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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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人头攒动,万家灯火,远远还能听见叫卖吆喝的声音,然而车里却无比的安静,仿佛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得见。

    良久无声的对峙后,江叙开口打破了沉默“送我回医院。”

    他没有正面回答沈方煜的问题,而是用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应付了他,“我晚上还要值班。”

    “你今晚值夜班?”沈方煜愣了。

    江叙“嗯”了一声,“本来我刚刚是打算回家泡个澡之后回来值班的。”他不太喜欢医院的淋浴室,恰好手术下的早,他家离医院也近,可以回去换身衣服。

    意识到自己干了件不太人道的事情的沈方煜“……”

    江叙升副主任医师后就只值二线班了,虽然按济华的要求也得住医院,但一般是一线遇到处理不了的棘手情况才会叫他,故而比从前还是轻松了不少,甚至还有运气好的二线班医生一整夜都不用起来。

    不过江叙这个人点儿背,但凡他值夜班,必然会出现严重的病例,饶是如此,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在二线值班室门口,煞有其事地拜了拜夜班之神。

    江叙他们科室的夜班之神就是垒在一起的七颗苹果,象征一周七天平安,据说可以让夜班变得顺利一点。

    “你什么时候开始搞封建迷信了,我记得你以前一直对这些很不屑?”跟过来的沈方煜震惊地看着江叙面无表情地拜神,“而且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虔诚。”

    “怀孕之后就一直拜。”

    沈方煜的眸光突然颤了颤。

    江叙半靠在床头,喝了几口白开水,拿起平板准备明天上课的t,见沈方煜还在那儿杵着,意外道“你怎么还不走?”

    沈方煜的目光落在他的白开水上,“你不觉得那玩意儿很难喝吗?”

    “如果你留下就是为了说这个的……”江叙直接仰脖连灌好几口被沈医生嫌弃的白开水,嘴唇上还沾着淡淡的水光,“我觉得还行。”

    “你还不睡吗?”沈方煜问。

    夜班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江叙重新看向平板,“明天要去a医大上课,我再扫一眼课件。”升到副主任医师之后还要兼职去a医大带教,有授课任务。

    “几节?”

    “四节,”江叙说“八到十二点。”

    妇产科要出去带教的医生们,向来一致认为上课比做手术还累,虽然大夜班之后不休息直接连轴上手术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大夜班之后去上课简直是苦不堪言。

    医生们从医院和学校之间往返费时,所以一般排课都是大连堂。

    手术的空隙还能休息,上课就得全程一直站在那儿,大课间的休息时间不是拿来回答学生问题,就是听督导组老师挑毛病。

    一个人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讲上几个小时,磕几颗润喉片都没用,之前还有医生一边给学生们讲心肌梗死,一边自己就当场心肌梗死被送去抢救的。

    沈方煜忽然走近了几步,抽走他手里的平板。

    江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就听沈方煜说“你睡吧,我给你值。”

    “我的夜班可不好值。”江叙说。

    他是出了名的招病人。

    沈方煜把江叙的平板背到身后,跟哄小孩似的,“睡吧睡吧,”他说“我运气好,今晚肯定是平安夜,你不放心就在这里睡。”

    “那你呢?”

    值班室就一张床。

    “我通个宵呗,”沈方煜坐到办公桌前,“好久没打过游戏了。”

    他摩拳擦掌地打开江叙的平板,江叙的手机和平板都从来不设置锁屏,连背景都是系统自带的,干干净净,乏善可陈,沈方煜却意外发现江叙的平板里居然有一款十多年前大火的游戏。

    那会儿这款游戏还是端游,现在已经做出了手游。

    江叙任由他拿着自己的平板玩,也没拦着,他翻了个身,打算眯一会儿,沈方煜忽然道“江叙,才一分钟,我居然被虐杀了,还是在新手区。”

    平板里的账号很新,显然江叙也没怎么玩过。

    沈方煜望着屏幕里死去的小人满脸郁卒,“靠,都怪你,我现在除了工作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什么了。”

    “桌上有本《thebiologyofcancer》,”江叙轻飘飘道“或许会让你认识到你工作能力也不太行。”

    “……”沈方煜看了一眼比词典还厚的大部头,思索片刻,选择了放下平板翻开教材,接收知识的洗礼。

    这本书是肿瘤学的经典著作,英文原版书,一直是癌症领域科研的灯塔,就是实在难啃,厚重的书页里面夹着好几页纸,都是江叙做的笔记。

    江叙读书的时候字还算工整,现在倒是越来越潦草了,不过同为医生,沈方煜看懂并不难,跟着江叙的笔记一起看,沈方煜倒是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他运气加成的缘故,今晚格外安静,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一线才打电话来,说是有个胎盘早剥的病人,有大出血的倾向。

    沈方煜接了电话就往外赶,尽管他接电话接的很快,还是漏出一声响,模模糊糊间江叙醒过来,他原本想问一句情况,沈方煜直接道“放心睡吧,没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有什么魔力,素来瞌睡浅的江叙真的就睡过去了。

    沈方煜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胎盘早剥的患者母子平安,而且还是一对龙凤胎。

    生孩子就像开宝箱,产科的医生们一直都把接生出龙凤胎当成喜气洋洋的一等奖。

    沈方煜乐颠颠地想跟江叙说,又见他在睡着,想手机给他发个消息,又怕提示音吵醒他,最后纠结了一会儿,撕了张办公桌上的便利贴,然而落笔写下几个字,沈方煜的笔尖突然顿住了。

    什么时候,他对江叙也会有分享欲了。

    沈方煜沉默了一会儿,直接放下笔,把纸团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他的心绪不太宁静,书也有点看不进去了。他把平板放回江叙枕边,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忽然想旧事。

    江叙平板里的游戏,其实从前他们都是很擅长的。

    他和江叙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a医大的教室里,而是在b市的网吧,那年高考结束,他校服都没脱,直接去网吧包了通宵。

    拿了网卡去选座的时候,他发现人群里有一个也没来得及脱校服的男孩,沈方煜一眼就认出,那是六中的学生。

    沈方煜所在的四中和另一所重点中学六中是b市最厉害的两所高中,一直以来成绩不分伯仲,每年都要打出横幅,扬言自己是全市第一,闹得也没人知道,到底哪所学校才是真正的全市第一。

    这两所学校事事攀比,有一年六中听取学生意见,换了新的校服厂家,把原来的宽松没型儿的大运动服换成了红色棒球服,穿起来还真格外精神。

    四中看见了,紧跟着联系了同一家厂家,连版型都没改,只改了改校徽,就把自己学校的校服也换成了棒球服,当然为了避免混淆,校领导把校服的颜色换成了蓝色。

    本来红色和蓝色都是校服大众色,可版型一改,这两个学校的学生倒是特别容易认出对方,毕竟身上穿着同款红蓝校服。

    沈方煜坐到穿红色校服的男孩旁边,对方一个多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十指如飞,操作相当流畅漂亮。

    他玩的是当时大热的一款联机游戏,一局刚结束,沈方煜就发出了邀约,“一起吗?”

    “不带菜鸡。”对方就丢下四个字。

    “巧了,”沈方煜把胳膊搭在对方的椅背上,“我也是。”

    两人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一局,却不料他俩跟早就认识似的,配合相当默契,越打越嗨,直接就通了宵。

    早上打了个盹起来的时候,老板晃悠到他们面前,手里拿着一沓报纸,十分有眼色地推销道“来一份?”

    那时候高考完第二天,报纸上就会刊登全部的答案,两个高中生对视一眼,同时在网吧对起了答案。

    “考得怎么样?”沈方煜丢掉铅笔,笑吟吟地望向刚认识的朋友。

    新朋友一点儿也不谦虚,“报纸上见。”

    在那个智能手机还没那么流行的年代,b市居民的消息来源主要都依靠《b市日报》,而这款顶流报纸每年都会用14的巨大版面,来刊登当年的市文理状元。

    沈方煜挑了挑眉,“你叫什么?”

    “江叙。”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江叙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早就在无数次联考里成为了四中和六中校领导的谈资,甚至两边的校领导打赌过无数次,理科状元究竟会花落谁家。

    “沈方煜,”没等新朋友问,他就自我介绍道“报纸上见。”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校服搭在小臂上,露出一个挑衅而嚣张的笑,“不过不是我见你,是你见我。”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一个多月后,两个人的照片会同时出现在《b市日报》上,一左一右,宛如婚礼请帖。

    硕大的标题直截了当地昭示了两个人的胜负“b城惊现两位理科状元!”报社的记者甚至还用醒目的字体紧随其后印了一个充满噱头的副标题

    ——四中六中再度决战,双子星到底谁更胜一筹!

    同时出现在报纸上的两位理科状元,成为了那段时间许多b市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太多人计较这过于引战的标题,却不料他一语成谶,竟然预言了沈方煜和江叙之后长达十来年的竞争。

    从前擅长的游戏被彻底束之高阁,改成手游之后,早就多年不碰游戏的江叙和沈方煜更是折戟沉沙,十七八岁电脑前激情鏖战的青春少年彻底成了过往,只剩下两位生活乏善可陈,除了工作连别的爱好也没有的无趣医生。

    医学需要天赋,但更需要重复。

    那是需要消耗很多很多时间的东西。

    “如果我们不是大学同学,这些年应该都能过的轻松些。”

    沈方煜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复杂,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他问“你后悔吗?”

    江叙没有回答他。

    沈方煜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坐起来,江叙却突然闷哼一声,沈方煜的脸色一变,见江叙皱着眉,额上冒了一层冷汗,他一条腿蜷缩着,双手下意识地抱住腿,像是痛得厉害。

    沈方煜瞬间反应过来他是小腿抽筋了,随着孕程进展,江叙身上的早孕反应略有好转,但因为胎儿进入了更快的生长期,导致江叙身体钙含量跟不上,出现了频繁了夜间抽搐。

    他双手搭上江叙的腿,缓慢有力地按压着,不同于江叙迷糊间的乱按,他的手法要更加准确,不多时,江叙的眉头终于松开,像是缓和了。

    “经常疼吗?”他问了一句。

    江叙的意识模模糊糊,闻言“嗯”了一声。

    江叙的忍耐力很强,白天的时候,即使是之前早孕反应最强烈的那段时间,他的脸上都从来没有露出过任何脆弱的神情,甚至常常会让沈方煜忘了,他还怀着一个孩子。

    唯有夜晚,孩子带给他的辛苦才会不小心在脸上露出端倪。

    “你睡吧,”沈方煜说“我守着你,再疼了我给你按。”

    江叙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思索片刻后放弃了思考,又陷入了沉睡。

    而沈方煜望向他,神色略有些复杂。

    江叙早上醒来的时候,沈方煜已经去办公室了,他下意识去找自己的手机,却看见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牛奶,他伸手碰了碰玻璃杯,不凉不烫,温度正好。

    牛奶杯底下还压着一张纸——

    “喝了再去上课,你有点儿缺钙。

    s昨晚接了个胎盘早剥,生了对龙凤胎!”

    沈方煜的字很锋利,力透纸背。江叙的视线落在那个干脆利落的感叹号上,眸色几不可察地闪了闪。

    透着光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背面似乎还有字。

    他翻过来,目光顿住了。

    “s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