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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宫变_68.晚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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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晚点来

    整个疏勒王庭,上下都在忙碌着,准备新王归统,恭迎死去的老疏勒王的侄子忠成为真正的疏勒王。疏勒王宫的中心大殿,重新做了布置,想让仪式远比伪王兜题登基时,更加盛大。

    疏勒大城里的商人、百姓的脸上,也洋溢着喜气,在各街坊的交叉口处,自发搭起花坊,扎起彩带。虽然无论谁当王,对他们的生活影响都不大,但归统却好像关乎了某种尊严,他们的喜悦是无比真实的。

    大城的东门,走出一支不起眼的车队。守城门的兵士本想盘查一下,却认出有一匹马上坐着的竟是微服的大都尉黎弇,急忙默契地放行,心里还猜想,这车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啊?

    车厢的窗帘掀开了一角,露出伪王兜题的半张脸,当然是柳盆子。车队两边各有一队人,一队是兜题在宫里的龟兹卫队;另一队只是送行的,有班超兄妹、齐欢,还有黎弇。

    队伍走到了郊外的僻静处,班超钻进了柳盆子的车子。

    “还有什么话说?”柳盆子懒洋洋地靠在一个木箱边。

    班超细细地看着那张兜题的脸,摇头:“真不习惯见到你是这个嘴脸。”

    “我快习惯了。”柳盆子拿出个铜镜,细细地看着自己。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我的易容术虽然不及姚婆婆和没脸儿杜小可,算起来也该是江湖前五。”

    “这么强?没听说过呀?”

    “这是我保命的绝活儿,人人都听说的话,不是增加逃命的难度?我当年在弘农越狱,其实根本没离开,只是扮作了专门从洛都来提审我的廷尉吏的样子,在狱里大喊大叫,被他们忙不迭地放出来。他们以为我不仅跑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廷尉吏劫到了狱里。”

    “那可是你的一个传奇!原来不是真的?”班超道,“那真的廷尉吏呢?就没说出真相?”

    “当然没有。他们把我送到了廷尉吏住的地方,我不就单独见到了那还在睡觉的家伙了?然后许他了几件赃物,也说了点吓唬的话,他就成了我在廷尉府的眼线了。要不这么些年,廷尉府会拿我没办法?”

    “厉害!就算样子看不出破绽,但说话的声音和龟兹口音怎么办?”

    “你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真不拿我的命当命。”柳盆子笑道,“哪有易容高手不善于变声学舌学语言的?这一路上,我也颇学了点西域胡语。我再诈个伤,说颈部有疾,在了解状况前,少说话就好了。只是我听那兜题说话太少,对他的说话语调还不够了解。”

    班超神秘地笑起来:“所以我把兜题送给你。”

    “我还以为仙奴事后会把他杀了呢。”柳盆子眼里浮现出仙奴被绑在床上的形象,有点失神。他心里道,你说西域像你这样的美人,遍地都是,真是胡说八道。希望在龟兹,能见到几个真正的美人……

    “人就在你身后的箱子里。”

    “啊?”柳盆子从绮念里被唤了出来,“就在里面?”回头弹了弹那木箱。

    “应该还睡着,你肯定有许多办法调理他。”班超的话意味深长,“这一路上你细细拷问,对龟兹王宫里与他的那些细节关系,了解得越多越好。等你的角色稳了,这人是杀是留,也全由你。”

    “仙奴……她没

    来送送我?”

    “我特地没叫花寡妇,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班超的眼里有些戏谑,“果然只想着仙奴。不过仙奴没空。”

    “没空?”柳盆子有点失落,“她说的?”

    “她此时正在王宫的各个角落里,搜杀剩余的两个隐武呢。万一跑回龟兹一个,摘了脸甲,你又不认识,那你不是暴露了?”

    “哦,那她……还是怕我有危险。”

    “我也怕。”班超突然扶住柳盆子的肩膀,“一定小心!”

    “哟,班头,还真不习惯你这样说话。”

    “我是叫你小心,别被掏空了身子。”

    柳盆子笑起来:“那是得小心。”

    “等着我们。”

    “求你件事儿,班头?”

    “说。”

    “能晚点来吗?”

    “啊?”

    “别跟昨天似的,我的屁股还没在王位上坐热,就被你们废了,都没来得及去后宫转一下……”

    两个男人一起大笑起来。

    班超起身离开,回头说了句:“这回可以慢慢玩。玩现了,就跑!”

    “放心,逃命自认天下第一。”

    五天后,疏勒王忠登基了。

    仪式虽然盛大,风格却不似汉地那样肃穆,反有点狂欢的色彩,征集了不少各种有绝活的街头艺人在大殿前的广场上表演,有人喷火,有人吞刀,有人叠宝塔,有人驯羊走高绳……王宫外则挤满了国民,在原地载歌载舞。

    三十六骑被请来观礼,除了班超和被送走的柳盆子,都被请到了最好的位置。耿恭领头,看着眼前犹如马戏团开会的欢快场景,觉得颇不适应:“他们……真的是好高兴啊。”

    班超反而看不到广场上的盛景,因为他竟然被安置在堂上疏勒王忠王座的侧面、加设的一个座位上,与疏勒王同享百臣的朝拜。班超觉得自己虽然代表了大汉,如此礼遇还是有点过分了。更过分的是,疏勒王忠登基礼毕后,下座来给班超行礼,慌得班超赶紧跳起来扶了。细看这疏勒王忠,虽然穿戴得金光闪闪,头顶高冠,却是一张娃娃脸,不过十九岁左右,栗色的肤色,更显眉眼浓重,大眼里还有些中原同龄人所没有的野性般的天真气。

    疏勒王忠的笑容很纯,拉了班超的手举在空中,对百臣说:“今日,我认大汉恩使为师!”

    班超急忙推诿:“在下年纪大不了贤王几岁,绝不敢当。”

    “也是,叫你老师我也得正正经经的。这样,我认你为大兄如何?”疏勒王不等班超答应,就对百臣喊,“大汉恩使,自今日起,便是我的大兄了!”

    百臣欢呼四起,纷纷相贺,这事儿好像就这么定了。

    班超不禁莞尔,这少年国王和疏勒王庭的作风,也忒随意。

    繁复的礼节过程一直延续到晚上,大宴结束,班超他们才疲惫地回到了住处。如今使团已经都搬到宫里了。

    使团安置在王宫东北角的一个高楼上,高楼的顶端是个洋葱头般的圆顶。班超和耿恭两个人竟然爬到了圆顶上躺着,看着满天的繁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圆顶上是个斜坡,耿恭觉得躺成这个角度最好,既可望天揽月,也可俯临宫外的万家灯火。耿恭调整到一个舒服的状态,爽叹了

    一声:“出使到这里,才是最舒坦的。就凭柳盆子、仙奴和风廉稍微小打小闹了一下,就功成圆满!这一路上,我到哪儿不得射几箭?就这儿,一箭未发。”

    “我也是。”班超晃荡着二郎腿,“直到来到这里,我才体味出一点身为使臣的使命和意思来。”

    “怎么说?”

    “咱们在鄯善时,老齐反对我送走质子,我觉得这家伙忒迂腐。总觉得鄯善虽然归顺了,却不过是见风使舵,惧怕我们而已。所以要让他抵押质子才会放心。”

    “不都这样吗?”

    “我刚开始也这样想。你是军人,当然善于以武力威慑,而且这也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但现在想来,靠恐吓得来的尊重,是最不稳固的。一旦恐惧消失,尊重也烟消云散。在鄯善,如果我们强扣质子,不过是徒增他们的屈辱和仇恨罢了。只能算是下等。

    “到精绝就好多了,不再是威慑,而是一种交易,各有所得。于阗本来不好琢磨,因为不知那神神道道的大巫要些什么,但于阗王上位就好办了。他会用我们能理解的功利来和我们沟通和交换,也算各有所得。这里面有种平衡,堪堪是中等吧。

    “到了莎车,我们破解了大巫的妖术对莎车王的控制,莎车举国都对大汉充满了感激。来了疏勒,帮助重立疏勒王统,我就成了所谓的大兄。里面难免有点做戏的成分,但恩义的确能带来最稳固的归顺。是为上等。如果现在龟兹人突然打来了,只怕肯涉险帮我们的,疏勒自不待言,剩下的只有莎车了。老齐是对的,他放了鄯善的世子,就是留下点恩义的种子。”

    耿恭习惯性地看了看城防的几处高大角楼:“这边废了兜题,新王登基,龟兹人一定很生气,真的会马上打来吗?”

    “肯定不会。疏勒人故意把我们捧得这么高,不就是为了让龟兹人好好掂量一下吗?”班超也顺着耿恭的视线张望,“窦帅和你哥都驻兵焉耆了,龟兹人哪敢分散兵力?说起来,柳尿盆应该已经到了龟兹吧?”

    忽听得有人有点焦急地喊:“你们俩怎么在上边?”听声音便知道是班昭找来了。

    “快上来!”耿恭低头看见班昭在天台上仰着面,便挪了挪身子,拍了拍身边的空处。

    班昭蹿身就跳了上来:“花姐姐不见了!”

    “不见了?”耿恭一愣。

    “是呀,刚才去她屋里看,连东西衣服什么的都带走了。”

    “这对冤家!真是花柳不分家呀。”班超苦笑,“肯定是追去龟兹了。”

    “不会坏了尿盆的事吧?”耿恭皱眉。

    “应该不至于,花寡妇重情义,只是要让尿盆头疼了。”

    “尿盆尿盆的,你们这样说柳哥,也真难听!我只是觉得花姐姐……怪可怜的。”班昭坐在穹顶上张望着龟兹方向,“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不急。”班超道,“不出所料的话,过些天龟兹就会派出使臣,请我们过去的。”

    三个人就在高高的穹顶上坐着,硕大的弯月罩在头顶。远处民众的狂欢还没有结束,欢快的鼓点和烤肉的香气,远远地飘过来……

    “老班,”耿恭回过头来,指着远处歌舞升平的景象,若有所思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使臣的境界吧。这一切,真的是我们带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