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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北征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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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后月余,淮南、丹阳发生地震,多个郡国又下冰雹,江夏、泰山亦发洪水,数百户人家流离失所,武帝虽命有司赈灾,但灾难不断总显得力不从心,于是又祭拜天地以求太平。这日武帝忽然想到年前曾让山阳公迁丁江夏之夏口,便召命催促刘瑾派人南行,又命尚书台尽快拟出王、刘二家征赴北疆的青年。

    不多久,有司差人到刘瑾家中征刘秋北赴襄平到东夷校尉帐下听用。刘瑾听闻儿子刚回家半年就又要远行,不免难过,忙陪笑着问传令官员,“尊驾,不知这次征召小儿北上军中听用多久?”

    传令官答道:“这次征召本是圣上之意。按陛下的意思,公子尚且年青,只在军中一年便可。”

    刘瑾又问:“那需要何时出发?”

    传令官有些不耐烦,说道:“依圣上的意思旬日之内就要出发。”

    刘瑾忙从袖内取出一串铜钱塞入传令官手中,“尊驾有所不知,小儿刚回府不久就被远征,为人父母总难免不舍。听说王府亦有征辟,不知是何人啊?”

    这官员将钱收入袖中,满意地掂了掂,说道:“陛下确实点名琅琊王氏府上派人同去,最后选了王敦公子。你家公子倒是可与他作个伴了。”

    刘公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差官,便让刘秋找来刘玫。刘玫本是山阳公族弟,年纪小刘瑾几岁,为人勤谨,府内日常事务便放心交予他打理。内室坐定后,刘瑾说道:“前几日朝廷已催我派人南下夏口,此事本该数月前成行,只是今年多洪水,便一直推到现在,现在看是耽搁不得了。今天尚书台又征召秋儿北上襄平军中听用,看来这一南一北两件事不得不同时进行。”

    这刘玫常日处事严谨老成,听了这番话便道:“南下之地由皇帝指定,夏口属荆州江夏郡,位于长江岸边,旁有汉水并入长江,每到夏秋常有泛滥。那里又处云梦大泽之中,沿江水两岸向西绵延数百里可达洞庭,枯水时多见泥泞,洪水时又连绵成汪洋泽国。夏口经由汉水沟通秦岭以北,经南阳陆路进入洛阳,还可溯上游远达汉中,战略地位极重。但此地常年爆发洪水,能够长期住人的只有黄鹄山和周围几座小山。不久前我已带人去过那里察看过,夏季江水一发,上游几百里都是一眼望不到的波涛浩淼。”

    刘秋听了惊道:“这样看来,皇帝倒是成心了,南方真就没有些平安的所在么,让我们迁到这种水上泽国,难道是送死不成?”

    刘瑾安抚儿子道:“西蜀之地已归晋室十多年,但凡好些的地方早已安排稳妥,难再容我们这些外人进去。吴地东南虽是新得,其所在的江左之地除了孙氏,早有顾、陆、贺、纪、闵等几族占据,其中的顾荣、陆机、贺循、纪瞻等人还是东吴旧臣、一时名士,所以除了北方权贵王族外,普通人很难再涉入其中。倒是荆襄湖泽之地,反倒是险中求福了。”

    刘玫又道:“那里大江两岸百里左右均有绵延不绝的大山,虽然不受洪水困扰,但山上多匪盗,而江湖之上亦有水盗。我们只能利用夏口附近几十里内的数座小山,旱时山下耕作,涝时上山躲水,幸好南方鱼虾等物产丰饶,不必担心饿肚子。只要我们能占据这数座小山,建立据点,加强水上航行能力,应该还能站得住脚。”

    刘瑾插话道:“我们作为前朝遗民,必然遭当今朝廷忌讳,所以才要逐渐南迁以备万一。江夏虽险,但官府也同样难以监视我们,同时它又位于荆州、扬州等地交汇处,几不管的地带管控也会很松散,只要我们能站住脚,就比在其他地方更容易发展。你可试试仿照从前西北大族宅邸常用的坞堡样式来建立山上的据点,大家集中居住大宅,宅邸外围再像城堡一样建厚墙高垒望楼,平日有人把守,这样就妥当许多,虽然多耗人力,但利于长远。”

    刘玫应道:“是了,从前西北雍凉之地多兵贼,许多大户为保平安,便多建坞堡,我这次南行照建几处就是了。”

    刘瑾见刘玫如此尽力,心中多少有些安慰,“这南迁虽只三百户,但衣食住行,房屋建造就颇费钱财。南方卑湿又多蛇虫,这边大夫虽然要带,难免又要在附近找寻能治当地疑难杂症的好大夫,还要了解当地草药。另外,南人多行舟船,我们要想在这云梦泽中来去自如,不光要族人多习水性,还要学会造船。如果再算上人力物力今后被洪水冲走的潜在损失,难保这南迁不造成巨大的钱粮压力。”

    这下轮到刘玫慌了神,“那要怎么办?”

    刘瑾淡淡地说道:“府中积蓄应付一时还没有问题,你只要尽力在当地解决,避免损失,其他只能日后再慢慢想办法了。”说罢,看了看刘秋道:“我更担心的倒是秋儿,虽然征召只说是在辽东襄平东夷校尉帐下听用,并没有实际官职和任务,但毕竟在军中,难免不上战场。我已托人打听,近年幽州、平州都不太平,鲜卑多有叛乱。阵前临敌诸事难测,只怕出现万一。”

    刘秋连忙安抚父亲,“朝廷只是让我帐下听用,又没要求携带兵器铠甲马匹,想是多为文职,我们只要紧跟校尉大人就行了。更何况这次同行的王敦乃是大族琅琊王氏,朝廷也不至于给我们过于危险的差使。父亲放心便可。”

    刘瑾看了看儿子,也只能承认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日,下人来报,王敦来了。

    见父亲正在大厅给人义诊,刘秋忙让人把王敦请到内厅。一两个月不见,王敦看上去倒比之前更黑了些。见过礼后,王敦便问刘秋,“大哥已经收到尚书台的征召了吧。”

    刘秋笑道:“没想到公子如此重礼,倒让在下有些惶恐。征召确已收到,只是不知道东夷校尉府是什么情况,正愁如何准备呢。”

    王敦见刘秋如此客气,又多几分真诚道:“先前弟已打听过,大哥确实年长我两岁,如此称呼并无什么不妥。而且自上次见面我就觉得大哥有些亲近感觉,想来您自然也不会不认我这个弟弟。这次远赴北疆,弟更是事先打听好了那边的情形。”

    刘秋没想到王敦竟然对自己一见如故,也不好再对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弟弟”见外,就抱拳道:“既如此,愚兄也就不再和处仲客气了。不过若我猜得没错的话,北疆的事情该是问了乃兄夷甫吧。”

    王敦脸一红,说道:“兄长果真被我家夷甫猜到,他说你定能猜出是我在他处问的。”接着便把从王衍处打探来的消息说给刘秋,“这东夷校尉主管东北方兵事,由平州刺史兼任。故平州所辖昌黎、辽东、玄菟、乐浪、带方五郡的军事都在其职权范围内,此外还督周边所属扶余、鲜卑、高句丽等各外族军务。又因手中持节,不必事事向朝廷请示就能调动所辖兵马,故虽是职务略低于将军的校尉,但实权极大;而将军虽地位尊崇,可是凡是出征却都要有皇帝虎符方能行使职权。”

    刘秋倒是头一回听到这些,顿觉有趣,正想接话抬头一看发现父亲正走了进来,便忙迎过去给王敦介绍。王敦深施一礼,刘瑾连忙扶起道:“我在前堂给人看病,不知有贵客来访。”

    王敦忙说:“山阳公几代义诊,可为我等后辈榜样,王敦领教了。”

    “我本来也是经过,听到公子在讲平州事情,就忍不住进来听听。”刘公示意王敦继续讲下去。

    王敦便道:“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然后继续道,“如今鲜卑虽被朝廷收复多年,又有人质在洛阳,但部族内却分裂成几部,彼此征伐不断,其中宇文部和慕容部近年犯我北面疆土,劫掠人口和牲畜。眼下幽、平二州交界处的昌黎、辽西二郡已被慕容部劫掠,连郡治所在的昌黎、阳乐二县亦被攻占。皇上听闻后正为此事发怒,恐怕我们到辽东不久就要有战事。”

    刘瑾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样一来,你们岂不是到了就要上战场?”

    王敦忙对刘瑾解释道:“山阳公勿要担心,我和刘兄年龄尚浅,此次征召又不授官职,实际只是作为东夷校尉帐下见习幕僚而已,即使随军出征也仅是跟在中军,不会有上阵冲杀的机会。”

    刘瑾多少放宽了心,不过又皱了皱眉说:“如公子所说,听闻到平州道路狭窄,尤其幽、平二州交界处的沿海走廊,除了辽西、昌黎外没有他途可到平州,那你们如何到任?”

    王敦抱拳道:“族兄夷甫对我说刘公心思缜密、事无巨细,果如其所言。这东向道路现下阻断以致平州孤悬,故圣上所以发怒。不过除了陆路,尚有水路可行,从渤海西岸出发即可抵达辽东郡,再从河口沿水路北上就能到达襄平,当年宣帝发兵辽东平公孙度,大军辎重即从青州的东莱走水路抵平州,山阳公大可安心。”

    刘公多少放下心来,“我倒希望你们真没有办法到达平州。”

    刘秋拉住父亲的衣袖,“《尚书》云‘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我自幼读圣贤书长大,有报国之志,难得此等机会,当效力沙场。儿子此次更多则是兴奋和荣光。”

    王敦把手放在刘秋手上,“我与大哥心意一样,也想到战场上建立一番功业呢。我曾向族兄王衍请教过意见,他只要我见机行事即可。”

    刘瑾长舒了口气,脸上也缓和了许多,“如此说来,我倒不能当恶人了。自我刘家世袭山阳以来,几代人一贯恭敬谨慎、委曲保全,上战场的事是我多虑了。”

    王敦接着道:“现时水路还算通畅,从渤海入辽水转入梁水便可抵达襄平,到时我与公子同行便是。”

    刘秋没想到王敦连水路都打听得如此仔细,不由感激道:“多亏公子多处打探谋划,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这辽东如何行得。”

    王敦也抱了抱拳说:“那我们就同上辽东,力争做出点功业。”

    自东汉末年,曹操主持开通了白沟、平虏渠、泉州渠等一系列运河,沟通了河北的淇水、漳水、濡水一众河流。刘王二人从洛阳出发,沿水北行,经这些较为平稳的河流,直抵幽州入海,再从平州海岸顺河流逆流抵达梁水岸边的襄平。

    襄平原为战国时燕国所置,梁水从城东、城北绕行而过。这里虽是边疆,但汉末以来中原动荡,襄平这边疆大城的人口反倒可与中原大城相较。二人行舟近两月,抵达时已是夏末。

    进了校尉府递交文书,终于见到了这次效命的长官。东夷校尉何龛着一身两当甲,甲片被打磨得光亮如新,反倒没有久经沙场的老兵感觉,头顶别了一根金簪子,虽然金光闪闪却与这一身铠甲显得很不协调。何龛方脸浓眉,面容明显有被修过的痕迹,一双环眼透出豪气,但隐约间还能让人觉察到一丝狡诈。

    何龛把文书放在案上,笑着对两个“新兵”道:“这尚书台也是吃饱了没事做,不派兵不调将,给我点钱饷粮食也行啊,派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给我,这不是故意拿我开心嘛。扔给我两个新手不说,还要保证安全。我说你们两个都会些啥啊?”

    王敦依足礼数上前施礼道:“禀何刺史,我和刘公子只是奉调到将军帐下听用,而且我们读过《孙武兵法》,剑也都还练过。”

    刘秋听他这样一说,觉得不妥,偷偷在后面拉了拉王敦衣角。何龛解了腰间佩剑往案上一扔,然后把扣带松了松,“行啦,小子,别装象了,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被调来的,不过就你们那点本事也只能先在我这中军待着了。”然后又把案上的公文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王敦,“你叫王敦?你这是认识王濬、王虔亦或是王戎吧。”

    王敦再施礼道:“禀大人,在下出自琅琊王氏,建威将军乃是我家从兄。”

    何龛撇了撇嘴,“我就说么,天下那么多王氏,你总该沾上一个,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调令,让两个毛头小子来我这,说是听用,什么都不会还得我保护。”随后又瞅了瞅后面一直未说话的刘秋,“我说姓刘的小子,当今天下还真没什么姓刘的显贵,你总不会是汉朝皇帝的后人吧。”

    刘秋忙走到王敦身旁,依样行礼道:“禀大人,在下刘秋乃山阳公之子,愿随何大人左右以奉驱驰。”

    何龛挑挑眉毛,把手里的文书又扔在一旁,“鲜卑劫掠昌黎和辽西二郡,我作为东夷校尉守土有责,只等暑热稍稍消退,用不了多久就要带兵出征。我先找个人带带你们,让你们熟悉一下军中事务,顺便再操练下,免得一上战场就只能在一旁看着。”然后望了望帐外,“来人呐,去把贾督护叫来。”

    不一会儿,帐外走入一人,年龄看上去比何龛只小了几岁,但身上铠甲却没有何龛的精致,一些地方有明显的磨损,甲片上也粘着些许污渍。来人见了何龛便行礼道:“督护贾沈不知何大人有何吩咐。”

    何龛倚在案旁,指了指王刘二人说:“这两个新来的小子是尚书台征召的,都是士族人家的公子。你且先替我带些日子,军中事宜和兵器都教教他们,顺便也给我照看好了,日后出征我还要带上。”

    贾沈看了看身旁的二人,抱拳道:“下官领命”,随后对二人说:“二位请随我来。”然后贾沈从军中挑了三匹战马,三人一行出得城来。

    襄平作为辽东军事重镇,驻防士兵极多。驻军大营设在城西北外,北面梁水既可防备外敌入侵,也可保卫水路而来的给养并方便运兵,西面则可护卫自中原陆上而来的商队和行人。

    到达营地,贾沈说道:“二位公子今后就是在军中了,虽说二位直属何校尉中军,但眼下练习和熟悉军中事情就都要跟着下官才行,二位叫我贾督护就成。你们也算新兵,一会便可到军械库挑几件趁手的兵器。”

    刘秋便问到:“我等不曾精通兵器,还不知道选什么才好呢。”

    贾沈转身领着他们来到库房,指着挂着的一排刀说道:“你们既在中军,日后必要跟在刺史身边,最好选些单手兵器拿着练习。”随即摘下一把递给刘秋,“这环首刀虽然普通,但无论军中还是马上,都还好用。”

    王敦也跟着拿了一把,“请教督护,除了这刀外可有弓弩?”

    贾沈看了看他说:“二位没练过弓箭,留给二位的练习时间也不多,可以先从弩练起”,随后指了指一排架子上的弩,“这是擘张弩,可用双擘拉开,虽然使用起来慢了些,不过准头足,射程也远,勤加练习几日就能上手。”

    二人取好弩弓出了库门,贾沈又给他们演示了几式刀法让勤加练习。两人初入军营也觉得事事有趣,每日寅时起,戌时睡,练习也算勤奋。一晃数日过去,贾沈来接二人去校尉府,到了中军帐下,帐内人已基本到齐,三人便列在末位。

    何龛这回倒是换了支素簪子,没有上次那么显眼,他看了看众人,“今日把大家叫来,想必原委也清楚。今夏鲜卑慕容氏突然南出大山,连下昌黎、辽西二郡,劫掠人畜。虽因多条大河暴发洪水,我军不得西进,但国土丧失,平州孤悬,圣上为此愤怒不已,督促各州诸军扫平边患。今我收到消息,幽州刺史已发兵数万直取辽西,我军也要及时出兵为陛下分忧。诸位对此次行动可有何良策?”

    帐内一军官出列问道:“敢问大人,不知此次鲜卑有多少人马?”

    何龛连头也没抬,“这数月道路断绝,只有个别斥候深入敌前,探得少量消息。慕容部目前总计有数万之众,又多为骑兵,不过兵器铠甲皆不齐,训练亦不精良。卿可有良策否?”

    军官摇头道:“敌军数量不详但明显多过我军,且多为骑兵,我军西去三百里,劳师以远已是不利,昌黎之地南面临海,北有大山。我军自东而来在平原要面对敌大量骑兵劣势太大,北面山林那又是慕容氏的地盘,极易中伏,西来的幽州兵马我军又无法有效对接同时东西对进,难以照应。此仗甚是难打。”

    何龛抬头看了看众人,“其他人可有妙计么?”

    一时帐内鸦雀无声,何龛又向后望了望,“贾督护,前日我要你准备的船只、军械可否已备妥?”

    贾沈忙出列施礼道:“禀大人,都已按要求备下。”

    何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敌情不明,敌军又盛,但我军仍要秉承圣上旨意收复昌黎,恢复通往中原的道路。”

    说罢端正地坐到椅子上,“此次,我军水陆并进,一路骑兵出动后沿海向西缓行,一路步卒多配强弓硬弩从襄平登船,船只伪装成运粮船掩人耳目,而后直下大海后沿海西行。”见众人听得入神,又继续道:“水陆两军沿海岸结伴西行,骑兵在前,船只在后还要和海岸保持一定距离。鲜卑人没有水军,不用担心被发现。骑兵如遇小股敌军不要追击,遇大股敌军可适当接触,然后后撤吸引敌骑兵到海岸。昌黎周边一面临海一面临山,追击难以绕路,一旦敌大军完全靠近海岸,船便靠岸,到时弓弩齐发。”

    话说到一半,只听见后列爆出了一声“好”,大家循声看去,原来是王敦听得尽兴,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大家看他还是个孩子,就都笑了出来,贾沈忙喝止道:“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何龛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对众人道:“我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二位王敦、刘秋皆是朝廷征调到我军中听令,他们年纪尚轻,来军中时日还浅,以后还要多向诸位请教。”

    王刘二人一听,忙深施一礼道:“还望各位大人指教。”

    何龛说了声“免礼”便转回身去,回到案前,开始他的军事部署,“贾沈听令!”贾沈应了声“在”,他又继续道:“命你带骑兵一万五千西出渤海,抵达昌黎前与水军会合,而后再行听令。其余诸公带本部兵士,多带弩箭,与我一同出城由水路出海西行与骑兵会合。”

    众人领命后各自散去,何龛看了看呆在那里的两个小子,“你们俩跟随中军,随我一同出发。”

    二人还以为会被落下,一听便欣喜地领命奔出帐去。

    初秋的辽东已见凉意,山上隐约可见一些红色的野果。二人随着大军登船沿水路出海,西行数日终于联系上了贾沈的骑兵。何龛命人请贾督护上船,又让王刘二人跟在后面。

    为了便于隐蔽,这次何龛只带了三层楼船,船虽不大但每艘也容得下千余人。船开离海岸有十数里之远,降下帆布后,除非天气视线绝佳,远远地很难看见这支船队。自从上次军中听何龛部署后,王敦已感觉到这何刺史高超的军事水平并为之倾倒,他和刘秋私下里已反复琢磨多次长官的布置,正想要多听些,没想到何龛却有意留下机会给二人学习。

    海面风平浪静,此时月已初上,但却云遮雾掩,海风吹在脸上更觉凉风习习。四人披了斗篷站在船头,何龛便问贾沈前方消息。贾沈显然已派人作过打探,答道:“禀大人,前方探子回报,这次慕容氏可以说是倾巢而出,总计不少于七万骑兵,不过在一番劫掠后主力正集中在辽西对抗幽州而来的兵马,留在昌黎的军队只有两万余人,虽然对我方骑兵仍有明显优势,但这仗我们还有得打。”

    何龛脸上多了一丝笑容,“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到时我们只要找个视线不好的天气,把鲜卑人引到近海决战,再以楼船突然靠岸,多发劲弩,这仗想输都难。”

    贾沈施礼道:“大人英明。不过海岸离骑兵阵地尚远,普通射程弓弩恐怕不够。而且骑兵速度快,从船侧经过时间短,如何做到快速杀伤敌人骑兵?”

    何校尉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二位少年,又看了看贾督护,知道如果水军不能有效解决鲜卑骑兵,贾沈那万余骑兵面对两万多鲜卑骑兵虽不至于全军覆没也会伤亡大半,因而务必在战前把战术解释清楚才能打消手下的疑虑,故而说道:“我在各船的二层、三层布置了大量床弩,射程可达八百步,虽然射击速度慢,但十艘船的杀伤力已相当可观。我再从船上卸下一些步兵和车队供你使用,车队用来阻挡敌骑兵,步兵都配备了大盾长枪和马钧改良过的诸葛连弩,这种弩虽然射程近,但瞬间可发出五、六十支弩箭,你布置在骑兵后方,待敌追击时便可造成大量杀伤。”

    贾沈一听,忙施礼拜服道:“大人神机妙算,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龛抬头看了看迷朦的月色说:“这个季节海边本就多雾,今晚月色昏迷,明天恐怕会有薄雾,正利于掩盖我军战船。如果明天果真海上有薄雾,你且带大队到敌阵前挑战,诱至海边,我会派小船临海观望,待敌来到时我们就水陆协同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天果然天色不好,天上阴云密布,虽然陆地上的视野尚可,但海面上仿佛罩着一层薄纱,让人看不出后面隐藏着什么。贾沈一早便依计派出数支骑兵到鲜卑人的各处据点挑战,但只要敌人出战便立刻后退,大队则落在后面的海岸。到了上午,海上依旧雾气弥漫,鲜卑人大概探查到了这支骑兵的规模,一支两万人的骑兵队伍陆续向晋军的骑兵阵前集结。几乎与此同时,泊在海上的船队也在落下船帆的情况下悄悄地呈雁形向岸边靠近,这样即使看出海上的楼船,也只能看出前面的一两艘,难以引起警觉。

    贾沈瞄着海面上薄雾后面渐渐逼近的阴影,命骑兵用剑猛击盾牌,以刺激敌军冲锋。过了一会,敌骑显然经不起挑动,呼号着渐次发起冲锋。贾沈命前队戒备,等到鲜卑前锋越过中线时才命前锋骑兵冲击,两支军队瞬间搅在一起。晋军的前军装备精良,除了马匹比普通骑兵高大外,骑兵连人带马都包裹了重甲,虽然马上行动不便,但却容易在首轮冲击下存活下来。

    不一会,只听见敌军后方鼓声大作,大概是第一轮冲击没讨到什么便宜,骑兵数量又占优势,海岸边开阔地上晋军骑兵的布置又一揽无余,于是在放下防备心理后鲜卑人开始了简单粗暴的全军冲锋。贾沈忙命军中鸣锣,让各队陆续向后方由车队围起来的车阵后撤,只留下持弓的轻骑在前面边射边退。鲜卑人只顾忙着穷追晋军,完全没在意海雾中冒出的整排黑影。

    此时鲜卑骑兵大部已完全进入晋军舰队的攻击范围,不一时,海面上就响起一阵阵号角声。霎时间,每部都要一队士兵才能操作的床弩上射出一支支巨箭,像矛一样划天而出,转瞬间一排排的鲜卑人成片倒下,少量骑兵想要冲向海边一看究竟,又被船上弩兵用臂张弩不断射倒。在箭雨的攻击下,仍有数千骑兵冲到贾沈的车阵前,车队后不断有弓弩射出阻挡冲击。当几队鲜卑骑兵勉力冲到车阵前时,晋军阵中突然冒出一阵急促的箭雨。连弩的威力下几乎无人幸免,虽有几名骑士侥幸冲上车辆,又被车后的长矛刺下马来。

    只一柱香的功夫,海滩上就留下成片的尸体,鲜卑后队发现晋军水军的弓弩冲击后已来不及反应,及至发现车阵后密集的箭雨才急忙鸣金后退。然而后撤途中又被水军的箭雨射杀一轮,及至撤出阵地,已损失大半骑兵。贾沈于是派出本队骑兵各处截杀,只数日,就清除了沿海各处的鲜卑骑兵,恢复了昌黎到辽西的沿海通道。

    何龛独自一人立在船上,看着岸上发呆。海滩上一队队的士兵忙着搬运尸体掩埋,清点歼敌和损失人员。这一战下来,晋军歼敌万余人,又从各处俘虏了数千人,缴获牛羊马匹无数,彻底扭转了辽东军力对比并将慕容部驱赶出沿海地带。为了应对后面的严冬,何龛命各处留军队驻防,重筑各自营寨堡垒并多屯补给,以免深冬时海面冰封鲜卑再南出劫掠。

    又忙数日,幽州刺史派出的斥候联络到了贾沈的骑兵。何龛才知道原来晋军在辽西和北平二郡大战鲜卑骑兵主力并大胜,阵前斩敌三万,并将鲜卑人成功驱赶出幽州,彻底打通了幽平二州通道。何校尉听完侦骑报告,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今冬可以过个太平年了。”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安顿好前方事务,何龛命贾沈领骑兵回军,自己则率船队沿海岸东归回军。由于不必像来时那样远离海岸隐蔽行踪,船队便循着海岸缓缓东去,虽然这样路远些,但却比大海深处少去很多颠簸。

    辽水作为辽东最大的河流,在这一带入海的支流延绵几十里之广,船队抵进的这处河口正是此前刘秋和王敦都不曾经过的所在。正行着,船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二人循声望去,只见眼前现出一望无际的红色海滩,河水在其中蜿蜒入海,不知是哪种水面上的水草能生出如此颜色,红海滩上亦有成群的白鹤和鸥鸟点缀其间煞是美丽。

    大家都挤在船头看着美景,何龛一个人在船尾饮酒。王敦不知从哪里找了壶酒,笑嘻嘻地给刺史大人斟满,何龛看了看他,嘴里哼了一声,“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王敦带笑道:“小人这次随大人出征果真大开眼界。只是敢问大人,是否这次把鲜卑人赶走就能一劳永逸,或者至少能太平几年?”

    何龛眼都没抬,晃了晃杯中酒,“想得简单,要这么容易就不用我带着一帮弟兄在这蛮荒之地成年累月地吹风沙了。”近半月的忙碌让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缓缓地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然后看了看王敦,见他年青的脸上挂着十分的真诚,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们在朝中得罪了哪位大人,怎么想着年纪轻轻把你们发配到这种偏远之地受苦。”

    王敦又把酒满上,轻声道:“玉不琢,不成器。在下平日只管在家养尊处优,何曾有机缘出来见识这样的场面,得见大人这般人物。普通人可能觉得是苦差,我倒觉得乐在其中呢。”

    何龛倚靠在栏杆上把酒一饮而尽,盯着王敦道:“但凡大家子弟,没几人愿意到战场上来,即使来也不愿意来这么偏远的地方,而能初次上阵还乐在其中,要问明前后各种关节的,恐怕只有处仲你一人了。虽然你出身士族,只怕将来权柄和杀气都太重呢。”

    王敦手中的酒壶不稳,差点磕在何龛的酒杯上,惶惶道:“大人何出此言!”

    何龛摇了摇空酒杯,“不过是酒后戏言罢了”。

    回到襄平,一切相安无事。王刘二人在军营中每日读书、操练,虽冬日严寒不辍。转过年来,冬末的残雪还没化尽,房檐上还挂着冰柱,朝廷却来了军令。原来去年幽平二州虽然斩杀几万鲜卑骑兵,不仅恢复二州失地大部,也打通了沿海陆上通路。但昌黎县城还没收复,幽州的上谷、北平和辽西等郡仍有鲜卑的小股劫掠。武帝为此决心再发大军,以根治慕容部的侵扰,便命安北将军严询领军六万,幽州、平州再各出兵二万,分东西两路出击,西路出击鲜卑老营,东路收复昌黎全郡。

    何龛把朝廷旨意给大家讲了一下,由于这次配合安北将军出兵还要受其节制,故何龛让贾沈预备精兵两万且装备齐整,以免在上司面前出了纰漏。

    及至三月,河水完全解冻,严询大军从幽州开拔,一路交幽州刺史从北平北上,自己则亲率大军主力向东而来。到了昌黎郡地界,何龛率军依令与严询军汇合。何龛本来只想带上贾沈和两个亲兵去拜见将军,可转念一想手下都是没什么见识的老粗,便让王敦和刘秋扮作士兵跟在身后,嘱咐他们在将军面前切勿胡言乱语。

    进了严询帐内,一众将校已立于内听令。何龛上前两步施礼道:“平州刺史兼东夷校尉何龛拜见将军。”

    严询年纪不到五十,一缕长髯已经花白,身上一副明光铠,前胸两片护甲被擦得铮亮,身后系一袭红色披风,腰前一柄长剑,颇有些老将雄风。见何龛参拜,严询走过来扶起他道:“何刺史平身。这次叫大家来是想商量一下收复昌黎事宜。去岁鲜容部发大军劫掠我幽、平二州,虽我军去冬已收复多地并打通道路,但二州边患仍在,且昌黎城还未收复。当今圣上为此恼怒不已,故遣我调动朝中精锐,连同乌桓和段部骑兵千里挥师,以为天子分忧。何刺史,你是否为大家介绍一下昌黎目前的形势?”

    何龛起身道:“禀将军,昌黎城地处海岸以北百余里,东、北、西三面皆有大山,东西两处山脉南北绵延数百里。北面和西北还是鲜卑经营几十年的老营,我军若要抵达城下只能从海岸沿谷地向北深入,途中慕容部可从多处的大山居高临下向我突袭,也可待我军深入后迂回到后路包抄,亦可在山上布置弓手阻击我军向高处攻击。谷地虽有数十里宽,但中间又有白狼水穿过南流入海,水面宽处绵延数里,使得大军难以在谷地中展开并机动。我们哪怕有数万大军进入谷中,所有行动部署也都会在山上敌军侦骑眼中一览无余。”

    何龛用目光简单扫了下帐内,见众人脸上愁意渐浓,感到自己先前没有收复昌黎城不大可能被朝廷责问,便继续道:“慕容部人口过百万,牛羊马匹亦不计其数,去年我们虽然在多处取得几次大胜,但数万骑兵的损失并不能伤其根本。下官不才,故才按兵不动以待将军。”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现在谁都知道这昌黎城是块难啃的骨头。安北将军也感到帐内气氛凝重,转而继续问何龛,“敢问去年何刺史是如何破敌呢?”

    何龛拜道:“去冬下官只在海岸与敌对阵,且用楼船布满硬弩偷袭敌骑,只因海上有雾,鲜卑不习水战难以察觉,故涉险得手。今如故技重施,以战船溯水而上,水面不比海面雾重,敌又从高处极易发现其中玄机,难以中计。如以骑兵孤军深入,攻城极难;如以步兵北上,中途又易被鲜卑骑兵截击;如步骑兵全军出击,敌可用骑兵和弓箭沿途袭扰我军,到时即使夺下昌黎城也可被断粮道,数万大军无粮必乱。所以下官上次虽破鲜卑,但此次却无计可施。”

    严询这时也觉得棘手异常,只好问众将可有良策对敌,可问了两次仍无人回应,只能把手按在剑柄上缓缓踱步。帐内一片死寂,正踌躇间忽见众人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小声道:“在下有一计,不知当讲否。”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后面,何龛忙施礼道:“将军,此为去年尚书台征调的士族子弟王敦,因其颇通诗书,下官便带在身边作为亲兵使用。”

    严询眼前一亮,伸手示意王敦讲下去,“王公子若有想法可大胆讲出来。”

    只见王敦站起来身,徐徐道来:“在下也是受上次昌黎海岸之战刺史大人的启发,以战船携带重弩不仅灵活,亦可掩人耳目。只是此次如以兵船逆水而上难以像上次那样用海雾隐藏行踪,也难以让敌军靠近让我军射击。不若我们以步卒带一支车队沿河岸北上,军中多带枪、盾和弩,其后尾随一队大船,上面多插粮旗,伪装成运粮的辎重船只。敌军若来可用车沿河结阵以削弱骑兵冲击,再以盾、枪和弩作进一步抵抗。”

    还未说完,旁边就有人道:“可这样把自己缩在乌龟壳里,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只能原地等死。”

    王敦没有看他,继续道:“这次既要伪装成粮船,我们只用二层驳船即可,一是避免敌军起疑,二也可在河道中行驶自由并能靠河岸更近些且不易搁浅。船上二层一定要有舱顶遮盖视线,二层多布床弩,一层多布臂张。这样,只要鲜卑人敢于大军冲击,我军即可重演上次海岸上以战船袭击鲜卑骑兵的故事。”

    严询显然感觉到这是个似乎可行的计策,手捋胡须问道:“此次出征我军有大量骑兵,慕容部亦容易探知,不用骑兵而只出步兵,鲜卑人很容易会以为其中有诈。”

    王敦答道:“只要我们提前几日派骑兵大军多插旗帜离营西行,让敌以为主力调回幽州,然后夜晚再隐蔽回营即可。如此我们再用步兵携带车队沿河北上,敌人一定以为我军奉圣上旨意不得不出兵。虽然海边到昌黎有上百里,但谷口到城下只有数十里。我军可在谷口以南扎下大营,这样营中骑兵就可随时驰援。”

    严询满意地点了点头,问何龛道:“刺史以为如何?”

    何龛拜道:“将军,下官以为此计甚妙,以步兵示弱引敌冲击可在半路削弱敌军,这样我们再进攻城时,城中守军不多也容易攻下,且战船配备的重弩也利于攻城。”

    严询此时心中已有主意,也感到王敦年纪虽轻却才华横溢,“不想王公子年纪轻轻却有此奇谋,如此战成功我必禀明圣上,记下公子首功一件,亦为何刺史带兵有方记功一件。”

    随后环视帐内,“潘赤、陈强听令,命你二人各带本部兵马夺取北去昌黎的谷口。大军随后北移设营,山上多布岗哨以防敌军就近窥探。关明听令,营地北移后,你于白天带骑兵主力佯装西撤,注意多布旗帜让敌以为骑兵回防,随后于夜间再隐蔽回营。何龛听令,命你带步兵两万依计携车队、战船沿白狼水北行,诱敌出击并结阵防御。如得计,我亲率大队骑兵驰援,一鼓作气攻下昌黎城。”

    众将于是应喏散去,分头行动。王敦、刘秋跟着何龛和贾沈出了严询大营,何龛方才抱怨道:“好家伙,今天你小子吓我出了一身冷汗,你也胆大,将军面前胆敢妄言,幸亏你那主意有用,不然还不知道会被安北将军如何处治。”

    王敦嘿嘿地笑道:“看来我不但没给大人闯祸,反倒是立功了。”

    何龛没好气地笑了笑,用马鞭指了指王敦道:“你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你今天要是不出此计,也不知道这严将军如何下得台来。”

    王敦又道:“在下尚有一事请大人应允,不知当讲否?”

    何龛没好气地笑道:“讲吧,你还有什么不敢讲的。”

    王敦说道:“上次和鲜卑人交战,我和刘秋只能在船上远远地看着,不知此次可有机会参战?虽然我在大人帐下时间尚短,没学到什么战场杀敌的本领,不过我可以在战船上擂鼓以助士气,大人以为如何?”

    何龛并没理会他,只扭头看了看贾沈,“这行军之事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

    这时只听身后刘秋言道:“王敦与我同在大人帐下,在下不敢独自闲坐一旁,只请可以在王敦身边作一名弩手,以射杀敌军。”

    何龛头也没回,对贾沈说:“贾督护,听到了吗?”

    翌日,严询的前锋在谷地入口两侧的山顶设了岗哨,虽然没遇到抵抗,但能远远地看到鲜卑斥候撤退的身影。河边的几座小山亦被晋军占领,就此扎下大营。几日后,关明便带着大队骑兵主力一路西行而去。最忙碌的当然是何龛,这次前锋由他带领,手上骑兵又交给严询统一指挥,自己只带步兵和水军北上,于是三层的战船全都被他泊在海上,现调了十余艘平日运粮的二层沙船到前线,又在船上搬运布置强弩,用了七八天方才准备妥当。

    到了出发的日子,何龛让贾沈带着大队步兵和车队沿着河岸前行,自己则和王敦、刘秋二人乘坐伪装的粮船在后随行。这时已是四月,天气渐暖,远近的山上桃花正开得绚烂,坐在船上游水赏玩确实别有一翻风味。

    贾沈大军行得缓慢,用了半日也仅走了十余里,大家都无事可做,只能欣赏沿途的风景。刘秋正顾着在船上擦着自己的弩弓,王敦则在一旁摆弄着一面军鼓,由于是隐蔽行船,他们带着兵器只能藏在昏暗的船舱里。刘秋绷了绷自己的弩弦,不放心地问王敦:“你说这次鲜卑人会上当么?”

    王敦把鼓棰往上方一挥说道:“昔日我族兄濬冲曾与我讲过,鲜卑人不是那种能憋在城墙后面等我们进攻的人。他们擅长马上功夫,骑兵又多,只会想办法用野战与我军对垒。不出我所料的话,即使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袭击我军。”

    刘秋举起弩,瞄了瞄上面的望山,“要是我们走到昌黎城下也没有鲜卑人的影子,那倒尴尬了。”

    船忽然停了下来,二人忙向外张望,只见岸上大队人马也停了下来,远处一支几十人的鲜卑骑兵远远地驰过,刘秋于是说道:“看来果如你所说,他们确实盯上我们了。不过为何他们只派小股骑兵远远地跟着而不进攻呢?”

    王敦摸摸下巴,想了想说:“我们现在刚出大营还尚未走远,他们现在攻击,我军必然会从大营发兵来救,只有等我们再走远点后他们才方便出动。鲜卑人攻来的话,估计要明天。”

    刘秋又轻轻抚弄几下弩箭,“看来今晚我们要好好睡一晚,明天好上阵对敌。”

    这一日,何龛的大军行进缓慢,一天下来只行进了二十多里,除了故意让敌军以为这支步兵更多是为了应付差事,也为了让逆流而上的粮船能跟得上。鲜卑的骑兵不断从远处掠过,随队的贾沈就像没看到一样,实在近了些,就让弩手放箭驱赶。到了晚上,士兵临水结营,外围用车队环绕,让敌军小股偷袭无处下手,随后又吩咐从船上卸下粮食生火造饭,这船总算发挥了些作用。

    就样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大军拔营起寨继续北行。行了几里,望见远处几座小山拦在路前,近处又有一条小河挡住去路,沿河向西看去,小河两岸皆有小山。何龛从船上传下令来,要贾沈小心。大军趟过河后才行不远,大队鲜卑骑兵突然从前方山后冲出拦住去路,虽然因山阻挡看不见后队,但仅前队就足有数千骑兵。贾沈不敢怠慢,忙令大军岸边结阵,车队环绕展开挡在大军外围。尚未布置完毕,前方鲜卑骑兵已发起冲锋。这边贾沈也丝毫不乱,一面令前队军兵持长枪重盾在车后挡住冲锋,一面指挥侧翼和后队结好车阵。贾沈的沉稳果然没错,前方骑兵还没冲到眼前,西侧山脚下的道路又杀出一支近万人数的骑兵,紧接着,身后南侧又绕出一支几千人的骑兵在小河对岸拦住归路。眨眼之间,晋军前后左侧均有大队骑兵袭来,虽然何龛手中有两万步兵,但面对敌方两万骑兵多路杀来已十分凶险,若是换成平时,这两万步兵在对面骑兵的冲击下成为刀下鬼只是时间问题。

    看着战场形势瞬间恶化,船上的何龛急命身边王敦擂动军鼓。随着鼓声咚咚咚地响起,十余条沙船降下船帆,又把碇投入水中,在水面上一字排开掩在步兵右侧,两层舷窗也都随着缓缓打开。贾沈见状顿时信心大增,命全军作好准备。

    眨眼间,鲜卑骑兵已冲到晋军前面二三百步,船上鼓声也跟着密集起来。几乎同时,床弩发出的巨大弩箭一排排地射向敌军,船上的臂张弩手和岸上弓弩手也开始发箭,向着对面的骑兵射去。前排的骑兵在抛射来的箭簇中成排倒下,剩下的骑兵眼见冲到阵前不足百步,晋军车队后的连弩又像雨点一样密集射来,一时间人仰马翻、纷纷坠地。几个持盾冲上来的骑兵又被战车和后面的盾牌、长枪拦阻。连弩弩箭消耗虽快,但马上又能从船上得到及时补充。鲜卑人本以为以连弩的消耗速度一两轮冲锋弩箭就会耗光,不想数轮下来晋军箭矢依旧猛烈。

    两军鏖战一个多时辰,晋军挡住了数轮冲锋,鲜卑骑兵损失惨重,消耗几乎过半。此时已近中午,何龛在船上遥遥望见南面一支骑兵大军疾驰而来,绷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鲜卑人这次完了。”

    果然,来的正是晋军骑兵。白狼水边激战的撕杀声绵延数里,早被严询派出的侦骑探得消息,于是点齐全部骑兵沿河杀来。

    南面截断何龛归路的鲜卑骑兵首先遭遇严询的骑兵,先前的冲锋已让他们损失过半,只剩下二三千人,现在如何挡得住十倍于己的晋军骑兵?甫一接触便四散溃逃。右翼一溃,中路剩下的六千鲜卑骑兵也迅速后撤,没一会阵地上的万余鲜卑人就全军向西北溃去。严询这边派传令兵通知何龛随后跟进,自己就径直带着两万多骑兵尾随着向西北昌黎城下一路追杀过去。何龛只得命贾沈留下少量兵士收拾战场,便水陆并进也向西北杀去。

    白狼水来自山谷以西的昌黎,在山谷中段与北面而来的支流细水交汇后向南入海。昌黎城西面背靠大山,北临河水,本是座防卫北方游牧民族的边塞小城,虽四面皆有城门,但北城因临白狼水只有一道简易的水寨,寻常攻城只能从东西南三面而来。

    何龛所带多为步兵,到了次日方才来到城下。此时虽已入夏,河水有所上涨,但中游河道毕竟不如下游宽阔,故而船队只能依次西行,晚了步军几个时辰后方才到城下。

    严询的大队人马昨天追击半日斩敌无数,但骑兵面对城墙只能结营,等待后面的步兵到来。及至何龛带着所部拜见这安北将军,严询已有攻城之法。询问平州军所带箭矢尚足够后,就命明日以步兵佯装攻城,以水军奇袭防卫薄弱的北门。

    次日一早,贾沈督促两万步兵从东、南二门攻城。这昌黎城在边塞虽已算坚固,但毕竟只是一座小城,土筑的城墙仅两人多高。昨天一番冲杀后城中所剩兵力又不多,抵挡两万步兵已属极为吃力,才打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抵挡不住。正当鲜卑全军拼力在东南二门防守之时,何龛水军用重弩射穿北门水栅,随后大量弩矢像雨点一般射向东门城墙上的守军,步兵亦以舟船从北门涌入。昌黎城防线瞬间崩溃,几门守军都挤向无人进攻的西门往十里外的大山逃去。用不多时,晋军已陆续攻占各门。

    在城墙上望着向西逃向大山的溃军,何龛拜服道:“将军攻城围三缺一,深得兵家之要,故此不到半日我军便大获全胜,下官贺将军收复昌黎之功。”

    严询望着渐渐远去的敌军淡淡地说道:“何刺史过誉,若说用计之绝妙,我看非何刺史莫属,另外刺史手下的王敦也是一把好手,未来在用兵上必有所成。”

    不等何龛答话,严询接着说道:“我若只知围三缺一,恐怕在何刺史面前也妄称将军了。”

    正当何龛疑惑间,远处山谷处突然闪出一支骑兵,截住向西逃窜的敌军归路。几乎与此同时,南侧小山坡后也现出一支晋军骑兵,北面河面上水军船只亦挡住河上之路。近万逃敌连同老弱妇儒所有归路全部被阻,只能缴械投降。

    严询用手揽住何龛,“刺史莫要见外,刚只是戏言,如今歼灭残敌收复昌黎,我等才好向陛下复命,而这城池日后还要交由刺史来守卫。”

    何龛忙答道:“下官必竭尽全力,必不使昌黎再落入敌手。”

    严询又说道:“此次北征幸得诸公奋力才能如此神速收复失地,但亦多亏王敦妙计,待老夫回京复命,必会禀明圣上,说不定日后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数日后,严询带军西归,留下何龛清理俘虏,重筑城墙。何龛担心慕容部卷土重来,又在各县添置人员增加给养,前后忙了月余才带军返回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