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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力挽狂澜战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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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价

    汉军在向宛城进军的时候,途经小长安,遭遇新朝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统率的大军,适逢大雾,汉军不及新军熟悉地形,竟是铩羽大败,最后被迫退守棘阳。

    我身体恢复得很快,在那个逼仄矮小的山洞里窝了两天,已能勉强能柱着拐杖下地站立。这之后为了尽快赶到棘阳,尚未痊愈的我被扶上了马背,和刘兴二人共乘一骑,刘秀与刘伯姬两个则步行尾随。

    刘秀倒没什么,只是委屈了刘伯姬,她一个姑娘家,细皮嫩肉的,就算称不上大家闺秀,也可算得小家碧玉,这辈子只怕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不过好在她个性倔强,即便吃苦受累也从不多抱怨,这点让我不得不暗生钦佩。

    我们这一行人在赶往棘阳的路上碰到了汉军败退的残部,刘秀向人借了一辆残破不堪的牛车,让我不必再受骑马之苦。虽然躺在那辆充斥着牛粪杂草味的牛车里并不能减轻多少颠簸之苦,但是只要一想到刘秀此刻心里所承受的痛苦与压力,我便心下恻然,更担心一旦到了棘阳,刘伯姬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

    何况我并不清楚刘秀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的亲人经此一役,只怕所剩无几。

    这是我的臆测,可我万万没想到真实的情况竟然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到了棘阳,我才知这一仗,不仅潘氏、王氏、良婶、刘元等人遇害,就连刘秀的二哥刘仲、大姐刘黄的丈夫胡珍亦横死战场。

    刘氏宗亲上下总共有六十多人把性命丢在了小长安,这样血淋淋的结果是谁都没法预料到的。

    果然,刘伯姬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当即一头栽倒,刘黄哭得都快虚脱了,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照顾晕厥的小妹。

    我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总觉得自己听到的,见到的,都不大像是真实的东西。一切仿若梦幻,似乎只要我闭上眼,转个身,再睁开眼时仍能看到贤良能干的刘元洗净双手在厨房麻利的烙着饼,刘全和刘军两兄弟在灶下帮忙鼓风添柴,刘仲和胡珍聚在一块品酒,谈天说地,潘氏和王氏忙碌的在陶釜里煮饭烧菜

    泪水渐渐蒙住我的双眼,当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时,眼前的幻影全都消失了,耳边却似仍能听见良婶慈蔼的对我细声呵护:“女子,不要哭”

    七八天后,棘阳汉军不仅未从失败中恢复过来,相反,据斥候传报,甄阜、梁丘赐乘胜进兵,把辎重留在沘阳县蓝乡,引十万精兵南渡黄淳水,抵达沘水,在两河之间驻扎营寨,为显破釜沉舟的士气,大军行处,尽数拆毁桥梁,以示歼灭汉军决心之坚。

    新市军、平林军见势不妙,竟心生怯意,欲解散脱离,一时汉军内部的合作关系开始面临巨大的分裂危机。刘縯根本顾不上替兄弟妻妹办理丧事,整日忙于军务,夜不能寐。

    他的三个儿子,刘章、刘兴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只能托于刘黄和我照应。刘伯姬回到棘阳便大病不起,刘黄无暇照顾,思前想后只能狠狠心把三个孩子一并送回蔡阳老家。这么做虽说危险了点,可是把三个孩子带在身边,谁又能保证这样就一定安全呢?

    “回家兴儿就能见到娘了,是吗?”我把刘兴抱上牛车,小娃儿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可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无限期望。

    刘章搂着弟弟坐在身后,身披麻衣孝服的他,小脸上满是强忍的倔强。刘兴年幼无知,刘章却已能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了。

    我咬着唇瞥了刘章一眼,小声的哄着刘兴:“兴儿乖,姑姑得空便去看你。”

    “一言为定哦。”他兴奋的笑了“我要告诉娘,其实阴姑姑人很好跟娘一样好。”

    我心里一阵发酸,不忍再看他天真的笑容,扭过头,哑声:“章儿,你要好好照顾弟弟。”

    一阵沉默,我原没指望一向对我怀有敌意的刘章能给予回答,于是背过身,挺直脊背离开。

    “阴姑姑!”蓦地,刘章远远的喊了声。

    我身子一僵,停下脚步。

    “求你替我娘报仇!”

    回过身,刘章跪在牛车上,双手平额,神情肃然的对着我缓缓拜下。

    我猛然一颤,那孩子挺直的跪在那里,赤红的瞳眸中充满了仇恨。刘兴不解的仰头看着哥哥,一脸茫然。

    我眼眶一热,胸口似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半晌艰涩的挤出一个字:“好!”牛车终于在轰隆中颠簸摇晃的消失在视野中,刘黄掩面抽泣,我怅然的叹了口气,逝者已矣,现在最最关键的是要如何收拾这一盘散沙。

    刘縯和刘秀忙得整日不见人影。回到后院,刘伯姬虚虚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唇瓣苍白干裂。令人意外的是李轶居然也在,见我们进来,竟有几分拘谨。我狐疑的瞄了他几眼,刘伯姬垂下眼睑,一脸漠然,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李轶的存在。

    李轶与刘黄寒暄几句,左右不过是“节哀”安慰话语,刘黄原还强忍悲伤,他不说还好,一说反倒招得她眼泪潸然不止。我听得心烦,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他两眼,他却浑然未觉,仍是细声宽慰,显得彬彬有礼,只是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不时瞟向刘伯姬。

    “季文君”刘伯姬歪在床上,面颊半侧向内,眼睑低垂,只依稀瞧见她毫无血色的半张消瘦容颜。她的声音很低,缥缈得像是抓不住任何实物的空气。

    李轶精神一振,含笑道:“刘姑娘有何吩咐?”

    “季文君方才言道我两位哥哥和你堂兄次元君商议欲往宜秋搬救兵,季文君若是得闲,不妨毛遂自荐前往”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把李轶噎得半死,我差点没笑出声来。看样子李轶来了有好一会儿了,估计是他罗唣话太多,所以惹得刘伯姬不耐其烦的要下逐客令。

    当下刘黄送李轶出去,我往床角坐了,嘴角含笑的将刘伯姬的脸扳正:“怎么不痛快了?李轶好像对你颇有好感啊,他也是一番好意”

    “我不喜欢他。”她淡淡的回答,长长的睫毛微颤,一串眼泪居然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我不禁替她心疼,这个冰雪玲珑的女子,难道当真要学着我一辈子不嫁人不成?

    我取了帕子去擦她眼角的泪水,她却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骨瘦嶙峋的纤细腕子迸发出无穷的劲道。她扬起眼睫,水翦大眼中一片氤氲雾气,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动人:“丽华,我求你件事!”

    我心怦然一跳,脑子里自然而然的想起刘章临去哀求我的话语。难道她也要求我替亲人报仇不成?

    苦笑连连,我有何德何能?不过侥幸会得一番拳脚,勉强在战乱中苟且保身而已。若要换在以前,我或许还带了几分未来人的沾沾自喜,自命不凡的轻狂和骄傲,可如今历经数番生死劫难,早把我的棱角磨平,我就算能上知天文地理,下通两千年人文历史,也不过是一粒渺小可笑的尘埃。更何况在这乱世之中求存挣扎着的我,其实什么都不懂,没有过人的智慧,刘秀说的一点不错,我的性子好冲动,虽有小聪明,但仅凭这点小聪明和几许蛮力,根本成不了大事。

    一时愣忡出神,刘伯姬手指微颤,紧紧的将我拉到跟前,哑声:“你到底喜欢我大哥还是三哥?”

    “啊?”

    “求你给我个答案!”

    我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问这个,顿时傻了。

    “大嫂没了,你现在应该可以毫无顾忌的选择我大哥了吧?”

    我摔开她手,愠道:“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兴趣给人当后妈!”脑海里不自觉的想起刘兴可怜兮兮的样子,一丝怜惜之情涌起。我咬咬牙,冷笑“是刘縯让你来问我的?”

    “不”她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憔悴苍白的脸孔有了丝温柔的暖意“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三哥他和大哥不同,他喜欢一个人,会待她很好很好丽华,你会很幸福,一辈子”

    “是么?”我面上仍是冷冷的,淡淡的,心里却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抽痛“不稀奇,他会待每个人都很好很好。你还是安心养病吧,你病了这么些天老不见起色,焉知不是操心太过。”

    “我”

    “其实你还是不大懂你三哥,他亲口跟你说他喜欢我了么?”她神色一怔,我已然明了,不禁自嘲的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真的了解吗?不要因为他救了我,有了所谓的肌肤之亲,便认为他该对我负责,这种想法太肤浅。”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刘伯姬想解释什么,可我已经起身,不愿再继续这样的话题。

    我不介意和帅哥们玩暧昧,如果纯粹只是一场情感游戏,那我奉陪,但若是动真格的,要我付出真心的一生,我玩不起。与一个受两千年前古文化熏陶下的男子许诺终身,不说彼此存在的文化与性格差异,仅是面对这份感情的责任,我便担负不起。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刘秀!

    我敢打赌,爱上刘秀,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他的沉默内敛,因为他的温柔可亲他太会隐藏自己的内心,爱上这样的一个人,心会被拖得极累。

    我不想做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傻瓜!

    21世纪的女性应该有这份理智的觉悟和冷静!

    “丽华!”

    “你刚才对李轶说什么宜秋救兵?那是怎么回事?”我故意岔开话题,刘伯姬蹙着眉尖,哀怨的扫了我一眼。

    她心里一定怪我逃避话题,我这样在她跟前装鸵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翻个身,背向我,不再吭声。

    我无奈的耸肩,这时刘黄急匆匆的跑进来,仓皇之余脚下竟被门槛一绊,重重的摔在地上,我急忙抢上去扶她起来。

    刘黄面色煞白,失魂落魄般的抬起头来,失去焦距的眸瞳茫然的望着我。我伸手扶她,她突然尖叫一声,弹跳的后退,撞翻门口一盏青铜羊尊灯。咣啷一声,灯柱上插的蜡烛滚了一地,火星溅到蒲席上,噌地烧了起来。

    “大姐!”刘伯姬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一把推开刘黄,向她身后快速冲去,眼明手快的抄起书案上的一卷竹简,对准起火的蒲席用力拍打。一场虚惊,蹿起的火苗很快被扑灭了,我心有余悸的拍着胸,瘫坐在地上。

    “大姐”刘伯姬踉踉跄跄扑向刘黄。

    刘黄趴在地上,表情呆滞的看着妹妹,好半晌,失神的目光终于对准了焦距。“哇”声,她伸手一把搂住刘伯姬,放声痛哭。

    “大大姐。”

    “娘没了!娘没了”刘黄用手捶打着刘伯姬的背,颤声哭泣“娘她走了!”

    抑情

    留守蔡阳的樊娴都猝然病逝。

    这位身体一向不算硬朗的老太太,在得知儿子、儿媳,乃至妯娌、侄子等人的噩耗后,终于彻底崩溃了。承受不了打击的樊娴都病情加重,没撑几天便撒手人寰。

    等到蔡阳老家的族亲把丧讯报到棘阳时,刘黄、刘伯姬哭作一团。

    依照丧制,做子女的理当回去奔丧,为母守孝,可眼下的局势迫在眉睫,岂容他们兄弟二人轻易抽身?刘伯姬伤心之余,病势加重,没过一天,伤心过度、体力透支的刘黄也倒下了。伤痛未曾痊愈的我不得不担负起照顾她们两姐妹的职责,这几日忙得犹如一只陀螺,竟连二门都没迈出过一步。

    棘阳汉军人心涣散,绿林军中的新市、平林二军本就是目光短浅的农民散军,有好处捞的时候,他们的积极性还是相当高的,可是一旦遭受挫折,便立即打起了退堂鼓。

    新军十万大军逼近,汉军不但军心不稳,就士兵人数上也远远不足,在此四面楚歌之际,刘縯和刘秀分身乏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够抽身回蔡阳老家,此刻别说回去守孝,只要他们稍有离开棘阳之念,才组织不满一月的汉军便会即刻土崩瓦解。

    于是,樊娴都的丧事万般无奈之下,最后只能拜托留守蔡阳的少数乡亲族人代为料理,刘縯、刘秀和李通三人则忙着到宜秋去搬救兵,以解燃眉之急。

    也合该天无绝人之路,谁也不曾想到,当初绿林军分散后的最后一支队伍――下江兵,这个时候居然恰恰辗转到了沘阳县宜秋。

    下江军的首领不是别人,正是与我结下过梁子的王常与成丹。

    当年我被绑作人质,为了解救我,最后连刘秀也被卷了进来。我很担心王常与成丹二人会因此心存芥蒂。若是此次谈判不成,王常他们不肯发兵合作那可如何是好?

    刘黄、刘伯姬两姊妹整日以泪洗面,汉代号称以孝治天下,孝道乃是儒家学者的根本道德,可想而知樊娴都的死对他们这些做子女的打击有多大,特别是非常时期所累,他们居然没法为母亲完成最后一件人生大事。

    据说刘縯这几天的脾气相当暴躁,军营中有士兵但凡有违纪者,轻则关押大牢禁食,重则被竹板打得皮开肉绽。

    如此焦急的等了一天一夜,到得第二日晌午,善解人意的刘嘉悄悄托人带来口讯,下江兵同意会师,联合兵力一同抗击新军。

    我把消息告诉刘氏姊妹,她俩皆是喜出望外,总算略略扫却多日的阴霾,脸上添了几分笑颜。我找了个借口溜出房间,打算去找刘嘉把细节打听得再清楚些。

    出门没走几步路,便见李轶站在中?x探头探脑,不停的踱步,一副踌躇犹豫的样子。我瞧着又好气又好笑,悄没声息的猫腰绕到他身后,冷不丁的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吓到他的同时我跳开一丈,故作惊讶的问:“季文?原来你在这啊!方才伯姬还问怎么好些天不见季文的影儿,还以为你当真也去了宜秋呢。”

    李轶先惊后喜:“伯姬刘姑娘真的有提到我吗?”

    那样说话的样子分外透着腼腆,我不由对他增加了几分好感。其实这个小伙子长得不赖啊,品貌端正,家世也相当,不知道刘伯姬哪点看不上人家,居然一次都没给过好脸色看。

    我轻咳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可有你堂兄他们的消息?”

    “哦,那个明后天应该可以赶回来了吧。”

    “谈的怎么样?”

    “还不错。下江军起初不愿合作,张卬与成丹极力反对,倒是那王常有些远见卓识,力排众议这事最后算成了,接下来就看如何抵挡这次新朝的十万大军。”

    我低头沉吟。下江军也不过才五千多人,加上汉军现有的兵力,就算大家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这样以少对多的胜算几率,仍是微乎其微。

    我有多久没见过刘秀了?

    好像自从回到棘阳,我和他就再没单独接触过,平时即使碰面,也不过是混在人群里来去匆匆。

    这会儿他就在我跟前,低着头弯着腰对着床上的刘家姊妹俩喁喁细语,刘黄关切的询问着他们兄弟去宜秋时的情形,正如我猜测的那样,刘秀的回答总是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把一趟惊心动魄的经历说的就跟出门旅游观光一样轻松。

    三个人都是极力避开母丧的伤感话题,在这种关键时刻,两姊妹也不愿意再给兄弟增添负担。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竟非常能够觉察出他们彼此间的关怀之情。

    刘秀也是个不得闲的人,他和李通两个是刘縯的左右手,缺一不可,所以只在房里略略坐了一刻钟便得离去。刘伯姬极力怂恿我去送他,我哪能不明白她心里盘算的那点小九九?

    假如我矜持拒绝,反倒显得我矫情做作,索性大大方方的应承下来,一路将他送出门。

    “回去吧,不用送了。”

    短短半月的时间,刘秀却仿佛历经沧桑,一向温润清澈的眼底脉脉流淌着一种难言的悲切,但是嘴角仍是柔和的勾起一道弧线,看似在笑,我却觉得他在哭。

    看着这样一张充满矛盾的脸孔,那种心疼的感觉再次升起,胸口一热,我不假思索的说道:“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他肩膀微微一颤,眼睛快速眯起,笑容尴尬的凝在唇边,但转瞬又恢复自然,笑道:“说什么呢?”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也要多保重身子,恶战在即,你”我转身就走。这个人该死的家伙,不管对什么人都坚定的竖起防护墙,没有人能够跃过那道墙,触及他的内心。他其实是个可怜又怯懦的家伙,不敢把真心显露给任何人!

    手腕一紧,他从身后牢牢的抓住我。

    我轻轻一挣,他随即松手。我没再往前走,却也并不着急回头,背对着他,听着那平缓的呼吸声慢慢粗重起来。

    “你以为自己能够撑多久?”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嘲弄的说“明明笑得比哭还难看”

    “能撑多久是多久。”声音低沉,极力压抑着悲伤,他在我身后平静的回答“有那么多人在伤心流泪,已经够了,笑远比哭要难。”

    笑远比哭要难

    那么,明明想哭的时候,却还得强迫自己微笑,是为了什么?既然知道难,为什么就不会挑个简单点的方式让自己好过一点?为什么非要自己为难自己?

    我不懂,我还是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处处透着矛盾,为什么总叫人揪心,为什么我难以忘怀那滴如梦如幻的眼泪。

    那滴泪,曾经滴落在我手背,却已似蛊毒般渗进我的心里,总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他的痛,他的悲。每每看到他的笑,就浮现出那滴泪。

    我慢慢转过身去,他就站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下,光芒照人,俊秀的脸庞,醉人的笑容,笑得那么纯真,那么温柔,那么绝望。

    真的很想对他说,刘秀,做人其实不必那么累!

    可话到嘴边仍是咽下,我唯有报以赧颜一笑。他是他,我终归是我,我没有立场来对他指手画脚,他的人生只能由他自己抉择。

    “接下来,可已有了打算?”

    刘秀微微一顿,估计没想到我把话题转的那么生硬,他笑了下,眼波流动,荡漾着脉脉温情:“你放心。”缓了几秒钟,又补了句“不会再让悲剧重演,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守护住身边的每个人。”

    刘秀轻易不做保证,一旦他肯说出口的话,必然一诺千金。只是他指的每个人,也包括我在内吗?

    我希望答案是什么?是,还是不是呢?

    尊帝

    地皇三年十二月底,临近元日,可是南阳郡的气氛却一点都不容乐观,新年的氛围在棘阳更是找不到一丝一毫。

    然而就在这等紧要关头,刘縯却下令休卒三日,大飨军士。三日后正是岁末除夕,汉军统分六部,偷偷趁夜袭取蓝乡。

    新军十万兵马的粮草辎重皆数安置于蓝乡,临近元日,官兵防守松懈,谁都不曾料到几天前还在欢庆新年的汉军会突然夜袭蓝乡。这一仗打得相当漂亮,新军辎重尽数掳获,到得第二日正是新年的第一天,正月初一,汉军从西南方向攻击甄阜的军队,下江兵则从东南方向攻打梁丘赐的军队。

    双方人马在沘水以西展开一场恶战。

    到中午,梁丘赐的军队首先溃败,甄阜见势不妙立即拉了人马望风而逃。汉军追到黄淳水边,新军之前把为了显示决心自行将桥梁尽毁,这时作茧自缚,反而自尝苦果。河水湍急,新军渡河逃亡,溺死无数,刘縯兄弟率领汉军痛打落水狗,歼灭新军两万余人,河水染赤,梁丘赐与甄阜二人恶有恶报,被刘氏兄弟斩杀。

    新朝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听闻十万官兵一战而溃,引兵往宛城撤退,刘縯带兵乘胜追击,在淯阳追上严、陈之军,斩敌三千余人,严尤、陈茂弃军而逃,汉军乘胜北上,包围了南阳郡都宛城。

    短短一个月,汉军重新将局势扭转,沘水、淯阳大捷后,汉军军威大震,前来投军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竟然在短期内迅速扩充至十几万人。

    我一方面替刘家兄弟由衷感到高兴,一方面又隐隐不安。绿林军那帮人不能共患难,同样也不大能同富贵,吃败仗的时候他们只想尽快落跑,如今打胜仗了,只怕会更想着如何瓜分权利。

    我的伤早就痊愈了,这段时间留守后方每日坚持不懈的做着康复锻炼,体能训练贵在持之以恒,现在的身体已经满十九岁了,骨骼发育都达到了一定的标准,一旦中断基础练习,柔韧和反应能力会随之减弱。

    这个道理,我在高中毕业时就已经深刻体会过了。

    养病期间刘伯姬瞧我练跆拳道十分有意思,便心痒痒的想模仿几招,可她年纪偏大了些,已经错过了最佳练习跆拳道的生长发育阶段,不过我也不想太扫她的兴,就把太极一章的内容简单的挑了几招教她,也不过就是摆摆空架子。她倒学得不亦乐乎,惹得刘黄也一起动了心。

    她们两姊妹经常会嘻嘻哈哈的扭打试招,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纯粹是胡闹玩耍,可每当看到她们脸上绽放的纯真笑颜,我便会感到一阵欣慰。

    至少,最痛苦的时刻已经熬过去了,笼罩天空的阴霾正在逐渐消散。

    笑,远比哭要难!

    我愉悦的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井里打起来的水有些冰手,冻得十指通红,从来没生过冻疮的我,去年冬天破天荒的在左手小指上肿起了一个大包。

    把井水倒进大木盆里,我甩掉帛屐,脱去白袜,卷高裤腿,奋然跳入盆中。刘黄、刘伯姬加上我,三个人的换洗衣裳在盆里堆得老高,我卖力的踩湿衣物,虽然双脚被冻得有些发麻,却依然快乐的哼着快节奏的歌,腰肢柔软摇摆,跳起了跆拳舞。

    正半眯着眼自得其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刘縯带着一大帮人正穿过后院往这边走来,经过井边时原是往前堂去的,半途却折了道,反向我走来。

    他蹙着眉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抬脚从盆里跨了出来。

    他全然不顾身后众人异样的目光,遽然弯腰,一把抄住我的左脚。

    “哎!”我失去平衡的仰天往后倒。刘縯并不松手,我急忙右脚单跳两下,溅起无数水花,不少水珠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后背撞上一具坚硬而有富有弹性的躯体,淡淡的,带了股奥妙洗衣粉的香气,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及时救了我,我伸手向后一捞,左手搭在刘秀的胳膊,冲着身前半蹲半跪着的刘縯暗暗呲牙:“大将军,假如不想在你部下跟前出丑,你最好收敛一点。”

    这家伙已经由“柱天都部”改称“柱天大将军”身份与地位拔高了好几个等次,今非昔比,统率十几万人的大将军已完全不能和以前统率千把人的小头脑再相提并论。

    如今就连王莽也已十分忌惮他的实力,居然开出“封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位上公”天价要取他的项上人头,长安中官署乃至天下乡亭到处都挂满了刘縯的画像,悬赏抓拿。

    还有坊间传闻,说王莽痛恨刘伯升,每日晨起都要拿箭射他的画像泄愤,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许传闻存在夸张的成分,但刘縯的军事才能以及统率全军的领导能力,的确让人觉得他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我要是王莽,也得把他列入头号劲敌,重点防范对象的名单。

    经历过最残酷的挫折和磨炼后,刘縯已经完全成熟起来了,气质变得更加沉稳,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张力,就连一个细小的眼神,也极具杀伤力。

    沉默是无言的抗议,刘縯不说话,可一双眼也始终没离开过我。要不是顾忌到他身后一大群的部下隔了大老远的向这边探头探脑,不住观望,我真想飞起一脚,把他直接踹到井里去。

    赶在我当真起脚之前,刘秀架着我的胳膊,把我从盆里拎了出来。刘縯配合默契的将帛屐套到我湿漉漉的脚上:“以后别干这些粗活了,我指派两个奴婢过来,也怪我忙昏了头,疏忽了”

    “分什么粗细的,不过就是洗洗刷刷,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阴次伯让你干过这些下人活吗?瞧你好好的一双手”刘縯怜惜的执起我的左手,我胳膊一缩,把手藏到袖子里。

    当阴丽华的这五年,阴识连厨房都没舍得让我去过一回,家里大大小小的奴仆加起来比主人还多,干这些活哪轮得到我插手?我说的洗洗刷刷,是指在大学住集体宿舍自力更生那会儿的事。

    刘縯毫不避讳的替我放下裤管,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特别是他这种并不算太过分的亲昵举动不仅当着众人的面,还在刘秀跟前我困窘的把头撇开,视线晃过那群部将,无意中接触到一双冷冽嘲讽的眼眸,乌瞳黝黑毫无半分光彩,我的心随着那深沉的目光猛地一沉。

    一袭浅灰色襌衣装扮的他夹杂在那些人里头,毫不起眼,乍一看甚至令人有种错觉,那个带了三分小心、三分拘谨、三分怯弱的英俊男子,并非我之前所认识的刘玄。

    难道是我眼花了不成?

    “虽说已是初春,井水仍是寒气渗人,你也注意些,别落下什么毛病。”

    为什么我觉得刘縯越来越像唐僧?他不是应该很忙吗?难道是太久没有跟我干架了,所以非常欠扁?

    好不容易送神似的将他们兄弟送走,心里反而因为方才刘玄的古怪表现而惴惴不安起来。

    这个看似老实的刘玄,实际上有一套很强的自我生存守则,从他如今的人缘和地位看来,应该混得还不错。虽然嗯,表现得有点假。

    地皇四年二月的某日清晨,当我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耍剑琢磨剑招正入迷时,刘嘉突然急匆匆的跑来,二话没说拖起我就跑。

    我当时的感觉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被他一口气拉出府衙,塞进马车。

    “搞什么?”为了练剑方便,我身上穿的是身素色襜褕,乍一看跟个假小子没啥两样,这副装扮在家穿的随意些倒无所谓,可如果出门见人,未免遭人耻笑。“你带我去哪?”

    “伯升那倔脾气上来谁都架不住,文叔让我请你去”

    刘嘉在前驾车,断断续续的话更加使我一头雾水:“他跟谁吵架了?”

    “你去了便知!驾――”他把车赶得飞快,无暇分心跟我讲话。凉爽的天气里他背上的襌衣却是渗透了汗水,想是这一路赶回来找我找得甚急。

    马车超速行驶,半个小时不到就赶到军营里,刘嘉不由分说的将我拽下马车,一改以往腼腆沉静的性子,仿佛天要塌了。

    这是我在汉军扩编后第一次来军营,军中的规模与守备跟去年相比,不知道翻了十几倍。负责护营的将士自然认得刘嘉是谁,却少不得用狐疑的眼光不住扫视我。

    我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实在很难叫人恭维,汉代男子长得比女人还美的不在少数,男生女貌不出奇,大概是最后认可了我“男人”身份,士兵们虽然奇怪,却还是卖刘嘉面子顺利放行。

    刘秀见到我时,紧绷的神色竟是长长松了口气,冲刘嘉微一点头,对我说道:“你跟我来。”

    我嗓子眼快冒火了,这一路被刘嘉拽得满头大汗,他们一个个跟打哑谜似的,把我弄得晕头转向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去。”我的脾气也上来了,真把我当牵线木偶啊。

    “怎么了?”刘秀沉声问。

    刘嘉道:“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明原因。”

    刘秀沉吟道:“来不及了。”伸手过来拉我,我退后一步,他的手落空,惊讶的看着我。

    “我不喜欢被人当棋子。”我一字一顿的说。

    刘嘉急得满脸通红:“这也是不得已,伯升他这会儿已在军帐赴宴”

    “绿林军欲立天子!”刘秀突然打断刘嘉的话,直颜面对我。琉璃色的清澈眼眸中卷起惊涛骇浪,一如他的话语“大哥去阻止他们。”

    “天子皇帝?!”震惊之余,我不禁笑了起来“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要立天子不是更好?汉军本就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号来推翻篡权的新朝,如今民心思汉,既如此,不如顺水推舟。不是有谶语盛传,说什么‘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么?”

    刘秀冷静的看着我,目色中有我难懂的光泽:“你说的在理,然而他们要的天子可以姓刘,却绝不会是刘伯升!”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骇然失色。怎么忘了这个道理?刘縯太优秀了,这么强有力的将才是王莽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何不同样是绿林军的心腹大患?汉军只是面上的合作关系而已,贵族豪强出生的舂陵军原本就和农民百姓出生的绿林军存在截然相反的阶级立场,大家的政治目的不同,会走到一起,不过是为了共同反抗同一个敌人。可是一旦王莽的新朝被推翻,接替他坐天下的皇帝站在哪一边就显得很重要,天子代表的是哪个阶级统治的利益,哪个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绿林军汇集了王常、成丹、王匡等一批厉害角色,他们可不都像是马武那样头脑简单的莽夫,心机和谋算绝对不亚于刘氏宗亲。

    “那现在怎么办?”

    “我怕大哥沉不住气,在这个时候和绿林军把关系搞僵的话”

    “那你干嘛不拦着他!”我怒吼“有时间把我叫来,还不如你直接去制止他莽撞行事!”

    “他不会听我的。”刘秀笑了下,有点尴尬“而且我去也不合适,只会令绿林军那些人起疑,激化矛盾而已。”

    我瞪了他一眼:“那还等什么?他现在在哪?”

    等我心急火燎的赶到帅帐时,里头的气氛沉闷压抑到了极致,我托着装有酒水的漆尊,低着头装作普通小厮一样给在席的诸位添酒。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虽然我现在的样子离“阴丽华”标准已相差甚远,可难保不被王常等人识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沉住气一边用木勺舀酒,一边扫视四周。

    席上诸位除了刘良、马武等人见过我之外,像王常、成丹应该不大会记得我是谁了,毕竟五年多前我还是个不曾及笄的小姑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联想我现在的这副装扮上吧。刘良算是自己人,不用担心他会拆穿我,我就怕马武那个大嘴巴

    小心翼翼的避开马武,我选了靠近刘縯这一侧的宾客服侍,挨席添酒,好容易蹭到刘縯,我在他身侧跪下,他却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对面,丝毫没注意我的靠近。

    我颔首垂眼,很小声的说道:“切勿因小失大。”

    他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议的飞快扭头。我不敢久留,连忙起身走向下一席,尾随的目光如芒在背。

    真是个一点都不会掩饰的笨蛋!

    我在心里咒骂着,漫不经心的继续添酒,却不料身侧的男子嗤然冷笑:“阴姬好有兴致,屈尊敬酒,这一杯玄无论如何也得满饮方能回报姑娘厚爱。”

    声音细若蚊蝇,但在我听来却不啻为晴天霹雳。我手指一抖,剩下的半勺酒水全泼在了案上。

    “伯升意下如何?”一个爽朗的笑声打破沉闷,同时也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拢过去。

    我斜着眼,余光瞥见刘玄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从容不迫的伸出右手,稳稳的托住我手肘:“洒了酒,怪可惜的。”

    我憋住一口气,心跳如雷,不仅是害怕刘玄拆穿我的身份,更担心刘縯面对成丹的挑衅失控。

    那样刘秀的一番苦心便全白费了。

    刘縯缓缓扭过头来,目光不经意的瞥过我,在刘玄身上停留片刻后沉声道:“眼下局势,反莽义军数不胜数,就规模而论,起于青徐的赤眉军,人数众达数十万,远在我们之上。赤眉军中亦必有刘氏宗亲,如若他们也立了天子,则他日必与我们两虎相争,不利于讨伐新朝大业。”

    我大大一愣,真想不到一向冲动的刘縯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出来。看来我平时真是小瞧他了,他虽鲁莽,到底脑筋不笨。

    “你什么意思?”对面有人噌地站了起来,但随即被身边的男子强行摁住。

    那个人我有点印象,此人名叫张卬,去年年底刘縯等人去宜秋搬救兵,就是此人极力阻挠,险些坏了大事。

    边上摁住他的人叫朱鲔,进账之前刘秀有特别提到他,让我多多留心此人。这会儿看他长得斯斯文文,国字脸,剑眉、厚唇,满脸正气,这副样貌很容易博人好感,若非刘秀叮嘱在先,我丝毫不会多加留意他。

    其实,今日能走进这个帐子,坐在席上参与立君讨论的,又有哪个会是等闲的小角色呢?

    “刘伯升,你是不赞同立天子的做法,还是不赞同立更始将军为天子?你无非就是想”

    张卬满脸横肉,讲话肆无忌惮的程度比马武更夸张好几倍。朱鲔数次制止未果,索性最后跳起来截了他的话,对刘縯道:“大将军岂是你所想的这般狭隘心肠,从大局考虑,再没有比刘圣公更合适的人选。若按族谱论嫡庶之分,亦是圣公为先”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更始将军――刘玄?!他们怎么会想到要立刘玄做皇帝?

    我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去,没想到刘玄上身前倾,几乎就贴在我后背,这一回头我的唇无意间竟刷过他的脸颊。

    我脸上一烫,转瞬接触到他炯炯目光,不由起疑,沉声喝道:“你玩什么把戏?”

    “别急。”他忽然左臂一展,进而揽住我的肩膀,我肌肉反射般的一僵,袖管方动,他的右手已快速包住我紧握的拳头。他的嘴贴近我的耳朵,警告道“想搞砸这场宴会你便尽管打好了。”说着松开右手。

    我投鼠忌器,反而不敢再动,他戏谑的轻笑一声,左臂收紧,把我用力往怀里带。我想挣扎,可手劲才发出去便又收了回来,只得恨恨的任由他搂着。

    “当啷!”刘縯失手碰翻了耳杯。

    我想回头,却被刘玄压着后脑勺牢牢摁在怀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的胸膛宽厚,带着股男儿勃发的热量,我能清晰的听到他强劲平稳的心跳频率。

    “我”刘縯清了清嗓子,有些沙哑的回答“我没其他的想法,只是以为唯今之计,与其立天子,不如先称王。将来若是赤眉所立者贤明,则我等率众往从,若他们没有立君,则等破莽后降服赤眉,再举尊号亦不迟!”

    我大大的抽了口气,胸口郁结渐消,不禁嘴角上扬,露出赞许的笑意。

    好个刘縯!果然非等闲之辈,这个提议绝对够赞!而且,他很沉得住气,没有撒泼胡闹,字字句句都显得不卑不亢,既维护了自身权益,又符合眼下的局势。

    最主要的,他话中隐含贬义,暗喻刘玄不够贤明。

    我心中得意,手指暗藏于袖,狠狠在刘玄腰间拧了一把,我心中有多愤恨,手上就有多大劲。

    “想挟持我激怒刘縯?你可棋差一招!”我闷声嗤笑。

    估计掐得他挺疼,我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紊乱起来,过了片刻,他闷哼一声,没再回答。

    刘縯的提议得到在场不少人的支持,不只刘氏宗亲,就连马武与王匡等人也认为王莽未破,不如且先称王。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立场动摇之际,对面张卬突然跳了起来,直接跃过食案,冲到了当中的空地上,铿锵抽出腰中宝剑,剑芒划过一道弧线。我心顿时悬得老高,刘縯面无惧色,纹丝不动,张?n当着他的面,一剑劈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

    “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

    他的霸道和野蛮气势顿时将摇摆不定的绿林军诸人震住,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我觉得这顶帐子就好像是罐密封的炸药桶,就只差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把所有人炸飞。

    我偷眼斜觑刘縯,他面色铁青,肌肉紧绷,双手已然紧紧握拳,怒气喷发只在一念之间。

    朱鲔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走到刘玄身前,恭恭敬敬的拜道:“我等愿尊更始将军为帝!”

    我骇然失色,怎么会这样?怎么事情的演变,最后仍是无法扭转吗?

    在朱鲔的带头下,绿林军所有将领纷纷起身,向刘玄跪拜磕头,舂陵军中支持刘縯的小部分人见大势已去,只得随波逐流,也表示愿拥立刘玄为天子。

    毕竟,刘玄虽出自绿林军,终究也是刘姓宗室,汉高祖的一脉血缘。

    “不不”刘玄慌慌张张的从席上爬了起来,狼狈的向众人还拜“玄何德何能玄不能不敢称帝如何做得了天子”

    他讲话向来笃定稳当,我还从没见他有过如此慌乱结巴的模样,一时吃惊得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当真怕得要死,不敢当皇帝,还是在演戏装孬?

    刘玄被众人一哄而上的围住,我趁乱甩脱他的桎梏。眼看大局已定,刘縯自始至终都跪坐在席上没有挪动分毫,从背后望去,他背脊挺得笔直,坚硬如铁。

    我闭了闭眼,不禁为他感到痛惜扼腕。

    这该怪谁呢?怪他太好、太强,所以与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尊荣失之交臂?难道说刘玄就不够强悍吗?

    我把目光移向刘玄,被众人奉上首座的刘玄一脸的惶恐,大汗淋漓之下竟是面色苍白的大腿打颤。

    这是刘玄吗?那份懦弱的白痴样,真的是我所认识的刘玄?

    不!不对!也许是绿林军那帮人误会了什么,难道他们以为拥护刘玄,因为他看似懦弱无能,更方便掌握,容易把他当作傀儡皇帝?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肯定看走眼了!

    刘玄,那个从小处就不断会替自己算计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足够的城府心机?那个敢为自己亲弟报仇杀人,为保父亲勇于诈死脱罪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足够的胸襟胆魄?

    他们错了!他们都错了!

    放弃一个刘縯,选择了一个看似无能的刘玄,这个决定当真明智么?当真值得他们如此欢动鼓舞吗?

    刘玄的獠牙,藏在白痴的外表之下,等到他羽翼丰满,终有一天会按捺不住伸出来噬人。到时候,且看他们还会像今天这般得意否。

    我冷冷一笑,爬到刘縯身侧,把那只倾斜打翻的耳杯放正,替他重新舀满酒。刘縯默不作声的端起,仰头喝尽。

    三杯过后,他面色不改,双目赤红的瞪着那群欢闹的人,冷然道:“丽华,你信不信终有一日他们会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

    我明白他心里有多痛恨与不服,点头婉言:“我信!他们一定会后悔。”

    刘縯怅叹一声,吸气:“你等着皇后的位置,只可能是你的一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坚定的话语让我为之一颤。

    皇后!

    皇后

    原来我那日的一句戏言,竟被他当了真!我早忘了自己的胡言乱语,他却从此铭刻在心!

    刘縯,你真的是个地地道道的傻瓜啊!

    集兵

    新朝地皇四年二月辛巳朔,春寒料峭,汉军在淯水边陈兵大会,设坛礼祭。刘玄即了帝位,南面朝见群臣。

    在即位大典上,刘玄汗流满面,羞愧不堪,举手口不能言,胆怯懦弱的表现毫无一丝天子的气派。

    这就是一场戏,我冷眼看着众人入戏,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几个人是真正清醒的。这场戏的背景,没有华丽的殿堂庙宇,没有怡人的音乐歌舞,有的只是湍急的河流,肃穆的将士,铠甲的寒光点缀着这场森严的即位大典,预示着未来天下纷争的茫然未卜。

    没名没分的起义军终于建立了政权,国号仍叫做“汉”并把年号改为“更始”是为更始元年。

    皇帝即位后接下来要干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设立官职,有君必得有臣。

    我把那些林林种种的官职在心里划了三个等级――刘良封为国三老、王匡封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这是第一等级;朱鲔为大司马、刘縯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这算是第二等级;余下的第三等级是九卿、将军。

    刘秀就划在这第三等级中,被授予“太常偏将军”一职。太常一职,在秦代称为“奉常”汉景帝时更名为“太常”掌管的是宗庙礼仪之类的琐事,算是个看似位居九卿之首实际上却是吃力不讨好的虚职,要知道新建的更始政权不过是才搭起的空架子,统军作战才是正事,什么宗庙祭祀、礼仪章典,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保命还来不及,哪个又有心思关心这些俗务?

    更何况,刘玄设这个太常将军时并非专任一人,刘秀只是“偏将军”在他之上,刘玄还任命了舂陵侯嫡子刘祉为太常将军。“偏将军”处左“上将军”居右,刘秀这个太常不仅是个虚职,还是个副职。在第三等的九卿将军中,他处于下位。

    再分析一下上面两个等级,很明显名额中绿林军将领占据多数,不过刘縯毕竟功高,声威卓著,不容忽视,他们无法像打发刘秀那样随便打发掉刘縯,好赖仍是让他占了三公之中的大司徒一职。

    更始汉朝建立的同时,长安的新朝政权在迎来地皇新的一年时却是非同凡响。王莽这厮居然广征美女,充斥后宫,开春选了杜陵人史湛之女为继后,以黄金三万斤,无数奇珍异宝、车马奴婢为聘礼,轰轰烈烈的翻开了地皇四年的崭新一页。

    骄奢挥霍,荒怠朝政的王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反叛的汉军会在新年里给予他沉重一击,不仅击溃了十万追剿大军,围困宛城,甚至还拥护汉帝即了位。

    搞笑的是,他还幼稚的饬令汉军立行解散,表示过往不咎。

    捧着手里的缣帛,我先是惊愕,越往下看,越是忍俊不禁。两千年前毕竟不同于现代信息传播那样辩解快速,通过网络几秒钟就可发送e-mail,斥候传递回的有效情报往往总是要比实情晚了十天半月,最慢的甚至可达数月,最快也需费时数日。

    汉军的斥候素质显然不怎么样,至少我相信刘玄此刻知道的事未必会有我多,就情报传递的速度、准确性以及涉及面的八卦,目前看来,还没有任何人可以及得上阴家。

    我笑得直打颤,又不敢太过放肆,憋到最后肚子都笑疼了。目光左移,缣帛的最后,突然换了墨色。

    “莽令各路新兵快马躜行,攻赤眉、铜马、更始妹速归!”

    最后三个字赫然用朱砂书就!鲜红的颜色像是跳动着的血液般映入眼帘,想起阴识那双魅惑的丹凤眼中流露出的责备与担忧之色,我不禁愣住,心绪逐渐澎湃。

    “大哥”即使我不是真的阴丽华,但是不可否认,阴识待我极好,他是真的关心我,对我疼爱有加。

    我一再拖延回新野的日期,一方面是因为之前受伤不想让阴识担忧,另一方面感觉就这样离开,心中似有牵挂,不愿就此回到阴家。虽然我很清楚在阴识的庇护下,阴家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缓缓收起缣帛,将它凑近蜡烛,看着它慢慢点燃,在眼前化为灰烬。

    其实,我不过在自欺欺人,以阴识的手腕,既然能够把全国各地的情报掌握得如此精准快捷,又怎会不清楚我到底遭遇了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我受伤,所以才更加担心,不断的催促我离开吧!

    现在刘玄已经称帝,汉室王朝的旗号重新打了起来,中华历史上再度横空出世的这个“汉”王朝,与之前刘邦建立的汉朝,为了有所区别,后人将其称之为“东汉”或是“后汉”汉家天下最终是会推翻新朝,重夺江山,这样的结局我早就知道,差别是不清楚其中的经过罢了。如今的发展趋势基本上都跟上了历史轨道,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汉朝开国皇帝居然刘玄!

    千算万算,一度在刘氏三兄弟中挑肥拣瘦,在南阳郡千万刘姓宗室子弟中沙里淘金,却没想到最后脱颖而出的人竟是刘玄!

    光武中兴,光武帝

    我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历代能做开国之君的人岂是等闲宵小?刘玄的城府之深,心机之重,恐怕远超我想象。

    他这样的人,或许才真正适合做皇帝吧!

    桀骜洒脱的刘縯太过真性情,不适合;温润如玉的刘秀太过内敛文静,不适合;腼腆敦厚的刘嘉

    “唉!”我叹了口气,活动着跪麻的膝盖,伸了个懒腰。

    王莽正在火速调兵追剿各路义军,汉兵亦是其中之一。

    相信过不了几天,刘玄亦会接到此类情报,我倒是很好奇这个“窝囊”更始帝会如何应对。

    是继续装傻,麻痹绿林军将领,还是一展奇谋,恢复本性?

    我忍不住笑了。

    好戏要上场了,且拭目以待吧。

    月底汉军斥候传递回情报,刘玄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蠢蠹表现,无有作为,国老刘良趁机向他进谏,让他把军权交给刘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刘玄居然同意了,下旨由刘縯全权指挥攻打宛城。

    这下我反倒懵了,搞不懂刘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相对铜马军、赤眉军而言,汉军势力的确最弱,如果临阵换人指挥,只怕难以抵挡新军的庞大反扑攻势。

    刘縯兵围宛城,目的非常明确,打下宛城作为更始政权的根据地,定都。然而宛城防守稳固,一时间难以攻下。于是刘縯果断的改变策略,抢在新军主力到达前,分兵进击,命王凤、王常、刘秀、李轶、邓晨等人为一路,率军北上,进击颍川郡;派陈牧、李通、朱鲔等人为一路,率军南下,进取新野,掐断宛城的外援。

    随着气温日渐升高,北上的汉军在刘秀、王常的率领下相继攻占颍川郡的昆阳、定陵、郾县,势如破竹。经由这三个县夺得数十万斛粮食、牛马辎重,源源不断的转送至宛城外围,及时支援了刘縯攻城的汉军主力。

    战争越演越烈,我逐渐按捺不住,南下进攻新野的汉军迟迟未见捷报,许是正在围城打仗的关系,阴家的谍报也失去音讯。我时刻关注新野的战况,担心阴家一家老小的安危,等待的时间越久,我越无法安然。

    一夜月上中天,重甲未解的刘縯突然直闯我的营帐,当时不等我从睡梦中惊醒叱责的赶他出去,他已喊道:“换了衣裳,这便随我南下去新野!”

    我目瞪口呆,好半天才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你你要去新野?宛城怎么办?”

    “宛城每天照例这么攻城就是,我估摸着一时半刻不易拿下,你每日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送你去见你家人,你不会安心!”

    刘黄与刘伯姬震骇莫名,我顾不得避嫌,心急火燎的换了身短衣长裤,长发绾起,束髻巾帼,随后取了刘縯赠送的长剑悬在腰间,兴奋的问道:“你准备怎么去?”

    “兵马一路南下,见机行事。如若顺利,先拿下沿途几个城池,夺些粮草也是好的。”

    我频频点头:“知道了,随你的意。”

    刘縯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赞许的说:“你不若寻常小女儿般惺惺作态,这副神情倒似大丈夫”

    我拍开他的手,傲然道:“难道不知巾帼不让须眉的道理么?”

    他愣了愣,笑道:“是,你的心愿是做迟昭平第二。”

    我昂首出帐:“你错了,我不做迟昭平,我只做我自己!”

    刘縯说到做到,天一亮就点齐人马出巡宛城外邑,连续一月转战攻下杜衍、冠军、湖阳等地。等到辗转至新野时,陈牧等人居然还未曾把新野一举拿下。

    陈牧、朱鲔得知刘縯率兵来到新野,甚至已经沿途拿下其他城池,不禁拉长了脸,悻悻之色一览无遗。李通告诉我们,现在守城的是新野宰苏康,当初正是此人带兵追捕邓晨家人,甚至焚毁邓氏宗族的宗庙与墓冢。

    “这么硬打不是办法,难道不能劝降么?”刘縯问道“新野防守虽坚,终有粮草用尽之日,与其强攻,不如劝降。”

    “不是没劝过,只是苏康顾忌甚多,有那心却没那胆,他们总指望着颍川那边会有援军过来。”

    “颍川?”刘縯冷冷一笑“我信得过文叔,有他守在颍川郡,严尤、陈茂他们一时半会儿无可没法到南阳来伸援手。”

    李通笑了,恍惚间我瞧他眼色怪异的滑过我:“要逼苏康投降也不是真就没办法”

    “哦,什么法子?”

    我皱着眉默默无声的听他俩一唱一和,过得片刻,帐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抬眼一看,刘縯与李通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瞧。

    我了然一笑:“就算要阴家作内应,也得我有法子联络得上大哥才行。”

    刘縯见我并未生气,轻嘘口气。李通笑道:“这个无妨,城内有我们的人,只要阴姬不反对,这便写片木牍,我让人捎带进城如何?”

    我的笔迹是独一无二的丑怪,阴识看到木牍,必然不用疑心是他人仿造,这倒是个好法子。

    我点点头,大笔一挥,配合的写了几句话,然后交给李通。

    刘縯讨好的冲着我一个劲的笑,等李通拿了密函出去,他恬着脸靠近我,柔声唤道:“丽华”

    我伸手一挡,将他拒之一尺开外:“我只是把这里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下,到底要怎么做,还得我大哥做决定。”

    “是,是,是。次伯愿怎么做都行!”他伸手过来想握我的手,我缩手避开,他有点尴尬“这次若有机会见到你大哥,我便向他”

    我知道他又想说提亲的事情,慌忙截口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口气异常凌厉,不禁惊到了他,也吓坏了我自己。

    隔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生气,没想他却肃然起敬的应了一个字:“诺。”

    密函送出后七天没动静,就在众人失望之时,第八日一大早,新野宰苏康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城头,向城下的汉军发话道:“得司徒刘公一言,愿举城归降!”

    陈牧当即下令停止攻击,少顷刘縯带着我骑马赶到城下,只见苏康颤巍巍的站在城头俯视。

    刘縯策马驱前,朗声道:“各为其主,你为新朝,我为光复汉业,无可诘咎。君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儿改之,善莫大焉。’县宰能迷途知返,扶我汉朝,我刘縯又岂会耿耿过往?大丈夫一诺千金,断不敢以私怨而害邦国大事!”

    刘縯的一席话发自肺腑,苏康闻言大喜,亲自打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一场维持了近两月的攻防战,居然就此轻易的烟消云散。

    我不管他们如何善后,城门一开,直接策马赶往阴家。

    半个时辰后,当我大汗淋漓的驰到阴家大门时,却发现门前一白衣少年卓然而立,见我跳下马,笑吟吟的上前替我拢住辔头:“姐姐可算是回来了”顿了顿,粲然一笑“大哥说的一点不错,他说姐姐今日一定回来”

    “就儿”我哽声,自去年离家,一晃竟有年余,阴就的个头蹿高了不少。我一把搂住他,他先是挣扎了两下,最后终于认命的让我抱住。

    “姐姐,大哥在屋里等你”我心儿一颤,头皮一阵发炸。阴识在等我,他在等我是不是意味着我这回自投罗网,即将要面对众人的兴师问罪,然后被禁足罚跪

    我打了个寒噤,竟有临阵退缩、一逃了之的想法。可转念想到阴识雷厉风行的手腕,一时胆怯,彻底打消了此念。

    阴就兴高采烈的才要领着我进门,忽然大门嘎吱敞开,一行人哗啦从门内涌出,为首一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可不正是阴识本人?

    我低下头,准备先跪下来主动认错求饶,阴识抬了抬手,我以为他要打我,刚犹豫要不要躲开,却不想人群中阴兴无声无息的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走上前,径自把缰绳塞到我手里。

    “诶?”我糊里糊涂的握着缰绳,完全不清楚状况。

    “丽华,速去昆阳!”阴识肃然的凝望着我,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为为什么?”

    “刘秀有难,你不想救他么?”阴识不冷不热的说,口气轻飘飘的“当然,如果你不在乎他的生死,那就留下,我原就不愿你去涉险”

    “等等!”我神经质的开口“刘秀有难?!他他出了什么事?”

    阴兴哧的一笑,掩袖遮住咧开的唇角,声音虽低,却是一字不漏的传到我耳朵里:“就知道你在乎得紧,把刘秀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傻女人!”

    “阴兴,她是你姐姐!”阴识叱责道“你应当尊重你姐姐的选择,更何况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丝毫不比你逊色!”

    “大哥”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替你准备好了马匹和干粮、净水,你这便上路吧!”阴识不容我插话,走过来托起我的腰肢将我抱上马背。

    我无措道:“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阴识仰起头,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点点金斑顽皮的在他脸上跳跃,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令他看上去有种出奇的美。

    “王莽发兵了――征召天下精通兵法者六十三家,数百奇人异士,聚集全部郡国兵力,号称百万雄师,誓要夺回昆阳,援助宛城,消灭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