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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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雍月阁的时候,定南王妃一直神不守舍,眉间愁绪隐现。

    “太后所托,其实是出于私人原因,她膝下无子,一直把天子当亲生的看待……阿执,你若有为难,也可以拒绝,咱们不淌这个浑水。”

    “天子之事事关社稷,身为臣子,我既然已经卷入,就断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你基本没跟他打过交道……他好端端的,怎么就看中你了呢?”

    殷无执哪里能闹得清。

    在他的印象里,对于姜悟的一切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在此次进宫之前,殷无执对他的了解非常浮于表面,只知道他是四皇子,后来捡漏成了太子,然后又捡漏成了陛下。

    自然也无法得知,姜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他,喜欢他的。

    “难道是幼年,你们在国子监读书时?”

    殷无执生在南疆,七岁那年有跟着父亲回来过关京,也的确去国子监读了两年的书,跟陈子琰就是那个时候结识的。

    但在他的印象里,却分明没有姜悟这号人。

    “他也去国子监?”

    “他那时是四皇子,怎会不去国子监。”定南王妃失笑,道:“你生在南疆,第一次回来关京的时候,很多话都说不利索,这京中不少人都喊你南蛮,我记得那时,他还教你说过京话,你还说他人很好。”

    “……”有吗?

    这孩子怎么回事,近来只要一提到关于陛下的事情,就好像失忆了似的。

    殷无执脸上忽然被蹭了一下,他回神,下意识后退一步:“母亲这是做什么?”

    “我怎么总觉得你眼角好像有脏东西。”

    难道是仪容不净。殷无执想到被抠眼的姜悟,立刻抬袖用力蹭了蹭,同时把两只眼睛都仔细揉了一遍,然后问:“干净了么?”

    “……干净了。”反应真大。

    亲自把母亲送出宫之后,殷无执重新回到太极殿,还在时不时拿袖子去蹭内外眼角。

    一进门,就发现丧批已经醒来,正坐在桌前接受喂饭。

    殷无执两步迈过去,顺势挤开齐瀚渺,接过投喂的工作,问:“怎么就睡这么会儿?”

    “陛下饿了。”

    今日丧批一觉醒来就被推去赏桂宴,然后转了一圈儿回来就因为用脑过度进入深眠,压根儿没来得及吃东西。

    殷无执挑了挑眉,道:“原来你也会饿。”

    丧批本来在闭着眼睛专注张嘴,齐瀚渺不同于殷无执,他是不敢随便往姜悟的饭里放青豆的,所以他懒得十分放心。

    发觉殷无执把齐瀚渺挤掉之后,他便从闭着眼睛张嘴,变成了睁着眼睛张嘴。

    这一睁眼,就发现殷无执的眼睛红红的。

    “……盯着我做什么?”殷无执往他嘴里塞勺子,板脸道:“不许看。”

    不看,万一殷无执再给他碗里放奇怪的东西怎么办。

    丧批不听,并且思考,是谁让殷无执红了眼。

    不止红了眼,连脸都开始红了。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昏君,也只有他喂饭的时候才会睁眼,其他人根本都不屑一顾。

    在姜悟眼中,他真的,有这么好看么?

    脸越来越红了。

    丧批开口:“你很热?”

    “……不啊。”

    “哦。”

    殷无执开始出汗。

    他感觉到了姜悟的注视,这家伙总是喜欢这样盯着人看,此前只觉得这种眼神过于不知羞耻,如今才明白,对于姜悟来说,在一个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面前,所谓的礼义廉耻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殿下,殿下。”齐瀚渺轻声道:“实在热的话,可以把外衣脱下,奴才给您挂起来。”

    齐给使倒是极善揣摩天子的心思,知道他想要什么。虽说已经答应了太后要帮忙,可殷世子有殷世子的处事方法,断断不会做那种肤浅的讨好之事。

    姜悟若要看他身子,那定是要失望的。

    “说了不热。”殷无执把碗放回桌子上,拿帕子给丧批擦了擦嘴,道:“不许打歪主意。”

    丧批转动眼珠。

    如果世上有仿真的人偶,那应该便是这样了,无机而精致,漂亮而不自知,分明是任人欣赏把玩的模样,却又带着矛盾的,目空一切的残忍。

    就好像,你喜欢也好,厌恶也罢,即便是站在观赏者的位置、自以为高高在上地评判,于他来说也一样无关紧要。

    就是这样的人,心里有他。

    殷无执呼吸滚烫:“你为何,一直盯着我?”

    “你不热?”

    “不。”

    “世子……”齐瀚渺道:“您都汗如雨下了,还不热呢?”

    殷无执抬手抹了下脸,一手的水。

    他后知后觉,今日这殿内,大家似乎穿的都不多。

    一刻钟后,重新去换了身衣服的殷无执从屏风后转出来,齐瀚渺还在道:“本来奴才还想着再过半个月再烧地龙呢,到底不如世子殿下周到,仔细想想,陛下可能是因为怕冷才不愿起床,您瞧瞧,今日这饭都比往日吃的香,脸也红扑扑的,看着有气色多了。”

    殷无执脸色阴沉:“御书房可有烧地龙?”

    “自然是烧上了,这会儿也该起热了。”

    殷无执来到了一脸安详的丧批身边,丧批张开眼睛,下一瞬,整个身子便腾空而起。

    “既然御书房也烧了地龙,陛下就不要再想着偷懒了。”

    丧批:“放手。”

    “你可以自己跳下来。”

    “……”

    殷无执瞥他一眼。

    如果真的不想去御书房的话,从他怀里跳下去其实也花不了太多力气,比起懒得跳下来这种理由,感觉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好像才更符合逻辑。

    御书房铺着厚实的地板,地龙的温度已经完全上来,走进去就是暖烘烘的。

    丧批被安排在了桌前,下意识后仰,身体又是一轻,整个人再次被抱起,这一次,他直接坐到了殷无执的怀里:“其他事我都帮你做了,这些你总归要自己来的,躲不掉。”

    丧批仰起脸,下巴高高抬起来,去看后面的殷无执。后脑勺正好压在他肩膀上,殷无执一垂眼,就可以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整洁而浓密。

    “……”又撒娇。

    殷无执托着他的脑袋掀回去,“听话。”

    丧批一脸颓废。

    到干活的时候就想拖,他手里被殷无执塞了笔,偏生就是不好好拿,随口找了个话题:“今日为何阻挠朕选妃?”

    其实他之前就想问了,只是懒,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殷无执道:“因为你配不上人家。”

    这倒是挺符合殷无执的性格,在他眼中自己是懒鬼昏君,那些姑娘若是进了宫,定是要耽误一生的。

    姜悟思考着,松松坠落的笔再次被殷无执塞进手里,他道:“你这样说,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殷无执直接捏住了他的手,强迫他拿着笔,另一手把折子摊开,道:“快写。”

    丧批:“……”

    殷无执都不怕他了。

    姜悟头顶又一次溢出幽幽的怨气来,慢吞吞地问:“写什么?”

    “看看内容。”

    丧批闭上了眼睛。

    殷无执只好道:“那我说,你写。”

    他的下巴从姜悟肩头压过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折子内容,然后斟酌了一下措辞,点着折子上某处,道:“这里,写,朕观齐地马匪盛行……”

    姜悟终于愿意坐直,认认真真盯着笔尖,不忘抱怨:“太快。”

    “观,齐,地……”殷无执被迫放慢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嘴里说着,思绪却悄悄飘远了。

    当着天子的面,说他配不上人家,居然就这样含糊过去了。

    姜悟只是口头说说,完全没有真的要问罪的意思。

    而且还乖乖的开始写字,他说什么,他便写什么,问也不问一句。

    殷无执凝望着他的侧脸,

    那股甜腻的桂香已经被完全洗掉,姜悟身上只有太极殿里常燃的迦南香的味道,很淡,混合着他本身自带的气息,从鼻间灌入肺腑,过于清新诱人。

    殷无执不受控制地将鼻头凑近他的耳畔,很轻很缓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很轻很缓地吸了又一口。

    “观齐地,然后呢?”姜悟开口,嗓音懒懒,发觉无人回应,便扭脸来看。殷无执的贴的太近,这一扭脸,鼻梁便重重擦过了他的脸颊,两人四目相对,鼻尖相抵,呼吸也在一瞬间交融在了一起。

    丧批:“?”

    殷无执:“……”

    胸腔内,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殷无执一下子别过脸,凝望着手下的折子,问:“怎么不写了?”

    “写完了。”

    “后面还有呢。”

    “你没说。”

    “记性怎么这么差。”殷无执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快写。”

    “朕累了。”

    “才写几个字你就累?”

    姜悟只能打起精神,可接下来的字明显有别于刚才漂亮的字体,开始虚浮无力,殷无执不得不扶正他的手腕,道:“好好写。”

    “累。”

    “……”殷无执张开五指,一下子包住他的手,低声道:“笔拿稳,这个是要封存的,若叫后人看到批注写得歪歪扭扭,便会长篇大论擅自臆测,说你目不识丁胸无点墨。”

    丧批由他拿着自己的手,又把脑袋往他肩膀上一仰,掀着长长的睫毛问:“那如何呢?”

    “什么如何?”

    “被臆测。”丧批磨磨唧唧不愿干活:“又如何呢?”

    “你想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殷无执拿着他的手,一边努力模仿他的笔迹,一边吓唬他:“若是要遗臭万年,便可随意。”

    丧批毫不犹豫:“朕要遗臭万年。”

    殷无执嗔怪:“胡说。”

    “朕要遗臭万年。”

    “别闹。”

    “朕要遗臭万年。”

    “……”你怎么净跟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