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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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巷冷风呼呼而过。

    双方都没了声息。

    本来怒气冲冲呵斥这帮打架斗殴的几个警察,在看到殴打者是一个女人而被殴打者是一群男人的时候瞬间哑声。

    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几人很快反应过来。

    “大半夜的打架斗殴,想到派出所过年是吧!”

    几个被打的毛头小子本来就被打到差点岔气,见到警察更加安分。

    有的偷瞥旁边的女人一眼,他们中任何一人之前都料想不到眼前这个女人有多瑕疵必报,如果他们知道,一早也不会去招惹了。

    奇怪的是,刚才那个抡酒瓶又狠又霸的女人,此时却是安静本分。

    难不成怕警察?

    巷子口路灯昏黄,薄光打进巷里。

    手心血红黏腻,渗出指缝,易胭垂下手里酒瓶。

    目光对上了几步之远的苏岸。

    换作以前,那人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她在这,他早就过来了。

    可是现在,他没有。

    男人白衬衫挺括干净,看向她的目光无波无澜。

    易胭心一刺,酒瓶顺着掌心往下滑,她攥住了。

    “苏队,这几个人怎么解决?”几个便衣警察中有人出声。

    寸头男道:“当然交还给我们相亲相爱的民警同志,术业有专攻知道不,打架斗殴我们处理不来。”

    “你他妈就是想去喝酒!”

    “嘿,你还真说对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们还是听苏岸的,等着他开口。

    这时,旁边从头到尾很安静的纪糖突然出声:“苏岸!”

    苏岸眉心微皱,目光从易胭脸上移开,看向旁边的男生。

    “你是苏岸对不对?!”

    说完不等苏岸回答奔到易胭身边:“我想起来了!你今晚问我的时候我没印象,现在一看到人我就想起来了!”

    那张脸,好看又独特,让人过目不忘。再见面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易胭没回答,目光从始至终没离开苏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纪糖说到易胭今晚提起过他的时候,苏岸脸上很不明显地空白了一瞬。

    当易胭想再去仔细分辨,却发现那只是一瞬眼花,他仍旧神色冷淡。

    这时旁边有人迟疑开口:“苏队,你们认识啊?”

    纪糖虽是酒醒了大半,但神经仍处于活跃状态,勾住易胭的肩指指她再指指苏岸,口无遮拦:“认识啊!他俩以前还好过!”

    现场当即一片静默。

    震惊、不可置信,到最后空气里全是尴尬。

    两位当事人却从头到尾一语不发。

    而脱口而出后纪糖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事了,这下酒彻底醒了。

    同时不知面前的人为什么一直盯着他揽着易胭肩膀的手,纪糖被盯得无处安放,手不自觉松开垂了下来。

    “那个……呃……”

    许久,苏岸冷淡疏离的声音响起。

    “不熟。”

    易胭的心脏顷刻间往下坠,四分五裂。

    苏岸目光清冷,转身离开。

    “送派出所。”

    打架斗殴一大帮人被送进派出所。

    易胭和纪糖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

    纪糖出来还往回看了眼那群站墙边的小混混:“奇怪,我们都可以走了,他们为什么还不可以走。我们这只是来派出所喝了杯茶吧,竟然都不用写检讨交罚款,里面那群人却要交罚款。”

    “你说,是不是苏岸会意的啊。”

    凌晨几点,空气冷飕飕。

    易胭穿着长风衣,一截脖子露在外头,却像感觉不到冷,双手插兜木然往前走。

    纪糖被冻得一个激灵,瞥一眼易胭:“你不冷啊。”

    易胭突然冷不防一句:“你打电话给你爸了吧?”

    “啊?”纪糖把脖子缩了回去,无趣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刚两人在派出所里,纪糖在民警的同意下离开了一会儿。

    易胭自然知道他去做什么。

    纪糖父亲有钱有权有势,一个电话让他们脱身轻而易举。

    虽然易胭早已猜到,但是在得到纪糖肯定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

    半晌她低头,轻呼出一口气:“果然不会是他啊。”

    易胭声音很小,况且风大,纪糖听不清她说什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另一边派出所里,白炽灯晃眼。

    一个黄毛看着外面远去的人影,不满埋怨:“凭什么他们可以走。”

    这话让坐旁边的民警听见了,斥责道:“你们先骚扰的人家,本来就是你们不对。”

    “她也打我们了。”

    “来派出所还想讨价还价?都给我闭嘴,平时你们就闹事,现在还嫌进派出所次数不够多是吧!”

    说着桌上手机响起,那个民警接起电话,脸上换上一副笑容,叫了声苏队:“苏队,人已经听您的吩咐放走了,不麻烦不麻烦。”

    黄毛旁边同伙撞了撞他手臂,示意他闭嘴:“别说了,人家有背景,真他妈晦气,惹了不该惹的,巷子里那警察跟她一伙的。”

    ……

    环市北路,天际将亮,橙红破出灰白云际。

    纪糖坐副驾驶上,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还是让他不可置信。

    他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俩当年分手,是闹得鱼死网破吗?”要不然再见面双方怎么会如此不留情分。

    凌晨五点,整座城市尚在苏醒,马路上车流稀少。

    易胭脚虚虚踩在脚刹上,黑色奔驰稳稳向前。

    她没说话。

    纪糖是个急性子,易胭不说话他就浑身不自在,不过他能说,即使易胭不说话,他都能自己说出一大箩筐。

    “这人怎么变化这么大啊,虽说人总是会变吧,但总不会变得这么彻底吧。我记得他以前笑起来甜甜的,眼睛大大的,唇红齿白。”纪糖似乎在脑海回忆高中那时候的苏岸,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虽然不会主动跟人认识说话,但很乖,性格很温柔。”

    纪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现在人变这样了?不爱说话,也不笑,性格一看就冷,跟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高中的苏岸存在感很低,性格没什么大特色,要不然纪糖也不会在昨晚易胭提到苏岸的时候想不起这个人。

    但现在的苏岸,性格冷冰,处事强硬,让人不记得想不起都难。

    可只有易胭知道,这才是真的苏岸。

    “不过没想到他居然是警察,就他以前那性格怎么可能当警察,而且看起来还是个不简单的警种,个个人高马大的。”

    纪糖一提起过去,易胭也难免想起那时的苏岸。

    他……

    真的变了很多。

    以前从不打架的人,现在却成了警察,易胭想起他上次来医院,那伤口估计是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的。

    易胭一晚上没睡,身体疲惫,思绪却格外清醒。

    纪糖也一晚没睡,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后声音越来越小,在副驾驶睡了过去。

    纪糖家在价格昂贵的别墅群里,易胭把纪糖送回家后开车去医院。

    一夜没休息,还是得照常上班。

    六点半交班,易胭到医院的时候还没到交班时间。

    值班护士看到易胭,惊讶:“易医生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才六点,还有半个小时才交接班。”

    谁都恨不得晚点上班,不是逼不得已提前上班的的确少见。

    易胭:“嗯,起早了。”

    “吃了吗?”

    易胭拿上衣服去更衣室:“吃了。”

    其实易胭没吃,她一向不习惯吃早餐,从小饮食就不规律,改不过来。何况昨晚喝了酒,胃部隐隐不适。

    但她懒得解释。

    易胭白大褂上身,回了诊室,开始工作。

    冬天是灰白色的,一天一寒,一场大雪过后,转眼又是半个月。

    临近春节,灰白色的城市添上几分喜庆颜色。

    马路两旁树上挂红灯笼,上面落了雪。

    天色将暗,环卫工人在清扫路面,鸣笛喧嚣。

    半路纪糖电话打了过来,易胭接听电话。

    “今年过年来不来我家?”

    易胭:“不了,你好好过你的年。”

    “你这人,每次团圆饭都一个人,来我家好歹有人气,怎么就不过来。”

    易胭笑了:“团圆饭是跟家人吃的,你脑袋需不需要我帮你抽抽。”

    纪糖这人粗脑筋,话不过脑:“可是你没——”

    说到一半,他立马闭嘴,觉得不能这么说话。

    易胭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替纪糖把话说了出来。

    “你想说我也没什么家人,到你家吃饭也没什么事吧,”易胭笑了下,“你就别担心我了,我都习惯一个人了,反而跟人一起待着不自在。”

    除夕晚没排到易胭上班,纪糖提前几天给易胭打电话本来就是想先让她考虑一下他这个提议。

    但易胭话说到这个份上,纪糖也不劝了。

    “那你好好开车吧,我不打扰你了,”纪糖说,“今晚师姐不用加班,我约了她吃饭。”

    “争气点啊,今年要还是追不上,我狠狠嘲笑你。”

    纪糖:“去你的。”

    说到这,纪糖忽然问了句:“你没想过去找他吗?”

    易胭唇边的笑忽然凝固了一下。

    这是那天过后纪糖第一次提起苏岸。

    “虽然是他分的手,但是你喜欢你可以回去找他啊。”

    易胭没对纪糖的建议发表意见,而是道:“是……我分的手。”

    “什么?你分的手?!”

    纪糖似乎听到了什么震惊的事,通话瞬间安静,几秒后纪糖的声音才重新出现:“这……怎么回事啊……”

    以前上高中,整个二中谁都知道二中小太妹在追隔壁一中的苏岸。

    追了很久也没追上,直到后来追上了,很多人说,苏岸根本不喜欢易胭,只是被她感动才接受。

    大家都断定过不久苏岸会跟易胭分手。

    可竟然是易胭分的手?

    纪糖没听见易胭答话,觉得自己不该挑起这个话题,没再问了。

    “算了算了,你好好开车,挂了。”

    等电话挂断,易胭已经恢复自然,脸上丝毫不见刚才的空茫。

    易胭开车回家,洗完澡叫外卖,外卖照旧没吃完,收拾完就上床睡觉了。

    这样的生活似乎已经重复很长年,规律平静,没有意外发生。

    唯一出现的意外再次从生活里消失,像前几日的大雪,悄无声息来,悄无声息走。

    易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梦里,八年前的阳光懒洋洋的,空气里有男生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

    她看到了苏岸,他坐在树下看书。

    梦里的易胭似乎变成了旁观者,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却不想醒来,想努力朝那边走过去。

    可是……

    易胭眼睛一睁,满室黑暗瞬间涌进眼眶。

    易胭就这样一动不动躺了许久,半晌才动了动身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那天巷子一面后,易胭当天晚上没有梦见苏岸,后来也没再见过他,生活照旧进行,她以为不会再想起他了。

    黑暗中易胭眨了下眼睛,好像不是这样。

    很想。

    还是好想啊。

    人在极度绝望渴望之时,总想抓住那么一根稻草,即使这根稻草,又细又枯,根本承受不住欲望。

    易胭想起今晚纪糖说的话。

    ——你没想过去找他吗。

    纪糖的话就是稻草,给了易胭一个找人的理由。

    易胭在黑暗中坐了几秒,终是掀开被子下床,拿了手机到落地窗边坐下。

    这么多年来,她还一直记得苏岸的号码。

    十一位数字烂在她的血肉里,不用想都能脱口而出。

    可是她记得,并不代表苏岸不会换号码,况且这号码是当年她给苏岸选的。

    高楼落地窗外,凌晨的城市灯光未熄。

    易胭按下手机号码,放到了耳边。

    短短几秒寂静,就像被凌迟,一个世纪之长。

    易胭以为那边会传来空号提示,却没想到几秒寂静过后——

    电话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