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小说网 > 千岁 > 046 终于走出

046 终于走出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满室血腥气,拓跋云闭目在暗室中,不肯燃起一丝光明。

    他想起自己地位卑贱的母亲,还有对他而言无比遥远的父王,他离他们好远,远至背影模糊,连梦都不入。六岁那年,母亲去的,她殉了父王,是皇祖父的主意。除了东宫太子妃,父王所有的女人,皆死在那一夜。那一夜,比此时更寂更黑。

    他跪向西苑的方向,听见无数凄惨又绝然的哭声由暗室传出,那纷扰的哭音中,他听见了母亲一声一声唤着阿云,那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淹没。他最后扬起头来,望去夜空,寻不到星星,也不见月光,乳娘将他包裹在怀中,他哭得失了气力。若父王不死,母亲也不会死。

    从小,他便这般告诉自己,由此也从未忘记过。

    “为什么,你连三日都不肯等?!”常太后的声音滚入脑海,她又恨又恼,那模样似绝望极了。不是不肯等,而是不能再等了,三天太长了。他半刻也不想等。

    宫人将玄英拖出,她已失了所有气力,瘫软地俯倒在地,挣扎着扬起头,一脸不屑地扬起微笑。她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只是此刻拓跋云的脸更难看。

    “你不是让我撒谎吗?”她吐出一口血水,转过半张脸贴在地上,轻轻笑着。

    他要她说谎,她于是还是说了,只可惜,是不合他心意的谎言。

    拓跋云满心疲惫地起身,无力与她争执,推开一盏窗,冷风漏入,头痛欲裂。

    他说:“我实在不懂你。”

    “因为我是人。”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平静相接,“是我想,想做一个人,而非畜生。”李婳妹临死之时,要自己对天发誓,这一生再不能做伤人伤己之事。再没有比她玄英更信守诺言的人。

    “她,就那么好吗?”拓跋云蹲下身,一手擦过她面上的伤痕,目中含痛。此刻,他竟有些心疼眼前这女人。

    玄英似一躲,避开他的手,这一生中唯一能碰自己的男人,只能是宗长义。

    “王爷难道不曾用心看人吗?”她反问着,半撑起身子,慢慢咳血,深深笑着,“她很好,她那样的人,是无数个任城王也比不及。”

    “她真的那样好吗?”拓跋云轻轻笑了笑,目中氤氲浮涌,他摇了摇头,“不,她不好。她一点也不好。”

    她不好,她真的坏极了。为何所有人都要说她好。皇兄如此说,皇叔也这样说着,纵是常太后也有所不忍了。

    只有他的心痛极了,她是那样不好,他厌极了这样的她。

    “如果不是她,我的父王不会死;如若我父王不死,我的母亲也不会离开我。”声音飘渺着飞远,他站起身,长滑过一束长幔,冰凉的指尖掠过清冷的风。是,当年他躲在东宫侧殿,亲眼看见了她,亲耳听见她哆哆嗦嗦的言出那些话。从那一夜之后,父王便浑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恐怖又可悲的丈夫,却实在憔悴可怜的父亲。她是那样讨人厌,那样多嘴,如果不是她向父王告密,父王也不会殴打太子妃,太子妃便不会向太武帝去哭诉。如果她不说出实情,父王一辈子也不会知晓真相,更不会同皇祖父决裂。父王是受尽一世羞辱积恨成疾才会英年早逝。如若他不死......她为何那样多嘴......

    她若闭紧一张嘴,或许,至今仍有许多人是幸福的。

    远处由长影飘摆如飞,一身青色软袍荡在风中,云佩轻响。他长发压在袍内,几丝乱发坠出,拂在眸前。

    拓跋云伫立不动,远远望着那一处身影,像极了父王。

    他缓缓走过去,由那青袍软衣的肩头擦过,只冰冷的腕子由身侧人紧紧制住。

    “这不是她的错。”幽幽的声音,有些许喑哑。

    拓跋云含笑看了他一眼,抽出自己的腕子,握紧腰侧冷剑。

    “那是因为,皇兄的母亲还在,没有死。”带着满心伤痛,声音丝丝凉寒,“可阿云的母亲死了。”

    拓跋濬没有再拦,任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渐渐走远,他憔悴的身影逐渐化为遥远的漆黑中一束极弱而又恍惚的团影。

    这一夜,拓跋濬行走于孤冷的魏宫内,这一座自他出生起便安然伫立的宫殿,任由时光流年,如白驹一逝,它依然沉静,依然华美。每一朝都会由新休憩,朱墙色淡了,便再漆图。可是人心上的疤痕,如何涂抹尽?!

    人这一生,总有些放不下的坚持,所以他并不责怪拓跋云。

    而自己,也有曾经的恨恼与固执。

    步子停落先安殿,他扬起头看去高阔的殿阁,模糊不清的匾额。这么快也走到了自己心结所在之处。广殿静极了,安魂香飘渺浮摇,一踏入便似坠了仙境。六年了,在那个人死后的第六年,他终于有勇气推开这一扇门。

    很久很久以前,自这门端望去,他依稀看着母亲同自己的叔叔翻滚在一起。那一眼,便成为许多年的耻辱。他的叔叔,崇敬又敬佩了许多年的叔叔,拥着母亲面上泛滥出的那丝满意的微笑,箭矢一般划裂他的眼眸。

    先安殿,先安殿,至死也不想再入这一座殿阁。

    拓跋余的遗愿如此简单,他说他只想灵位能够置放于这一所先安殿便足矣。当宗爱将先帝的遗旨转交于自己手中时,拓跋濬难以遏制的心酸奔涌而发。是,对那个男人来言,他的毕生所求其实很简单。他只想躺在自己心爱人的身侧,静静地老去,死去。在拓跋余生命的最终时刻,他选择来此结束一切,也选择永远不离这一所广殿。这里有太多美好的记忆,是属于他,同心爱的那女子。

    拓跋濬曾经不能理解,因为那时的他尚没有爱过,所以他无比憎恨厌恶这一段不合常伦的禁忌之爱。他将那视作罪孽,人神共愤的大罪。如今,总算释然,他偶尔会想,曾经的拓跋余一定很痛苦,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一生都不得解脱。

    一步步走去后殿,那陈列他灵位与画像的高案。

    细弱的烛光徐徐映出,挑起一角长幔,漏出眼前一室光暖。

    是冯善伊。

    她点亮了后殿中所有的烛火,星光璀璨般,似有百盏。她跪在拓跋余画像前,将案上陈列的灵牌抱在怀中,以软袖轻轻擦拭。

    这一定也是她第一次进入先安殿。

    他想,比起自己,更不愿接近先安殿的人,便是她了。

    他没有动,持着长帘的手一丝丝落下,停步于黑暗中,望着不远处隐约的身影,淡淡沉郁的眸垂下,他欲转步离去,帐中人音却突然传了出——

    “我曾经讨厌先安殿,讨厌记起你拥着是那样幸福的容样......可你知道吗?先安殿对我来说是一面镜子。你曾经说,我读不懂先安殿的爱情。我也是努力想要读懂,可是每次都只能从这枚镜子中看出自己的悲哀与失败。”

    “我又梦见你了。梦见你跪在先安殿哭得像个孩子。你哭着告诉我,爱情不分对错,没有合适,只是两个人相遇,动了心,而后在一起,满心满眼都是幸福。我想你是对的。我从来......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抬手抚摸灵牌上的每一个字,泪簌簌而落:“我错了,我不该拆散你们的。你们是如此相爱的一对。我不应该拆散相爱的人。如若不是我错的这样离谱,你也不会荒废朝政,不会与百官为敌。我希望你能忘记她,你却执意将她放在心底;

    越想你做一代明君,你便愈发荒淫无道。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与我唱反调,只这代价太重太重了。拓跋余。怎么办。我再也不想错了。”

    即使了千万遍的名字,却永远不会属于自己。她早是该放手,她应该忘了他,或许就不会再痛了。长青色的裙摆环绕成莲花,烛光璀璨的明亮中,她脉脉盈然的身影渲染如一束光圈,握不住的光。

    拓跋濬终是又扶起那帘子,他想靠近她,将她搂入怀中,而后安慰她,不爱也好,爱也好,都不重要。只不要再痛再伤了,他看不下去,一眼也看不下去。

    冯善伊仰起头,任容颜之上冷泪纵横,虚浮地微笑。声音很弱很轻——

    “自你走后,我想我的心空了,再也不会装下任何人。所以我无所畏惧。可是一直以来无所畏惧的我,如今竟也怕了。我那样担忧,那样小心翼翼。我怕丢了自己,每每心动,我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再告诉他,我不会爱他,就好像自己真的不在意他一般。”其实很在意,其实怕得要死,却不敢,实在不敢爱上一位帝王。她在魏宫生活了许多年,却不曾有幸见过一对真正幸福的夫妻。她不想,不想落为与后宫所有凄苦女子一般的不幸境地。不想这一座魏宫,将自己的本性残噬得面目全非。她曾经将一整颗心扑在一个错误的男人身上,最终只获得满心伤痕。她想自己不能再错了,也不能再伤。可是如见身侧的这个男人,却对她这样好,将天下一切的美好捧在她手中。他说无论发什么什么,他对自己永远永远只有一个信字。

    “拓跋余。我真蠢,我又动心了,再也不能无所惧。今日大殿上,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得周身战栗。我不怕受罚,不怕遭祸罪出宫,我只怕他对我失望,怕他寒了一颗心。这样的我是不是很丢人?同追慕你时一样的丢脸!”她环着拓跋余的灵位不肯松手,絮絮叨叨的言语,从未有过的真实。也许,只有面对死去的他,她才可以这样坦然真实。也只有自己知道,全力撑而起的坚强之下,是多么的空虚又无助。魏宫那么大,她却连儿女心事都无处可诉,只能......只能抱着一个冰冷坚硬不能听又不能说的檀木牌子。

    “是我在怕。我怕黑,怕冷,怕孤独,怕心碎,怕帝王恩宠薄,怕他爱上我又要后悔,怕他一旦心愿达成就放弃我,怕他知道我心里有他就看不起我,怕他有朝一日不爱我了,厌倦我了,再也不原相信我了......怕,怕他因为我被骂做昏君......”

    因为太怕了,才有那一纸十年的约定,才有她将会离开他的许诺。至那时,他恐怕再不需要她了,她也老了,容颜再也敌不过岁月,魏宫中源源不断的新人会打消他对她仅存的最后一丝依赖。她不要他赶她走,她会自己走。

    她为自己找寻了借口,铺好了落幕一刻的后路。

    她想,她总是聪明的。至少不会像李婳妹一样,走入生命尽头时,只懂得含泪回忆相遇时的美好,依靠幻想中相爱的种种温存。她不想成为那样悲哀的后宫女子。

    长风陡入,压灭数盏明灯。

    拓跋濬扶紧长帏的手不能压抑的颤抖,无声无息间,落袖掩下垂幔,回身步出的刹那,泪涌出,恍惚落下。他离去的背影那样比挺,强撑着才不会任由体内排山倒海的感动击溃坚毅的防线。他从没有这样兴奋又伤心过。

    百盏明灯,一只只燃尽时,天已发白。

    她絮絮叨叨,叨叨絮絮,将积压了满心的话全是言出,如此释然又宽慰。面上的泪已全干,在拓跋余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爱哭的小丫头。她总是缠着他,明明知道他心底有别人,还是厚脸皮地黏着他,总是喜欢一张口没完没了的同他说东道西,直到念得他烦,说得他厌。可他却从来不说,不说她讨厌。

    踮起脚,她将牌位稳稳放回高案之上,微笑:“拓跋余。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我知道其实你十分不耐听我说话。以后......我自会忘了你。”

    后退了几步,遥遥看着他灵位上闪闪耀目的金字,那半墙之高的画像,是拓跋余静静微笑。他笑起来,眼眉轻弯,像一轮浅月。拓跋余将永远年轻,永远英俊,永远居住在这里,与他生前最美好的时光记忆融为一体。她想,他是幸福的。

    她再没有回头,推开长殿朱门,抬头望去。白蒙蒙的天,渗出圈印金色光芒的绯红。最后一缕安魂香残尽,伴着初抹晨曦,她终于走了出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