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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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格里莫广场一样,今天的对角巷比平常冷清许多,大部分店铺在平安夜这天是不开门的,因为就算开门也不会有人光顾,人们总习惯在重要的日子和家人一起安静地度过。当然,无牵无挂的孤魂野鬼除外。

    孤魂野鬼·Silber和孤魂野鬼·罗道夫斯,结伴来到对角巷的魔杖店,发现孤魂野鬼·奥利凡德正开门营业,急着买魔杖的Silber很欣慰,“这老头不结婚真是造福大众!今天没白来。”

    罗道夫斯默默地扭开头,心想:我这个结了婚的还不是得陪着你到处乱跑!

    Silber小声说:罗道夫斯,我就要有自己的魔杖了!她推开门期待地走进魔杖店,口袋里揣着贝拉的骨白色魔杖,已经断成两截。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从布莱克家来这的路上,罗道夫斯提出,Silber贸然更换魔杖很不明智——没有哪个巫师会突然放弃自己使用多年的魔杖,“要是有人问起,你总得找个应付的理由吧。”罗道夫斯说。Silber认为他的建议很有道理。她将贝拉的魔杖掏出来,握住两端啪一声掰成两段,说道:“喏,这个理由够应付不?要不,叫奥利凡德先试着修修看?”

    就算奥利凡德他爹在世也修不好。

    老头捧着折断的魔杖心疼不已,甚至忘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大名鼎鼎的食死徒夫妻,他对Silber唏嘘:“想当年,神秘人带你来我这买魔杖的时候,你才11岁,这支魔杖一下就选中了你;转眼12年过去了……你也成家了,谁又想到它会落得这样的命运呢?”老头长吁短叹地走进了里间,回来时怀里多了一叠长长的盒子,他垂头丧气地说:“现在咱们来看看吧,谁是你命定的第二支魔杖……要好好珍惜它啊!”

    这是灾难的开始。

    从Silber挥动第一只盒子里的魔杖,莫名其妙地将老头的收银台轰成了两半开始,一切就往诡异的方向发展。第一支魔杖暴躁地排斥了Silber,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没有哪支魔杖不排斥Silber。老头不信邪地让Silber试下去,结局就是他的铺子被轰得面目全非。

    罗道夫斯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恢复到云淡风轻,很淡定的搬了一条椅子在相对安全的位置坐着看戏,老头正不死心地捧出第20只盒子。“最后一次!咱们试最后一次!”他从盒子里取出魔杖,颤抖地交到Silber手里。

    Silber举着舞了一下。

    “啪嚓”,罗道夫斯身下的椅子炸裂,罗道夫斯一屁股墩到了地上。

    他摸了摸鼻子爬起来,抖抖长袍上的灰,说道:“够了吧?”他怒目而视Silber:“你要试到奥利凡德破产吗?还去不去玫瑰石庄园了?!”

    Silber捧着魔杖在沉思。完蛋了,这下她彻底没魔杖用了。

    奥利凡德老泪纵痕:“我真傻,真的!我早该料到的,当年那个红眼睛的小姑娘用一百根魔杖炸了我的店,我就该料到,这种事不会只发生一次的!啊!梧桐木和荆棘鸟的羽毛,不需要认主的魔杖,我应该在你前几次不成功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老头失魂落魄地跑进收银台后面的仓库,找他说的那支魔杖去了。Silber和罗道夫斯对视数秒,异口同声道:“红眼睛的小姑娘?!”

    罗道夫斯朝仓库的方向打眼神:进去问他!Silber刚要行动,只见奥利凡德举着一根灰颜色的魔杖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不用认主,只要是巫师都能使用!多少年没人要它了,啊!因为它让魔法效果大打折扣,很多威力强大的魔法都用不了——尤其是黑魔法!不过除了它不会再有魔杖适合你了!10个加隆,拿去吧!”

    Silber接过来,挥了一下——这次没有爆炸发生。老头哭着跺脚:我就说嘛随便谁都可以用的我应该早想到它!Silber掏出钱袋数加隆,一边装着随意的样子问老头:“红色眼睛的巫师?很少见啊……那姑娘也像我这样被所有的魔杖排斥?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老头发出呜咽的声音:“我到死都记得!”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绢,一会擦眼泪一会擦鼻涕:

    “是一个德国来的小姑娘,叫Silber·斯泰因,他爸爸陪她来的,说是要送她去霍格沃兹上学……我觉得他完全应该让那姑娘待在德国,要知道德姆斯特朗已经是非常好的魔法学校了,何必大老远的来英国?而且,格里戈维奇的魔杖做得虽然没有我好,也算不错了,那父女俩却偏偏来祸害我,她接连试了一百根魔杖,一百根啊!你可以想象我的铺子变成什么样了!然后她才跟我说,随便给她一支能用的魔杖就行了……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姑娘呢?!她存心就是来作弄我的!后来她父亲倒是把损坏的赔偿都寄给我了,可也不能那样欺负人啊,我的魔杖店整整一个星期没能营业。……”

    Silber专注地听着,心念电转,老头用手绢擤鼻涕的当口,陪在她身边的罗道夫斯发问道:“她的父亲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老头把手绢塞回衣袖里,皱着鼻子想了想。

    “托斯滕·斯泰因,”他道出一个姓名,“他寄给我的账单上是这么写的。说起来,我到现在都怀疑他是不是那姑娘的父亲,哪有做父亲的对女儿那种态度,恭敬得像个仆人似的,和她说话低声下气的,连走路都刻意落后那姑娘半个身子。”

    “竟然如此?”罗道夫斯喃喃说道,手指在塌了一半的收银台上敲打,神情若有所思。老头瞟见他左手戴的铜扳指,想起了什么,接着又说:

    “那个托斯滕·斯泰因,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德国那边的贵族老爷,衣服裤子都是最体面的那种,可是那个小姑娘却穿得破破烂烂,全身上下没一件不是二手货,就和霍格沃兹那些拿助学金的穷孩子差不多。偏偏我眼尖,瞧见她左手的无名指居然戴着一只钻戒,是非常罕见的血红色的……对了,和她的眼睛一个颜色——我对炼金术还是懂一点的,那种品质的红钻,比秘银还稀有,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戴在手上,不知道霍格沃兹的教授会怎么说……反正,我开魔杖店这么多年,最奇怪也最倒霉的就是36年前那一天了。”

    “36年前?”Silber敏感地一抬头:“你确定?”

    老头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有些糊涂:“36还是40……?哎……老啦,记不住事了!”他伸手捧住Silber递来的10个加隆,伤心地看看自己的店铺,柜子盒子翻倒一地,没一样完好的,连很多魔杖都没能幸免,“这下好了!我可以关门去过年了!”老头好像一下老了十岁,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

    Silber咬了咬牙,将钱袋整个递给了他。老头讷讷地接着,Silber说我今天就带了这么多,回头有钱了再补给你!她招呼罗道夫斯走人,两人从被炸得稀烂的店门穿出去。等她二人的身影从街面上消失了,奥利凡德还发着愣。半晌,他惊觉自己拿着的是谁的钱袋,顿时感到晕眩:我今天和贝拉特里克斯说了这么多话?!天呐……

    破斧酒馆也是一个客人也没有,酒馆老板窝在角落里边看报纸边抽烟,见Silber和罗道夫斯从后门进来,连忙掐灭了烟起身招呼:莱斯特兰奇夫人日安!莱斯特兰奇先生日安!罗道夫斯匆忙对他点了点头,和Silber快步从酒馆穿了出去,进入麻瓜界。外面的巷子空无一人,两人这才停下开始交谈。

    罗道夫斯开口就问:你不是都要穷疯了吗,怎么有钱给奥利凡德?

    他刚才本来已掏出腰包,准备替Silber赔钱了,哪知道她竟然把一直当宝似攥着的钱袋给了奥利凡德。罗道夫斯太清楚Silber的财政状况了,一分钱她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她的钱都被她拿去给威廉堡的麻瓜买吃的和造房子去了,她的预算里可没有奥利凡德。

    Silber没好气地回答:那些钱是我攒着怕有急用的,谁知道今天出了这个事,总不能让那老头哭着过年吧?

    “你哪来的那些钱?”罗道夫斯问。

    “我把婚戒当了啊。”Silber说,“我没告诉过你吗?”

    罗道夫斯愣了一会。

    他小声说:“你把我们的结婚戒指当了?!”Silber奇怪地望着他。罗道夫斯看上去有暴走的倾向:“你当哪儿了?!”

    “我怎么记得啊,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没钱吃饭,每天只能去麻瓜军队的厨房偷些吃的,有一天走在街上,饿得实在眼花,看见路边有一家当铺,我就进去了。你自己那只戒指不也早就扔不见了吗?”她顿了顿,问他:“你确定要现在和我说这个?我问你,刚才奥利凡德说的那个托斯滕·斯泰因,你认不认识?”

    罗道夫斯瞪眼盯着她,嘴角抖动,神情像是有气没处发似的错乱着。Silber说:“你到底认不认识那个人啊?”他深深吸了口气,憋闷的语气回答:“不认识!……但我知道这个人,他是格林德沃的二十四圣仆之一。”

    “我就知道会是如此。”Silber重重的捏住拳头:“那么和他一起去买魔杖的人肯定是L——圣仆L。”

    她将拳头抵在嘴边,用牙咬着,在巷子里思忖地来回踱步,忽然说:“你听见奥利凡德怎么叫她的了吗?他叫她Silber·斯泰因。那就是我……我是L。”

    罗道夫斯锁起眉头,伸手握住她肩膀:“喂……你怎么哭了?”

    Silber用手背胡乱的抹眼睛,泪水串串滚下,打湿了她的手心和衣袖。罗道夫斯把她揽过去搂住。Silber用头抵住他胸口,放声大哭:“我也有家,我的家在德国……罗道夫斯,我也有家……”

    罗道夫斯低低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很想告诉Silber,L也不一定有家。

    L只是一个小女孩,那个年纪的女孩身边应该陪伴着爸爸妈妈,然后是青梅竹马的男朋友,而不是格林德沃那样的大魔头。那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快乐地长大,而不是在刀口舔血,和白巫厮杀。三十多年生死不知的女孩,从来没人寻找过她。L没有家。

    Silber一哭不可收拾,仿佛要在这里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她一定憋坏了。在她让自己奔波忙碌的每一天,心坎里到底藏着多少事呢?

    巷子那头走来两个麻瓜,远远瞧见搂在一起的两人,调头又出去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看见那俩神经病没,穿的什么怪衣服!”

    说话声惊动了Silber,她从他怀里慌张退开,拉起巫师袍的衣袖在脸上擦,眼睛红红的,歉意地瞅瞅他:“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罗道夫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成一团的胸口,浑不在意地问她:“感觉好点了吗?”

    Silber声细如蚊地说好多了,露在鬓发外的耳根都是红的,她飞快的瞅了他眼,低声说:“你觉得,托斯滕·斯泰因会是我的父亲吗?”

    虽然答案会让她失望,但罗道夫斯还是得说:“不是。”

    他尽力帮Silber分析:“托斯滕和L一样都是圣仆,不过,我们从他对L的态度可以判断,L的实际地位应该比他高——我们先假设托斯滕是L的父亲好了,那么按照你梦中所得的信息,L不知什么缘故在后来与格林德沃反目成仇,甚至遭到格林德沃的追杀,这种情况下,作为她的父亲又同是圣仆的托斯滕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但事实是,L已失踪多年,而托斯滕仍活得好好的——包括他在内的23个圣仆至今都活着,只有L不在了。我有一个想法……也许,Silber·斯泰因并非你真正的姓名,至少,你真正的姓不会是斯泰因,但是想进入霍格沃兹,以L的身份肯定不行,那时候整个欧洲的魔法部都在通缉你,所以,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你当时为了混入霍格沃茨的伪装。”

    Silber苦涩地笑了一下。

    原来她终究还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连贝拉特里克斯都不如。至少贝拉不是要更名改姓才能走进霍格沃茨的大门。

    她对罗道夫斯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托斯滕应该不是我父亲。但我还是想见见他……还有其他人,他们肯定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的家人在哪。”

    一般她说她想怎么样的时候,就是她已经决定要怎么样的时候,罗道夫斯沉声道:“我必须提醒你,德国的黑巫师和英国的不同,他们非常排外,很少有人能探听到他们的内部情况,你想和那些人直接接触,难。”

    “难,不是不可能。”

    “如果你非要这样做的话——”罗道夫斯想了想,说道:“那就从现在开始,尽量讨好黑魔王吧,争取让他下次去德国的时候带上你。”

    “什么意思?”Silber猛的抬头:“黑魔王经常去德国?”

    “每年一次。”罗道夫斯说,“他和那边叫得上名号的黑巫师都认识。”

    “他去那边做什么?想招揽他们么?可你不是说那些德国人对格林德沃死心塌地,不肯做食死徒吗?”

    “事实本来就是如此,黑魔王也清楚,我觉得他根本就没用力争取过。圣徒不是他去德国的目的,我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他没让我跟着去过。我记得,好像是前年……他带了杜鲁哈去。不过,你知道杜鲁哈和贝拉的关系有多糟,你想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基本没有可能。”

    Silber低下头,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总会有办法撬开他嘴巴的。”

    接下去她的安排应该是去玫瑰石庄园,看看能否从他那位和她颇有渊源的继母口中打听到更多的情况,而后便是去马尔福庄园守欠了她钱的卢修斯。再然后——没有什么然后了。一拿到钱,她必然是要赶回威廉堡的。罗道夫斯发现自己今天用心良苦的安排全泡汤了。什么平安夜烛光晚餐,呵呵呵呵……吃西北风去吧。

    他看了看Silber哭成了花猫的脸,心想算了吧算了吧,只要她高兴就行了。

    Silber让他等自己一下,去了巷子外面,半天没有回来,罗道夫斯不放心地跟出去,看见她蹲在路边和一个麻瓜男孩说话。男孩拿着一封信,不乐意的样子,Silber塞给他一张麻瓜纸币,男孩又笑起来,朝她点点头,拿着信跑了。

    “你在做什么?”罗道夫斯踱上前问道。Silber回头看了他眼,从地上站起来:“找人送信给巴拿督。”

    “那所孤儿院?”他抬头往东边一望,疑惑道:“我记得过了那个路口就是,你怎么不自己走一趟?”

    Silber神色悲凉地看着他:“我也想,可我不敢。有黑魔王在一天,巴拿督……我今后都不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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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拿督。

    琳娜·梅瑟里坐在乱糟糟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门从里面上了锁,以防止有孩子突然进来,闯见她正在秘密进行的事情。在她的办公桌上,此时正堆着漂亮的彩色小盒子,和崭新的毛线袜子,盒子和袜子数目相当,都是26只,梅瑟里正在将那些系着彩带的小盒子一一塞入袜子中。

    这是Silber拜托她做的。

    在离开巴拿督的前一天晚上,Silber将这些东西交给了她:“我不知道能不能在平安夜那天赶回来,要是我不在,你就替我把这些礼物给他们吧。在孩子们睡着以后放到他们床头,然后第二天早上告诉他们圣诞老人来过,因为他们前一年很乖,所以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用这些礼物奖励他们……是这样做的吧?”

    “是的,我知道别人都是这样做的。”梅瑟里很高兴,孩子们从没收到过圣诞礼物,在孤儿院,礼物是童话里才存在的奢想。明天早上醒来,他们该有多开心呐?梅瑟里格外小心地将盒子放进毛线袜里,不去碰系住它们的彩色丝带——Silber叮嘱过,这些盒子都被她做过“特殊处理”,缩小了许多,方便藏进袜子里;只要孩子们将丝带拉开,盒子就会变回原来的大小——天呐你还会变魔术!梅瑟里当时就惊奇地说。Silber笑了笑说:是的,我会一点儿。

    盒子里都藏了些什么礼物呢?梅瑟里真想拆开偷看。会有糖果吗?Silber之前就留下了许多糖果,都是孩子们见都没见过的,五颜六色的巧克力豆、水果棒棒糖、奶油太妃糖,Silber要她在今天分给孩子们。“可别让他们一次吃太多,吃坏肚子就不好了!”这一点梅瑟里非常赞同,小迦南今天就不止一次缠着她要糖吃了,天知道他兜里正揣着多少哥哥姐姐们给的巧克力豆,却还搓着吃得圆滚滚的小肚皮问她要。想到这儿,梅瑟里不禁失笑地摇摇头。

    最后一只礼物盒被塞进了一只红色的毛线袜,梅瑟里像完成了某件重大任务,长吐口气,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柜子,将26只袜子放进去,用钥匙锁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办公桌,看有没有遗漏。桌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是Silber到苏格兰的第一天寄来的,被会识字的几个孩子传着看了又看,又反复念给大家听,才叠得平平整整的回到梅瑟里手中。Silber在信里说自己一切安好,嘱咐她将孩子们的近况随时告知自己——特别是比利,Silber对他说要参加游击队的事忧心不已。“你的回信就交给这只鸟——它叫小黑,系到它腿上,它会带给我的。”Silber在信的末尾这样写道。梅瑟里将回信绑到那只黑黢黢的大乌鸦的腿上时,一度担心它会啄自己。它现在飞到哪了呢?梅瑟里望向窗外,它真的能找到Silber吗?

    楼道里不断传来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跑动声,从早上开始就这样了;那些年长一些、被拉去泰晤士河上修桥的孩子也被放了假,德国人破天荒准许他们在平安夜这天休息一日。26个孩子都在呢,要是Silber今天能回来,那一切就完美了,梅瑟里微笑着心想。

    昏暗的走廊尽头,孤儿院的门敞开着,五岁的小迦南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门前,仰头望着台阶上的大哥哥,“你找谁呀?”男孩奶声奶气地问道,嘴里含着一支橙子味的棒棒糖,吃得眉眼都弯着。

    门外的男孩用力的咽了咽口水,眼睛黏着他手里的棒棒糖,说:“有人让我交给琳娜·梅瑟里一封信……你们这儿有梅瑟里这个人吗?”

    “有呀。”迦南扒着门框转过身去,冲楼道里喊:“梅瑟里嬷嬷,快来呀,有您的信!”随后他努起小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小手在兜里掏啊掏啊,伸到男孩面前摊开,手心上滚着三颗红色的巧克力豆:“给你吃,大哥哥。”

    巧克力豆在他的兜里揣了太久,有些化了,红色的糖衣上粘着灰扑扑的棉花和泥土,迦南鼓着小嘴吹了吹,又用手指抹了又抹,然而门外的男孩还是嫌弃的把身子往后仰开,叫道:“我不要!妈妈说你们吃的都是脏东西,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脏死了!”

    迦南歪着脑袋,不明白他的话,他奶声奶气地说:“不是垃圾堆里的呀,是好看的盒子里的呀。”小手依然捧着巧克力豆对男孩举着,男孩说:“就是,就是,你们没有爸爸妈妈,谁会给你们买糖吃啊?”

    这话迦南听明白了,眼里顿时起了雾花,鼻尖一耸,哇的就哭了出来:“你乱说,我有妈妈,我有两个妈妈,斯泰因姑姑和梅瑟里嬷嬷都是妈妈!”

    哭声传进楼里,噔噔跑出一个少年,红色的头发,瘦高的个儿,将伤心大哭的迦南往怀里一搂,生气地瞪着台阶下的男孩:“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他凶巴巴的样子把男孩吓着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梅瑟里从走廊那头急急忙忙跑来,慌张地问:“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迦南,谁让你出来的?!”

    她一下就生气了,跟着她看见了台阶下的男孩,神情登时变得无比紧张,她回头冲那红头发的少年低喝:“比利,带迦南进去!”

    少年恶狠狠的瞪了那男孩一眼,抱起迦南大步往楼里走,梅瑟里用背把门挡着,站在台阶上问那男孩:“你找谁?”

    男孩也是要哭的样子,大声说:“凶什么凶?那个小孩是犹太人,我要回家告诉妈妈,你们这藏了犹太人!”他将攥在手里的信扔到地上,转身飞快地跑了,梅瑟里慌极,拔腿去追,但男孩身子灵活得像一条鱼,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梅瑟里忐忑不安的回到孤儿院,走进楼里,咣的把门关上,插上门栓,伸手就将迦南从比利怀里拽了出来。嬷嬷的神情从未有过的严峻,用双手捉着男孩的肩膀:“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许离开这栋楼!要是有人来,不许离开你的房间——绝对不能让人看见你!你为什么不听话?”

    迦南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呜咽着解释说:“我想,我想看斯泰因姑姑回来没……您说过她会回来的,今天是平安夜……”男孩委屈地抽啜,小手还握着棒棒糖和化成了泥的巧克力豆,舍不得丢。

    梅瑟里鼻子一酸,将男孩搂过去,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楼里的孩子都跑了出来,围在周围,无措的样子,年长些的已明白事态的严重,忧心忡忡的面面相视着。比利在一旁拿着一封信在读,信是刚才那男孩扔下的,比利借着从门楣上透进来的日光一目十行,与其他孩子不同,他的眼里充满了欣喜,因为信上那独一无二的笔迹。

    然而,当读到信的末尾,少年的脸庞变得僵硬了,神色渐渐冷下去了。

    他对在梅瑟里怀里小声呜咽的迦南说:“她不会回来了。”

    迦南从嬷嬷的怀里仰起头,懵懂地望着他,比利心灰意冷地垂下拿信的手,对男孩说:“你的斯泰因姑姑,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骗人。”迦南生气了,连哭都忘记了,“撒谎要尿裤子的,比利哥哥。”梅瑟里疑惑地看了比利一眼,从他手里拿走信,走到一旁读。

    只看笔迹,她就知道信是Silber写的。可怜见的,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把字写成这样呢?

    “亲爱的琳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巴拿督有自己的档案室,是用来存放曾在孤儿院生活过的孩子们的档案的?我想,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帮我查两个人?

    男孩叫汤姆。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这事不会引起比利那么大反应,梅瑟里迅速往下读,发现信的末尾潦草地添着两行话,一看就是匆忙间临时加上去的:

    “我今天回伦敦了,但由于某些不便告知的原因,我不能回巴拿督看你们了。很抱歉,琳娜,我非常想念你和孩子们,可我必须对你说实话,也许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回巴拿督了。我会一直给你们写信的,孤儿院有任何需要都请写信告诉我,替我和孩子们说对不起,好吗?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总有一天,是的,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去的。”

    字迹到这儿,乱得简直要看不懂了,迦南的哭闹让梅瑟里心乱不已,那孩子正用前所未有的坚持和比利争吵着,男孩哭得嗓子都哑了:“斯泰因姑姑不会不要我们的!”

    “不要我们的人够多了!这里是孤儿院,是全世界都不要的地方,事实就是这样,Silber·斯泰因和那些人一样抛弃我们了,她人就在伦敦,却随便找了一个小孩来送信,她甚至都不肯回来看我们一眼,你还不明白吗,迦南?就像你的爸爸妈妈,留下一张纸条说总有一天会来找你,可他们回来过吗?”

    “斯泰因姑姑和他们不一样的!我才不信你的话,你是一个大骗子!”男孩向少年冲去,挥舞小手就要打他,比利伸出一只手架开他,男孩就只能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了,他哭得伤心极了,比利没有表情的站在那,不再说话,他目光哀伤地看着他,梅瑟里大声喝道:够了!走过去将迦南搂进怀里。

    不安的情绪在楼道里无声的传荡开,年幼的孩子悄悄的抽泣,再没有之前那欢乐的节日气息,梅瑟里焦头烂额地哄了一个又一个,却发现给出的解释连自己也无法说服。Silber在信里说的不清不楚,为什么就不能亲自回来一趟呢?哪怕只是站在门口,让孩子们看见她也好啊。她不知道这些孩子对被遗弃的感觉有多么敏感吗?

    梅瑟里左手抱着迦南,右手搂着一个哭成泪人的女孩子,身后感觉有冷风吹来,她回过头,看见孤儿院的门敞开着。比利不见了。

    街上行人很少,大多是小孩,牵着彩色的气球,穿着漂亮的新衣服,蹲在街边堆雪人。巡逻的德国士兵也不管,笑嘻嘻地站在一旁边吸烟边看。比利一阵风地从他们眼前跑过,士兵懒洋洋地骂了句什么,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喝站住。

    再转过一个街角,就是贫民窟里唯一的酒馆。

    酒馆一如平日的潦倒,鼎沸的人声从中传出,流浪汉们在劣质的啤酒中醉生梦死,挥霍着一年的乞讨所得。比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这。走入酒馆逼仄的木门,少年的目光径直向左:

    还是那个角落,破烂的木桌后面,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似乎从来不曾离开过。比利向他走去。

    汉子慢慢放下了右手握着的啤酒杯,隔着那张酒桌与少年沉默地看着对方。他的左手始终按在腰间,手下鼓鼓的。比利知道那是什么。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汉子曾拿出来让他看了一眼:鲁格P85,当今最优秀的半自动手枪,暗杀纳粹军官的战利品。

    “小子,你终于决定了?”汉子率先开口,恶臭的酒气从肮脏的络腮胡下喷薄而出,嗓音低沉似闷雷滚过。

    比利盯着他张邋遢的大脸,却穿过它模糊地看着另一个人的脸,紫罗兰色的双眼,每每一笑,总叫他感到阳光洒满的温暖。

    “我会有枪吗?”他问汉子。

    汉子裂嘴露出满口黄牙,回答:“只要你证明自己能用它杀人。”

    比利沉默了一会,青春的脸孔在飘荡着灰尘的光线中静得仿佛一尊雕塑。最后他缓缓点头:“那么我决定了,我要加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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