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小说网 > 朱门 > 第五章 败考成都

第五章 败考成都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罗秀才继续讲考试规矩和注意事宜。他说,乡试八月举行,谓之“秋闱”,每科三天,共九天,初九到十一考第一科,十二到十四考第二科,十五到十七第三科。每间号房住一人,考生一旦进入,立即封闭。进入前,要对考生仔细检查。只能带一考篮,装笔墨、食物、韵书等,要求穿着单薄,衣服只准单层,布鞋只准单底,不准戴双层帽。两名官兵检查一名考生,摘帽、脱鞋、脱衣,散发,查耳朵鼻子,打开所有用具。考生带的饼馍之类干粮,也要瓣开检查。一个考生检查好久,方才放你进去。一经发现,立即示众驱逐,不准再考。作弊者皆枷示问罪。父兄为子弟作弊者,有官革职,无官重罚。主考官与考生串通作弊者,查实当场斩首。号房内的墙上有两道坎和两块木板,上坎木板当“考桌”,下坎木板当考凳。晚上,两块板合起来当床。考试、饮食、坐卧皆在号房内。吃饭么,有的自带干粮,有的买守门官兵送的饭菜,不然,九天时日仅吃带去的饮食,哪个受的了?即便如此,九天下来,好多考生困顿不堪,有考晕了抬出去的。

    如此一说,一向胸有成竹的继宗紧张起来,看公公好一阵。

    罗秀才察觉:“贤侄,听我一讲,你是不是怕了?”

    继宗直言:“有点怕。我不是怕考试,也不是怕检查,我是怕九天困在号房头,吃睡考都在那里,受不受得住?”

    罗秀才一笑,道:“所以,这种考试不光是考你学识,还要考你身体,考你精力。好多考生首次考试,都有精力方面的失败,二考三考多考就习惯了。我们四川不像他省,每场考毕的那天下午,十一日、十四日、十七日下午,可到号房外的巷道走动,巷尾有肉有菜可买,官兵监视很严,不敢造次。不过,三天考一科,时辰足够,进了号房,不要慌张,不要性急,看清考题,仔细默想,考虑成熟,心里有了底,再往草稿上写。一定要先写草稿,反复改,你以为满意了再抄上正卷。一定要抄工整洁净,考官一看卷面整洁,心头一高兴,你那答卷大有希望,否则,看都不想看。因此之故,平时你还要多练小楷,练出一手漂亮小楷,考官就更喜欢。当然,不是要你投其所好,书文皆佳,有何不好?”

    “孙子,听明白了么?若不明白,罗伯伯再说一道。”朱族长忙问。

    “明白明白。”继宗连连点头。

    “每科考完,可出号房,外面有肉卖,够你吃的。”罗秀才笑道。

    朱族长放心了,说:“你喜欢吃肉,公给你‘龙洋’,考完一场,出来吃个够。”

    继宗笑逐颜开。

    罗秀才三天来一趟,大有临战阵势。继宗按此准备,不得半点苟且。

    这日半上午,见罗秀才走出巷道,朱族长一脸笑烂,立即朝灶屋喊:“给罗先生煮碗醪糟蛋来。”没人应。罗秀才随朱族长刚落座西厢,朱族长再喊:“先倒杯茶来。”

    依然无人应,族长不由火了,站起来走到门口,朝灶屋吼:“死光了?”

    守灶房者本是漂亮能干的大儿媳,没死,上坡去矣。平常,只要族长在家,每到半上午,她总要煮碗醪糟汤圆蛋给老人“打幺台”。族长节省,开初不愿吃。媳妇却是,你不吃她不劝,端给继宗吃,天天照煮不误,后来族长吃惯了,她就多煮一碗,老人一碗,儿子一碗,渐成习惯。可这事叫三儿永仁的婆娘看见,而永仁在外做生意,时有银两回家。三儿媳嘴不饶人,哪管朱家出不出龙?恐怕还疑惑大嫂遭爸爸“扒灰”了哩。前天,她在院坝大嚷:“她的娃儿是金宝卵。别个上坡做活路,她在屋头给儿子煮蛋。好嘛,都在屋头煮蛋吃,不上坡了。”朱族长先不理,三儿媳越说越得意,他忍不住,走出厢房,吼道:“不吃了!都不吃了!都给我上坡去。都不准煮醪糟蛋了。”昨天,漂亮儿媳一声不吭,扛锄头上了坡。中午,灶房冷清,没人煮饭,全家坐等饭吃,谁也不动。朱族长急了,说:“今天起,该煮饭的煮饭,该上坡的上坡。永忠,喊继宗他妈快煮饭。”大儿媳不争吵,煮好饭洗完碗喂过猪,扛上锄头照样上坡,屋里莫得一人,结果,夜饭又晚很久,等得全家冒火。朱族长只好朝院坝吼道:“哪个再嚎丧,老子不认人。”三儿媳不敢嚎丧了,漂亮大儿媳还是不依,今日,照旧上坡去矣。嘿嘿,你三弟媳还吵不?你老太爷还吃蛋不?

    所以此刻,尽管朱族长喊破喉咙,灶屋无人答应。而信奉吃斋拜佛的朱老太,今早已去观音庙上香烧纸,求她保佑孙子中举。

    罗秀才道:“你朱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勤快,远近都晓得。当然,也有人说你朱家,房子修那么好,田土那么多,舍不得多请个长工。”

    “嘿嘿!”朱族长只笑,不说话。他家不差银钱,勤劳惯了,不愿清闲,而且,还要买地出租,需银两呢。罗秀才转入正题:“我昨天听到,今年八月要增考恩科。”

    朱族长一怔:“哦!我们一起去给孙子说吧。”

    二人走进继宗书屋,见孙子萎靡不振,刚才绷紧脸的朱族长转而为笑:“孙子,你坐下,罗伯伯要告诉你,今年八月增考恩科。”继宗顿时全神贯注。醪糟汤圆蛋,滚他妈的蛋!

    “听说,有些大臣想把今年西太后的寿诞搞得隆重些,让天下秀才写文章祝贺老佛爷寿诞,加了恩科考试。当然,只是听说,不敢断定。不管真不真?你有备才是。”

    “我参不参考?”继宗问,似乎信心不足。

    “参考!多一次考试多一次中举机会。不过增开恩科一事,我也是才听说,不知真否?倘若真的,就不等明年考正科了。”

    “恩科正科,哪点不同?”继宗问。

    “大同小异。”罗秀才抽口水烟,吐出白雾,“要说有所不同,仅仅八股文内容不同罢了。”

    罗秀才放下水烟杆,盯着继宗,声音放缓,徐徐讲来。他说,这类考试不过是增加考试科目而已,他也参加过一次。恩科考试,要看朝廷是搞庆典呢还是搞寿诞,如若庆典,首先要弄清楚是啥子庆典,是新帝登基还是登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是对外战事胜利,抑或皇帝太后的寿辰,朝廷庆典的事很多,几乎年年都有,就看是不是在乡试年八月。弄清楚了啥子庆典,考生可以根据内容,答出这方面的知识,或者写文章表示自己的感受,当然是写好听的了,比如皇帝登基十年,你就歌颂他十年治国之丰功伟绩,写百姓如何感激圣上,写社会如何国泰民安,我等欣逢盛世,感恩不尽,倘能为皇上效力,万死不辞。又比如,是当今皇上六十大寿,六十年一个甲子,不得了啊。那你就要在祝贺上浓墨重彩,大书特书,祝贺他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句话,无论那方面内容,你写文章多歌功颂德,多写好听的,多说奉承话,莫拿‘子曰’观今,保你有赢。如今,有几个考官不喜欢奉承话的,有几个喜欢听实话的,就算有几个正直的,也抵挡不住,连乌纱帽也难保。

    一席话说得朱家老小瞠目结舌,大气不出。

    “朱大爷,非鄙人故弄玄虚,当真如此。”罗秀才说罢,精瘦苍白的脸泛红,累矣。

    第五章败考成都

    已至八月,处暑将毕,正是农人抢收稻谷时。田坝各处,有的稻谷达完,剩下浅浅谷桩。有的还没收割,依然一片金黄。两处稻田的颜色一深一浅,一高一低,区别显然。更有,路边挺拔的柏树上,一束束鼓形的‘草树’挨肩接腰,如同纺锤并列;田坎上,一行行‘稻草人’整齐列阵,如同练兵;院坝垭口宽阔平坦地方,铺开竹席,暴晒稻谷;旁边,风车“呼呼”转动,稗子瘪壳徐徐吐出。好一个收获季节。

    朱家谷仓还没舀空,又将迎来担担新谷,难怪老族长有钱就买地佃出。

    然而,正是三年一次乡试时。准备三载的朱继宗,信心十足,跃跃欲试。陪孙子赴省城应试,非老太爷莫属。老族长本不想去,孙子已过十七,该自立闯荡了,老子十二岁当家了!多去一人多花一人盘缠,朱家就是有钱,也要精打细算。“板眼多”的漂亮儿媳趁端醪糟蛋之际,笑道:“他公,你看继宗象根豆芽,一弯就断,一个人走那么远,要是遇上土匪,生个病,考不中不说,命都要除脱。”

    其实,老族长何尝不担心。

    当晚,罗秀才送行,免不了祝福勉励。出落成漂亮姑娘的玉兰,受妈差遣,随父给继宗哥哥送来护身符,当着两家老人,她摸出一张比巴掌大点的纸:“继宗哥,这是妈请道士画的护身符,考试那天,贴在胸口上,就不怕了。妈还说,你莫怕,这回考不中,下回再考。”

    脸红了的继宗直点头,把护身符仔细夹在常翻的《四书章句集注》里。

    罗玉兰再叮嘱一句:“继宗哥,莫忘了贴啊。”两位老人相视一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罗秀才并无“女子无才便是德”之陈腐观念,教女儿读罢《四书》《五经》,再教诗文,所以罗玉兰不仅人漂亮,还会诗文写字,只是不喜考取功名罢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门走出两台轿子。四个身强力壮轿夫,着汗褂,挽长裤,“吱呀,吱呀”,一路大步,上了驿道。前轿坐朱大爷,后轿坐朱继宗,老朱陪小朱赴省城乡试,摘那顶遥遥在望的举人桂冠。此次乡试依然正科,恩科实属传言。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加上吃住送礼开销,纹银带的不少。孙子轿里,书箱装满,朱熹老夫子的《四书章句集注》全卷自在其中。为防万一,朱老爷挑选四个身强力壮的轿夫。只是,正值农忙,壮力奇缺,轿夫送拢便回,也得多付银子。

    一路上,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第四天中午达省城。依照罗秀才指点,他们住进暑袜北街一家《涪香旅店》,老板也是涪州朱姓人。见是本姓本地人,朱老板自是亲热,格外关顾。朱族长追问朱老板祖脉根源,朱老板原是涪州南坝人,再一追溯,天啦!也是湖广孝感填川的,莫非就是走散的那支队伍?老人差点乐晕。可是,再一追,老族长是顺字辈,朱老板世字辈,同祖不同宗。同祖也是一家,老板立即招呼旅馆,晚饭作东。

    自然,继宗称老板为公公。新公公为新孙子读书方便,把爷孙安排在靠东一间光亮幽静的二楼木板房里。整四天的长途颠簸,双脚虽没受罪,身子却给抖散一般。石匠出身的老族长倒没什么,孙子却浑身疼痛,前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鸡叫头遍,方才晕然入梦。

    初来省城,好看的多得很,朱族长没有陪孙子逛街观景,稍作休整,转入温习。他不出外,整天坐在门外抽烟,守着孙子看书,争分夺秒迎战两天后之乡试。

    第三天,八月初七,吃完早饭,孙子说:公,我头痛得很,口也干。”

    朱族长一摸头,老天爷!烫手啊。族长顿时血冲脑顶,浑身麻木一阵,待他稳下心来,安慰孙子:“继宗,莫来头,赓即去请医生,吃点药就好了。”

    孙子倦曲在篾席上,浑身坦露。族长忙用薄被盖上,再掖脚下,生怕瞪开,一热一凉。

    旅馆小伙计也是涪州人,人很伶俐,手快脚快,立即请来医生,端来热茶。医生观过色,闻过气,问罢病,切完脉,说:“莫啥子,就是受了点凉。成都比你们涪州凉得多,多穿点,多歇息,莫太累了。”

    族长松口气,赶忙请小伙计抓来药,亲自熬煎。待孙子服下头碗药,族长稍宽了心。

    当晚,孙子烧退,吃了一碗稀饭,不过晚上仍然翻来覆去,发出声响。

    族长先没在意,可也没有睡着,后来只好坐起,安慰孙子:“好好睡,莫想啥子。”

    “公,我还是怕考不起。”

    “考不起莫来头,过三年再考,好多人都考几回嘛。”

    如此一说,孙子轻松了些,迷迷糊糊睡去。不过,早晨起来,他还是说头很重,浑身轻飘飘的。

    族长提醒孙子:“快把那张护身符巴上。”

    继宗苦笑一下,虽不全信,可也希望有此作用,取出那张黄纸护身符轻轻贴在胸前正中。怪哉,哪知一贴,他觉得当真轻松了许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