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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暗空保护区(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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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以太垂头丧气地思念完余梦洲,又禁不住地怀疑起亵舌的动机。

    亵舌悠哉悠哉地自他身边擦肩而过,“不会害你的,兄弟,相信我。现在我们两清了。”

    绕过一个疑神疑鬼的以太,领着余梦洲,亵舌继续往最下方的宝库走去。

    法阵一重接着一重,恍若绚丽的极光,连绵不断地冲刷着通行者的身体。随着他们的深入,沿途的穹顶上同步绽开漫山遍野的幽兰色的冰花,仿佛蓦然爆发的天河,卷起流星赶月般的潮汐。

    亵舌看也不看,熟练地伸手,就从其中一颗流星的光辉中抓住了宝库的钥匙,而后接着揣袖前行。

    “这是颂歌当时布下的,”高耳对余梦洲解释,“我们走之后,他倒是没有把这里的防御阵术撤掉。”

    “——为了你。”亵舌补充,“世事变迁至此,大家的观念和想法已经无法兼容了,但是只要对着你……让步也可以,和谈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可是,为什么?”余梦洲疑惑地问,“我真的不明白,值得吗,为了我?在我们……在人类的心里,死亡是必须要面对的一道坎,我已经死去这么久了,再怎么不甘心,你们也该向前看,继续过自己的生活,走自己的路了啊。”

    高耳没有说话,亵舌轻声开口:“站在我的角度上看,人类甘愿接受死亡,并非出于真正的洒脱,而是出于一种无能为力的妥协。因为弱小,所以不得不对永恒的长眠施以修饰、欢唱诗歌,将接受死亡的教育,视作思想和价值观真正成熟的标志。至于我们?我们是恶魔,善忘、宽容又温顺的生物,是做不了恶魔的。”

    “毁灭和杀戮……全是那么容易的事,但爱和铭记,却要叫我们困惑地钻研终生。”亵舌喃喃地道,“你看,哪怕是死亡都在你面前任凭操纵,可你爱的人,却在你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你能想通吗?不会的,你只会被遗憾和悔恨深深折磨,这将是你一生也除不去的枷锁。”

    他自袖中取出钥匙,按进最底层的宝库大门。

    “来吧,”亵舌说,“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希望你能让法尔刻变回以前的模样,终止这场无谓的内耗。”

    余梦洲仔细地想着他说的话,无言地点点头。最下层的宝库空空荡荡,只有最前方几个水晶一样起伏飘荡的大泡泡,罩着他过去使用的修蹄工具。

    青年左看看,右瞧瞧。

    修蹄刀短了,不是个敲头的好选择;剪蹄钳倒是个挺好的选项,可他万一控制不好力道,不会把法尔刻敲出事来吧?马蹄锉也是一样,又沉又厚的四十公分……

    ……等等。

    余梦洲靠近了他的工具箱。

    他突然想起来,他的工具箱里,实际上是有一把榔头的。

    没错,榔头。简简单单的木头锤柄,合金钢锤头,一把榔头。

    这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修蹄工具,只是用来敲牢马蹄铁的钉子,顺便在走夜路的时候,可以震慑几个不长眼睛的抢劫犯。只是在地狱面对十三匹魔马,他一直沉迷于修蹄子,顾不上这把蹄铁专用的榔头,因此始终没想起来它。

    余梦洲用力掏进泡泡里,摸到工具箱的内袋,从里面抽出了这把崭新闪亮的用具。

    “就是它了,”他肃穆地说,转向瞪大眼睛看他的高耳和亵舌,“我们走吧。”

    “你要用它去敲、敲法尔刻的脑袋吗?”高耳讷讷地问,尽力将表情做得很乖巧。

    余梦洲点点头:“不错,我们走吧。”

    亵舌悄悄地转过身去,咳了一声。

    “那我们就……去见法尔刻了。”

    首领,你撑住罢!他在心中哀叹,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尽管人类又小又可爱,可他手上有锤子啊!

    站在寝居外,掌管了宫廷与朝政的亲王直面传令的武卫,深吸一口气。

    “开门,我要觐见皇帝。”他说,“让里面的两位亲王也不必走了,稍作等待即可。”

    在十三匹魔马当中,亵舌是唯一不动如山的中立派。他自愿留在王都,也是因为按照法尔刻那种暴戾的执政手段,估计战火很快就会烧到不可遏制的地步,尽管他是皇帝,但并不像反抗他的兄弟一样占据着大义,还得有人留下来帮忙。

    是以亵舌的地位,在这里仅次于大权在握的君王。除了法尔刻,他等同于真正干实事的宰相。

    武卫不做声地躬身,转而进入皇帝的寝殿,片刻后,漆黑的青铜门再次开启。

    亵舌步入其间,法尔刻抬起头颅,以猩色双目凝视着他。

    “是要讨论朝臣们的破事吗?”军锋为难地问,“那为什么还要我留下来啊。我能不能先走,一听这些就脑子疼,想把他们全踢死。”

    “不是,”亵舌微微摇头,“这次例外,不是朝政。”

    “那就说吧,”法尔刻嘶哑地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带一个已经和我切割的叛徒来我面前?我也想听听你的理由,亵舌。”

    军锋的身躯猛地弓起,朝圣也转动眼珠,冷冷地盯着亵舌的侧脸。

    宫室内的氛围一触即发,就在这时,高耳在流连的阴影中化为实体,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在敌方的大本营中。

    “别误会!别误会,”他举起双手,朝着大家假笑,“实际上,要见你们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位……客人。”

    军锋的手中聚拢利器,朝圣的舌尖亦汇聚必然实现的咒言,法尔刻却一下失控地站起,嘶声问:“气息,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地狱的君主骤然爆发,他带去的暗影瞬间笼罩了整个高旷的寝殿,空气同时凝滞如混沌的泥沼。在这样的压迫下,即便高耳就是掌控影子的主人,他也无法拥有一丝一毫的逃脱机会。

    但是,他也没想着要逃。

    ——他身后已经响起了一个暗含怒火,将挑衅高高挂起的声音。

    “什么味道?我!还能是谁的味道?”

    法尔刻僵住了,亟待出击的军锋和朝圣也石化在原地。余梦洲悍然跳下高耳的马背,无罪灵魂的光芒,霎时驱散了他投下的阴影。

    人类倔强地瞪着魔域的皇帝,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过去,一点儿不曾掩饰手上拎着榔头的事实。

    “嗨!你!”他大声道,“对,我说你!”

    法尔刻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他的大脑宕机了,语言亦在唇舌间垂死。他的眼神呆呆的,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明面上看,他是马群的首领,成熟稳重,誓要引导同胞摆脱奴隶的身份;可暗地里,他经常偷偷地凝视人类,看他的笑容,他的神态,他的汗水,还有发力绷紧的身体,他大声呼喊时,脸上洋溢着自由而快乐的光彩。

    听到余梦洲的话,他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余梦洲跳起来,一榔头怼在皇帝的胸口。

    “你太过分了!”他怒意十足地喊道,“为什么放任你的族群分裂,还骂别人是叛徒?!”

    纵使高耳紧张地用尾巴紧紧缠住后腿,听了这句话,还是喜不自胜地挺直了腰杆。

    无罪之人的当胸一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法尔刻立刻闷哼一声,不自觉地捂着心口,弯下了腰。

    “为什么要用十一抽杀的政策,来对付地狱的居民?!”又是怒气冲冲的一榔头,这下敲在法尔刻的腰上,“他们是有罪,但这不是你可以当暴君的理由!用他们的命来换我,你以为我会高兴吗?那我现在亲自告诉你,我不会高兴!”

    法尔刻立马倒吸一口凉气,他不得不按住腰腹的位置——上面已然溢出了乌青的瘀痕。

    “还有就是!”好了,他低头了,这下高度足够了,余梦洲握着榔头,眼疾手快,“梆”地在皇帝脑袋上敲了一下,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差?我很难过!如果你不知道我会难过,那好,我现在同样亲口对你说,看见你虐待自己,我心里实在难受的要命!”

    法尔刻这下没法出声了,他脑仁生疼,耳边嗡嗡作响,四蹄一样软得撑不住身体,不得不在沉重的坍塌声中跪倒在地,但即便是受了这要命的三连击,他还是呆呆地看着余梦洲,从未移开目光。

    余梦洲喘着粗气,扔掉了榔头。四目相对,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他吸着鼻子,压制哭泣的冲动,哽咽道:“按照我的、我的计划,接下来就是,我俩相拥而泣,再大哭一场了。你觉得,这个方法管用吗?”

    法尔刻仍然呆呆地,他无言地张开双臂,余梦洲沉默片刻,他冲过去,用这辈子最大的力道,和法尔刻抱在一起。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傻!”他颠三倒四、口齿不清地哭道,“你在想什么啊,有必要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吗,我要心梗了!”

    法尔刻怔怔地说:“……我爱你。”

    “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看到你都觉得陌生!”余梦洲持续抱头痛哭,“你到底在想什么,家都四分五裂了,你们不是一家人了吗,为什么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啊?!”

    法尔刻怔怔地说:“我爱你。”

    “说什么爱不爱的……我也爱你,”余梦洲用力吸鼻子,哭得一塌糊涂,“虽然这不是咱们东方人的语言习惯,但是我也爱你们,到时候我们一块去农场里养老,你们也是我的家里人!”

    法尔刻怔怔地说:“好,我爱你。”

    亵舌:“……”

    亵舌木然地对军锋和朝圣说:“记着,你们不能走,首领完了,一会就轮到你们了。”

    朝圣喜极而泣的神情顿时一凝,军锋泪眼婆娑,天真地问:“什么,是拥抱吗?”

    “是啊,”高耳一边感动,一边阴阳怪气,“我保证,等着你们的肯定是个超大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