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小说网 > 朱门 > 第二十二章 遇难之后

第二十二章 遇难之后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老板伯伯的脸阴黯下来。罗玉兰刚站立,自然听见,哪里站得住,二爸赶紧扶住。美国医生眼睛顿时红了,低下头来。老板伯伯骂道:“狗日的赵屠户!”

    二爸则咒:“要遭报应。”

    美国医生刚走开,罗玉兰突然头一歪,晕倒地上。二爸赶忙掐人中。罗玉兰方得苏醒,坐在地上,扶不起来,却又不敢哭出声。

    小伙计低声告诉老板伯伯:“她晕倒几次了。还有他大姑,一听也晕倒了,她还想来的。”

    二爸劝道:“玉兰,一路上我给你讲了,生死有命,前世已定。他气数尽了,拉不住的。你要硬起腰杆,莫怄病了。一家人全靠你了。”

    罗玉兰缓缓站起,坐在病榻边,神情慢慢好些,摸丈夫额头,果然烫人。她用白酒擦他的额头和手。二爸叹气:“哎!继宗过于认真,过于偏执,早迟要出事的。”

    罗玉兰竟点了点头,显然同意二爸的看法。

    也许,亲人等到,遗言已说,当晚子时,朱举人闭上眼睛,长辞人世,享年三十有八。

    罗玉兰嚎啕恸哭,声彻医院。二爸长叹:“是非成败转头空啊!”

    老板伯伯与慈善堂算罢帐,对方仅仅收下药钱和零支,十个龙洋足够。他们雇人抬上白布裹严的遗体,第二天很早,谢过老板伯伯,急忙赶回涪州。因为天热,他们多给力夫一些铜元,昼夜兼程。第三天中午,一行赶到涪州。在油店吃罢午饭,等烈日下山,稍有凉快,另找力夫,抬回乡下。殊不知,消息马上传开,没多久,店外拥来上百同志会会员。有的头包白帕,有的穿着青衣,还有提着纸钱香烛,齐刷刷跪在遗体四周,作揖的,哭喊的,点香烧纸的。围观的街邻和路人堵断油坊街。

    大姑跪在侄子头边,两次晕倒,哭喊道:“侄儿呀,大姑害了你呀,我不该喊你当会长,不该喊你去成都呀。我跟你一起走了算啦!”说着,她用头撞击摆放尸体的门板。二爸和马家幺女赶忙拉住。

    罗玉兰反倒没哭,坚强起来,劝:“大姑,不怪你,继宗他本来就想为国效力,为民出力,不怪你。各位街坊乡亲,请起来,大家的好意,我领了。他为国家,为百姓,值得!”

    “大姐,他是气数已尽,你还早啊。”二爸亦劝大姑。

    大姑继续哭:“侄儿,他们不准我跟你走呀。你放心,我活在世上一天,我就要帮你喊冤,帮你儿女长大。”

    平常不爱露面的副会长李安然匆匆赶来,“扑通”一声跪在遗体前,大声哭:“老同窗呀,你是为我们股东丢命,我们一定要报答你,在天瞑目啊。”

    “我们为大哥报仇雪恨!”突然有人大喊,原来是二爸的黑娃子,仿佛突然从地下冒出一般。其实,自打晓得继宗大哥受伤,他就联络“袍哥”弟兄,蠢蠢欲动。

    “对头,打到成都去,杀赵屠户祭天!”接话的是佃客胡大银,他再对罗玉兰道,“大嫂,你哪么不给我说一声,我抬继宗哥去成都嘛,他哪得死哟。”罗玉兰一时不知说啥。

    二爸大声责问儿子:“黑娃子,你跑来做啥子?”

    “大哥为我们朱家,为涪州百姓,我们要给大哥报仇!”黑娃子大声回答。

    “听说荣县同志军,打拢成都了,我们去投奔同志军。”胡大银接着吼。这位当年参加暴动徒手缴了鞑子兵腰刀的佃客,头裹白帕,穿白短褂,胸口敞开,露出厚实肌肉。

    大姑马上鼓动:“黑娃子,快去喊你们袍哥弟兄,要钱,我给,买枪买刀,杀去成都。”

    “已经来了几个。”果然有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跟黑娃子差不多,摩拳擦掌。

    罗玉兰忙说:“大姑,要不得,他们有枪,打不赢。”

    胡大银继续吼:“怕啥子?杀他一个够本,杀他一双赚了,杀他五个十个,老子赢了!”

    二爸忙吼:“黑娃子,你敢!”

    “要不得要不得。黑兄弟,我给你磕头了。”罗玉兰说着,脚一弯,真要磕头。

    黑娃子慌了,说:“好,好,我们不去,我们不去。我们每个人出点钱,给大哥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给赵屠夫看看。”

    “要得,要得。”众人应承。跪在前面的胡大银站起来,带头掏钱。

    罗玉兰双手直摇:“不要不要。各位大哥大姐心意,我道谢了。老天爷晓得,善恶要报。”有人继续吼道:“要做,赓即请道人来,给朱会长做道场!”

    看看拗不过,罗玉兰不再说,心里宽慰许多,乡亲知恩图报啊。可是,天太热,莫说四十九天,再过一天,尸体就要流水了,哪有完尸哟!

    当晚,趁着月色,由胡大银等悄悄抬回乡下。

    第二十二章遇难之后

    沉痛中,安葬继宗完毕。罗玉兰喊仲智仲英先回城上学,她和仲信留下“守七”。

    罗玉兰终日晕晕糊糊,日月不辨,含泪送丈夫进荒土,挨着公公,青山怀抱,古柏作伴,倒也放心。只是,仅仅几天,她那张白净的脸上,毫无血色,面皮包骨,皱纹平添,白发初现。不过,依然强打精神,面容平静,昂立脑袋,挺直腰杆,比四年前庚子淹死,反倒坚强许多。她已想好,无论如何艰难,还有哪样祸事,定要挺起脊梁,顶住不测风雨,为丈夫争气,作儿女表率,少老人伤心,让朱家安宁,带好儿女,即便不成龙,也要让他们多读书,丈夫九泉瞑目,朱门受到尊敬。

    永忠爸爸挺住了,没有哭,没有倒,只是不说话,亲自送儿下葬。

    悲痛欲绝还是漂亮妈妈。自得知独子去成都那天起,她就开始吵丈夫:“你就记得几个**‘租股’,别个没交呀?这下安逸了,儿子跑成都要租股去了,朱家要发大财了。”后来,听说儿子出事了,她边恸哭边顿脚,一会骂官府,一会骂丈夫。丈夫自觉理亏,不回她一句。大女回家安慰她,也不敢帮爸爸说话。再后来,她不骂了,也不顿脚,只诉说儿子的好处:“他是独儿呀,我一个儿子呀,朱家就他是举人呀,没有两个呀,他读了好多书呀,学堂夸他教书教得好呀,你阎王瞎眼了呀,你阎王没得儿子吗?你还我儿子。”几次哭晕过去。大女掐人中灌姜水,末了陪妈妈哭。儿子遗体抬回院坝,她不顾一切扑上去,不省人事,七手八脚抢救过来,大女赶紧把她抬回婆家,不让她看儿子入土。待她一走,赶紧下葬。

    泰山也没哭,倒是不断安慰玉兰,安慰朱家,总是说:“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继宗舍生取义,尽忠报国,后人会铭记他的。”

    只有二爸冷静,操持丧事有条不紊。佃客胡大银一直帮忙料理,只是不见黑老弟。

    或许玉兰做好表率,朱家没有深陷悲痛,慢慢恢复元气。

    七天后,胡大银抬玉兰母子回城。吴妈说:“这些天好多人来看她,有学堂的,有同志会的,许监督两口李会长两口都来过,他们还要来。马大姑从那天见到侄子,就病倒了。我和仲智去看了,她喊脑壳痛。马家怕她中风,没让她起床,我就等你回来,看哪么办?”

    罗玉兰急了:“天老爷,还哪么办?你们买点鸭蛋去看她呀,鸭蛋清热。”

    “我晓得,送呱了。”吴妈嘴快。

    吃罢午饭,罗玉兰赶到大姑家。马姑爷早就搬到后面睡屋,大姑独自住靠天井的前睡屋,光线还好,也很方便。可罗玉兰一走进屋,依然有股强烈的药味和潮气怪味。她忙打开门窗,空气立即流通,却又飘来霉米气味。看得出,除赵妈和幺女,其他人来此屋不多。

    大姑平躺床上,稍瘦了些,脸泛血红,口唇干裂,额头压根湿帕降温,仅盖一床布单,手放在布单上。无须说,此乃病状。一见侄媳,马上哭成泪人。

    “玉兰呐,怪我哟,我不该为那点税股,喊他去成都呀,害了你呀,害了朱家呀。我老癫懂了,他是读书人,哪里跑得赢枪子嘛。阎王老爷哟,你哪么不长眼睛哟,你要拉人陪你,该拉我老婆子嘛,哪么拉他嘛,我们朱家望他当官发财呀,他一走,我们朱家……呜呜,”

    罗玉兰给她揩揩汗,以泪相陪。“大姑,你莫那么想了。哪里怪你!他就是不当会长,也要去成都的,他一心想报国为民,这里不出事,那里也要出事。我跟他说过好多回,书可读,官可不做,他硬不听呀。”

    “报啥子国?哪个领你情了?狗日的赵尔丰!”大姑骂道,喘着气,脸愈加红。

    “大姑,莫说了。你这个病气不得!”

    “我老婆子六十八了,不怕阎王拉了。”大姑说罢,闭上眼睛,似等死状。

    罗玉兰用蒲扇给她扇风,问:“马姑爷呢?”

    “他在屋头立得住么?不坐茶馆,就坐酒馆。不到‘挺尸’不回屋。”

    “家里无事嘛。”罗玉兰为姑爷辩解。

    “有事他也不管。”大姑说罢,出口大气,“侄媳,跟你商量个事,我老了,莫得力气管油店了。我把油店我那一半股份给你们,算我对侄子一点报答。”

    “要不得,要不得。”罗玉兰脑壳摇圆了。

    “啥子要不得?现今,侄子不教书了,你们四个人吃啥子?儿女哪么读书?我有米行。老子当家,说了作数。我几个死人又懒又好吃,留得再多,就是金山,也要给你吃空。”

    “要不得,要不得。朱家还有乡下,养得起我们。”

    大姑一激动,脸更红,喘着气说:“我说了作数。你不要,我也不管油店了。”

    “大姑!你这么做,我更难过。”罗玉兰叫一声,流出泪来。

    “侄儿媳妇,你难过啥子,该我难过,我害了你们。我老了,早想甩给你了。”

    看着大姑的脸,罗玉兰晓得这种病急不得,不敢再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