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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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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关从未见过她这样子,可她见过。她在他身上看到的就是从前:蠢,笨,以及不知所云的痴气,为了一口气,前途未来通通不要。芳晴恼起来,他们竟都说是为了她这个人。

    偏在这时万树德又打电话过来,一别半月,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上去暴躁无比,他大声的吼:“你搬家了?”

    “在我们离开的当天?”这才是重点,而后芳晴只听见父亲在电话里翻来倒去的重复:“我马上过来,我们马上过来。”

    这让她几乎绝望,没有人肯放她一点清静么?芳晴合上手机,几乎是吼叫着对小关出声:“你走。”

    那年轻的孩子显是吓傻了,他不知所措的守在她身边,不管是前是后是左是右,刀劈不开,雪吓不走。他看见她哭起来,脸上更涌出几分怜惜,终于在一阵羞恼之后手直直的象木头棍一样伸出来。周志成隔得老远,深恨自己没有带望远镜。他只觑见芳晴的背影,单薄得可怜似的向上一耸一耸。如果再看下去,就太不厚道了。周志成无限遗憾的驾车离开,芳晴与小关只听见身后有车子加大油门轰的一声驶去。这是老的工厂房,最是八卦流传之所在。看着那些眼神,她安静得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其实这不算什么事,可她现在,就象即将被稻草压身的骆驼,再也经不起任何一丝风浪。

    除去跟踪,芳晴不能想象小关还有别的方法找到她的新居所。这让她感到一种惊恐羞辱甚至畏惧。“我们走吧,”她说。小关果然傻乎乎的问:“你不是住这里吗?”

    “不。”她漫不经心的做了个表情,解释说:“一个亲戚,我过来看看她。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她苦笑着说:“你送我回去吧,啊,我心情不好,挨骂了,你知道的,被父母。”小关出身贫苦,这是芳晴戏弄他时最感不安的地方。

    “我晓得我晓得。”小关低低的说。他们顺着林荫道往外走,月色静谧,有甜蜜安宁的气息。

    “姐谢谢你。”芳晴说。

    他的眼神里有火星闪过,却又在瞬间沉寂下来。那样的目光,望她如同天神般闪亮。这让她在无意间感受到一种虚荣,一种骄傲。一个人在一生中的某个时候总会成为另一个人的支撑,难得芳晴对此不感到厌烦。这和父母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同样都是需要付出,但面对朋友同事,她显然更自在更稔熟,更富有自信,甚至同情心。而父母让她感受到的,除去亲情,就是责任与压力。而后两个正在日渐一日的消耗中逐渐取代第一种。而泛滥成一种情绪,难以言说,无法描述,因为无论是舆论道德还是环境,都不允许也不提倡让父母在子女面前抛去父母的身份,而单纯的以一个人的面目出现。有人格有尊严,有充裕的经济保障与社会保障能够让她(他)体面的渡过晚年乃至余生。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所处的地方,不是残酷的自然界,而是血腥的斗兽场。没有一样不是需要经过抢夺才能得到,饮食,住房,工作,金钱。这是人赖以生存的资源,没有一只兽会在生存难以维系之际还能克制自我坐以待毙。这是兽的本能,而人之所有为人,就是在承认这个现实的同时,努力去完善这个机制并控制悲剧的发生,以便于人能够在光鲜堂皇的道义中生活下去。要知道只有天晓得,人能繁衍多久?这自然界中物种的一只,莫非真可以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关于这个答案,即便是以人类有限的自然知识来推理,也不可能说“是”。可在生活中,很难看到某一群人对这个认知所反馈出的坦然的承认。更多的遮演,是一厢情愿,是自我催眠,以为兽可以在某种诵读中放弃生存的本能而拈花成佛。于是每个人都把自己心中的欲望敷衍成道理,不是“他”试图说服“我”,就是“我”试图说服“他”。这样的事,于国是祸,于家是丑。若真要以小见大,一刀剖下去,在双面胶里发生的种种,不过是年老失去利爪的兽与后辈为抢夺资源而进行的*裸的血腥搏杀。

    如果看清楚这个再来讨论爱与孝,或许心里会好过与清楚许多。可是,被所谓道理浸淫久了,人很难不装B,不恶俗,并且还试图从中找到乐趣尊严与信心。芳晴与小关一路走过,心情渐渐平复。眼瞅着就到了宜敏的居处,就有那么巧,孙宜敏拖鞋短裤,正拿了盒牛奶从小卖部里出来。“宜敏。”芳晴大声喊,她向小关摆手然后大步向小孙跑去。孙宜敏愣住了,胡乱向小关一摇手,急切的问:“钱转到你卡上了,你没有收到吗?”

    钱?芳晴笑嘻嘻的:“我想你啊,我今晚住你这里,有话说。”趁宜敏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在摊贩那里买了一大堆水果零食,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孙宜敏面带难色领芳晴上楼。一进门芳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正*上身站在客厅中间,看见两个女孩,笑出森森白牙,“回来了?”男人问。她们哆嗦成小鸡子似的忍气吞声溜着缝跑回自己房间,听身后传来大笑。

    “我没钱,只能将就住了。和人合租就是这个样子,有条件再换吧。”宜敏说。

    “不安全。”

    门摇摇晃晃,拉锁轻轻用肩膀一推就能打开。客厅里传来悉悉蟀蟀的声响和隐约的调笑,宜敏拉了根绳子在房间中央,芳晴一抬头就能碰到内衣袜子及各式杂物,包括一串风铃,她清晰的记得这是恋爱的时候杨志送给宜敏的礼物。“你还留着?”宜敏抬头看了一眼淡淡的说:“晚上有声音在响,会感觉安全很多。”

    宜敏脸色不好,整张脸呈淡青色,眼睑下有深深的阴影。“我失业了。”

    “不失业才稀奇。”芳晴迅速把话题岔开,“饿了,来吃东西。”他们俩挤在一起大口小口享受饮食的快感,吃到酣处,恨不能连手指头也舐净。

    “能帮我一个忙吗?”宜敏问。她把房间钥匙交到芳晴手中,说:“找人帮我在房门里加一道拉锁,我明天从早到晚都有面试。搬进来一个星期,从早到晚都没睡好。你要上厕所吗?”宜敏把房门拉开一条缝,偷觑两眼,然后指点芳晴快速通过雷区。可是不巧,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子恰巧比芳晴快一步。芳晴猜这才是宜敏真正的室友,端正中带着媚气,看见芳晴倒礼貌的先让了一步。以宜敏处事的周到,请这样一位室友的同居人来安装一把拉锁应该不是难事,何必万里迢迢定要让万芳晴从上班途中开溜?还要倒欠人情,芳晴记得宜敏不是这样的人,孙宜敏最擅长的就是涓滴不漏,不给任何人留有说三道四的余地。可现在她倒是怎么了?芳晴不想问,忍着嘴回到房里打了两个哈欠便推说要走。走到楼下芳晴便大声说:“有五金店啊,找店里的人上门来装一个。”

    这也是个办法。“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最多多付两元钱。”

    她们俩欢天喜地的进店子挑锁,一个高高笨笨的家伙让她们等等,宜敏抬头一笑解释说:“真没想起,还好你提醒我。”

    孙宜敏不是没想起,是另有所图。可是晚了,万芳晴现在不想把那个人还给她。凭什么她就一定认为无论三年五年十年乃至一辈子,那个人永远都属于孙宜敏。不用费心思,甚至不用挠手指头,她小孙一个暗示,别人就得乖乖的照吩咐做,进退却全在她一念头之间。而就算这个念头她也觉得没有和人沟通的必要,孙宜敏向来只要人猜,猜得中是本份,猜不中是你傻。芳晴微笑着,不知宜敏准备怎么让自己这个傻人来为她办事:借钱是一次;相见争如不见是第二次;现在是第三次。时间晚了,万芳晴笑嘻嘻的与宜敏揽手告别。“哎,你父母怎么样?”宜敏问。

    “走了。挺好的。”

    “如果一个人够强,就不必理会很多事。”

    芳晴这时还不晓得宜敏这句话的意思。够强?好伸出胳膊打架么?万芳晴心里嘀咕。她以为宜敏指的是一个人的内心生活足以战胜一切实际困难。当然,这是谎话,万芳晴用她个人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个调论的荒谬。但现在,她不想和宜敏争论。让小孙到生活中去体验吧,芳晴这么想。在她想不到的另外一面,是宜敏对于资源二字的暗示。对于一个有过两年最最底层生活经历的女子来说,孙宜敏的心态与她的父辈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在主动的奉献之后再拼命的寻回所有,青春,金钱,声誉。而这一切都只源于一个人最最本能的生理需求被忽视后所产生的报复心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