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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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乐多活了一辈子,对很多事看多了,该愤怒的上辈子都愤怒过了,该伤心的上辈子也伤心过了,所以瞧着波澜不惊。但这时候的人们还是十分淳朴的,即便是见惯了离婚时恶语相向的律师曾元祥,对柳芳的打算也是吃惊不小,随后就震怒异常,表示这事儿若是真的,他一定不会让她得逞。

    用曾元祥的话说,“她如果正大光明的提出来,还算有情可原,可想把孩子弄到手为所欲为,没这个道理,也不能助长她这种歪风。”

    曹玉文愤怒过后是心疼。回函城的路上,一直紧紧拉着许乐的手,他的嘴闭得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一直没说点什么,譬如安慰或者愤怒的话,但许乐知道,他的干爸,内心一定已经烧成了火焰山,他在心疼他。

    许乐知道曹玉文一直和曾元祥律师有联系,开始的时候,干爸的表情整天整天都是凝重的,严肃的,他的眉头从没有那么紧紧的皱过,就算当年被李桂和抢了辣白菜秘方的时候也没有。就连最调皮捣蛋的曹远,也看出了曹玉文的不快,这些天变得蔫蔫的,一句吵闹都没有。

    甚至有一天夜里,许乐在梦中惊醒,就看见他干爸披着衣服出门去了,那晚天不错,他悄悄掀开帘子,在一地月光下,看着他干爸在抽烟。一根一根的,这么多年,这是许乐第一次看到他抽烟,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但好在,五日后,曾元祥的电话来了,这就仿佛是个信号,让曹玉文脸上的寒冰终于解冻了,他没有笑,而是在接许乐的时候,终于说出了几日前从省城回来,想对许乐说的话,“乐乐,放心吧。”

    许乐知道,曾元祥肯定拿到证据了。

    这几天,柳芳和金成雁也没闲着,他们找了许多人到这边来说项,工会的主席,居委会的大妈,说的话不外乎那些,第一点一定要强调孩子跟着亲妈好,第二点强调北京对许乐的学习好。

    还有他亲爱的大伯曹玉武和大娘罗小梅。不过他俩没敢上门,只是偷偷找了送许乐上学回来的曹玉文,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柳芳他们很有钱,说是如果把孩子还给他们,能给不少钱。然后……曹玉文将这事儿不小心透漏给了曹飞,曹飞就回去一趟,把他爸的锅砸了。曹玉武望着已经人高马大的儿子,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拎着根铁管离开。

    就在这么嘈杂中,纵然他们住在城中村,离着家属院那么远,但几乎整个大院都知道,老曹家养着的那个孩子的亲妈找来了,老曹家不准备把孩子还回去,孩子亲妈可委屈呢,天天哭。

    然后,在柳芳出现第十三天,法院来了个马玉龙法官,他带来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消息,柳芳和金成雁将曹玉文和黑妹告上了法庭,要求收回许乐的抚养权。他确认了曹玉文的住址和身份,就问他愿意调解吗?

    曹玉文一下子就蒙了,他不懂这个,就问马玉龙,“什么是调解?他们同意吗?”

    马玉龙年纪也就三十岁左右,但脾气挺好,就跟他解释,“这个是自愿的,双方如果愿意,就可以参与调解。这不是争取不打官司就把事情办好了。如果有一方不愿意,我们就立案,按着规定程序走,下面就是诉讼了。”他说,“那边是同意调解的。”

    曹玉文不懂法律,对这事儿有些拿不住主意,就喊了老太太陪着马玉龙去坐了坐,说要问问知道的人。这种事马玉龙显然见多了,这年头人们都把进公安局和上法庭当做丢脸的大事儿,慎重点正常,他也没在意。

    曹玉文出去就找了个地方给曾元祥打了个电话,好在他在办公室,直接就接了起来。曹玉文将这事儿说了,曾元祥那边考了考虑说,“那就调解吧,总要坐下来谈谈,不能一上来就拒绝,给法官留个好印象。等会你把时间告诉我,那天我陪你们过去。”

    这事儿就定下来了。曹玉文回去说了,马玉龙就说,“那这样,你和你妻子就带着孩子,周一早上九点去趟法院,到202房间,找我就成,咱们在那儿见。”

    曾元祥在周一早上八点就到了老曹家,先是叮嘱了一番曹玉文和黑妹,“他们肯定会做做样子,你们不高兴也别发脾气,这是调解,只要你们不同意,这事儿就不算数,所以不用急。”看着曹玉文他们答应了,又去做许乐的工作,他显然没将许乐当做小孩看,只是告诉他,“乐乐,你才十二岁,你该不高兴就不高兴,该哭就哭啊,没人会说你的。”

    最后,他叮嘱三个人,“我查的那件事是底牌,现在谁也不能说出去。”瞧着他们都点了头,这才让他们做进自己的小轿车中,带着他们去了法院。

    曾元祥掐着时间点,几个人敲响202大门的时候,时间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他们鱼贯而入的时候,柳芳,金成雁和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已经坐在了里面等了一会儿,脸上有些焦躁的表情。怕是瞧见了许乐,柳芳立刻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喊了声乐乐。

    许乐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撕破了,可柳芳却呜呜的哭了起来。这显然就是曾元祥说的做样子。

    马玉龙显然对这事儿驾轻就熟,压根没当回事。指着几个座位让曹玉文他们坐,就冲着柳芳做出一副拉家常的态度说,“柳同志是吗?这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看你是不是收收?都到齐了,把情况说说吧。”

    柳芳这才抽抽搭搭的声音小下来,只是因为哽咽,还是说不太清楚,金成雁跟他身后的男人对视一眼后,就替她说,“马法官,是这样的。柳芳是我的现任妻子,她在与我结合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那时候她作为北京的知识青年,遵从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去了东北,在那儿扎下了根,并与当地青年许新民结合,生下了许乐。后来两人因感情破裂,就离了婚,恰逢知青回城,因为那时候孩子的户口是不能跟着她迁回城的,所以柳芳就把孩子交给许新民抚养,先回了北京。

    她回北京后考上了大学,并念书,随后与我认识结婚生子,一直到近年,我们才安顿下来,也商量好将放在东北的孩子接回来。没想到再去找许新民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并将孩子交给了曹玉文抚养。我们知道,这是我们的疏忽,我和我的妻子都想补偿许乐。所以我找了过来。我们特别感谢曹家人,没有他们,许乐不会养的这么好,但我们也认为,许乐今年只有十二岁,还是个未成年人,他还是应该跟着母亲,这对他的成长有益。所以,我们依旧想带着许乐回北京。当然,这么多年的情分是不能割断的,我们欢迎你们来看他。”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柳芳也抬举得够高,马玉龙听得连连点头,“知青回城,当初的确很多迫不得已的事儿。倒是有情可原,曹玉文,你们怎么说?”

    曹玉文毫不留情,“说得好听罢了。要真是疼孩子,就算弄不回去,也得常写信问问吧,别说许新民在的时候,如今许新民都去世四年多了,你们才知道他没了,一瞧就从没上心过?条件再不好,还缺写信的钱?我觉得她压根没个当妈的样儿,我不同意她带走孩子。”

    马玉龙在旁边冲着曹玉文说,“你看,都是为了孩子好。柳芳是亲妈,条件要好一些,你也得看见这些优点,日后孩子跟着她过,前途总要好一些。”转头他又对金成雁说,“你们也不能说要就要,人家养了孩子四年多,跟亲儿子没啥两样,要不是碰上这样的人家,孩子不得受大苦了。你也得明白人家的不易。”

    金成雁到挺听话,立刻好声好气的商量,“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我和柳芳都商量了,曹家还有曹飞曹远两个孩子,如果他们希望他们都来北京上学,我们也可以帮帮忙。还有老太太也小七十了,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找到最好的专家,给她瞧瞧身体。”

    曹玉文皱着眉说,“我养着乐乐,不是为了你们好处的。”

    “这我们知道,”金成雁表示,“这也是我们的心意,谢谢你对乐乐这么好。

    许乐在后面听得想吐,寻思应该是谢谢他没让自己挂了,给他们留下机会吧。他终于出了声,“要来要去的,你们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想法?”

    他一出口,金成雁就闭了嘴,连马玉龙都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许乐,你想什么就直说,你的意见很重要,我们都会考虑的。”

    许乐就问他,“要是有人撒谎怎么办?”

    马玉龙皱了皱眉,“谁撒谎?”许乐立刻指向了金成雁,“他撒谎!”

    几个人一愣,金成雁立刻要申诉,可许乐没给他机会,他指着柳芳说,“她和我亲爸根本就不是协商离婚的。1977年六月,隔壁村子里几个女知青,都通过关系回城了。她因为嫁给了我爸,没法回城,疯了一样在家里闹,要离婚。我爸一开始很生气,说什么都不同意,还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借此闹腾了起来,说我爸家暴,非要去公安局报案。后来我爸求她,这事儿才压下来。不过她还是不甘心,见天在家里折腾,还想着自杀,我爸眼见着留不住了,才松口答应了。离婚前一天,我爸还问她我怎么办,她那时候说我我会毁了你,不能带我走。”

    “乐乐……那时候我……”柳芳试图解释,可许乐没给她解释机会。

    许乐冲着她说,“你没想到我还记得吗?我不但记得这些,我还记得你走那天。你穿着件湛蓝色的上衣,梳着条长长的大辫子,在出村的小路上大步的走着。我睡觉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顺着路去追,我一声声的喊着妈妈,可你发现我追了上来,居然跑了起来,我也跟着你跑,就磕到在路上,磕掉了一颗门牙,满嘴的血,哇哇的哭,你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再也没回头。”

    说完这些,看着明明是个乖乖少年的许乐不由自主的嗤笑了一声,嘲讽地看向柳芳,“明明是你抛夫弃子,我真不明白你来找我做出这副亲妈样干什么?难道你以为自己生的是个傻子,都五岁了还不记事?还是你是个傻子,以为我一听是亲妈就跟着你乖乖走了?”

    金成雁显然在旁边听不过了,喝斥了一声,“许乐,她是你妈妈。”

    许乐转头就冲向他,这么多年没显露过的彪悍彻底激发了出来,他抬着自己精致的小下巴,用一副看垃圾的表情看着他,“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当爹的。你们要问我意见,我就说一次,我亲爹早死了,我亲妈在我心里也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如今就干爸干妈是我亲人,你们爱调解不调解,我只知道,我就跟着他们过。谁要不让我过好日子,我保证让她过得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