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粥之恩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数日后的清晨，城南市口。
叶冰裳如往日那般来到此地施粥，而萧凛也在一旁帮着打下手。此次纵使没有庞宜之帮忙，这位年轻的储君在面对热情的百姓之时，表现得也比往日从容了许多。他甚至清闲时还能展露出一个随和的微笑同百姓闲话家常，看得叶冰裳甚是欣慰。
一个一直在人群中低着头排队的娇小女子，在来到叶冰裳面前时猛然抬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数颗明晃晃的牙齿：“叶大小姐，也给我一碗粥呗。”叶冰裳抬起头来，便撞上了那双满含狡黠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正是猫妖戴瑁。
叶冰裳嗔怪地瞪了这家伙一眼，但也无意与她做口舌上的纠缠，便打了碗粥端给了她。回头便看见萧凛望向戴瑁离去的背影，似是有一瞬间的愣神。
叶冰裳犹豫半晌，还是选择开口问道：“殿下，您认识方才那位姑娘？”
萧凛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来继续手头的活计：“不，我不认识她。只是萧凛所见大部分女子，平日里皆会端正仪态，遵循‘笑不露齿’的教诲。方才那姑娘却一笑一口白牙，这才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叶冰裳面上的笑容依然端方，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殿下，‘笑不露齿、行不摆裙、三从四德’，这些对女子的规训，都出自《女论语》。殿下身为男子，自然无需研读这样的‘着作’。可冰裳和其他闺阁女子，若是幼时言行举止不遵从这些教诲，是要被夫子用戒尺抽掌心的。而方才那姑娘是市井出身，自然不用被这样的规矩约束。”当然，女子中也有极为幸运之人，就比如天天拿着根鞭子随便抽人的叶夕雾，她们享受着家人的无底线的偏爱，便无需遵守这些规矩。
萧凛听懂了叶冰裳的言下之意，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叶冰裳想到戴瑁如今在暗处为她们做事，不太好让萧凛投入更多注意在她身上，便转移话题道：“先前冰裳见殿下的眉宇间似有郁结之色，今日一见，那些郁气却是已经一扫而空了。是发生什么喜事了吗？”
想起令他高兴的事情，萧凛眼中立马迸发出喜悦之色：“父王今日在早朝之上，授予了我出巡荆州边镇及赈灾抚民的职责。不日便要出发了。”这位山茶花殿下先前被他的父王折断的少年意气，又因为盛王的一道圣旨而再度萌芽。受命于君父，将平民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对如今的萧凛而言，可谓梦寐以求的差事。
叶冰裳瞥了一眼不远处墙角闪过的一抹裙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哦，这对殿下来说确实是好事。只是赈灾抚民...冰裳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只是偶尔听说荆州近两年灾害频发，不知边镇百姓的生计是否有受到其危害？”
提起荆州的灾情，萧凛面上的喜色瞬间消散殆尽，眉宇间满是凝重之色：“近两年的荆州豫州二地，各类灾害频繁发生。且盛景两国的边境在此二州犬牙交错，时常发生动乱。当地百姓深受其苦，有不少生存不下去的民众选择落草为寇，形成大规模的山匪，四处袭击庄园和村落，使得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不少当地的氏族都无法忍受流民和匪徒的频繁骚扰，不惜为此放弃了世代经营的地产，逃难至盛京或者其他更为太平的州县。”
叶冰裳回想起旅馆惨案中被屠杀殆尽的那个家族，亦是因为在荆州被流民冲击无法立足，才不得已逃难至盛京。也正是因为他们在盛京并无根基，才会被鼠妖选作目标。
叶冰裳眉目低垂，面上满是悲悯之色道：“荆州匪患和流民失控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两国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事频发，以及当地连年发生的各类灾害。若这两个问题无法得到解决，还会有更多的百姓迫不得已落草为寇。”
与此同时，猫妖戴瑁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美滋滋地向无人处走去。结果便看见一个身着红衣，头戴帷帽的女子正倚靠在墙根处静静望向她，正是前两天把她揍得满地找牙的罪魁祸首！
猫妖心中叫苦，却只能堆起满脸的笑意，手中捧着粥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
“七苦大人，您也来领叶大小姐的粥啊。”戴瑁笑嘻嘻地凑过去道，“叶大小姐施的粥，倒是比白马寺的秃驴给的要更稠一点，我去给你也拿一碗？”
厉鬼冰裳哑声道：“不必了。”如今的她可没有喝粥这个功能。
戴瑁在她的身侧大口喝起了粥，见红衣魔女的双目一直紧盯着叶大小姐身侧的那个白衣男子，便含糊不清地开口问道：“七苦大人，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欢那个公子哥啊?”
厉鬼冰裳冷嗤一声道：“算不上‘不喜欢’。只是他的脸会让我联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戴瑁只以为这个小白脸长得有点像红衣魔女的仇人，心中对此也不是很在意。不要打探雇主的隐私，是她们这些在暗处做脏活的人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她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用手背抹了抹嘴道：“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些达官贵人。他们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的人说的比唱的好听，但是你给她办完了事问她讨银子，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厉鬼冰裳似笑非笑地看着戴瑁道：“你这话里话外，是在提点我呢？”
戴瑁眼珠子一转，夹着嗓子道：“属下哪敢呐~”
“行了别贫嘴了。我这次来本就是为了把之前说的启动资金交给你。每个月除了你应得的例银之外，安顿那些人所需的开销我也会一并给你送去。你若是差事办得漂亮，有些事我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厉鬼冰裳看向身侧矮小的猫妖，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道，“但你若是差事办得不好...”
戴瑁只觉得红衣魔女身上放出的阵阵冷气又要让自己炸毛了。她举双手作投降状道：“大人，我会有分寸的。我现在小命都捏在您的手里，我办事，您放心。”戴瑁明白这个女魔头的意思。只要她差事办得漂亮，这个魔头和叶大也会允许她从这些资金中分走一部分的油水。但前提是差事不能办砸，也不能昧下太多银两。
一想到还有额外的油水，戴瑁心里的尾巴再度翘了起来。至于分寸的问题......她在人间游走上百年，帮成百上千的雇主处理过脏活都没啥“劳务纠纷”，靠的就是她那机灵的脑瓜子和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你今日为何要来到此处，看叶大小姐施粥？”厉鬼冰裳开口问道。
“文化人有句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猫妖看向那在粥棚排队的一长串队伍，轻声道，“这群人中，有一部分是像我这样来占小便宜的。但更多的是吃不饱饭的穷人。我若是从他们中间找出一些好苗子招揽进来，教给他们吃饭的本事，他们想必会终生铭记我们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她抬眼看向厉鬼冰裳，小心翼翼地问道：“贵人，您觉得我这个想法，有没有什么差错？”
厉鬼冰裳颔首道：“叶大小姐既然说了要将此事全权交给你，我便不会随意置喙你的决策。你自己既然想到了法子，放手去做就是了。”
猫妖闻言有些高兴。她就喜欢这种不会不懂装懂，不轻易插手专业人士的任务的上司。她的双眼在人群中巡视，忽而定睛一看，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开口问道：“那个小丫头一直在那里偷听叶大小姐和那个公子哥的对话，已经在墙角蹲了一刻钟了。需不需要让我把她给轰走？”
厉鬼冰裳注视着那个猫着腰大口喝粥，一身粉色襦裙的女孩儿，眼中浮现出冷嘲之色：“不用管她。她叫秋菊，是叶家二小姐叶夕雾的贴身丫鬟。你把她轰走，她的主子也会派别的人过来偷听，还平白让人家挨一顿鞭子。”
戴瑁抬头嗅闻了一下，摸了摸下巴道：“她身上有血腥气，这丫头看着也就十一二岁，应该还没有来癸水，那么应该就是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她嘿嘿一笑道，“这么看，叶二骄横跋扈的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啊。啧啧，这小姑娘长得还挺水灵，她主子也下得去手。”
那边叶冰裳和萧凛已经分派完了手中的粥，准备收摊回府了。厉鬼冰裳注视着秋菊喝完了粥后悄然离去的背影，开口道：“你觉得她可怜？你可不像是那种同情心过剩的人。不过你放心，这丫头今天回去以后，应该是不用挨鞭子了。”
戴瑁笑嘻嘻地说道：“我同情她？我同情她作甚，她身上衣服的料子可比我好多了。”高门权贵的奴仆，在戴瑁这样的平民看来，便是贵族老爷的看门狗。纵使大家的身份都是贱民，但是看门狗和泥腿子的悲欢，向来是互不相通的。
那边秋菊离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冰裳和萧凛的背影。
纵使她知晓原剧的剧情，知晓叶冰裳是个伪善的女人。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喝了那么多碗叶冰裳的粥，心中对这个恶毒女二的抵触，到底是没有前世那么根深蒂固了。
在对萧凛一见钟情后，叶夕雾也曾有一次跟在她向来看不起的庶姐身后去施粥，试图在此过程中去和萧凛套近乎。可是那次叶夕雾试图搭讪的举动却屡屡被庞宜之干扰，后者可不在乎她在俗世中的身份，直接用一番尖酸刻薄的话把她怼得七窍生烟。
而且粥棚中平民身上的汗味和多日不洗澡散发出的气味，差点把养尊处优的叶夕雾熏得吐出来。那天叶夕雾最后带着一肚子气中途离开，此后再也没有过来跟着叶冰裳一起施粥。只是每当到了施粥的时日，她总会派秋菊过来监视叶冰裳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个低贱的庶女暗中勾搭她的六殿下。
第一次来监视叶冰裳的秋菊，因为当天遭到叶夕雾的责罚而整日不许吃饭。饥肠辘辘的她，被粥棚的香味勾得空荡荡的胃肠都在痉挛。最后她只能咬牙厚着脸皮低着头，上前去讨了碗粥。叶冰裳的神情告诉她，这位大小姐已经将她认了出来。可是她还是将一碗热腾腾的粥递给了秋菊，那饱含怜悯的目光让秋菊脸皮滚烫，只想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她每次来监视叶冰裳，都能从对方手中得到一碗粥喝。秋菊摸了摸暖洋洋的肚子，心中茫然：
这个女人，真的有她记忆中那般十恶不赦吗？
叶家人今日再度聚在一起用午膳之际，叶夕雾忽然放下了碗筷，看向上首的叶啸和叶家老太太，用撒娇的口吻说道：
“祖母，爹爹，我想去荆州。”
“荆州？”二人闻言均是一怔，叶啸板起脸，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要去荆州做什么？那地方现在可乱得很！”
“我听说，陛下要派六殿下前往荆州赈灾，不日便要出发。”说着叶夕雾还得意地看了一眼坐在长桌末尾的叶冰裳道，“虽说我现在每次宫宴都能见到他，但是碍于规矩，我也没什么机会与他说话。这次他要离开京城，我也想和他趁此机会，多多相处。”
叶家人都被叶夕雾这番胆大包天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叶清宇放下碗筷，神色不善地看向这个素来不守规训的姐姐：“二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一个闺阁女子，哪需要和一个外男多多相处？而且六殿下这次是有重要的公务要办，绝不能携女眷同行。你这个未出阁的女子如果主动凑过去，不仅会败坏我们叶家的声誉，还会让盛国的满朝文武怀疑六殿下是否有资格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事关萧凛的声誉，叶夕雾的满腔热情瞬时被浇灭了一瞬。但不出片刻，她心中这点隐秘的渴望便再度死灰复燃。“二弟，爹爹祖母，我想到一个法子：若是我们提前一步离开盛京到达荆州，不与六殿下同行的话，就不能算作六殿下携女眷出行了。古往今来，多的是文人墨客去造访名山大川。我们只说此行是为了去荆州游玩，而非为了六殿下，那么也不会给别人落下什么口实。”
见叶啸母子的神色仍旧满是迟疑，叶夕雾便行至老太太身前，双膝跪地，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祖母，拉着她的衣角道：“祖母，爹爹，求求你们了。如今我总是见不到六殿下的人影，相思之苦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若是能有机会与他多多相处，夕雾做什么也愿意！如果祖母爹爹愿意满足我这一次，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读书，去把那些《烈女传》、《女诫》、《女论语》，读得滚瓜烂熟！”
叶夕雾的哭求，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叶家老太太率先承受不住叶夕雾的撒娇攻势，低头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再抬头看向叶啸道：“夕雾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且她的这个法子，确实也不会授人以柄。”
叶啸闭上双目，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夕雾。就按你说的做吧。”
叶夕雾得意的嘴角刚一翘起，又因为那紧接着响起的令人讨厌的声音而耷拉了下去。
“祖母，父亲。”叶冰裳起身离席，双膝跪地向叶啸母子二人叩首道，“此次荆州之行，冰裳也想一同前往。”
叶清宇看向她，满脸都是不赞同的神色：“二姐如此乱来也就算了，大姐你怎么也跟着......”
“祖母，爹爹。”叶冰裳打断了他的声音，抬头用哀婉的眼神看向叶啸母子道，“冰裳如今已至碧玉之年，在闺中已经留不了多少年岁了。若是来日嫁做他人妇，只能一生困于后宅，再无可能离开盛京。如今冰裳只想趁着此次机会，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文人墨客笔下我盛国的大好河山。”
叶啸对着叶冰裳那双满含哀求之意的眼眸，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晃神。这个女儿和夕雾不同，她懂事得太早了，与他素来不亲近，从不会用这种满含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这个父亲。如今注视着她那双眸子，叶啸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双与她无比相似的泪眼。
“云娘......”
一旁的老夫人和叶夕雾，在听到这声呢喃后瞬间黑了脸。而叶啸则依旧恍若未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叶冰裳长得很像她的生母，他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妾室。那个女人给他的印象，就好似朦胧的江南烟雨。他已经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但还记得她那总是用那双哀婉悲切的眼神看着他，柳眉间总有化解不开的忧愁。
她是怎么死的？叶啸已经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因为自己正妻的离世，他沉浸于悲痛中，常年对那些妾室封心锁爱。她们就像得不到滋养的花朵，一个接一个地在这叶府的深宅大院中枯萎，并最终凋零了。
到最后，除了云娘之外，她们连一儿半女都没给他留下。云娘是她们中间唯一一个有孩子的，可惜这个女儿也未能在阎罗面前，让她离去的脚步停驻。
老夫人见自己的儿子陷入了回忆，心头亦是思忖起来。她知道夕雾已经在尝试接触萧凛，可惜那位山茶花殿下对她素来是不假辞色。夕雾这些年到底是被他们宠坏了，若是她在六殿下面前言行无状......萧凛到底是一国储君，绝不能把他得罪狠了。让叶冰裳这个乖觉的丫头去调和一下二人的矛盾，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起来吧冰裳。”老夫人和颜悦色地招手让她过来，将两姐妹的手一同牵起，看向叶冰裳，语重心长地说道：“祖母也是女子，自然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你们姐妹一同出游，一定要为彼此多多担待。你先前给六殿下留下了好印象，便别忘了在他面前为你的妹妹多多美言。”
叶冰裳眉眼一派恭顺之色，乖巧地垂首称是。叶啸也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抬眼看向叶清宇。这个少年老成的儿子，素来是一众子女中最令他感到骄傲的。
“清宇，你虽不如泽宇年长，行事却比他更有分寸。此次便由你来带人护送你的两位姐姐去往荆州，一定要保护好她们。”
叶清宇郑重道：“我一定会护两位姐姐周全。”
听到叶清宇也要一同前往，低垂着头颅的叶冰裳，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数日后的清晨，城南市口。
叶冰裳如往日那般来到此地施粥，而萧凛也在一旁帮着打下手。此次纵使没有庞宜之帮忙，这位年轻的储君在面对热情的百姓之时，表现得也比往日从容了许多。他甚至清闲时还能展露出一个随和的微笑同百姓闲话家常，看得叶冰裳甚是欣慰。
一个一直在人群中低着头排队的娇小女子，在来到叶冰裳面前时猛然抬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数颗明晃晃的牙齿：“叶大小姐，也给我一碗粥呗。”叶冰裳抬起头来，便撞上了那双满含狡黠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正是猫妖戴瑁。
叶冰裳嗔怪地瞪了这家伙一眼，但也无意与她做口舌上的纠缠，便打了碗粥端给了她。回头便看见萧凛望向戴瑁离去的背影，似是有一瞬间的愣神。
叶冰裳犹豫半晌，还是选择开口问道：“殿下，您认识方才那位姑娘？”
萧凛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来继续手头的活计：“不，我不认识她。只是萧凛所见大部分女子，平日里皆会端正仪态，遵循‘笑不露齿’的教诲。方才那姑娘却一笑一口白牙，这才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叶冰裳面上的笑容依然端方，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殿下，‘笑不露齿、行不摆裙、三从四德’，这些对女子的规训，都出自《女论语》。殿下身为男子，自然无需研读这样的‘着作’。可冰裳和其他闺阁女子，若是幼时言行举止不遵从这些教诲，是要被夫子用戒尺抽掌心的。而方才那姑娘是市井出身，自然不用被这样的规矩约束。”当然，女子中也有极为幸运之人，就比如天天拿着根鞭子随便抽人的叶夕雾，她们享受着家人的无底线的偏爱，便无需遵守这些规矩。
萧凛听懂了叶冰裳的言下之意，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叶冰裳想到戴瑁如今在暗处为她们做事，不太好让萧凛投入更多注意在她身上，便转移话题道：“先前冰裳见殿下的眉宇间似有郁结之色，今日一见，那些郁气却是已经一扫而空了。是发生什么喜事了吗？”
想起令他高兴的事情，萧凛眼中立马迸发出喜悦之色：“父王今日在早朝之上，授予了我出巡荆州边镇及赈灾抚民的职责。不日便要出发了。”这位山茶花殿下先前被他的父王折断的少年意气，又因为盛王的一道圣旨而再度萌芽。受命于君父，将平民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对如今的萧凛而言，可谓梦寐以求的差事。
叶冰裳瞥了一眼不远处墙角闪过的一抹裙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哦，这对殿下来说确实是好事。只是赈灾抚民...冰裳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只是偶尔听说荆州近两年灾害频发，不知边镇百姓的生计是否有受到其危害？”
提起荆州的灾情，萧凛面上的喜色瞬间消散殆尽，眉宇间满是凝重之色：“近两年的荆州豫州二地，各类灾害频繁发生。且盛景两国的边境在此二州犬牙交错，时常发生动乱。当地百姓深受其苦，有不少生存不下去的民众选择落草为寇，形成大规模的山匪，四处袭击庄园和村落，使得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不少当地的氏族都无法忍受流民和匪徒的频繁骚扰，不惜为此放弃了世代经营的地产，逃难至盛京或者其他更为太平的州县。”
叶冰裳回想起旅馆惨案中被屠杀殆尽的那个家族，亦是因为在荆州被流民冲击无法立足，才不得已逃难至盛京。也正是因为他们在盛京并无根基，才会被鼠妖选作目标。
叶冰裳眉目低垂，面上满是悲悯之色道：“荆州匪患和流民失控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两国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事频发，以及当地连年发生的各类灾害。若这两个问题无法得到解决，还会有更多的百姓迫不得已落草为寇。”
与此同时，猫妖戴瑁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美滋滋地向无人处走去。结果便看见一个身着红衣，头戴帷帽的女子正倚靠在墙根处静静望向她，正是前两天把她揍得满地找牙的罪魁祸首！
猫妖心中叫苦，却只能堆起满脸的笑意，手中捧着粥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
“七苦大人，您也来领叶大小姐的粥啊。”戴瑁笑嘻嘻地凑过去道，“叶大小姐施的粥，倒是比白马寺的秃驴给的要更稠一点，我去给你也拿一碗？”
厉鬼冰裳哑声道：“不必了。”如今的她可没有喝粥这个功能。
戴瑁在她的身侧大口喝起了粥，见红衣魔女的双目一直紧盯着叶大小姐身侧的那个白衣男子，便含糊不清地开口问道：“七苦大人，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欢那个公子哥啊?”
厉鬼冰裳冷嗤一声道：“算不上‘不喜欢’。只是他的脸会让我联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戴瑁只以为这个小白脸长得有点像红衣魔女的仇人，心中对此也不是很在意。不要打探雇主的隐私，是她们这些在暗处做脏活的人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她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用手背抹了抹嘴道：“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些达官贵人。他们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的人说的比唱的好听，但是你给她办完了事问她讨银子，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厉鬼冰裳似笑非笑地看着戴瑁道：“你这话里话外，是在提点我呢？”
戴瑁眼珠子一转，夹着嗓子道：“属下哪敢呐~”
“行了别贫嘴了。我这次来本就是为了把之前说的启动资金交给你。每个月除了你应得的例银之外，安顿那些人所需的开销我也会一并给你送去。你若是差事办得漂亮，有些事我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厉鬼冰裳看向身侧矮小的猫妖，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道，“但你若是差事办得不好...”
戴瑁只觉得红衣魔女身上放出的阵阵冷气又要让自己炸毛了。她举双手作投降状道：“大人，我会有分寸的。我现在小命都捏在您的手里，我办事，您放心。”戴瑁明白这个女魔头的意思。只要她差事办得漂亮，这个魔头和叶大也会允许她从这些资金中分走一部分的油水。但前提是差事不能办砸，也不能昧下太多银两。
一想到还有额外的油水，戴瑁心里的尾巴再度翘了起来。至于分寸的问题......她在人间游走上百年，帮成百上千的雇主处理过脏活都没啥“劳务纠纷”，靠的就是她那机灵的脑瓜子和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你今日为何要来到此处，看叶大小姐施粥？”厉鬼冰裳开口问道。
“文化人有句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猫妖看向那在粥棚排队的一长串队伍，轻声道，“这群人中，有一部分是像我这样来占小便宜的。但更多的是吃不饱饭的穷人。我若是从他们中间找出一些好苗子招揽进来，教给他们吃饭的本事，他们想必会终生铭记我们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她抬眼看向厉鬼冰裳，小心翼翼地问道：“贵人，您觉得我这个想法，有没有什么差错？”
厉鬼冰裳颔首道：“叶大小姐既然说了要将此事全权交给你，我便不会随意置喙你的决策。你自己既然想到了法子，放手去做就是了。”
猫妖闻言有些高兴。她就喜欢这种不会不懂装懂，不轻易插手专业人士的任务的上司。她的双眼在人群中巡视，忽而定睛一看，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开口问道：“那个小丫头一直在那里偷听叶大小姐和那个公子哥的对话，已经在墙角蹲了一刻钟了。需不需要让我把她给轰走？”
厉鬼冰裳注视着那个猫着腰大口喝粥，一身粉色襦裙的女孩儿，眼中浮现出冷嘲之色：“不用管她。她叫秋菊，是叶家二小姐叶夕雾的贴身丫鬟。你把她轰走，她的主子也会派别的人过来偷听，还平白让人家挨一顿鞭子。”
戴瑁抬头嗅闻了一下，摸了摸下巴道：“她身上有血腥气，这丫头看着也就十一二岁，应该还没有来癸水，那么应该就是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她嘿嘿一笑道，“这么看，叶二骄横跋扈的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啊。啧啧，这小姑娘长得还挺水灵，她主子也下得去手。”
那边叶冰裳和萧凛已经分派完了手中的粥，准备收摊回府了。厉鬼冰裳注视着秋菊喝完了粥后悄然离去的背影，开口道：“你觉得她可怜？你可不像是那种同情心过剩的人。不过你放心，这丫头今天回去以后，应该是不用挨鞭子了。”
戴瑁笑嘻嘻地说道：“我同情她？我同情她作甚，她身上衣服的料子可比我好多了。”高门权贵的奴仆，在戴瑁这样的平民看来，便是贵族老爷的看门狗。纵使大家的身份都是贱民，但是看门狗和泥腿子的悲欢，向来是互不相通的。
那边秋菊离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冰裳和萧凛的背影。
纵使她知晓原剧的剧情，知晓叶冰裳是个伪善的女人。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喝了那么多碗叶冰裳的粥，心中对这个恶毒女二的抵触，到底是没有前世那么根深蒂固了。
在对萧凛一见钟情后，叶夕雾也曾有一次跟在她向来看不起的庶姐身后去施粥，试图在此过程中去和萧凛套近乎。可是那次叶夕雾试图搭讪的举动却屡屡被庞宜之干扰，后者可不在乎她在俗世中的身份，直接用一番尖酸刻薄的话把她怼得七窍生烟。
而且粥棚中平民身上的汗味和多日不洗澡散发出的气味，差点把养尊处优的叶夕雾熏得吐出来。那天叶夕雾最后带着一肚子气中途离开，此后再也没有过来跟着叶冰裳一起施粥。只是每当到了施粥的时日，她总会派秋菊过来监视叶冰裳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个低贱的庶女暗中勾搭她的六殿下。
第一次来监视叶冰裳的秋菊，因为当天遭到叶夕雾的责罚而整日不许吃饭。饥肠辘辘的她，被粥棚的香味勾得空荡荡的胃肠都在痉挛。最后她只能咬牙厚着脸皮低着头，上前去讨了碗粥。叶冰裳的神情告诉她，这位大小姐已经将她认了出来。可是她还是将一碗热腾腾的粥递给了秋菊，那饱含怜悯的目光让秋菊脸皮滚烫，只想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她每次来监视叶冰裳，都能从对方手中得到一碗粥喝。秋菊摸了摸暖洋洋的肚子，心中茫然：
这个女人，真的有她记忆中那般十恶不赦吗？
叶家人今日再度聚在一起用午膳之际，叶夕雾忽然放下了碗筷，看向上首的叶啸和叶家老太太，用撒娇的口吻说道：
“祖母，爹爹，我想去荆州。”
“荆州？”二人闻言均是一怔，叶啸板起脸，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要去荆州做什么？那地方现在可乱得很！”
“我听说，陛下要派六殿下前往荆州赈灾，不日便要出发。”说着叶夕雾还得意地看了一眼坐在长桌末尾的叶冰裳道，“虽说我现在每次宫宴都能见到他，但是碍于规矩，我也没什么机会与他说话。这次他要离开京城，我也想和他趁此机会，多多相处。”
叶家人都被叶夕雾这番胆大包天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叶清宇放下碗筷，神色不善地看向这个素来不守规训的姐姐：“二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一个闺阁女子，哪需要和一个外男多多相处？而且六殿下这次是有重要的公务要办，绝不能携女眷同行。你这个未出阁的女子如果主动凑过去，不仅会败坏我们叶家的声誉，还会让盛国的满朝文武怀疑六殿下是否有资格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事关萧凛的声誉，叶夕雾的满腔热情瞬时被浇灭了一瞬。但不出片刻，她心中这点隐秘的渴望便再度死灰复燃。“二弟，爹爹祖母，我想到一个法子：若是我们提前一步离开盛京到达荆州，不与六殿下同行的话，就不能算作六殿下携女眷出行了。古往今来，多的是文人墨客去造访名山大川。我们只说此行是为了去荆州游玩，而非为了六殿下，那么也不会给别人落下什么口实。”
见叶啸母子的神色仍旧满是迟疑，叶夕雾便行至老太太身前，双膝跪地，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祖母，拉着她的衣角道：“祖母，爹爹，求求你们了。如今我总是见不到六殿下的人影，相思之苦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若是能有机会与他多多相处，夕雾做什么也愿意！如果祖母爹爹愿意满足我这一次，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读书，去把那些《烈女传》、《女诫》、《女论语》，读得滚瓜烂熟！”
叶夕雾的哭求，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叶家老太太率先承受不住叶夕雾的撒娇攻势，低头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再抬头看向叶啸道：“夕雾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且她的这个法子，确实也不会授人以柄。”
叶啸闭上双目，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夕雾。就按你说的做吧。”
叶夕雾得意的嘴角刚一翘起，又因为那紧接着响起的令人讨厌的声音而耷拉了下去。
“祖母，父亲。”叶冰裳起身离席，双膝跪地向叶啸母子二人叩首道，“此次荆州之行，冰裳也想一同前往。”
叶清宇看向她，满脸都是不赞同的神色：“二姐如此乱来也就算了，大姐你怎么也跟着......”
“祖母，爹爹。”叶冰裳打断了他的声音，抬头用哀婉的眼神看向叶啸母子道，“冰裳如今已至碧玉之年，在闺中已经留不了多少年岁了。若是来日嫁做他人妇，只能一生困于后宅，再无可能离开盛京。如今冰裳只想趁着此次机会，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文人墨客笔下我盛国的大好河山。”
叶啸对着叶冰裳那双满含哀求之意的眼眸，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晃神。这个女儿和夕雾不同，她懂事得太早了，与他素来不亲近，从不会用这种满含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这个父亲。如今注视着她那双眸子，叶啸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双与她无比相似的泪眼。
“云娘......”
一旁的老夫人和叶夕雾，在听到这声呢喃后瞬间黑了脸。而叶啸则依旧恍若未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叶冰裳长得很像她的生母，他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妾室。那个女人给他的印象，就好似朦胧的江南烟雨。他已经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但还记得她那总是用那双哀婉悲切的眼神看着他，柳眉间总有化解不开的忧愁。
她是怎么死的？叶啸已经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因为自己正妻的离世，他沉浸于悲痛中，常年对那些妾室封心锁爱。她们就像得不到滋养的花朵，一个接一个地在这叶府的深宅大院中枯萎，并最终凋零了。
到最后，除了云娘之外，她们连一儿半女都没给他留下。云娘是她们中间唯一一个有孩子的，可惜这个女儿也未能在阎罗面前，让她离去的脚步停驻。
老夫人见自己的儿子陷入了回忆，心头亦是思忖起来。她知道夕雾已经在尝试接触萧凛，可惜那位山茶花殿下对她素来是不假辞色。夕雾这些年到底是被他们宠坏了，若是她在六殿下面前言行无状......萧凛到底是一国储君，绝不能把他得罪狠了。让叶冰裳这个乖觉的丫头去调和一下二人的矛盾，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起来吧冰裳。”老夫人和颜悦色地招手让她过来，将两姐妹的手一同牵起，看向叶冰裳，语重心长地说道：“祖母也是女子，自然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你们姐妹一同出游，一定要为彼此多多担待。你先前给六殿下留下了好印象，便别忘了在他面前为你的妹妹多多美言。”
叶冰裳眉眼一派恭顺之色，乖巧地垂首称是。叶啸也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抬眼看向叶清宇。这个少年老成的儿子，素来是一众子女中最令他感到骄傲的。
“清宇，你虽不如泽宇年长，行事却比他更有分寸。此次便由你来带人护送你的两位姐姐去往荆州，一定要保护好她们。”
叶清宇郑重道：“我一定会护两位姐姐周全。”
听到叶清宇也要一同前往，低垂着头颅的叶冰裳，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