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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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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杰知道,大凡部队主官,特别是野战部队的主官都是这个德性。他们认为,你要出去大架,不是不可以,但有几个必要条件:第一,要有理才打,没理不能动手;第二,要打就要打赢,打不赢就不要回来像个娘们那样婆婆妈妈地诉苦“连个流氓混混都搞不赢,还怎么保卫祖国?”这是他们的一贯想法;第三,打完架最好不留任何尾巴,打完就走。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事后黎杰也有点搞不懂自己,入伍前,他碰到这事可能很少会打架,也许会下宁人地把钱给了了事,但这次却毫不犹豫就出手了,这也不能完全归因于自己现在心情差的缘故啊,他没有想到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他现在正在完成由一个大学生向战士的转变,这种转变是多种多样的,包括思维、动作等等。

    经过了打架事件,黎杰开始有点感激和感谢连长排长他们的,感激他们对自己的兵的偏袒,进一步感谢他们平时训练中对自己的青睐。爱兵是部队的传统,主官们对自己的兵有时候就是无条件地偏袒。就是班长刘放,平时虽然对自己有成见,但当他知道自己生病发烧时,也还是很着急的。所以,黎杰现在慢慢开始喜欢上自己的这个集体了。要不是心里一直过不了王丽这道坎,他会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很快乐的。

    黎杰之所以想在王丽生日那天喝酒,有两个原因:其一,他想释放一下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的痛苦;其二,他想实现自己去年王丽生日时的承诺今年再给她过生日,而喝酒,是证明自己在给她过生日的最佳方式了,因为现在在新兵连,暂时还找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

    王丽的生日很快到了,白天,黎杰还是一如既往地卖命训练。晚上熄灯后,等班长和其他战友都睡熟了,他就偷偷爬起来,披上军大衣出去了。

    他藏酒的地方是一口废井的后面,废井上有一间废弃的平房,后面是围墙,平房遮挡住了路上的视线,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人多在这里,只有走到跟前才能发现,而这个地方,平常是很少来人的,这让黎杰觉得很安全。

    前两天买的酒还好好地藏在围墙上的一个砖洞里,黎杰把酒都拿了出来。买的酒有点多,他本来想把汪丰喊上的,但想想自己的心事还不能对他说,怕他追问自己什么,就没有喊他了。

    黎杰把酒都打开了,然后按照自己想好的程序,先为王丽做了祈祷,祈祷她在天堂过得快乐幸福,然后就按照去年过生日时的形式,进行了开怀畅饮。他在想象着王丽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他在想象着王丽正在跟他聊天,他在说着平时自己最喜欢对王丽说的话,他在忏悔着自己后来对王丽的无情和丧失责任心。

    他此时已经完完全全走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对周围的一切浑然无知。回忆带来的悲痛象一张无边的网,把他整个罩住了,在网边的一丝缝隙中,他又隐隐觉得,自己现在、包括入伍以来的整个表现和心理状态好像存在着不妥,好像违背了自己入伍的初衷。但这种想法象一点微小的火星,燃起来一点,又很快熄灭了。

    此时,一个黑影从旁边的路上经过,走到离平房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站了一会,然后悄悄地向平房后面摸来。

    黎杰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完全没有察觉有人在向他靠近。

    等到他惊觉时,那人已经摸到了他的身边,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来者何人,就本能地一拳推了过去。

    来人反应很快,一闪就躲开了,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干什么?”

    黎杰听出是排长谢鹏飞的声音,就停止了下一步的动作。他回答道:“排长,是我,黎杰。”

    谢排长一听是黎杰,就放开了手,他显然是闻到了酒味,就接着问:“狗日的黎杰,熄灯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躲在这里喝酒?部队是禁酒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故意违反?”

    黎杰回答道:“对不起,排长,我只是酒瘾上来了,想喝点解解馋。”

    谢排长是个细心的人,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在黎杰旁边坐下来,说:“狗日的,你莫耍起老子,肯定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不要藏着掖着,跟我说就是了。”

    黎杰就不吭声,几滴眼泪“啪嗒”掉在了地上。

    谢排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就变得柔和起来,他拍了拍黎杰的肩膀,说:“黎杰,你是大学生兵,军事素质又好,训练又刻苦,你是我们排里最有前途的兵,也是我们的骄傲和希望所在,你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就当我是你兄长好了,实际上从你刚到部队起,我和连长、指导员就看出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我们也不能强行问你,想等你自己说出来,你现在就说了吧,说出来了就轻松了。”

    在此之前,黎杰的事出了张娟和几个同学,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其实,黎杰如果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知道情况,慢慢开导开导,黎杰的心理创伤恢复起来可能还快些。一到部队,满眼里都是陌生的面孔,黎杰当然不会跟他们去交流,只好自己闷在心里,所以情况反而变得复杂了。

    听了谢排长的话,黎杰有了见到亲人,见到可以倾诉的朋友的感觉,多少天来闷在心里的那种悲痛,就像决了堤的水一样,一下释放了出来。他不由得一把抱住排长,放声大哭起来。

    谢排长抱住他,拍着他的背,鼓励他说话。黎杰就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自己的排长。

    听了黎杰的故事,谢排长心里很是震撼,想不到这个小兵的身上,饱含了如此多的痛苦,他明白,这种痛苦如果不得到释放,得不到开导和解脱,将对黎杰的心理造成重大伤害,甚至毁了他的一生的。

    可是谢排长此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开导他,他毕竟也是个才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而且他甚至还没有谈过恋爱,感情上的事,他比黎杰还没有发言权。他现在能作的就是安慰安慰,这种安慰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到了后来,连谢排长都喝了酒,他们俩把所有的酒都喝完了。谢排长酒量很好,并没有醉,黎杰又有点晕晕乎乎的,但人还清醒,他希望排长别把自己的事对别人说,排长答应了,但要他有什么事多找自己谈谈,别老憋在心里,黎杰答应了。然后谢排长就送他回去睡觉了。

    过了几天就到了春节。除夕夜,新兵们狂欢了一夜,还喝了啤酒,这是他们独自在外过的第一个春节,大家都有个共同的感受,就是特别特别地想家,训导大队考虑到这一点,就开放了各连的电话,大家排队给家里打电话,每人给了两分钟时间。

    新兵们放了三天假,除了不准出营门,营区内可以自由活动。兵们早上起床搞好内务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有凑在一起打牌的,有去服务社买来小吃凑在一起侃大山的,有去俱乐部打乒乓球、羽毛球的,晚上是地方政府慰问的露天电影。尽管片子很老了,大家也看得津津有味。

    谢排长平时是住在连队的,但他自己在营区内还有间单独的房子。放假的时候,除了值班查房,他是可以住在家里的。这三天,谢排长请黎杰到家里去了两次,自己做饭吃。两人说的话明显多了,但谢排长很少戳到黎杰的痛处,只在合适的时候顺便开导开导他。这让黎杰很是感动,他理解排长的一番良苦用心。而且,他感觉到了,排长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自己的事,包括连长和指导员,这让他感觉到谢排长是个守信的、值得信赖的人。

    欢乐轻松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正月初四,新兵们又开始了新的的训练。

    此时,队列训练已经告一段落,新兵已经进入战术、军体、射击、投弹等方面的训练。这阶段训练比起队列训练来,虽然少了些枯燥,大家更感兴趣些,却也多了份辛苦。一天下来,往往让人全身酸痛,两眼发涩,衣服裤子也磨坏不少。

    黎杰的训练依然很刻苦,但他此时心态已经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他的训练已不只是为了释放某种痛苦,还有一点就是为了谢排长。因为他从心底里感谢谢排长为他所做的一切。连长、排长曾说过,每年新兵训练结束时都有一个综合考核,这种考核不仅是考查新兵,还考查基层干部,士兵的成绩就是干部的成绩,这已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黎杰想在考核中取得好成绩,以报答自己兄弟般的排长。

    黎杰知道,新兵和老兵之间还是存在差距的,但他不知道这种差距到底有多大。直到有一天,他才终于清楚了。

    那是春节假刚放完,新兵训练重新开始后不久。某师的一个工兵营拉练到训导大队驻地周围,他们在一不远的一处山脚下扎了营。

    黎杰他们有次搞义务劳动时曾经经过那个地方,那是一个杂草丛生,乱石成堆的地方,平时人和周围百姓的家畜都很少去那里。

    第二天中午,连长突然提出要带新兵们去看看。能出去走走,新兵们当然是求之不得,所以一路上大家心情都很愉快。

    一到工兵营驻地,大家整个人就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夜之间,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杂乱无章的空地,现在变得井然有序,整齐的野战帐篷、深深的排水沟、碎石铺成的带着各种美丽图案的小路、不知从哪里移植来的各种奇花异草、功能齐全的野战厨房〕堂、活动室、厕所、医务室、营部、各连连部,甚至还有假山和小桥流水,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和精致,仿佛这是一座修缮已久的军营,让人感到自然而舒服。当时黎杰的感想就四个字:“不可思议。”

    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第二天工兵营开拔后,连里再组织人去看时,空地又恢复了原貌,已经看不出一丝有人曾经来过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