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隼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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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
立在一旁的刘福，眼见着跪在地上的上官倾之迅速褪去了官袍、大衣，将自己的中衣扔在一边的地上，他忙不迭地冲到上官倾之面前，颤抖地攒住他的手，扭头冲着李立跪地哀求：“陛下啊，这是真的要取了游隼大人的命吗？容老奴斗胆说一句吧。”
说到这里，他冰冷的手，与上官倾之火烫的手，二者形成了彼此鲜明地对比，让两个人互看了一眼。
刘福是艳羡上官倾之纯阳内力，上官倾之是吃惊刘福因何紧张到如此。
只愣了一个刹那，也不知道刘福哪里来的劲头，他一把揪住上官倾之的手腕，向上撸起袖管，露出他手腕上的疤痕。
“老奴放肆了，”这么说，既是对李立说，也是对游隼说。
“陛下可知，游隼大人手腕上这疤痕的来历？”
彼此碍于颜面而不是力求真相的僵持，若第三方出面，可以用一个出奇不意的方式，给僵持双方有一个台阶，下。
李立，明显有了缓和、探身看了看，一个淡褐色凸起、呈小折钩形状的伤疤，他想了想，说，不知道。
刘福便将他从上官倾之那里听到的幼年经历，简短地说了。李立听闻，原本的不屑和愠色，逐渐转变成了好奇和疼惜。
他也有童年，也有孩童，他能体会外表凶残的上官倾之，内心曾经如何绝望和凄惶。
刘福说完，放回上官倾之的手腕继续按住，并排跪在李立面前，说道：“陛下，游隼大人是人，人心都是突突跳的，肉做的。老奴今日也是仗着一张老脸，在陛下的面前骄横一回。求陛下，放过游隼大人吧。”
看到李立并无反应，但是眼神中已经不再犀利，刘福继续说：“陛下想听的心里话，其实就是陛下心里想让游隼大人说的话。如若此刻真的说了，那就不是陛下抬举了三十年的游隼大人了。陛下，三思啊。”
李立，内心虽然已经软了，但是想想高瞻那张端正严谨的老脸，又一探身，将手边的一摞书气恼地统统推到地上，“放肆！”
上官倾之，抽出手，按住不停颤抖的刘福的手臂，“刘公公，游隼谢过了。”
言语中一点迟疑和留恋都没有，俨然就是当年那些面对伙夫的孩童，不再哭泣、不再哀求，只默默承受着生活给与他的所有。
他说了句，刘公公请回避，便用力一拉了衣绳，小衣松开的瞬间，另一只手已从后腰抽出一把随身的短刀，上面的兰草纹饰和紫玉宝石，让此刻的殿阁，显得更加无情。
上官倾之是少数几个觐见不卸刀剑的武将之一。
事后，李立兴致好的一天，突然问上官倾之，那日为何不脱下小衣？
上官倾之，答，都是些疤痕，奇丑的，陛下见了，有损圣心。
李立，心头一热，意外于冷酷的游隼，竟然有如此为别人着想的小心思。
他不经感慨，姚玉死的太早了，否则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与她，相互宠溺直到白头不分离，该是多好的人间美意。李立经历过丧妻之痛，尤其是上官倾之这样的孤儿，姚玉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怜爱和陪伴，更多了的是，带给孤儿一个完整的家。
李立后来对宁妃高丰秀，放任不顾、任凭她疯癫，也多少有些这个缘故——他知道这是她，罪有应得。
.
不管多么冷酷的人，在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仍然需要深吸气的。
不仅仅身边的刘福听到上官倾之胸口发出沉闷的提气声，对面的李立也听到了。就在上官倾之利落地反拿短刀高举过面，正准备用力向下刺去的瞬间，一方砚台飞过来，重重打在他的刀上。
砚台落在地砖上，碎裂的声音，惊地外间侍立的几个小太监，急忙掩口屏气、控制着没有惊呼出声，其中一个抬脚起身，准备开门去叫门外的三个人进来。
“大人！”刘福忍不住大叫，借机伸手精准地抓住上官倾之仍然举着刀的手，死命地按住、低头不敢看任何，来回两个呼吸，上官倾之也松了劲，任由刘福抓着自己的手臂。
地上的两个人，都知道，此刻的李立，已经对游隼的“心里话”，不感兴趣了。
“陛下！”刘福感恩般地唤了一句，便紧张到气噎地无法呼吸和出声。
李立，盯着地下两个人，一句不说、气哼哼地起身，绕过书案，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回复高瞻。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晚的事情放出去之后，高瞻信服了，承木莲却傻了。
他明白，自己和游隼这样的内臣，多年密访暗杀的到处替李立“做恶人”，看似李立最为宠信，到头来还不及高瞻这样的一个明显被冷落多年的外戚！
承木莲，没多久便不动声色的告了长病假在家养着，看着家里几个儿子，曾经为了他们文不成、武不就的没出息而叹息烦恼过，如今却发现，没有上官家那样的儿子，也未必是件坏事。
门旁侍立的两个小太监，看到李立的手势，便出门让门外三个吃惊不已的“警戒”，都散了。
刘福见李立已经身形懒散地走开，便立刻松开也在微微喘息的上官倾之，惊恐之后的松懈，竟然让刘福哭了起来。
“谢陛下圣恩，陛下圣明啊！”手里还拿着上官倾之的刀，刘福几乎躬身伏在上官倾之的腿上，叩头拜谢。
走出老远的李立，仍然能听到刘福的额头磕在地砖上的声音，他歪着头用眼角扫了一眼，内心反而因好奇而兴致起来。他想要的答案，其实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想了想，冲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你留下听听他俩，到底怎么回事。
目送李乾离开，已经收了刀、起身站立的上官倾之，扶起依然有些脚软的刘福，口中说道：“刘公公，这是何必呢？”
刘福一手握着对方坚实如铁的手臂、稳了稳自己的险些一起丧命的身心，一手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帽子，讪笑道：“老奴，来日无多了，想着这个不全乎的身子，日后去了也不会有个好地界容身的；不如今日拼死保了你，算是给自己积蓄些阴德。”说着，刘福自己反而动容了，原本假意放松的脸上，再次让泪水滑落。
他自知失控，忙忙擦了眼睛，一边帮上官倾之穿上衣服，一边说：“今日也是事赶事，轮着我在边上伺候，实在看不过你们这些人，就这么着，，，，”他停住不说下去。
上官倾之，一边谦让着要自己穿衣服，一边说：“你怎么想着和陛圣上说那些！”他用“你”来称呼刘福，让刘福心里暖意倍增，虽听得语气中有些埋怨。
低头帮他系着衣带的刘福，眨巴着眼，“嘿，老奴也是急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了什么，游隼大人，莫要计较啊。”
“我当年随口说的，你倒好记性啊！”上官倾之，语气轻松以示自己并未真恼怒于此事；同时也是在说自己的疑惑。
刘福听闻，默默拉起袍服，露出自己的小腿后侧，上面，有个几乎一样的疤痕。
上官倾之看了，心里一惊，双目炯炯地看向刘福。
“当时老奴问大人的时候，就想说，是火钩子打的吧？嗨！不过，这些幼年的烂事，老奴已经不想再提及。”放下袍服，继续帮上官倾之系着身后腰带上的绳扣，语气和缓地说：“那后娘也生了个男孩子，我在家就多余了。”
看着刘福苍老而依旧体面的举止，上官倾之忍不住上前扶着他，一同跨出门槛。正欲回身行礼，刘公公急忙拦住，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夜深了。
他二人，相互对视着，不再说话。
.
看到上官倾之疲惫的脸色，深夜的寂静和明灯照耀下，两鬓新添的白发，上官谦虽不知道方才自己的父亲为了他们三兄弟，差点在李立面前挖心自尽，但是他还是将本来想开口的言语，咽下，只问了一句，父亲可安好？
上官倾之，淡淡点了点头算作答复，此刻他头侧突突跳着，深夜的下霜冷，一点不能冷却他体内沸腾的血液——十年了，姚玉，你们可在那里，等的寂寞了？
尽管上官倾之相信，人死就是死了，冷了，硬了，埋在土里的完全就不再是，姚玉。但今晚，他突然怅然若失一般，着急想见到姚玉，诉说他口不能言的一切。
看着低头滚下热泪的父亲，正要躬身退下的上官谦，突然心里一痛，这样的痛，在钱宁来到他身边的五年里，逐渐淡忘了，唯有看到老父亲的眼泪，他再次痛了。
上官谦思前想后，大概猜到了。
他猜到，那个他只远远见过一次的高贵妃得了疯病，是他父亲的手笔。
不过，近几日传说的，她的一位堂哥、帝京显贵里还算安分的高量，被虐杀，以及他的家人一夜间也跟着被杀，他不相信是自己父亲的做为。
上官谦知道，他父亲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不同的人。
想到父亲用了十年的时间，看似放下却从未停止地折磨着自己的仇家，上官谦心里，并不快乐。他猜到此刻默默垂泪的父亲，内心也不是快乐的。
上官谦猜到，父亲不让自己知道这些，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涉足朝堂。
暖阁内。
立在一旁的刘福，眼见着跪在地上的上官倾之迅速褪去了官袍、大衣，将自己的中衣扔在一边的地上，他忙不迭地冲到上官倾之面前，颤抖地攒住他的手，扭头冲着李立跪地哀求：“陛下啊，这是真的要取了游隼大人的命吗？容老奴斗胆说一句吧。”
说到这里，他冰冷的手，与上官倾之火烫的手，二者形成了彼此鲜明地对比，让两个人互看了一眼。
刘福是艳羡上官倾之纯阳内力，上官倾之是吃惊刘福因何紧张到如此。
只愣了一个刹那，也不知道刘福哪里来的劲头，他一把揪住上官倾之的手腕，向上撸起袖管，露出他手腕上的疤痕。
“老奴放肆了，”这么说，既是对李立说，也是对游隼说。
“陛下可知，游隼大人手腕上这疤痕的来历？”
彼此碍于颜面而不是力求真相的僵持，若第三方出面，可以用一个出奇不意的方式，给僵持双方有一个台阶，下。
李立，明显有了缓和、探身看了看，一个淡褐色凸起、呈小折钩形状的伤疤，他想了想，说，不知道。
刘福便将他从上官倾之那里听到的幼年经历，简短地说了。李立听闻，原本的不屑和愠色，逐渐转变成了好奇和疼惜。
他也有童年，也有孩童，他能体会外表凶残的上官倾之，内心曾经如何绝望和凄惶。
刘福说完，放回上官倾之的手腕继续按住，并排跪在李立面前，说道：“陛下，游隼大人是人，人心都是突突跳的，肉做的。老奴今日也是仗着一张老脸，在陛下的面前骄横一回。求陛下，放过游隼大人吧。”
看到李立并无反应，但是眼神中已经不再犀利，刘福继续说：“陛下想听的心里话，其实就是陛下心里想让游隼大人说的话。如若此刻真的说了，那就不是陛下抬举了三十年的游隼大人了。陛下，三思啊。”
李立，内心虽然已经软了，但是想想高瞻那张端正严谨的老脸，又一探身，将手边的一摞书气恼地统统推到地上，“放肆！”
上官倾之，抽出手，按住不停颤抖的刘福的手臂，“刘公公，游隼谢过了。”
言语中一点迟疑和留恋都没有，俨然就是当年那些面对伙夫的孩童，不再哭泣、不再哀求，只默默承受着生活给与他的所有。
他说了句，刘公公请回避，便用力一拉了衣绳，小衣松开的瞬间，另一只手已从后腰抽出一把随身的短刀，上面的兰草纹饰和紫玉宝石，让此刻的殿阁，显得更加无情。
上官倾之是少数几个觐见不卸刀剑的武将之一。
事后，李立兴致好的一天，突然问上官倾之，那日为何不脱下小衣？
上官倾之，答，都是些疤痕，奇丑的，陛下见了，有损圣心。
李立，心头一热，意外于冷酷的游隼，竟然有如此为别人着想的小心思。
他不经感慨，姚玉死的太早了，否则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与她，相互宠溺直到白头不分离，该是多好的人间美意。李立经历过丧妻之痛，尤其是上官倾之这样的孤儿，姚玉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怜爱和陪伴，更多了的是，带给孤儿一个完整的家。
李立后来对宁妃高丰秀，放任不顾、任凭她疯癫，也多少有些这个缘故——他知道这是她，罪有应得。
.
不管多么冷酷的人，在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仍然需要深吸气的。
不仅仅身边的刘福听到上官倾之胸口发出沉闷的提气声，对面的李立也听到了。就在上官倾之利落地反拿短刀高举过面，正准备用力向下刺去的瞬间，一方砚台飞过来，重重打在他的刀上。
砚台落在地砖上，碎裂的声音，惊地外间侍立的几个小太监，急忙掩口屏气、控制着没有惊呼出声，其中一个抬脚起身，准备开门去叫门外的三个人进来。
“大人！”刘福忍不住大叫，借机伸手精准地抓住上官倾之仍然举着刀的手，死命地按住、低头不敢看任何，来回两个呼吸，上官倾之也松了劲，任由刘福抓着自己的手臂。
地上的两个人，都知道，此刻的李立，已经对游隼的“心里话”，不感兴趣了。
“陛下！”刘福感恩般地唤了一句，便紧张到气噎地无法呼吸和出声。
李立，盯着地下两个人，一句不说、气哼哼地起身，绕过书案，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回复高瞻。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晚的事情放出去之后，高瞻信服了，承木莲却傻了。
他明白，自己和游隼这样的内臣，多年密访暗杀的到处替李立“做恶人”，看似李立最为宠信，到头来还不及高瞻这样的一个明显被冷落多年的外戚！
承木莲，没多久便不动声色的告了长病假在家养着，看着家里几个儿子，曾经为了他们文不成、武不就的没出息而叹息烦恼过，如今却发现，没有上官家那样的儿子，也未必是件坏事。
门旁侍立的两个小太监，看到李立的手势，便出门让门外三个吃惊不已的“警戒”，都散了。
刘福见李立已经身形懒散地走开，便立刻松开也在微微喘息的上官倾之，惊恐之后的松懈，竟然让刘福哭了起来。
“谢陛下圣恩，陛下圣明啊！”手里还拿着上官倾之的刀，刘福几乎躬身伏在上官倾之的腿上，叩头拜谢。
走出老远的李立，仍然能听到刘福的额头磕在地砖上的声音，他歪着头用眼角扫了一眼，内心反而因好奇而兴致起来。他想要的答案，其实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想了想，冲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你留下听听他俩，到底怎么回事。
目送李乾离开，已经收了刀、起身站立的上官倾之，扶起依然有些脚软的刘福，口中说道：“刘公公，这是何必呢？”
刘福一手握着对方坚实如铁的手臂、稳了稳自己的险些一起丧命的身心，一手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帽子，讪笑道：“老奴，来日无多了，想着这个不全乎的身子，日后去了也不会有个好地界容身的；不如今日拼死保了你，算是给自己积蓄些阴德。”说着，刘福自己反而动容了，原本假意放松的脸上，再次让泪水滑落。
他自知失控，忙忙擦了眼睛，一边帮上官倾之穿上衣服，一边说：“今日也是事赶事，轮着我在边上伺候，实在看不过你们这些人，就这么着，，，，”他停住不说下去。
上官倾之，一边谦让着要自己穿衣服，一边说：“你怎么想着和陛圣上说那些！”他用“你”来称呼刘福，让刘福心里暖意倍增，虽听得语气中有些埋怨。
低头帮他系着衣带的刘福，眨巴着眼，“嘿，老奴也是急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了什么，游隼大人，莫要计较啊。”
“我当年随口说的，你倒好记性啊！”上官倾之，语气轻松以示自己并未真恼怒于此事；同时也是在说自己的疑惑。
刘福听闻，默默拉起袍服，露出自己的小腿后侧，上面，有个几乎一样的疤痕。
上官倾之看了，心里一惊，双目炯炯地看向刘福。
“当时老奴问大人的时候，就想说，是火钩子打的吧？嗨！不过，这些幼年的烂事，老奴已经不想再提及。”放下袍服，继续帮上官倾之系着身后腰带上的绳扣，语气和缓地说：“那后娘也生了个男孩子，我在家就多余了。”
看着刘福苍老而依旧体面的举止，上官倾之忍不住上前扶着他，一同跨出门槛。正欲回身行礼，刘公公急忙拦住，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夜深了。
他二人，相互对视着，不再说话。
.
看到上官倾之疲惫的脸色，深夜的寂静和明灯照耀下，两鬓新添的白发，上官谦虽不知道方才自己的父亲为了他们三兄弟，差点在李立面前挖心自尽，但是他还是将本来想开口的言语，咽下，只问了一句，父亲可安好？
上官倾之，淡淡点了点头算作答复，此刻他头侧突突跳着，深夜的下霜冷，一点不能冷却他体内沸腾的血液——十年了，姚玉，你们可在那里，等的寂寞了？
尽管上官倾之相信，人死就是死了，冷了，硬了，埋在土里的完全就不再是，姚玉。但今晚，他突然怅然若失一般，着急想见到姚玉，诉说他口不能言的一切。
看着低头滚下热泪的父亲，正要躬身退下的上官谦，突然心里一痛，这样的痛，在钱宁来到他身边的五年里，逐渐淡忘了，唯有看到老父亲的眼泪，他再次痛了。
上官谦思前想后，大概猜到了。
他猜到，那个他只远远见过一次的高贵妃得了疯病，是他父亲的手笔。
不过，近几日传说的，她的一位堂哥、帝京显贵里还算安分的高量，被虐杀，以及他的家人一夜间也跟着被杀，他不相信是自己父亲的做为。
上官谦知道，他父亲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不同的人。
想到父亲用了十年的时间，看似放下却从未停止地折磨着自己的仇家，上官谦心里，并不快乐。他猜到此刻默默垂泪的父亲，内心也不是快乐的。
上官谦猜到，父亲不让自己知道这些，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涉足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