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人柱之祸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封如故”再度开口, 嗓音改作了男女莫辨的少年音。

    它委屈地叫嚷起来:“呸, 下流胚子!脏我的手!”

    如一面无表情。

    自从认识封如故, 向来注重节欲养心、从无逾矩之举的如一先后变成了兔崽子、白眼狼和登徒子,如今被这来历不明的妖物破口大骂, 他也并不觉得受辱。

    速速送它往生就是, 不必花时间生气。

    如一一双手看上去并没有用多大气力,却将“封如故”禁锢得动弹不得。

    “封如故”的神情渐渐因为疼痛狰狞起来, 只觉此人是个凶险无比的恶人, 被他握着的地方几乎要给连骨带肉生生攥碎。

    ……虽然从这个男扮女装的变态脸上看不出怒意,但“封如故”能感觉出来, 他很生气。

    “还给他。”如一尚不觉自己情绪有异, 看到这张脸露出吃痛的表情, 心中一面不忍,一面又知道不可轻纵了他去, 冷冰冰道,“……这是他的脸。”

    “封如故”疼得魂飞魄散, 只晓得自己若再不逃开,怕是会被他生生攥死在床上,只得张开嘴巴,将一口阴风直喷向如一面门。

    如一从那风中嗅出一股阴阴冷冷的寒气,不臭, 也没有恶煞凶氛, 就是冰冷得像是陈年冰库里的味道, 又潮又冷, 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只是这寒气似有摄魂迷魄之效,如一刚挨着,便觉肺中像是积了水一般,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没了顶,呼吸瞬间滞重数倍。

    如一不识水性,本就畏水,察觉来者不善,面色一凛,立即侧身避开。

    “封如故”得了脱身之隙,大喜过望,轻鹞似的身形迅速掠向窗外。

    如一在撒满五色同心花果的床帐上轻捷一滚,红裙影翩,双指并作一指,于空中结符成印。

    那“封如故”到了窗边,却被一左一右两团灰白色的“厉”生生撞了回来。

    它一个不察,跌坐在地上,揉着尾巴骨疼得皱眉吸气的样子,像足了耍无赖时的封如故。

    如一避开视线,双掌上下一翻,两“厉”便直扑上来,以饿狼之态撕住“封如故”臂膊,竟是要把它硬生生从中撕成两半!

    “封如故”吃了这等痛楚,凄声厉嚎起来,声音也与真正的封如故一般无二。

    此时,如一嫌这一身嫁衣碍事,于是弃了羽扇,除了外罩,脱了襦裙,摘了珠翠头面,丢了耳环,只剩一身素白里衣,才觉得自在。

    动作没了那嫁衣的束缚,要轻捷了许多,可那酷似封如故的呼痛声砂纸似的磨着如一的心,胸前的试情玉亮得急切,熄了又亮,比满室红烛还要刺目。

    如一不想会无端受此无形酷刑,心绪翻涌间,竟是渐渐止了杀心。

    他自我说服着,这是为了问出它作恶的缘由,不是为着别的。

    “封如故”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它看起来不是什么厉害的恶物,身上并无凶气,如今脱了死劫,又受了惊吓,竟是跌坐地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惊吓似的。

    封如故这张脸驾驭起来难度颇高,让他本人来做一些做作的表情,不仅不显矫情,反倒风流可爱,于是,当这个只有皮囊的“封如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委屈时,如一从心底里泛起一阵不耐。

    如一自是不会觉得自己心态有何异样。

    他在这来路不明的风流色鬼面前单膝蹲下:“给你半炷香时间,说清来意。”

    它:“嘤嘤嘤嘤。”

    如一:“半炷香一到,说得清楚,留待发落;说不清楚,送你超生。”

    它继续嘤嘤嘤嘤。

    如一冷漠:“哭也算时间。”

    它一噎,终是意识到如一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到现在,如一也未能辨清,这尖细的声音究竟是男是女。

    一想到自己刚才被这不男不女的怪物轻薄,如一便觉心火上升,提前念了几句往生经,漠然地替它超了度。

    这怪物也在打量他,漆黑的眼珠子在清水似的眼白里骨碌碌地打着转,由于滚动得太快,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

    如一再次提出同样的要求:“这张脸不是你能用的。变回你的本相。”

    “狠心鬼。”“封如故”委屈道,“明明是你叫我变成这样的。”

    如一眉心微皱:“何意?”

    它尖声道:“你心里有谁,我当然就是谁啊。”

    如一心曲陡乱一拍。

    如一想到今日听绞面的喜婆所言,那些受害的少女死得披头散发,黑发凌乱,嘴角却带着一抹诡谲的幸福的浅笑。

    ……她们在生前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等灿烂而满足的笑颜?

    “心里有谁,我就是谁”?

    倘若真如这妖物所言,那么他心里,难道……

    如一不愿再往下想去,简洁利落道:“一派胡言!”

    它居然还跟如一闹起了脾气:“不信算了!”

    如一静一静心:“你究竟是何物?”

    它答:“镇里人。”

    如一:“……你是人?”

    它答:“啊那不然呢?我有手有脚,和你们长得一样,你们可以是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是人?”

    如一极其敏锐:“‘你们’?”

    它回答起如一的问题时,有一股“本该如此”的理直气壮:“是啊,我们。”

    如一:“还有多少邪祟?”

    它反问:“什么是邪祟?”

    如一只觉这妖孽怪异至极,男不男,女不女,“正”自是谈不上,邪却又邪得毫无自觉,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古怪。

    如一决定不与它多作纠缠,便换了个问题:“为何偏要搅乱婚仪?”

    它答得坦坦荡荡:“因为我想尝尝和姑娘在一起的滋味儿啊。”

    如一一噎:“……”

    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么,‘你们’之中,也有女子?”受害人不止是新娘,还有新郎。

    它招得很快:“是。跟我轮流洞房的是小六。她一直想求一个可心人。”

    “……小六。”

    “是。小六想嫁人想疯了,和小五不一样,小五好热闹,婚礼最是热闹,所以她爱往这里来。”它居然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起它的同伴来,丝毫没有以之为耻,言谈间满是对家人的自豪,“小四是小五去哪儿他去哪儿,阿三喜欢吃东西,阿二喜欢写诗,他说,在婚仪上他最有灵感,一天能写好几首酸诗。阿大嘛,总听我们的。”

    如一:“你是什么?”

    它:“我是小七。”

    如一:“它们都在哪里?”

    它这时候倒是机警:“我告诉你了,你岂不是要去抓他们了,不行不行。”

    如一问:“你们为何杀人?”

    “什么杀人?”它无辜道,“是他们自己死掉的。”

    如一默然片刻:“你可有与那些女子,行……”

    在这方面,他脸皮太薄,几乎可以说是耻于谈论,连句“周公之礼”都说不出口,因此说得很是含糊:“……行不妥之事?”

    “‘不妥’?”它一呆,马上摆手道,“不不,都是她们自愿的。我可没有强迫她们。”

    如一:“小六和你一样?”

    它用力点点头:“嗯,都是他们自愿的!还委屈了小六呢,她相看了那么多郎君,最后也没得着一个可心的,她每次回去,都要难过好几天呢。”

    如一冷下了面孔。

    不管他们是有意或是无心,他们体内阴气过盛,与常人行周公之礼,阴阳相冲,死生倒逆,只要身体虚弱些的,与他们行房过后,必被夺命。

    至于新郎官是如何被活活吓死的,以及新娘为何会受“加官”之刑,目前仍是缘由不明。

    半炷香光景转眼而逝。

    对如一来说,他已验明了此人正身,无需再与它废话。

    在与它短兵相接时,如一已经试出,此物非人,非鬼,非魔,非妖,非是被人操纵的纸人傀儡,但他身上有一股来源不明的力量,虽然对如一而言,他的力量还不及自己的一半,这力量的纯度也难免叫他惊讶。

    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它有些像是经年守护古城的石神化身练如心。

    练如心也曾一手促成了城中的失魂之事,但那时,他留了一手,只取一魂,事后也如数奉还,不会致人死命。

    但是,就这七只不人不鬼的怪物做出的事情而言,它们在梅花镇中扮演的角色绝不可能是守护者。

    验明正身后,便需除恶了。

    如一知道,他的其他六位伙伴必然还留在距此地不远的地方,杀掉这害人性命之物,或许能引其他诸恶物前来。

    如一催动心诀,摆在暗处的“众生相”隐隐蠢动,万千恶灵即将破封,杀意如同空气,静悄悄席卷了这吉庆的婚房。

    或许除去它们之后,它们也会化为“众生相”中的一员罢。

    如一合上眼睛,低声诵念。

    ……冤冤相报,无穷无尽,不如这世间罪孽,都归了我吧。

    念过最后一句,如一再不容情。

    无数苍白魂灵刹那间倾巢涌出,挤满了半间披着红彩的屋宇。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似是察觉到了这湃然而来的杀意,小七惊慌地张开嘴巴,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尖啸。

    刹那间,他一张脸剧烈扭曲起来,身形拧转着一路升高,成了一座高耸人柱!

    ——小七倒没有撒谎,他的确有六个同伴。

    因为这七个人,全集中在这一身之中。

    七张脸、七副空荡荡的面孔、七具赤·条条的身躯,宛如雪白面条一般纠缠在一起,发出了血肉蠕动的咕咕声,渐渐生长成了三米有余的圆柱体,胳膊与腿脚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手,是谁的足。

    如一只能勉强分辨出来,这一大团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肢体中,有三女四男。

    人柱一直顶到屋顶方止,有几颗头颅被天花板顶得歪斜了,于是将长脖子朝四下里歪着、支着,缓慢转动,寻找着逃跑的去路。

    “众生相”中的幽魂恶鬼根本不是这怪物的对手,刚接触到这可怖的人柱,便蒸汽也似的嗤嗤响着,凭空消失,魂核溃散,连点残烟都不再剩下。

    陡然炸开的冷气迅速弥漫开来,与方才小七身怀的诡秘之力相比,暴涨了何止数倍?!

    屋中红烛俱熄,如一在见到人柱本相时,便冲出屋中,立于惨惨冷月之间,扬手唤来“众生相”,召回残鬼,只等一场死战。

    人柱迟缓地探出了几个脑袋来,见状不妙,居然像是乌龟缩头一样缓缓缩了回去。

    人柱立于新房之内,七足八脚在地上转磨似的兜了几圈,看起来竟然有点犯难,不知道该不该硬闯出去。

    就在这当口,人柱之上,一张少女的单薄瓜子脸转动,朝向了小七。

    她不知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发出了婉转柔软的少女声音:“我想要……刚才你变的那个人,做我的新郎官。”

    小七是个圆脸蛋,闻言,有些呆傻地回应:“啊?”

    三四只被拉长了的手爬上了桑落久与罗浮春精心挑选的婚床,将如一刚刚除下的凤冠霞帔、珠翠头面,一股脑卷了过来,仔细收好。

    少女低声羞赧道:“我喜欢……那个人的长相。他可真好看。”

    少女的羞涩,与她现在这样长手长脚的狰狞相全不相称。

    少女话音甫毕,只见一点寒芒在窗外闪过,宛若流星。

    待寒芒逼近窗户,唯见华光大作,邪气纵横!

    这七只不具名的妖物齐聚于此,如一自是要除恶务尽,娑婆剑法威力被他直提至十分,残余的百鬼亦随剑气直扑窗内,誓要将那人柱斩于此地!

    一剑护众佛,一剑斩妖邪!

    墙面像是一块绢豆腐,被剑气毫无阻拦地横剖开来。

    摧枯拉朽,玉瓦碎溅。

    内里的人柱躲闪不及,一只细长达一米的小臂被狠狠斩下!

    人柱被斩断的地方没有流血,只有一滩水似的清液流出。

    人柱吃痛,狂乱地摆起头来,发出一声接一声的痛呼。

    如一正欲提剑再战,突闻院外长街之上,有声声异响,海潮似的向此处涌来。

    那异响愈发近了,竟渐渐连成了一片,仿佛小半个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隐隐的惊呼声飞过院墙,落入如一耳中:“溃堤了!小南坝溃堤了!”

    这一时半刻间,折腾出的动静实在是过大了。

    在前院敬酒、心却系在后院的封如故,听到后院泼天的响动,把盏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本以为如一可以迅速解决的。

    ……出了什么变故吗?

    他弃下诸位慌乱的宾客,掉头奔回后院新房。

    常伯宁紧随在他身侧,寸步不离。

    封如故已做好了最差的准备,然而,当看到那七人拼凑而成的人柱时,他也难免一时愕然,小声念叨了一句:“……乖乖。”

    他只是轻声的一念,孰料,那七只人首的其中一只瓜子脸扭过了脸来,对准了封如故。

    封如故一身红衫,立于长夜之间,宛如一道火焰,着实好认。

    下一刻,人柱中飞出一只手来,绳索似的缠在封如故腰上。

    那只手的动作之快,甚至叫常伯宁还没来得及驱动灵力。

    将他拉向自己身体的瞬间,人柱垮散成了一大滩水,将封如故包裹在水茧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入后院旁、家家户户都有一口的水井之中,旋即,与封如故一道不见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