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小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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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喜欢温泉,起初,温园是祁淮为长公主而建,那时候祁淮才十几岁,外人将他传得再花团锦簇,他自家却是个内敛的性子。

    听说此处有个很不错的温泉眼后,便找人转手转手再转手,转了三次,确保不会认出是他买的这才置办好,又精心修建多年,是打算送给长公主做生辰礼的。

    后来边境战乱起,老英国公身死战场,长公主郁郁多年,这处就再没能送出去,也未管过。

    临时起意带走小家伙,祁淮自己都不知该去哪里。

    他名下房产众多,自己记得的没几处,是程渠记得这个地方,温园也是祁淮所有庄子、园子里最精致漂亮的一个,带人出来玩儿,当然要来这种地方。

    因为是给长公主建的,温园每个地方都格外精致,尤其是长公主最爱的温泉,石室中串珠帘的宝石也全是最好的料子,磨得圆润又闪亮。

    用手撩开珠光宝气的珠帘,清脆的玉石撞击声中,祁淮稍微打量了下这个建成后他也是初次到来的地方,心中倒也赞了声,只可惜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再不爱这样奢华的东西。

    他打量时,看到墙壁上祁知年那安静的影子。

    想必是睡着了?

    祁淮直接往池子走去,瞧见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也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池边,不免又翘了翘嘴角,也果然看到靠在池壁上一动不动的小家伙,脑袋歪在池子上,睡得正香。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一直走到祁知年身后。

    祁知年却不知,他这一个月真的太累、太累,陡然放松,环境舒适,心愿又了,便睡得格外香甜,他的头微歪,其实有点难受,却也没能将他唤醒,下巴已经碰到水面,伴随着他绵软的呼吸,水面上不时荡起一小圈又一小圈浅浅的涟漪。

    祁淮低头打量他,看着他的脸看了良久。

    不知是否做了什么美梦,他还翘着嘴角。

    祁淮却没有再跟着笑,反而微微拧眉。

    坦白说,他确实头一回遇到如此合自己心意的人,堪称是一见倾心。

    但也仅此而已。

    他深知,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于他而言,和可爱的花花草草、小猫小鹿并无两样,或许还要再特别一点,因为在小家伙之前,他从未对任何男男女女生出过这种想要逗弄的心思。

    小家伙很合他的心意,这很难得。

    他会给小家伙最舒适的生活,想读书,想当官,想做生意,都行,哪怕哪天他大仇得报彻底隐世,他也会给小家伙安排最好的人生。

    他认为这样并没有任何问题。

    芸芸众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父亲母亲那样,青梅竹马地长大,拥有世间最真挚的感情。

    长到这么大,他也只在父母身上看过。

    他从未奢望过自己会拥有这样的感情,他也毫无兴趣。

    人生、人性,无非就是利用与利益。

    小家伙令他高兴,他给小家伙最好的生活,公平又快乐,有什么不好?

    这一刻,他却犹豫起来。

    初见时他便知道小家伙的心思有多纯澈,甚至不过见了几面,小家伙就这样信任他,以他的手段,要小家伙喜欢上他简直轻而易举。

    他原本觉得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看着小家伙熟睡时面上的天真,他竟然生出一丝不舍与不忍。

    想到这里,祁淮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有“不舍”、“不忍”的情绪?

    未免太过可笑?

    他嘲弄地笑着自己时,“哗啦——”,忽地响起水声,他立即低头,是祁知年脑袋一直歪、一直歪,终于滑到了水里,祁淮急忙单膝跪下来正准备将他拽上来,祁知年自己把头从水里抬了起来,祁淮以为他醒了。

    他却迷迷糊糊地嘟哝几声,手胡乱擦擦脸,都没拿下,还贴在脸颊上,又继续睡着了。

    祁淮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哈”了声,到底是轻笑出声。

    确实太可爱,比他所能想象到的还要可爱。

    他的视线顺势往下蔓延,看到水下的少年。

    温润夜明珠的光芒下,羊脂玉一样的身体因水波而微微摇晃,他的视线甚至有了些许的恍惚。

    直到再一次,“哗!”,祁知年又掉进水里,这次滑得很重。

    祁知年鼻子里进了水,立马惊醒过来,他慌忙撑着池底坐起身子,却还有些迷糊,茫茫然地看着墙壁,祁淮伸手过来,将他的脸扳过来,再将他的嘴巴掰开:“张嘴。”

    “啊——”睡懵了的祁知年张嘴。

    “难受不难受?有没有吃进去水?”

    祁知年眨眨眼,摇头:“没有。”

    声音糯糯的,搀着水汽。

    “不能再泡了。”祁淮说着,起身去一边榻上拿羊毛毯,祁知年的视线随着他转,看到地面上自己那身脏衣服,终于回过神,着急地立即往外爬。

    听到水声,祁淮回头:“别动。”

    祁知年着急:“晚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手脚并用地往外爬,祁淮脸一虎:“给我站住。”

    “……”祁知年脑中忽地一响。

    怕他还要动,祁淮再道:“老实在水里坐着。”

    祁淮去拿毯子,祁知年也终于想起一件事,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一开始在巷子里遇到祁淮的时候就觉得声音那么耳熟了……

    不会吧……

    他都震惊得傻住了,呆呆地看着祁淮。

    祁淮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又拿着毯子回来,随手扔到地上,弯腰直接将他从水中抱了出来。祁知年身上一凉,正经一看,祁淮,抱,抱着他!!

    还是这样的他!

    他紧张得双手抱紧自己,双腿也蜷缩起来,羞得都有点想哭了。

    他都十六了啊!不对,过完年十七了!

    他是大人了,怎么还能这个样子被长辈抱在怀里呢?!

    他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祁淮再故意凶他:“别动,再动掉了。”

    “……”祁知年不敢动,祁淮抱着他,弯腰去捡地上的毯子,却还能保证他不碰到地面,祁知年紧张得牙齿有些发颤,又小声说,“我,我是不是太重了啊……是不是很难抱……”

    “……”祁淮捡起毯子,回眸看他。

    祁知年可怜巴巴地缩着不敢动,因为刚睡醒,泡温泉泡得有些久,脑袋还不是特别清醒,此时的他还仿佛一个月前在英国公府的他。

    祁淮被他盯得心中叹气,随后拿起毯子就盖到他脑袋上一阵揉。

    祁知年“唔”了声,继续老实待着不敢动。

    用毯子将他盖好后,祁淮直接抱着往外走,到处都点着炭盆,他身上的毯子又很厚,倒不怕冻着,祁知年双手小心翼翼地扒在他肩膀上,问:“我们去哪里啊……”

    “去用膳,泡了这么久,得吃点。”

    祁知年更小心地说:“可是,我要回家啊……”

    祁淮再瞥他,祁知年委屈巴巴地闭嘴,不敢再说话。

    走过一道门,桌上已经摆好一桌的菜,侍女们见他们出来,立即行礼,祁知年压根不好意思抬头,怕被人嘲笑,不是小孩儿了,还被这么抱。

    侍女们瞧见两人这般,心中再波浪滔天、惊天动地,面上也一丝不敢露。

    “再去拿几条毯子来。”

    “是。”侍女迅速去拿来。

    祁淮将祁知年摆在椅子上,接过那几条毯子,全方位地把祁知年包住,都是白色的羊毛毯子,包成了个糯米团子,随后祁淮指向桌子:“吃吧。”

    “可是……我还要回家呢……”

    “你老实吃完,送你回家。”

    “哦……”祁知年从毯子中伸出手。

    “也不怕冻着。”祁淮伸手阻止。

    “那怎么吃饭啊。”祁知年不解得很纯澈。

    “……”祁淮沉默。

    侍女及时开口:“郎君,不如由奴婢侍候小郎君用饭吧?”

    祁知年赶紧摇头:“不行,我从小都是自己吃饭的,嬷嬷说的,这样不好。”

    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又提到从前,身边虽是陌生地方,却是他熟悉的那个氛围,他从小到大过得都是这样的生活。

    祁淮看在眼中都明白,他叫了侍女上来布菜,自己则是拿了碗与调羹,将自己的椅子往祁知年面前拉了拉,离得更近些,他竟然用调羹舀了勺汤羹递到他嘴边,淡声道:“尝尝这个。”

    “……”祁知年由于过于震惊,都忘记了拒绝,还真的傻乎乎地张了嘴巴,吃进祁淮喂进来的汤羹。

    “味道如何。”

    “……好吃。”

    祁淮看他一眼,不由失笑。

    “……”祁知年继续发呆。

    祁淮又递来一勺菜,祁知年也没看清楚,张口就吃了,吃到嘴里才发现是鱼肉,他最讨厌吃鱼了!身边的氛围太熟悉,一时间他的娇气病又上来了,不觉皱眉:“我不吃鱼。”

    “吃鱼聪明。”

    “……我不吃鱼也聪明的。”

    祁淮再笑,偏又舀了勺鱼递给他:“再吃一块。”

    “我不吃……”

    祁淮扬眉,祁知年撇嘴,什么啊,他确实不喜欢吃鱼,这还能逼人吃的吗。

    祁淮就问:“为何不爱吃鱼?”

    “鱼腥气。”

    “这里的鱼都是园子里养的,刚捉上来的活水鱼。”

    祁知年再撇嘴,小声嘀咕:“那也不喜欢吃。”

    “你再吃一块,我就早些送你回家。”

    “……”祁知年只好不情不愿地吃了,吃进去才想起来,本来就要送他回家的啊,这不是亏了么,又多吃一块鱼,他不禁愁眉苦脸。

    小小的人,愁眉苦脸起来,甚是可爱。

    祁淮再笑,没再逼他吃鱼,喂他吃起其他东西来,祁知年尤其喜欢其中一道白玉丝瓜,这个季节不该有丝瓜,这是长在温泉附近的暖棚里的,吃起来既嫩又甜。

    祁知年一向喜欢丝瓜,原先家里一年四季都有的,离开国公府的这个月,当然是再也没有吃过。

    这会儿吃着甜甜的丝瓜,心情又迅速好起来,右脸颊上的梨涡又现了出来。

    祁知年就这么裹着好几层毛毯,团团坐在椅子上,一一吃了祁淮喂进来的饭菜,从开始的不太适应到后来的肆意点评,这个不好吃,不要吃,那个好吃,多吃点。

    祁淮再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人儿了。

    在他家道中落前,小家伙没准比这样还可爱?

    一桌菜吃了一半,祁淮心中好笑,还挺能吃。

    可不,现在每天都忙来忙去,今天一天到现在也就吃了半盘子糕点,还刚泡过温泉,能不饿吗?

    眼看着祁淮终于放下手中的碗与调羹,侍女已经将茶泡好送来。

    祁淮揭开盖子,祁知年闻了味道便很感兴趣地说:“是景德镇浮梁茶。”

    侍女笑道:“小郎君见多识广,确是。”

    祁淮问:“喜欢红茶?”

    “嗯。”祁知年点头,因为心情好,身边氛围太舒服,又不自觉道,“红茶加蜜,好喝!”

    明明不说话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小公子,还挺能唬人,没想到说起吃喝来还能这般灵动,祁淮眼中也染上笑意,对侍女道:“重新泡,兑了蜜再拿来——”又看祁知年,“喜欢什么蜜?”

    侍女也看他。

    “我喜欢荔枝蜜!”

    侍女笑着行礼:“是。”

    祁知年终于知道不好意思了,这毕竟不是他家啊……祁淮对他这么好,他太得意忘形了……他往后缩了缩,轻声道:“您,您不吃饭吗?”

    突然“您”了起来,祁淮笑出声。

    “……怎么了。”

    祁淮笑着摇头,没有多说,而是拿起另一副碗筷,随便吃了点。

    祁知年就乖乖团在一旁认真看他吃饭,与祁淮相处的时刻,是有限的,能多看当然要多看了!!

    祁淮偶尔看他一眼,只觉他像个可爱的小菩萨。

    这是下凡普度谁来了?

    总不会是他?

    祁淮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好笑。

    祁淮吃了没多久,侍女又进来,这次换了祁知年最喜欢的琉璃盏,已将茶叶全部过滤,并当着祁知年的面,用长柄的小金勺舀了荔枝花蜜兑进茶中,祁知年眼带欢喜地看着,以前都是小雅这么给他兑茶喝。

    兑好后,又将琉璃盏中的茶倒入另一个小巧的白玉杯中,递给祁知年:“小郎君请。”

    祁知年刚要从厚厚的毯子中伸出手,身边的祁淮放下筷子,从侍女手中接过,送到他嘴边。

    祁知年有些迟疑,到底被久违的茶味诱得尝了一口。

    随后便眯眼笑了。

    更像小菩萨。

    祁淮跟着笑:“喜欢?”

    “嗯!”

    喂祁知年喝了三小杯,祁淮就不给喝了,茶喝太多也不好,他继续吃饭,祁知年也继续看他吃饭。

    但他吃得不仅很饱,还很舒服,身上也暖融融的,浑身都泡得服服帖帖,那阵困劲又回来了,祁知年努力瞪大眼睛、坐直,摇了好几次脑袋力图清醒,却还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郎君,小郎君睡着了。”侍女小声道。

    “嗯。”祁淮将碗中饭吃完,放下碗筷,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漱口。

    净过手,他将睡着的祁知年轻轻抱起来。

    侍女立即问:“是在这里歇息,还是去旁的院子?”

    “外面太冷,就在这里。”

    “是,您随奴婢来。”

    石室很大,侍女带着祁淮往卧房走,经过许多珠帘,珠声不时响起,祁知年迷迷糊糊地半睁眼,没弄明白是什么状况,也没有发现自己是在祁淮怀中,他下意识道:“我要回家……”

    “睡醒了回家。”

    “我,我要回家……”

    走进卧房后,侍女便退下了,祁淮抱着他往床榻走,小心将他放到床上。

    祁知年还在强调:“要回家的……要去灯会……”

    “喜欢花灯?”

    “唔——”祁知年摇头,“要去取经,赚钱,卖花灯……”

    祁淮听到耳中,几下串联便知其意,手中一顿,看着这样的一张脸,心中不禁有些埋怨小家伙的家人,是犯了什么事才使得家道如此?这样的小家伙,又如何舍得叫他到外面吃那样的苦?

    他都恨不得这会儿就将小家伙留在这里,好好地养起来。

    他打算揭开祁知年身上裹着的毯子,把人再给裹到被子里,手却被祁知年抓住,祁知年半睁开眼,看着他说:“要回家的,要赚钱呢,要给我娘买药吃……”

    “睡吧,一会儿就叫你起来,不会耽误。”

    “……嗯。”祁知年似乎想了想,觉得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应下后,便又对祁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又突然问了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我,我那么坏……”

    我们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好?

    “我们有缘。”祁淮随便应付了句。

    祁知年怔了怔,再笑:“是哦……有缘……”

    又嘟哝几句,他半睁的双眼又闭上,眼看又要睡过去,祁淮轻轻揭开他身上的毯子,不经意碰到他脖颈上挂着的那个玉坠子。

    他还没怎么着,手却被祁知年攥住。

    劲极大,祁知年困得已经睁不开眼,还在使劲儿将他的手往外推。

    不让他碰,他还偏要看。

    祁淮原本还真没注意到此物,此时拿到手中看,是枚玉观音,品相极好,少说值万两银,却也不过如此,他还当是什么稀罕物。

    祁知年却又将他的手拽开,梦呓一般道:“不可以碰,不可以……”

    祁淮问:“是你家人给的?”

    没指望小家伙回应,都睡迷糊了,怎还能听到他的话。

    小家伙的手还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也果然没有回应。

    祁淮将他卷进被褥中,起身正打算给他放下帐子。

    祁知年用脸蹭蹭枕头,手握住重新回来的玉观音,低声喃喃:“是爹爹给的……”

    这也是祁知年脑中最深处的记忆,小的时候他常听下人在他背后说英国公祁淮其实是他爹,说那玉观音是爹爹给的,只当他人小不懂事。殊不知祁知年的成长中缺少男性长辈,这些是记得再清楚不过。

    清醒时候绝不会说的话,迷迷蒙蒙的时候就这么带了出来。

    祁淮却是回眸,床边晕黄的灯盏下,他落下的影子里,小家伙睡得一脸红扑扑,脸上满是方才还没有的依恋。

    他不禁冷哼,如今世道,女子大多囿于后宅,要出事也都是男人在外头闹出来的事。

    家里落得这样惨必定就是小家伙的父亲犯的事儿。

    若是好爹,也就算了。

    这样的爹,还这么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