼孤零零站在一旁的裴杨和纪远,心里的得意再起:你楚暮身居中宫如何,名满天下又如何?还不是养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女儿,连个夫郎都不会选。一个病秧子,一个泼辣货。好好看看,我的女儿才是这宫里最受欢迎最高贵的皇女。
李云梓看着远处的裴杨,见他自见到自己只一个躬身了事,又想到之前他和李云棠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得样子,心里怒意翻涌。对李云棠的怨恨更加深了。
甩下一众公子走近裴杨,脸上笑容潋滟,公子们又花了眼。
看着渐渐走过去的李云梓,李云棠皱着眉头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君后清了一声嗓止住她。低头轻吹着茶,面色柔和地对她微微摇头。李云棠无法,只得坐在石凳上焦急地看着。
这边李云梓弯起嘴角,眉眼间的颜色暖如春风。
“多日不见,阿杨可好?”
阿杨?公子们你看我我看他,二殿下何时和裴杨这样亲热了?
感到无数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裴杨退后一步躬身行礼,拱手垂眉:“谢殿下惦念,裴杨安好。”
怎么会有人行礼也这样好看?忽略他的有意疏远,李云梓笑容不减,“前日大雪,洛水沿岸落了大片雾凇。本王明日空闲,想请裴公子一同观赏,不知裴公子意下如何?”
公子们的视线都在李云梓身上,听到她的邀约后眼神又一次齐齐射向一文不名的裴杨,李云棠的眼神也愈发炙热,灼得他后背发热。想着那人方才焦急的样子,未经思考地话已出口,
“裴杨体弱,明日要去寺中调养,怕是不能与殿下同游了,还请殿下见谅。”
楚暮看着,拍拍女儿的手。李云棠笑着,又斟了一杯热茶。
李云梓笑容一顿,没想到裴杨会当众拒绝,刚想说话就被父君止住。袁贵君仪态端方地从亭中走出来,看着一眼这个不知好歹的青衣男子,漫过他热切地拉了李云梓说话,又夸奖了几位心灵手巧的公子,气氛顿时又热络起来,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狠狠地剜了裴杨一眼,拉着李云梓进了亭。
坐了一会儿,和君后、父君告别后又深深看了一眼裴杨,李云梓毫无留恋地走了,园中的公子看着远去的华贵背影叹息不已。
宫外。
回想起李云棠袖口深掩的样子,李云梓邪魅的嘴角向上翘起。
百日昙是吗?
这样的奇药不拿来用一用,真是可惜了。
用完午膳,又赏玩了一番,傍晚,冻了一天的公子们陆续回府,宫外的车马又如来时一样散了。
李云棠站在裴府车马前止住要上车的裴杨,午前他说要去调养她心里一紧,奈何一直没有机会问他。
“青儿身体不适?可是这北风吹得又泛寒难受了?为何不早与我说?”解下自己的大氅细心地给他披上,懊恼地系着带子。
裴杨躲闪不及,瞅着身上重叠的两件氅衣哭笑不得。看着这人担心的眉眼淡淡一笑,“殿下放心,我没事。”
李云棠抬头,“那……”去寺中调养是怎么回事?上一世的经验,他只有身子难受时才会去白云寺调养。
寒风吹来,裴杨下意识地拉紧身上的氅衣缩着肩膀,不属于自己的香味钻入鼻中,舒心地又吸了一口。
“青儿……”李云棠站在上风口,轻轻地唤着,声音里是难掩的担忧。
裴杨抬头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前几日大雪,去白云寺的路都堵了。”他这么说,不过是借口罢了。
李云棠心中狂喜,温热的手执起他的,低声喃喃:“那,如果我明日也想邀青儿去洛水河畔赏雾凇,青儿可愿意?”
宫外清冷车马散尽,只剩下他和她,裴杨不习惯这样被她握着,挣了两回挣不开无奈放弃了。只是眼神羞恼,这人怎的还是这样得寸进尺?
源源不断的热度从她手上传来,直暖到他心里。低眸看着被她牵着的双手,对她的问题选择闭口不答。
豆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李云棠依依不舍地放下裴杨的手,“明日我在洛水边等你,这会天冷,你早些回吧。”
裴杨看着她自信又无赖,吃准了他会去的样子,怒瞪了她两眼,撩起帘子进去了。李云棠看着远去的马车,痴痴笑了好一会儿。
今日的皇宫异常热闹,宫门前或华丽或朴素的马车往来不绝,从马车上下来的各家公子或惊艳或灵动或彬彬或秀气,皇宫的侍卫们目不暇接,大饱了眼福。
各位公子皆是有备而来,个个美如冠玉艳若流霞。到了御花园,见到亭中人,层层叠叠的花花绿绿全都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李云棠看着寒冬中穿得极少的各位贵公子,不禁泛起冷意。一眼看到了跪在最后一排的裴杨,见他穿得尚算保暖才放心些,隔着人群对他微微一笑。
亭中燃着暖炉搭了厚帘,作陪的有贵君袁千、太女正君江文昊,几位有位份的君侍,以及两位太女侧君,加上泱泱跪了一地的各家公子,整个御花园竟只有李云棠一个女子。看着悠闲饮茶的父君,李云棠秀手抚上额角满脸无奈,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啊。
“都起吧。”
楚暮坐在亭子正中,左右手边坐着袁贵君和江正君,李云棠歪倚在栏杆旁,一身滚金边齐胸襦裙加上秀丽明艳的脸,不仅没让人觉得无礼,反让这些见惯了殷勤捧笑嘴脸的公子们感到潇洒不羁不拘一格。
众公子抬头看痴了,三殿下长得真好看呐。
这样好看的三殿下再过两年就要迎娶正君了,不不,有圆月那个野蛮皇子的威胁在,三殿下说不定等不到成年就会迎娶正君!远远的有人小声议论着,角落里的裴杨没来由一阵心烦。
昨夜阿姐和他谈了很久,她说,殿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莫因未来事误了眼前人。渐渐地抓紧手臂,借着跪下的姿势显出痛苦地神色。李云棠不止一次地说过喜欢自己,因为喜欢,为他画图、送他古琴、赠他点心;因为喜欢,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赏枫亭吹奏洞箫,飘香楼知道他的口味,现在就连阿姐都被收服了。攥紧袖子,他知道她喜欢她的,可是他对她的,是喜欢吗?
他不懂。
有些丧气地抬起头,看到亭中人冲他无奈地一笑,立刻又低下去。刚刚那个表情,分明是想跟他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大张旗鼓的将各家公子召进宫来,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明了,他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想起那人今日风华绝艳的样子,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君后笑了一声,略扫一眼点了几个教养极好的公子至身旁,一一问话又夸奖了几句,末了还拉了李云棠一起。裴杨在台下静静地站着,既不乱瞟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楚暮看了一眼还站着的众人抱歉地开口,“看本宫,一时高兴竟忘了你们了。不用多礼,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随意赏玩。本宫昨日瞧着前面的梅花开得最好,都赏去吧。”
众人在宫人们的带领下三五成群散了。
御花园就是御花园,花草品类之多,等级之高,物种之贵都是平常官家所不能比的。各人边赞叹边欣赏,不时嬉笑声传来,为萧肃的皇宫带来丝丝生动和灵气。
气氛和谐得仿佛大家今日来真的只是为了赏花。
李云棠不喜欢这些公子有意无意撇过来的眼神,又推辞不了父君的意思,和父君说了几句索性找理由溜了。刚才裴杨落寞的表情在她脑中挥散不去,穿梭在花园中焦急地寻觅那抹淡绿的身影,走至湖边时才放下心来。
裴杨正对着湖水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半披的发丝被微风吹起来,引来李云棠的一阵埋怨。
“此处风大,走过去一点别站在风口上,当心着凉。”
裴杨回头,见她身披大氅站在桥上,眼含不满。讷讷地低头行礼,“谢殿下提醒。”然后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
又来了。
李云棠皱着眉走下桥,讨厌他生疏的语气,更讨厌他疏离的眼神,气得暗捏袖口。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裴杨啊。
压下怒气,抿唇转换了一副愉快的语气,眉眼放平,声音又回到往常的温柔,“送你的琴,还喜欢么?”
想到那泠泠的琴声,和那日洛水旁的一张张图纸,裴杨心中微苦笑着点头,忽然又想起前几日的翠玉糕,抬起头想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裴府后巷,坐了多久,是否不开心,想问的东西太多,全堵在喉口。心思几番轮转,开口却变成了淡淡的一句,“谢谢殿下的糕点。”
“你喜欢就好。”
笑着走到他身边,侧身挡在寒风吹来的方向,“冷吗?”
裴杨稍稍退后一些,掠过李云棠的眼睛,讷讷摇头。温软的语气飘荡在耳边,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翼,他刚刚清醒的脑子又乱了。
李云棠看着裴杨不自主地闪躲,暗自叹息。在她印象中,裴杨十分不喜欢这种违心的热闹的,公子们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没了,听着会让他心烦,所以一直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以体弱拒绝各家的请帖,就连她和李云梓的也不例外,平常的宫宴也极少出席。他的情况众所周知,所以也没人怀疑过。
见他面色不好,不禁开口问道:“既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为什么不用借口挡了?像以前一样。”
裴杨愣住,是啊,为什么没挡了而是乖乖来赏花?因为是君后亲自下的旨意,他拒绝不了,因为他最近并未生病不适,不想欺君,因为大雪,出不了门无处消遣,因为梅花开了,他刚好喜欢……还是因为阿姐说圆月来朝中有两位皇子……裴杨看着今日华贵艳绝的李云棠,金色凤尾在她乌黑的发间频频轻摇,晃了他的眼,无数个理由从脑中闪过,但似乎哪一个都不适合。
说谎不好,所以他闭口不言。
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李云棠笑笑,愉快地转向四周:“青儿定是第一次来御花园,我带你逛逛,好不好?”
看着身边人笑起来的星星眼,裴杨点头。
没曾想两人刚从湖边小道走出来,一记鞭子就劈面而来。李云棠眼疾手快,看到熟悉的皮鞭后一面移身挡在裴杨身前,一面用手挡住鞭子,皮鞭缠到她的臂上,正是昨日放血的那只,顿时一阵刺痛。
李云棠咬牙,庆幸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衣服。裴杨见她顿时煞白的脸心里一慌,手不由自主地拉住她的袖子,脸上尽是掩饰不住地担心和怒意。
纪远慌慌张张地丢了鞭子,脸色都变了。他甩鞭子的时候没见有人啊?!
顺势把鞭子扯过来丢在地上,刚想伸手指责他,却发现裴杨的手正紧紧扯着自己的袖口。李云棠看着身后人担心的样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也不想指责了,也不想骂人了。
这一鞭劈得好啊!
裴杨紧张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确认她没有伤到后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紧紧地拽着她袖子的手,看到她调笑的眼赶紧放开,尴尬地把脸转到一边,任由舒适的北风吹散脸上的热度。
李云棠看了更高兴了,脸上的笑容更开。
嗯,这一鞭劈得真好啊!
纪远见自己的鞭子伤了人,赶紧赔礼道歉,走近了才发现劈的是三殿下,整个人都不好了。完了完了,爹爹在进宫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惹事,要少说多做,结果一个时辰还不到他就把三殿下给打了。跪下来的纪远都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赶个蜜蜂,不知道树后面有人,殿下恕罪啊……”
裴杨和李云棠都是认识纪远,尤其李云棠,因为纪致宁的缘故,连带着和他也熟起来。虽说和纪致宁交好,但纪远的性子也太泼辣了,皇宫内院的就敢动鞭子,还好这里僻静无人,还好劈的是她,要是劈到了贵君君侍,纪家可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面上一沉,“今日之事本王先记你一笔,等你三姐回来了一并告发。回去之后把孝经抄十遍,不抄完你就别出门了。哼,进宫赏花还不忘带鞭子,也亏你带的进来,要是劈了别人有你受的。”说着不解气地朝纪远的方向虚挥了两鞭子,“再说了,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蜜蜂?”
纪远理亏,看着李云棠的黑脸不敢说话,见她要将自己心爱的鞭子扔进湖里一顿哀嚎。
“殿下……手下留情啊……”这把鞭子他刚得,还没玩儿够呢。
“纪公子,如果让侍卫们看见你带鞭进宫,可是要治罪挨板子的,何况,你还差点误伤了殿下。”裴杨站在一旁好心地提醒他事情的严重性,纪远立刻就不叫了,“殿下,扔吧。”
看着裴杨护短的样子,李云棠愉快地挑起眉。
所以说啊,这一鞭劈得实在太好了!
愉快地将鞭子解决掉后,裴杨伸手将纪远扶起来。盯着湖中荡起的层层涟漪,纪远怨念地不甘心瘪着嘴。
“别一副本王欺负了你的样子,要是让人看了坏了本王的名誉,当心本王再记你一笔。”纪远默默地在心里画着李云棠的小人,恨恨地啐个不停,耳边又听她问道:“说起来,你不在将军府好好呆着来宫里凑什么热闹?”
你以为我想来啊,纪远看着李云棠一脸嫌弃的脸也一脸嫌弃,“君后召见,小民哪敢不从?”要不是爹爹苦苦劝说外加武力威胁,他才不会来这么麻烦的地方呢。
裴杨见他和李云棠亲切交谈的样子,感慨他的天真活泼,又想起那日他当街教训纨绔的恣意嚣张,心里一时说不出的滋味,面带羡慕地笑起来。
教训完纪远,回头正看到裴杨眉眼翘起的样子,李云棠脸上的冰雪立刻融化了,“青儿之前见过阿远的吧?”
阿远吗?
掩下一瞬间的不舒服,裴杨看着纪远飞扬的脸,轻轻点头。
“纪公子侠义心肠,喜好打抱不平,即使裴杨不怎么出门也见过一两回。”
纪远得了文质彬彬的裴杨的夸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裴哥哥过奖了,过奖了。”
“青儿你别夸他,他的性子若是不收一收,迟早要惹出事来。眼下你姐姐不在家,依本王看你不如多去学士府走动走动,也好受受熏陶,改改你这暴躁的脾气。”偏心地将袖炉塞在裴杨手里,李云棠抬头看了一眼灿烂的阳光,前方梅香扑鼻而来,心情大好,转身对裴杨笑道:“趁着阳光正好,走,本王带你们好好看一看。”
见她如此的差别对待,又想起被她无情丢掉的心爱的皮鞭子,纪远轻哼一声,在心里也默默记了李云棠一笔。
有纪远在一旁陪着,裴杨的话也多了起来。两人走着说着,不时夹杂几句轻笑,李云棠听了,觉得刚刚提议让纪远多去裴家走走简直太对了。三人一路沿着人少的地方走,每遇到一种不同的梅树,李云棠就耐心解释一番,说不出来的就被纪远逼着讲一件和自己有关的趣事。见裴杨也爱听,李云棠干脆就多说了几件。到最后两位公子走累了,李云棠也说乏了,可赏的花赏得差不多的时候,三人抄了近路折回去。
君后和贵君君侍们还在亭中坐着,看着李云棠携着裴杨和纪家小子远远走过来,还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禁扶额。
李云棠快步走进亭中,将手中的一枝红梅递给父君,“女儿看着喜庆,就折了一节送与父君。”
楚暮笑着拉她坐下,“可冷着了?”
李云棠摇头,余光瞥见很多人挤在一个地方不知道在干什么,正想开口问就见风华无双的李云梓从人群里站起来,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
两人隔了几十步远打了声招呼。李云梓身边站了一圈公子,其中有不少面带红霞,袁贵君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梓儿今日来向本宫请安,到了玉阳宫后才知道本宫在御花园。”当然,也是在到了御花园之后才知道众公子在开赏花宴,绝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李云棠笑着为父君沏茶,仿佛没听到袁贵君的解释一般,将茶杯递到父君手边,又乖巧又孝顺:“天冷,父君暖暖手。”丝毫没有与袁贵君搭话的意思。
李云棠小时,袁贵君就曾多次让她不自在,所以她打小就和袁贵君不和,这在宫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看着三殿下对袁贵君毫不理睬的样子,伺候的人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感慨着今日贵君又讨了次没趣。
楚暮坐着不置一词,专心看着远处的各家公子。袁千面上不显,心里却气得不行,哼,这对父女还是这副嘴脸,看着就让人讨厌恨不得一脚踩碎。远处的嬉笑声传来,看着被各家公子环绕的女儿,又瞥了一眼孤零零站在一旁的裴杨和纪远,心里的得意再起:你楚暮身居中宫如何,名满天下又如何?还不是养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女儿,连个夫郎都不会选。一个病秧子,一个泼辣货。好好看看,我的女儿才是这宫里最受欢迎最高贵的皇女。
李云梓看着远处的裴杨,见他自见到自己只一个躬身了事,又想到之前他和李云棠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得样子,心里怒意翻涌。对李云棠的怨恨更加深了。
甩下一众公子走近裴杨,脸上笑容潋滟,公子们又花了眼。
看着渐渐走过去的李云梓,李云棠皱着眉头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君后清了一声嗓止住她。低头轻吹着茶,面色柔和地对她微微摇头。李云棠无法,只得坐在石凳上焦急地看着。
这边李云梓弯起嘴角,眉眼间的颜色暖如春风。
“多日不见,阿杨可好?”
阿杨?公子们你看我我看他,二殿下何时和裴杨这样亲热了?
感到无数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裴杨退后一步躬身行礼,拱手垂眉:“谢殿下惦念,裴杨安好。”
怎么会有人行礼也这样好看?忽略他的有意疏远,李云梓笑容不减,“前日大雪,洛水沿岸落了大片雾凇。本王明日空闲,想请裴公子一同观赏,不知裴公子意下如何?”
公子们的视线都在李云梓身上,听到她的邀约后眼神又一次齐齐射向一文不名的裴杨,李云棠的眼神也愈发炙热,灼得他后背发热。想着那人方才焦急的样子,未经思考地话已出口,
“裴杨体弱,明日要去寺中调养,怕是不能与殿下同游了,还请殿下见谅。”
楚暮看着,拍拍女儿的手。李云棠笑着,又斟了一杯热茶。
李云梓笑容一顿,没想到裴杨会当众拒绝,刚想说话就被父君止住。袁贵君仪态端方地从亭中走出来,看着一眼这个不知好歹的青衣男子,漫过他热切地拉了李云梓说话,又夸奖了几位心灵手巧的公子,气氛顿时又热络起来,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狠狠地剜了裴杨一眼,拉着李云梓进了亭。
坐了一会儿,和君后、父君告别后又深深看了一眼裴杨,李云梓毫无留恋地走了,园中的公子看着远去的华贵背影叹息不已。
宫外。
回想起李云棠袖口深掩的样子,李云梓邪魅的嘴角向上翘起。
百日昙是吗?
这样的奇药不拿来用一用,真是可惜了。
用完午膳,又赏玩了一番,傍晚,冻了一天的公子们陆续回府,宫外的车马又如来时一样散了。
李云棠站在裴府车马前止住要上车的裴杨,午前他说要去调养她心里一紧,奈何一直没有机会问他。
“青儿身体不适?可是这北风吹得又泛寒难受了?为何不早与我说?”解下自己的大氅细心地给他披上,懊恼地系着带子。
裴杨躲闪不及,瞅着身上重叠的两件氅衣哭笑不得。看着这人担心的眉眼淡淡一笑,“殿下放心,我没事。”
李云棠抬头,“那……”去寺中调养是怎么回事?上一世的经验,他只有身子难受时才会去白云寺调养。
寒风吹来,裴杨下意识地拉紧身上的氅衣缩着肩膀,不属于自己的香味钻入鼻中,舒心地又吸了一口。
“青儿……”李云棠站在上风口,轻轻地唤着,声音里是难掩的担忧。
裴杨抬头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前几日大雪,去白云寺的路都堵了。”他这么说,不过是借口罢了。
李云棠心中狂喜,温热的手执起他的,低声喃喃:“那,如果我明日也想邀青儿去洛水河畔赏雾凇,青儿可愿意?”
宫外清冷车马散尽,只剩下他和她,裴杨不习惯这样被她握着,挣了两回挣不开无奈放弃了。只是眼神羞恼,这人怎的还是这样得寸进尺?
源源不断的热度从她手上传来,直暖到他心里。低眸看着被她牵着的双手,对她的问题选择闭口不答。
豆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李云棠依依不舍地放下裴杨的手,“明日我在洛水边等你,这会天冷,你早些回吧。”
裴杨看着她自信又无赖,吃准了他会去的样子,怒瞪了她两眼,撩起帘子进去了。李云棠看着远去的马车,痴痴笑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