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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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宏英眼看着自己的计划被柳钧破坏,心头非常来气。对柳钧,她没措施,不免将所有的气转移到弟弟和弟妹身上。钱宏英心说,一样的有手有脚,一样的平民出身,嘉丽还有重点大学文凭,凭什么吃不消一个自家公司的出纳职位。钱宏英愤而告辞,出来正好遇见回家的弟弟,兜胸一把扯住,拉到一角:“我今天才想起来,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在家替你摆平你老婆,你们一家子够瞧啊。”

    “我每天那么多事,哪有时间花天酒地,也不会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姐又不是看不到我工作量。”

    “你春节前三天,在新开的那家商务会所,不叫小姐去什么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以后你家有事别找我,没空,我也不是三头六臂。”

    “姐,嘉丽不是不会开车嘛,你就……”

    “谁天生是会的?不会就学,怕什么,我难道就是女超人,管了自己还得管你们一家。哦,对了,你们要学梵文,学澳大利亚红酒与智利红酒的区别,学咖啡哪儿产的怎么烘焙,敢情我是打粗工的老妈子。”

    “姐,不是这么回事。”钱宏明拖住怒气冲冲的姐姐,想拉进附近一家春节照常开业的咖啡店慢慢谈,但被钱宏英猛一甩手,又是一瞪眼。钱宏明在他姐姐面前不敢造次,只得看着姐姐开他用过的宝马三系车离去。他认定姐姐气的是他,可是又从来不舍得骂他,只能拿嘉丽出气。姐姐气头上的话他又不好对嘉丽讲,免得两人心生龃龉。

    可是家里总有那么一些事情,不仅嘉丽无法解决,他才刚退休的岳父母因为人生地不熟,也行事不便,需要有人帮忙。再说,他刚通过姐姐买下一幢双联排别墅,装修的事儿本来可以委托姐姐监管,现在可怎么办,难道大包大揽地交给装修公司?那不知得多花多少钱,而且还质量有问题。可是,再回头去找柳钧帮忙,他此时已经说不出口,柳钧现在也有了家小,而且是个超级大忙人,帮一两次可以,多帮……柳钧刚才不已经说了,总跟兄弟老婆凑一起不是回事。这事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嘉丽说。

    偏偏钱宏明春节去上海后没几天,家里中央空调不制热了。嘉丽不知情,打电话到钱宏英的手机。不料这回钱宏英的手机由办公室秘书接听,嘉丽只好留个电话,请姐姐打来。结果姐姐一直没打。嘉丽再去电话,依然是秘书接听。她与父母商量,大家都觉得应该找物业,物业一听,建议他们找品牌维修站的专业人士来看。嘉丽记得当初装空调是柳钧一手帮办,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到空调维修单,尽管丈夫曾叮嘱她柳钧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尽量别去打搅,可是家里冻得冰窟窿一样,嘉丽只能打电话找柳钧。

    柳钧却刚好被安总请去给调查小组做说明,他也不记得当初的空调说明有没有给钱家,就让在家的崔冰冰帮忙找一下。崔冰冰哪有这个空?干脆一个电话打给嘉丽,让嘉丽抱小碎花到她家住几天,等柳钧回家再解决。嘉丽哪好意思,此时一圈儿赔笑下来心头也恼了,发个短信把事情扔给无所不能的钱宏明。钱宏明当然清楚他姐姐不接电话的原因,现在电话都是来电显示,只要一看是嘉丽打来的,她转手让秘书挡驾就行。他只能给外贸公司的员工打电话,让解决老板家的小问题。其实问题很简单,找到室外机看看是什么牌子的空调,上网查一下公司网站,再顺藤摸瓜摸到本地维修点,即使手头没有安装说明书和保修单,可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宏明的员工不会替老板省钱,多花点儿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无非就是一个方法问题。

    钱宏明忙碌之余,不断打电话询问事情办得如何,得知手下员工很是尽心尽力,嘉丽也与之相处和谐,索性叫嘉丽以后有事直接找那员工,不要找那些大忙人了。

    柳钧不知道事情原来牵涉那么多前因后果,他在安总的安排下协助审查,本就满心如履薄冰,压根儿无暇考虑嘉丽这边的事情解决与否,再说他也相信崔冰冰的能力,一个连银行都管得了的人,怎么可能管不好一桩小事?

    他原以为面对质询的时候,他很难理直气壮。他本来就认定安总行为有鬼,而他与安总也存在猫腻,调查小组问起来,他怀疑自己很难对付,这也是他当初想到如果安总公司出事,他避去国外免得配合调查的原因之一。可他竟然意外顺利地应付了质询,而且还赢得工作小组的好感,进而影响到小组对安总的调查。这么大笔而且很容易台下起猫腻的资金的运作既然能经得起调查,而且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大家就有了抓大放小的心。再加上安总回国后便加紧扭转乾坤,调查工作竟然无声无息地无限拖延下去,渐渐上面没人提起了。

    柳钧应付调查小组的质询之后,又顺便到安总公司向生产技术部门汇报研发进程,拿人钱财,总得让人花钱花个明白。他在电脑上向大伙儿展示一段录像,是初步搭起来的东海一号分段部件框架,以及试验加工全程。人们可以清楚看到全自动的喂料,全自动的加工。如果最终参数能达到某一数值,那么这台设备可以说是大功告成了,而且,类似精度的设备在市面上也应该有一定市场。可是东海一号的要求不同,东海一号要求的现代国际中等偏上的加工水平,那么腾飞研发中心的工程师们还将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对于线性输出问题的进一步解决,业内技术人员都清楚,非一朝一夕可以达到。而目前的进度,已经让在场诸内行人无可挑剔。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提问的时候,柳钧意味深长地回答:“整个研究工作,大家都是内行人,说白了就是烧钱。目前第二批资金已经烧完,已经在动用我公司的资金。可是看贵公司的现状,我真是开不了口。我很犯愁,接下来怎么办。青黄不接,停止就意味前功尽弃,而继续往前走,则是面临一个资金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柳钧。公司生存堪虞,哪儿拿得出资金继续让腾飞搞研发?生存摆在第一位的时候,其他什么都可以往后靠。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研发,只是公司的奢侈品。

    “看起来,我们研发中心得自谋出路了。”柳钧点到为止。他也知道眼前这帮人解决不了资金问题,但他必须说,免得安总公司的这帮人总是以为他们是金主,有十足理由对他指手画脚,把腾飞几乎当作殖民地,想来就来,想调查就调查,把他柳钧使唤得经常飞来飞去。现在,好吧,你们可以闭嘴了。果然,大家难堪的沉默之后,便不再理直气壮地提出问题。会议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柳钧下午的飞机离开,会后便去安总办公室告辞。安总办公室有五六个人在,柳钧不认识这些都是谁,而安总也不打算回避这些人,握住柳钧的手道:“你是个大忙人,这回又让你来回折腾两天,很过意不去。不过说明问题还是有必要的,算是帮我的忙,人情记在我账上。”

    “安总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们公司自行研发的新产品多,向税务局申报的退税也多,税务局见我们新产品退税申请数目超行业平均水平,对我们非常警惕,经常下来查账。我们也因此被培养出每个产品每个项目单独建账的习惯,税务下来检查的时候一目了然,非常清晰。这回我们合作的研发项目也不例外,不麻烦,只是我们公司的正常管理程序,再说查账也是出资方的权利,呵呵。”

    安总感慨:“跟你们这种管理先进的公司合作,不仅我们省心,也让我们学到不少好的管理理念。你好好干,相信我们公司的困难也是暂时的,上至省市领导对我们都很重视,我们的合作项目应该前途无量。”

    柳钧直说:“安总,三期资金我先垫付。希望贵公司尽快落实,要不然我那边真是无米开炊了。到目前设备实际调试阶段,那真是开动一下机器,烧一刀子的钱。我真担心撑不住。”

    “先克服克服,克服克服。”

    柳钧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功而返。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估计安总第三笔款子肯定不会爽快地付。若是改制成功,钱成了安总自家的钱,一般很少有人舍得为研发实实在在地掏腰包,那么安总可能会跟他软硬兼施讨论一个方案,尽可能将第三笔款子打个折扣支付,或者换种形式支付。若是改制不成功,他们公司还哪来的钱?但是,合同上面有个约定,若是不按期支付,超过多少时间,那么可以从这个时间起中止合同。离约定时间还有三个月,柳钧唯有拭目以待。

    好在腾达的建设已经进入设备安装期。目前的公司已不同以往,有身为股东的高管们积极主动地工作,有各方面技术过硬的人手,现阶段的工作对于柳钧而言,困难只有一个字:钱。于是,饱暖而思……当然,首先要犒劳辛苦一年的太太。

    “阿三,淡淡一断奶,你可以部分解放了。这一年你还没出去旅行,我们去德国如何,我做导游。让你体验体验我的极速飞车不是吹的,德国的公路真是驾驶者的天堂啊。”

    崔冰冰却是回眸“嘿嘿”一笑:“想你的纽博格林北环赛道24小时耐力赛吧,连梦话都三句不离纽博格林。”

    柳钧哈哈大笑,司马昭之心逃不开崔冰冰法眼。他一笑,吃奶吃得不痛快的淡淡也手舞足蹈地笑啊闹啊,一家其乐融融。柳钧见缝插针向妻子宣传耐力赛有多么疯狂,其中可以看到什么什么什么,其实柳钧不用多鼓吹,崔冰冰本身就是个爱热闹好起哄的,这种背一顶帐篷类似狂欢的活动,她怎舍得落下?只好跟淡淡说对不起了。

    既然崔冰冰答应,柳钧立刻打电话给申华东,推掉五月份车版的活动。光棍很自由的申华东正陷身酒吧,听得柳钧的理由,立即要求第三者插足当灯泡。申华东的理由很强大,他是美国籍,去一趟德国很方便。他甚至提议,不如多凑几个人自驾欧洲,玩他十天半个月的才回来。为了方便,尽量找有外国护照的人。柳钧当即想到梁思申,那人似乎也是个疯狂爱车的,索性也叫上。他发了一个邮件给宋运辉,想不到半个小时后就接到宋运辉来电,去,三口人,小可可可以逃课。再过会儿,申华东接二连三来电,总共又拉来三个同行者,都与柳钧相熟。此时已经凑足九个人。

    “大哥,导游费几钿一人,吃饭住宿拿多少回扣?恭喜发财哈。”崔冰冰一边儿看着笑,她比柳钧爱热闹。

    “宏明一年换一次车,应该也喜欢车,他经常进出国门,签证不会难。”柳钧赶紧给钱宏明去电。

    “五月底……要是五月一日该多好,正好长假。五月底我需要凑一下行程,如果需要一周以上时间……究竟准备哪些项目?”

    “我跟东东商量的是去领略德国的汽车文化,两天耐力赛,一天斯图加特参观保时捷和奔驰博物馆,据说奔驰博物馆正好五月重新开放,再一天慕尼黑啤酒朝圣兼参观宝马博物馆,还有一天是新天鹅堡,搭上路上时间,七天最起码。一般你去德国最恨遇到语言问题,是吧,你看,正好有我这个全程导游做翻译。去吧去吧。”

    钱宏明听着只会笑:“兄弟,你是机械工程师,你当然喜欢这样的行程,可是对我而言,进宝马博物馆与奔驰博物馆有什么区别,连跑三家汽车博物馆简直是谋杀我的脑细胞嘛,拒绝。我打算夏天与嘉丽一起逛遍法国博物馆,你有没有兴趣?”

    柳钧只能放弃钱宏明,回头对崔冰冰说钱宏明爱车原来是叶公好龙。再一想,这么多年来替钱宏明挑车,其实钱宏明好的不是车子本身,而是附加在车子身上的其他东西,诸如身份、财富等。柳钧见崔冰冰对叶公好龙一说没有提出反对,便悻悻地将想法吞进肚子里。

    五月,春意盎然的季节,腾达的春天也终于来到。腾达的安装接近尾声,有些设备已经开始运作。正因为同事们超强的主动性,他们不等设备安装完全收工,便已将设备安装一台,创造运行环境一处,试运行一台。产能顿时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以几何级数增长。两个最大问题摆在柳钧面前,那就是流动资金的筹集和新市场的开拓。原本柳钧做了预算,对腾达开工后的流动资金很有规划,可是半路跳出安总公司那么件事,他的资金不得不流向无法中断的东海一号分段研制,于是腾达的流动资金便出现严重缺口。

    这一刻,柳钧真是无比地想钱啊。他跟崔冰冰说,那真是让他卖身都愿意了。可崔冰冰此时有点儿爱莫能助,她的运作能力到此达到瓶颈,总不能以身试法来突破瓶颈限制吧?只好挫伤腾达的积极性,按部就班缓缓地扩大产能。另一方面,罗庆对销售人员的培养也跟不上设备的忽然全线上马,市场需求无法储存,不可能存着合同等腾达不知什么时候产能出现。当然也很难跃进式起步,功夫非一朝一夕。

    这段时间,整个公司最尴尬的是两个人,柳钧与罗庆。大伙儿齐心协力将万事俱备了,结果一个拿不出钱,一个拿不出合同。罗庆赶紧跑出去出差了,柳钧几乎将财务室当作行宫,每天不知将“钱真是好东西”复述多少遍。

    可设备不等人。车间递来一份采购清单,光是日本产的一种钢材就得两百吨。

    换作半年前,柳钧对这个数字不会眨眼,可是现在对着这份清单只会眨巴眼睛。怎么办,君不见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柳钧岂止壮士无颜色,而是脸色异常白皙,他为慰劳太太艰苦生育养育淡淡一周年提起的车游德国活动,还须太太崔冰冰掏出私房钱支付全程开销。崔冰冰倒是不觉得什么,可是柳钧无脸见人啊,他白活了,都成小白脸了。

    柳钧甚至失态到抓住申华东猛问,你为什么能筹到超资产无数倍的钱,为什么,为什么!

    申华东的答案不言而喻,谁让你做的是传统机械行业,这个烂大街的行业;谁让腾飞即使加上腾达也只是中小企业;谁让你们是私企。这就是原罪。

    不过申华东见不得柳钧急得跳蚤一般上蹿下跳,私人借给柳钧两百万应急。钱宏明得知此事,也不声不响电汇两百万给柳钧应急。柳钧总算度过小小一劫,手头忽然小富。但是钱宏明对此好生奇怪,怎么可能两百吨钢材难倒一家工厂,他做铜材,对其他金属原料价格也有认识,不知道柳钧采购的钢材价格何以如此之高。

    柳钧告知:“没办法,这批材料用到一批高档模具上,国产钢有这标号但用不上,我也想支持国货啊,但国企的品质不靠谱,私企的做不来这个,都在不同层面上做粗钢,奶奶的,都大而无当。”

    “你这死不开窍的,客户如果没明确要求,你干吗给自己找罪受?或许人家客户也不需要你提供那种精度,这叫作精密过度,也是一种浪费。”

    “没,这是加工中需要承受冲击力的模具,对模具材料很有要求,否则做不到几件产品就精度直线下降。近年国内企业对品质有讲究的开始多起来,不少是做OEM做出来的好习惯,已经比较能接受好品质高价钱。指定要我们

    做高档模具的客户就是我们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长客户,要求高,价格好,我愿意做他家的。现在定位腾飞中、高,腾达中等,他们再要高级的只好进口了。想想还是气馁。”

    “可能社会照此发展下去,你的用武之地会越来越多。”钱宏明异常真诚,“我想到一个案例,商业案例,呵呵,我一个客户从我这儿进铜材,他也是正好遇到周转不灵,索性把整仓库的原材料都押给银行,换来流动资金贷款维持日常开销。你倒是可以让阿三帮你试试。”

    “具体怎么操作?”

    “我替你再问问,我只是刚听说,也听傻了。我们常见有银行委托码头铁路监管货物,可直接进入公司仓库监管货物还是第一次听说。现在银行贷款市场竞争大,不再是四大行独霸,估计这种灵活措施会越来越多,你这种有巨大固定资产的应该多往灵活贷款上动脑筋。”

    “没错,阿三每天就是研究怎么打擦边球,你说的这种办法阿三跟我提起过,这办法有特殊性,主要针对那些资金密集企业,大批量比较单一品种进货的那种,不像我这儿进的原材料五花八门,银行即使估价也很难,何况是监管?这回一次性进两百吨算是比较难得的。”

    钱宏明笑道:“也是,你身边现放着一个内奸,还能不把银行的底子摸透了?可真想不到你们这种企业贷款会这么难。如果需要,我可以介绍几个比较可靠的私人借贷给你。”

    “你……不也是吗?一般现在利率多少?”

    “利率随行就市,短期借贷高一点儿,长期大笔的稍低一点儿,但都无法跟银行的比。你谈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但现在人们更愿意贷给做房地产相关的个人或者企业,不大喜欢贷给油水不大的工厂。我就不跟你做这个了,否则亲兄弟没得做。你刚开业时候借过,应该领教,差不多,不过现在社会上钱更多,借贷方式也更多。”

    “你会不会碰到那种借了不还的?你得小心啊。”

    “放心,我只接触有口碑的,宁可少赚点儿。我们这儿都是熟人介绍熟人,与银行操作方式不同。”

    不过柳钧有点儿替钱宏明担心,钱宏明那行业虽然实际填补国内银行大爷发展缺失的空白,可毕竟游走法律边缘,如果有个万一呢。但他相信钱宏明的能力,只要认对人,便意味着风险降低。就像银行也有坏账率,钱宏明只要把坏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应该不成问题。

    区区四百万,解了柳钧燃眉之急,甚至钱宏明意外之喜的那两百万让腾达的日子稍微滋润,要不然他连德国都不敢去了。很快,柳钧又进账一笔小钱。宋运辉一直忙于工作,无暇参与行前讨论,表示全权支持柳钧的安排,只要把行程表交给他就行,他会在出发时与大伙儿在机场会合。不料梁思申正好这几天稍微有空,就趁下班时间赶来研发中心,将机票钱等柳钧已经代为预支的费用交给他。

    正好崔冰冰有应酬,柳钧也不急着回家,在实验室与同事一起做事。等迎出去一看梁思申的车子,他不禁痛苦地将脸扭向一边。梁思申换车了,换成他心心念念的保时捷GT:“梁姐你应该把车子运到德国去,到纽北赛道上好好跑几圈。”

    “现在终于有上海天马可以遛马。你去过天马没有?我跟东东约过一次。”

    “没有,我现在规规矩矩开奥迪A6,公司资金比较紧张。梁姐看看我们的实验室,还是去我家喝杯茶?”

    梁思申拿出手机一看:“当然看实验室,听说你的科研实力很强。我可以看半小时,已跟先生约好七点吃饭。”

    “等下让我开你车送你去好不好?我打车回来。”

    “行。你这么喜欢,为什么不买一辆?而且你又开得很好。”

    “钱紧,从做工厂起,我好像一直处于资金紧张状态,想到一台保时捷911的价格可以换一台梦寐以求的加工中心,就死心塌地开奥迪。我同事们还在自觉加班。请走这边,给你看看我们的仪器。”

    梁思申笑道:“你可真能精打细算。”梁思申心想,放着这么豪华的研发中心说钱紧,还口口声声不舍得换掉奥迪,这话听着怎么像葛朗台,“你投资研究所的手笔很大啊。”

    “那是。你要是业内人士的话,还该去看看我们工厂,内行人进去就不想走。”

    “许多人舍得投资工厂,可是这么投资研究所的人不多,这规模都不亚于东海集团了吧?”

    “那还差点儿,但我们小而精,专攻一个方向,还算是有点儿成就的。不过我是技术人员做管理,以前没什么市场意识,我们的研发没能好好折换成效益。我一个朋友来辅助我市场营销后,我们才从形成拳头产品、打响品牌入手,眼下每一项研究所产生的经济效益已经突飞猛进,研究方向也不再很随性,呵呵。你看这台,全国只此一家,我母校要做试验还得来找我。只此一家的原因是我们选择不受欧美日出口管制名单约束中最顶级的,然后我们的工程师们好好把它改造了一番,基本上达到欧美日出口管制级别了。这台只要喂料口放好料,它自己会把所有需要的数据测出来,做记录,将记录发送到我们的资料中心存档。最要命的是精确,国内独一无二的精确,误差值可以缩小到小数点后好几位,这是什么概念呢?”柳钧说到这儿忽然停顿,发现自己跟外行人讲这些有些无聊,“我会不会很无聊?”

    梁思申笑道:“我大概有些明白,就像东海有套设备的镜面可以让国内加工,但是另一套加工等级更高设备的镜面得拿到意大利去定制了。这就是你们实验误差值缩小到无穷小所能带来的好处。”

    “呵呵,跟宋总近朱者赤了。是这个意思,像国内能加工大面积镜面已经是很不错的进步了。高精度先进机床对零件的要求极其苛刻,我要它走刀一微米,它就不能走一点一微米,如果零件公差大,我们的走刀要求就不能满足。这其中牵涉到许多科技难题,这台仪器仅能解决掉小小一部分。我们还有许多问题需要面对,像东海一号分段研发中的伺服电机我们还不能很好搞定,已经请我母校的数学教授协助做了天量运算,看来还得继续一步步耐心地走,已经很接近目标了。”

    “东海一号。某人已经念叨了不知多少年,现在我都俩孩子的妈了……做你们制造业还真需要耐心,一个目标需要为之奋斗那么多年。某人说你这儿是最省心的,他只要打个电话问个进度就行,进度还比预期理想。有些的,他恨不得越俎代庖。”

    “我这儿事情也多,不过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原本合作的另一方忽然出事,中途掐断资金投入,我这儿的自有资金立刻顶不上了。唉……”

    梁思申跟着柳钧参观,忽然打断柳钧的话:“咦,你们需要用到这些计算?找数学系教授合作的就是这个?”她指着白板上一大堆乱糟糟的计算惊讶不已。

    “是,我们下午刚为计算方法争执了一场,忘了清扫战场。我们团队本身也有数学硕士,这些是自己算的。”

    “非常高深啊,原来这样啊。”梁思申是数学高才生出身,对于柳钧原本给她介绍的那些独一无二的技术,她感受不深。但是白板上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一团糟的计算,她却从中体会到东海一号分段研究的高超水平,对眼前的研发中心终于有了切肤的了解。她站在白板前面看了好半天,还是柳钧提醒她半个小时已到,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数学,原本的大爱,此地忽然狭路相逢,竟是牵动心底深处的颤音。

    上车一直到饭店,柳钧深入体会保时捷GT的操控性,梁思申则是一直回味刚才白板上乱麻似的计算,竟是一路无话。等见到丈夫,梁思申先打听柳钧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运辉了然地笑道:“柳钧是技术型的。许多起点比他低的工厂,这么几年下来,规模都超过腾飞,柳钧算是混得差的。不过在业内名声很好,除了说他不会经营,对他的产品都没话说。”

    “看他工厂规模,真想不到他的研发中心有这等水准。他那企业,倒是让我想起欧洲那些规模虽然不大,可手中捏着顶尖绝活的中小公司。嗯,有件事,他公司的资金给你的东海一号吸干了,据说。”

    “哎哟,忘了这件事,他那试制品开动一次就要好几万,隔三差五开一次,还不把他榨干?”

    宋运辉当即给秘书打电话,让立刻弄清楚安总的情况。放下电话,他解释道:“这件事最大的为难是当中夹着个安总,偏偏安总那边还很不让人省心,我想做什么还得看看安总的处境和态度。可惜柳钧规模实在太小,要不当初直接交给柳钧做就没那么多波折,稍微不足的部分我可以通过银行指定贷给他一笔,很容易解决,可他的实力实在差太远。”

    很快,宋运辉的秘书来电通报,安总这两天没上班,但公司有传闻说安总可能被双规了。宋运辉不由自主地道:“呃,前两个月不是说摆平了吗?要死了。”他当即打电话让柳钧过来,有事相商。这时候还谈什么指定贷,他这会儿要是指定贷给柳钧一笔钱,弄不好过几天柳钧进去配合调查,他也被连累怀疑上有猫腻。

    柳钧刚打车到丈母娘家打算接淡淡回家,不晓得宋运辉叫他去有什么事,只能立刻折返饭店。见到宋运辉,却是当头一棒。“反正后天启程去德国玩,我多收拾一些行李。”柳钧闷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句话。

    “抓紧时间安排好工作。不过我的建议是你不用去避风,那样反而给人不正常的感觉。”

    “我……考虑。”柳钧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东海一号分段研究工作,宋总请不用担心。这现在是研发中心全体的命根子,没人催他们也会做下去……”

    宋运辉干咳一声,只能直说:“你不用东躲西藏,你只要保证给我如期拿出合格产品,我会保你。”

    柳钧愣愣地看了宋运辉一会儿,懂了:“非常感谢宋总,我这次去德国的旅行取消。”

    “不去也好,去了也没心情玩,以后有的是机会。”可宋运辉还是不敢放心,“会不会影响你的资金链?”

    “或多或少总是会的,不过只要人在,总能解决。”

    柳钧后来没兴趣说话,坐了会儿就告辞。走出饭店大门,沮丧地沿街步行很久。原以为安总春节那会儿折腾一阵后已经脱厄,想不到还是没摆平,就冲那阵子调查安总,就有人立刻找上他折腾他,他估计自己没几天又得被人找了。人说罪有应得,怎么就他倒霉,所有差池全被抓包。

    柳钧走后,梁思申却惊讶丈夫的表现。这个号称大陆不粘锅的人,竟然一口答应保柳钧,可见东海一号项目在宋运辉心中地位之重。不过宋运辉却解释他了解柳钧行贿那事儿,那种被迫行贿的事儿,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乱麻。好在他一向信誉很好,又与腾飞无金钱来往,出不了什么事。可是他担心柳钧雪上加霜的资金链,那必然影响研发工作的进度。

    对于宋梁两人而言,柳钧的那点儿小事,真如蜻蜓掠过水面,点起一阵涟漪。他们除了去德国的时候少了个很好的地陪,其余都没太大影响。而且即使这点儿最小的影响也不算影响,宋运辉只要打个电话,自有德国本土人士在机场等候。

    可是对于柳钧这个当事人而言,情况则是完全不同。他心情非常低落,一边忐忑地等待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另一只靴子,一边还得担心因为他被拘而伤害信誉,可能产生的对公司的打击。

    但是崔冰冰见到进门脸色墨黑的丈夫,却坚决地道:“有宋总这句话,只要不坐牢不留案底,就什么事都没有。你只要管住嘴巴,进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知道,出来你就是传说中的英雄。这年头不进去几次配合调查的不算企业家,而进去不说的,出来只会更受尊重和信赖。社会就是这样,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不要想当然。我们以后还得接触银行、国营大公司、大小行政审批单位,我留下这么个‘好’名声,以后他们看见我有心理障碍。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他们只要端起脸公事公办,就一定坏事。”

    “嘿嘿,只要你是个坚强的战士,他们只会愈加青睐你。不信咱走着瞧。你眼下除了不能去德国玩,其他都没变,想吃吃,想睡睡,放宽心。别自乱阵脚。总之一问三不知。”

    “万一安总自己招了呢?”

    “那也是安总张冠李戴,记错,总之与你无关,你两袖清风,清白如初生幼儿。我明天安排你见个朋友,业内有名的好汉,听听他的经验。你现在手头有两大优势:一是外籍;二是未完成的东海一号。东海一号这么大的工程,宋总肯定背着天大的责任,不仅要对上面交代,还要对香港股民交代,要是坏在你这个环节,接手的人都没有,他能不死命保你?他那是保自己。所以你放心,放一百个心。”

    柳钧摇头:“你就别给我宽心了,大妹,这是犯罪,犯罪啊,社会还不至于宽容到纵容犯罪的地步。”

    “没见过世面的人才傻不啦叽认为你是犯罪。这世道谁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谁也没指望你这种企业家是白兔宝宝。那种拎不清的你才不用管他们怎么想,他们想什么永远与你无关。不会……你自己想不开吧。可是做都已经做了。”

    柳钧继续摇头:“我没那么白兔。可我不知道心里烦什么。阿三,如果我进去,你抱淡淡去娘家住几天。按宋总的说法,他不会让我进去时间太久,你们娘俩需要有人照顾。”

    崔冰冰飞老公一个白眼:“你以为我是嘉丽。你进去几天,我请假几天,专门替你去腾飞坐镇。哼,从来没有摆过老板娘的款,这回一定要好好过把瘾。弄不好索性把你老板位置篡了。得,先给你煮个糖水压压惊。”

    柳钧追着崔冰冰进厨房:“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烦。”

    “正常,正常,你若不心烦你就是刘备了,你知道我最讨厌刘备那种动不动双目含泪的猥琐男。但这儿不是有很神圣的妈样的宽阔胸怀吗?你有什么心烦尽管说出来。”

    柳钧哭笑不得:“阿三,你可以陪我长吁短叹两声吗?你这么镇定弄得我感觉很弱智啊。”

    “是真的,我出道以来已经给好几个这样那样进去的前辈接过风,第一次还跟着心惊肉跳的,对他们也挺鄙夷的,后来就道德观念淡薄了,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在混,或多或少擦个边,连妈妈们都要几百几百地行贿幼儿园老师,何况我们?谁给捉出来肯定是站队没站好,没给捉出来的也未必清白。嗳,我不是镇定,我是麻木,你这下舒坦了吧?”

    “老婆,你是我的精神栋梁。”柳钧抱住妻子真真假假地赞叹了几句,到底是心头放下了许多。有些不知名的烦闷,似乎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些。

    可总还是担心的,

    最担心的是有可能的失控,或许宋运辉也有鞭长莫及的盲区。第二天在崔冰冰安排下,柳钧与一个几进几出的前辈见面,请教了许多问题。而且有不少问题他还没想到,前辈主动提点了他。于是,柳钧接下来首要大事,乃是弄清安总的失蹄,究竟是有谁从上而下地搞安总,还是安总民愤太大不捉不足以平民愤。据前辈说,弄清这个本质的区别,才能让自己有效应对,保证立于不败之地。

    但没等柳钧将安总失蹄原因弄清楚,一辆公检法的车子早上过来腾飞,将柳钧接走,同时还将柳钧的办公室贴了封条,抱走里面的电脑主机和笔记本电脑。柳钧心中了然,在众目睽睽下跟便衣人员下楼上车。幸好来人并未用强,若非来的是一辆标志太明显的公检法车子,别人会误以为柳钧来了朋友。而柳钧听到有个来人是本地口音。但是下面车子的车牌是来自东北那地儿。老张一见那阵仗,就分别给柳石堂和崔冰冰打电话。

    柳钧唯一的担心是会不会被拉去东北,而且眼下宋运辉一行还在德国,他落在本地还好,落到外地,等宋运辉回来还能管得住吗?好在车上三个来人都态度挺好,除了声明坦白如何抗拒如何之外,其他话都听着很家常。车子经过一处路口,柳钧一看没向左拐上那条通往高速的公路,心里先宽了一点。于是他开口提醒来人,他是科学家,那台笔记本电脑里面有很多研究资料,不少是独一无二需要保密的,希望大家检查时候不要销毁那些资料,因为没有备份。

    然后,一行停在本市一幢政府大楼下面。柳钧开始管住嘴巴,根据前辈的提示开动脑袋里的逻辑机器。

    崔冰冰一接到报讯电话,就跟在大户室里泡着的公公柳石堂简短谈两句,说一下情况,便请假出来与公公在附近咖啡馆面谈。讨论结果是,柳石堂去公司坐镇,她在市区跑关系,看发展。期间给柳钧打一个电话,接通但没人接。崔冰冰干脆发一个短信过去,问要不要送换洗衣物。过了好一会儿,几乎在两人决定结账离开时,才有短信过来,说暂时不用。崔冰冰也不知道这个短信是不是柳钧发的,因为这么特殊的时刻,这么难得的短信居然没有一个让人宽心的字,显然不符合柳钧的风格。

    柳石堂见儿媳言语镇定,可脸色大变,就劝崔冰冰不用太担心,这年头公检法对行贿者客气得很,何况是宋运辉有过明确表态的。崔冰冰不禁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她能冷静应对的呢,虽说她也知道事情不大,即使柳钧在里面全部招认了,问题也大不到哪儿去,可想到亲人这会儿正失去自由,说不慌是不可能的,就像柳钧所形容的,说不出地心烦。虽然公公劝她镇定,可是公公脸皮僵硬,又能比她好到哪儿去?都是关心则乱。

    只是打听一下柳钧的现状,而不干扰司法,这等小事崔冰冰只要给父母打个电话就行。这年头高职高位高薪的人有不少同时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本市第一号的三高专家为女婿的事情求上门去,岂有不给面子的?很快崔冰冰便得知,宋运辉早已在里面打好招呼,柳钧不可能北上。该“三高”还说,既然是崔医生的女婿,他们自然另眼相待。至此,崔冰冰完全放心,他妈的,只要人在本市,即使柳钧全被逼供出来,也出不了大乱子。

    于是,剩下的事情唯有等待。崔冰冰果然抱淡淡去娘家住了。这种时候一个人在家,她觉得房子太大,大得心烦。

    好在,等待的时间不长,第二天傍晚,“三高”便通知崔父去接女婿。崔冰冰与柳石堂一起去,见到态度从容的柳钧从里面出来,仿佛只是到里面办了一件公事。“三高”一起出来,嘱咐柳钧这几天别离开本市,随时准备接受问话。当然,这些话是说给崔父听的,无非是在崔父面前卖个人情,人家这是破例提前放你女婿自由,你得记住了。

    等“三高”一走,柳钧拥抱了一下妻子,附耳轻道:“什么都没说,我的逻辑能力比我预想的强,原来我真的很聪明。”

    柳石堂见此与亲家对笑,两人先坐进车去,柳石堂自觉坐到驾驶位,心疼儿子刚出来,不舍得儿子再操劳驾车。崔冰冰则是哈哈笑道:“天才青年汗臭十足,给人吓出的冷汗吧?”

    两人也跟着坐进后座,柳石堂赶紧给儿子说说亲家的功劳,大家一顿彼此安慰下来,车子已经到了崔家。崔家只有崔冰冰一个女儿,自然是将女婿当儿子看待,进去崔母已经什么都准备下了,直接就把柳钧送进浴室。柳石堂唯独阻止儿子接触孙女,说儿子身上带着晦气,不能沾染到小孩子身上。于是柳钧在屋里面洗澡,外面四个成年人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唯有淡淡站在学步车里“刷刷”地撞来撞去。

    一会儿柳钧出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里面的事情。柳钧说他等着调查人员上门的那阵子心情最差,总感觉好像有什么飞来横祸要降临头上似的,满心都是不安和烦躁。反而上车跟来人对答几句后,心情完全安定下来,来都来了,又死不了,还能怎样?那么就以一贯的科学精神对待此事。又因有前辈高手教育在先,柳钧不急不躁,即使对方抛出安总已经招供等诱饵,他的回答万变不离其宗:我是个科学家,我不需要用行贿手段争取一个纯粹的研究项目。那帮人问不出什么,就查他电脑,台式机的主机和笔记本电脑一起查,至今电脑还被扣在那儿。不过他在里面受到的待遇不错,有不错的盒饭,与坐他对面的人吃得一样,晚上还睡了一觉,虽然睡得并不舒服,被蚊子吵得慌。他能够不出城,是得益于宋运辉,而在里面获得优待,则肯定得益于岳父大人。至于那个案子,就得看安总的嘴巴够不够坚强了。可若是有人自上而下地搞安总,安总即使再有渣滓洞精神也难闭嘴。

    崔冰冰很好奇,什么叫作以一贯的科学精神对待此事,又在什么地方需要用到逻辑能力。可惜她得管淡淡睡觉,只能有一茬没一茬地听几句。终于等到淡淡睡着,她才出来再问。柳钧就告诉她:“他们提出的问题都有目的,他们希望通过提出雨点般的问题把我绕晕,以获得或真或假的答案,然后他们再通过将真假答案中的蛛丝马迹进行串联比对,推知事实真相,再对我进行更进一步的挖掘。我对于他们的问题,总是告诉他们我对前哪个问题有这个答案,但是我的答案与你们后问的几个问题之间存在的是充分关系,或者是必然关系,也或者是充分必然关系,所以你们能或者不能据此提出接下来的这个问题,这是逻辑关系的要求。越到后来,我感觉越有趣,完全置身事外把它当作一个逻辑课题来对付。因此到昨晚的时候,他们愤怒地发现陷入逻辑怪圈,他们那些准备不充分的三板斧的问题全部被我简单地引向几个现成答案,那几个现成答案我都写在纸上,供他们明确参考。”

    崔冰冰被绕得晕晕的,柳石堂则是笑道:“小时候外面闯了祸,也是这么回家对付我,他反正是最无辜,最有理由。呵呵,最后我只能武力解决。这回幸亏有我们这么多人帮你在外面奔走,要不然,关你三天三夜不让睡觉,几班人马车轮大战陪你玩逻辑,看你还挺不挺得住?”

    “所以美国在关塔那摩设立监狱对付那帮恐怖分子,在本土就不行,遇到你这种人就吃瘪。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机器尊重罪犯人权把自己作茧自缚了。”崔冰冰笑道。

    “我们国家现在也施行无罪推定了,眼下我只是嫌疑人,而不是罪犯,这其中有本质区别。”

    “去你的,若没爸爸和宋总,你就从头到脚都是罪犯。今天他们没再问你?”

    “他们显然昨晚备课很辛苦,而且肯定求助于外援。但我也不傻,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你让人家很没面子,你当心人家恼羞成怒。”

    “如果我昨天被直接带上飞机向北飞,我就不能用这种态度了。我既得闭嘴,又得让他们满意。不过他们昨天跟今天都气得笑。还好,这年头大家心态都很好,都挺宽容。不过心理学这东西真可怕,好几次我都快被诱导了,幸好脑袋里有根深蒂固的逻辑弦,及时指出他们的不合逻辑。想想就冒冷汗。”

    崔冰冰瞪了会儿眼睛:“爸,你做手术的时候有没统计一下,理工科生的脑袋打开来是不是跟常人很有不同。”

    “嗯,大多数人脑细胞是圆的,唯有纯种理工科生的脑细胞是方的。连血管也是方管,当然,心脏更长得像魔方一样有棱有角,条块分明。”

    眼看亲人们情绪稳定下来,柳钧不敢歇息,连夜赶去公司,其实未必他离开两天一夜公司就会大乱,但是他有必要去公司现身一下,以示他没事,稳定上上下下的心。他做公司这么多年已知,人心齐,泰山移,老话是很有科学依据的。

    柳石堂一定要跟着去,说是做个车夫也好。

    从最远的腾达一路稳定到研发中心,顺便处理一些工作,到家已是零点。崔冰冰提前领淡淡回研发中心的家。柳钧进门,见到的是以高难度蛙泳姿势趴在单人沙发上睡得呼呼直响的妻子。可见她昨晚也是一夜不曾好睡,否则身为夜猫子的她不可能这个钟点这种姿势在沙发上睡着。而此时柳钧也是心力交瘁,原本满心的话想跟崔冰冰说,此时累得只剩两个字:“憋屈”。他一屁股坐在崔冰冰身边,久久不能动弹。

    而他还连累他的家人一起受累。这两天一夜,多亏了崔冰冰。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崔家在他进去后,肯定会为他的权利而积极奔走,更在于他在里面失去自由的这段时间里,因为想到外面有崔冰冰在,这个强悍精明的分行副行长在,这个真心爱他的妻子在,他不用为他缺位这几天的腾飞操心,也不需要为这几天的小家生活操心,因为他无后顾之忧,所以他能安心,他能镇定,他能以绝对的理智应对困厄。

    此时面对睡相有点儿傻的妻子,柳钧心中满是同呼吸共命运的感慨,想不到两个陌生的人会结成一家,想不到这一家人还越来越近,亲密超越血缘。生活真是神奇。这两年,有好几次他已经觉得心力交瘁,仿佛躺倒了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就像现在一样。可是第二天醒来,全身发条依然没有松懈,因为他身边有个理解支持他的同行人。

    三万米上空,上飞机前刚获悉柳钧平安出来的宋运辉告诉大家这个消息,大家都说柳钧不容易,替人受过,估计现在心情很糟糕。唯独一位也熟悉车内机械的车友不以为然,他认为柳钧虽然辛苦,可是这么多人中间,唯独柳钧认真从事自己真心喜爱的工作,而且在工作中不断取得可喜成就,他相信柳钧心里不会认为这点儿辛苦算什么,这点儿辛苦也不至于打击柳钧的热情。

    宋运辉一听,得意地扭头对太太道:“我也是,因为喜爱,心中有种内生的动力,即使遇到挫折,偶尔有些沮丧,但都能很快过去,很快眼前就有新的乐趣等在前面。可可以后想做什么?”

    “我要在海边开一家很有个性的小店,专门卖冲浪板,不卖低能的救生圈,还卖冰淇淋、甜甜圈。每天晒得黑黑的,看美丽的大哥哥大姐姐。”

    夫妻俩面面相觑,一边忍不住地笑儿子这么小已经晓得看沙滩上的美女帅哥,一边惊讶儿子不思进取的理想。他们小时候经常被老师要求写理想,男孩子总是向往当科学家,当将军;女孩子则是希望成为居里夫人第二,大约从没有人向往当一个杂货店老板,而且还是小店的老板。两人需要非常辛苦地调整心态,才能和颜悦色地告诉可可,这个理想不错,爸爸妈妈无条件支持。

    “如果来一场大台风,把小店门窗吹烂了怎么办?会不会来找妈妈哭鼻子啊?”

    “不会,我那时候是大人了,我会吹着口哨把门窗修好,然后去帮别人,顺便挣点儿工钱。”

    梁思申惊道:“还吹着口哨呢,这境界真高。难怪我工作不顺的时候可以情绪低落一个月,原来我从事的工作不是我喜欢的。”

    “你喜欢数学,后来被什么天才打击了。我看你心底依然喜欢数学,前几天一直拉着我谈在柳钧那儿看到的计算。”宋运辉道。

    “妈妈为什么不继续学数学呢?”

    “妈妈那时候忙挣钱,都是被你爸引上歧路的。”

    “爸爸,你真不好。”

    “你妈抵赖,你妈上大学的时候忙着炒股票炒汇率玩钱挣钱的把戏,爸爸那时候听都没听说过。”宋运辉抬头跟妻子道,“那时候你不能算很愁学费,是跟你外公斗气吧?现在看来,你还真挑了一条速成来钱的道儿。”

    “真麻烦,你不能装作不知道吗?我一点儿隐私都没了。”

    宋运辉看着妻子的鬼脸笑:“现在可以考虑捡回你的数学嘛,家里有我一个人上班差不多了。你还可以与两个儿子多点儿相处时间。你的收藏爱好也需要时间。”

    “你巴不得我回家做家庭妇女,偏不。”

    可是梁思申的心思活动开了,如果有时间,她真想读数学硕博课程,她还想跟着柳钧的研究小组,将数学应用到设计中,小可可已经表现出极强的数学天赋,她得花时间引导,还有她不想与丈夫总是聚少离多……为什么不学学儿子只要开一家小杂货店满足于看美女帅哥的良好心态呢?可是那日进斗金的工作……

    一路上,可可的理想成了大人们的话题。大人们一致鼓励可可想自己所想,不要有所顾忌,可是面对自己最本性的理想与生存、社会地位和财富欲望之间的冲突,一致没了下文。

    “我想起杨巡太太任遐迩跟我说起的离婚原因。”坐在租来的商务车上,申华东将车子开得飞快,梁思申见怪不怪,照常说话,“她到美国,几天紧张地安顿下来后,便开始丰富的异乡生活。她忽然发现原来的生活就像是被一个工作狂上了发条,可是生活中不应该只有红着眼睛挣钱这一项,生活中应该有时间停下来,品一杯茶,听一个曲子,甚至做一次久违的游戏。她与杨巡沟通多次无效,杨巡完全不赞成她的小资闲情。可其实遐迩已经很牛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幼儿,还两年内通过美国的CPA考试,所以她家完全是个观念差异的问题。”

    “杨巡不懂得生活这门课。他也鄙夷这门课吧。他生存感太强了,上了发条停不下来。”

    申华东在前面插嘴:“对了,他跟我提起过,进娱乐场所不是为生意,就是为欲望,要不没事唱歌去干吗?闲了没事干,那点儿时候多的是事情可做,宁可加班看账。”

    宋运辉最了解杨巡那种小时候被生活逼迫出来的拼命习性,他当年可是非常欣赏呢。现在回头再看,他其实依然无权置喙杨巡的习性,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比如他现在能请假那么多天出来游玩,几乎是屈服于对太太的爱,若非这个梁思申,他也是个上发条的工作狂。他能转型,可以说完全仰赖太太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可惜杨巡的太太制服不了杨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