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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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是某家杀了他。”
此言既出，四下皆惊。武云起皱眉,道：“来龙去脉，还请庄壮士仔细讲来。”
提起此事庄楚的心情似乎也一瞬间沉郁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两只眼睛盯着地面看了许久,这才继续开口。
“姐夫他,”庄楚轻声说，“是自愿被颜时杀死的。”
……
“……是你！你就是……颜时！”听见对方自报姓名，庄楚双眼猛地瞠大,竟是不顾伤势沉重,从床上暴起，伸手便掐住了颜时的脖子,“是你杀了……是你杀了某家的姐夫，可你……为什么又要救下某家！”
庄楚力能扛鼎，想要捏碎人的颈骨只是举手之劳，但是这人既是他的仇家又是他的恩公，因此哪怕手劲逐渐加大，却始终没有越过致命的那一线。男人死死盯着颜时，表情悲愤中带着痛苦，十分纠结。
“我……咳咳……”被他捏着咽喉，颜时的脸色很快由蜡黄转为青白，艰难地开口，“我……早就……不想活了，死在……你手上……也无所谓，但……还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庄楚怒喝。
“鹿……鹿儿……”颜时的眼珠已有些凸了出来，似乎下一刻就会窒息而死，“鹿儿……的……下落……”
鹿儿！是了，鹿儿还在他手上，现在还不能杀了他！庄楚一惊，手便松开了。颜时软倒在地，捂着喉咙大声咳嗽起来。
“说！”理智回笼，周身的伤口一同发作，疼痛令庄楚越发烦躁起来。
颜时总算喘过了气。他扶着床柱蹒跚起身，慢慢走过去搬个胡凳过来，放在床边，坐了下来。
“王遂喜好收受贿赂，曾不止一次暗示下面的官员给他送礼。”经过刚刚的那一番折腾，颜时的脸色又憔悴了不少。他并没有立刻说起鹿儿的事情，而是从另一处讲起，“明城向来洁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故此王遂早已对他怀恨在心，总想给他些颜色看看。但明城他为官清廉，百姓交口称赞，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某家想听的不是这些！”庄楚冷哼，却没有进一步打断他的话。
“后来金矿事发，王遂更是将明城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放明城离开厉州。”颜时讲述着，神情呆板木然，声音平淡中透着疲惫，“我偷听到了这个消息，便暗地里传信给了明城。然而厉州都在王遂的掌控之下，他又拖家带口，想要安全逃脱简直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我们俩只能采取了一个下下之策。”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由我出手杀死明城，以他的人头做投名状，换取王遂的信任，进而将临清县的事情接管过去，也借此保下弟妹和侄儿的性命。”
庄楚震惊于这个真相，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怎么可能？某家不信！”
“为保万无一失，我与明城商议此事的信件每次都是看过之后便销毁，如今已是证据全无。”颜时垂着眼，“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
“之后的一切事情……都是你的安排？”庄楚虽然嘴硬，但颜时确实救了自己的性命，故此他心中已是相信了大半。犹豫片刻，他迟疑地问道。
“王遂起初想将弟妹与侄儿全部杀掉，却被我劝了下来，说服他可以利用此事给今后新来的知县设饵。按理说他是一州之长官，想要整治一个小小知县，手段应有尽有，何必如此迂回？不过是为了让他相信你们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颜时说罢，抬起头来，望向庄楚。四目相对，庄楚看见这个男人的眼底已是一片荒芜。
“这是鹿儿的藏身之处，我找了个老妈妈照顾他。”一阵沉默过后，颜时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庄楚手边。“不管是处于什么理由，明城毕竟是为我所杀。我为了先后取得李湛和王遂的信任，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死有余辜。若是被你所杀，去了地下，也可以坦然面对挚友了。”
……
庄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结束了讲述。男人低下头，将脸埋在手里。屋内一片死寂，众人皆沉默不语。最受震撼的自然是庄氏，她脸色苍白神情茫然，目光空落落的，不知定在了哪一处。
“阿娘。”清脆的童音突然打破了沉默。鹿儿搂着庄氏的脖子，天真地扬起脸来看着她，“颜叔叔呢？颜叔叔去哪儿了？”
“鹿儿……”庄氏的嘴唇颤抖着，一开口，眼泪便流了下来，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温柔地抚着儿子的鬓发，“颜叔叔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他明明前几日还说要叫我写字的。”鹿儿嘟起嘴，不高兴地咕哝着。“他说我若是能背下书来，就让阿嬷给我做桂花糕吃。他教鹿儿做人要守信诺，可为什么自己却食言了呢？”
“鹿儿，莫要说了！”庄楚沉闷的声音从手掌中传来，带着哽咽，“你颜叔叔他……是天地间最守信重诺的汉子！”
这一句出口，在场的众人都红了眼眶。青萝和画屏早已背过身去小声啜泣，庄氏更是泣不成声，惹得鹿儿慌忙替她擦拭眼泪。
“庄壮士说得对。”武云起轻声道，“颜通判这一生，活得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蒋凝秋狠狠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哀伤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傍晚。吃饭时，庄家三人没有露面，其余人也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正堂中安静得很，一时间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直至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来，才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武知县，你说的没错。”顾绾绾风尘仆仆，神色凝重，“尸体，被人动过了。”
饭后。其余人继续去收拾行装，武云起、蒋凝秋与顾绾绾则来到了书房。
“我带着人到了那里，很快发现土堆有被重新掩埋过的迹象。”顾绾绾道，“为了不放过线索，我命军士将其重新挖开，查看尸体，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现了端倪。胡五的尸体，胸前到腹部的一大片肉，全被人削了下去。”
说着，她似乎是回想起了那恶心可怖的景象，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做下此事的，应是张邦奇无误。”武云起道。
“现在我已将尸体全部烧了个干净，骨灰也都撒了出去，找不到半点痕迹了。”猛喝了几口水，顾绾绾总算缓过气来，继续道，“我派了三十人去四下搜索张邦奇的行踪，但对方是厉州本地人，而且很可能数日之前便已经出发离开，所以想要追上他的希望十分渺茫。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破坏胡五的尸身，还要将他的肉带走？这么恶心的东西，他又要拿给谁看？谁又肯看呢？”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蒋凝秋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怪诞。可下一刻，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性极大的不良联想，令她在瞬间变了脸色。
“蒋姑娘可是有什么思路？”武云起注意到了她的神情，问道。
“胡五……是我杀的。”蒋凝秋面色苍白地看着他，“正面，打了五枪。他的身上……有子弹留下的弹孔。”
“三皇子！”顾绾绾很快反应了过来，叫道。
“没错。”蒋凝秋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一定是要将那块肉拿去给三皇子看……作为证据。武公子白日时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虽料到了他会去找三皇子，却不认为三皇子会肯屈尊见他，可现在又不确定了。”武云起眉头微皱，“若是三皇子打算以此大做文章，向蒋府发难，进而给太子使绊，那事情将变得十分棘手。”
“啊……都怪我！”顾绾绾懊恼地拍了下大腿，“早知道那天晚上就将尸体烧掉好了，哪里还会再出这等事情！”
“是我的错。”事情的根源毕竟出在蒋凝秋身上，她难免愧疚，“若不是我冲动疏忽，也不会造成如此局面。”
“二位不必自责。”武云起看着她们，劝道，“当时事态紧急，你们两位急着赶往秋山城，黑衣卫没有留下活口，谁也想象不到会在这种小地方露出了破绽。况且最初也是因为我觉得张邦奇单枪匹马不成气候，这才打算放他一马，却没想到会惹来如此大的麻烦。追究起来，应是我的责任才是。”
“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想想怎么补救才是正经。“顾绾绾摆摆手，“武云起，你可有什么方案？”
“对方在暗我方在明，他们占据着主动，我们只能根据他们的行为来做出应对，却是无法提前预知的。”武云起摇头，“更何况此时还牵扯到太子，也需要参考他的意见。”他站起身来，“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抓住张邦奇，可一旦让他得了手，也只能届时随机应变了。再想也是无用，天色已晚，明早还要赶路，两位早点安歇吧。”
作者有话要说：颜通判一路走好。
下一章厉州线正式收尾。
因为要去上课没有时间，所以第二卷末尾关于顾绾绾的部分会在九点半左右修改。不是有意伪更，特此说明。
“他死了,是某家杀了他。”
此言既出，四下皆惊。武云起皱眉,道：“来龙去脉，还请庄壮士仔细讲来。”
提起此事庄楚的心情似乎也一瞬间沉郁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两只眼睛盯着地面看了许久,这才继续开口。
“姐夫他,”庄楚轻声说，“是自愿被颜时杀死的。”
……
“……是你！你就是……颜时！”听见对方自报姓名，庄楚双眼猛地瞠大,竟是不顾伤势沉重,从床上暴起，伸手便掐住了颜时的脖子,“是你杀了……是你杀了某家的姐夫，可你……为什么又要救下某家！”
庄楚力能扛鼎，想要捏碎人的颈骨只是举手之劳，但是这人既是他的仇家又是他的恩公，因此哪怕手劲逐渐加大，却始终没有越过致命的那一线。男人死死盯着颜时，表情悲愤中带着痛苦，十分纠结。
“我……咳咳……”被他捏着咽喉，颜时的脸色很快由蜡黄转为青白，艰难地开口，“我……早就……不想活了，死在……你手上……也无所谓，但……还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庄楚怒喝。
“鹿……鹿儿……”颜时的眼珠已有些凸了出来，似乎下一刻就会窒息而死，“鹿儿……的……下落……”
鹿儿！是了，鹿儿还在他手上，现在还不能杀了他！庄楚一惊，手便松开了。颜时软倒在地，捂着喉咙大声咳嗽起来。
“说！”理智回笼，周身的伤口一同发作，疼痛令庄楚越发烦躁起来。
颜时总算喘过了气。他扶着床柱蹒跚起身，慢慢走过去搬个胡凳过来，放在床边，坐了下来。
“王遂喜好收受贿赂，曾不止一次暗示下面的官员给他送礼。”经过刚刚的那一番折腾，颜时的脸色又憔悴了不少。他并没有立刻说起鹿儿的事情，而是从另一处讲起，“明城向来洁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故此王遂早已对他怀恨在心，总想给他些颜色看看。但明城他为官清廉，百姓交口称赞，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某家想听的不是这些！”庄楚冷哼，却没有进一步打断他的话。
“后来金矿事发，王遂更是将明城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放明城离开厉州。”颜时讲述着，神情呆板木然，声音平淡中透着疲惫，“我偷听到了这个消息，便暗地里传信给了明城。然而厉州都在王遂的掌控之下，他又拖家带口，想要安全逃脱简直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我们俩只能采取了一个下下之策。”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由我出手杀死明城，以他的人头做投名状，换取王遂的信任，进而将临清县的事情接管过去，也借此保下弟妹和侄儿的性命。”
庄楚震惊于这个真相，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怎么可能？某家不信！”
“为保万无一失，我与明城商议此事的信件每次都是看过之后便销毁，如今已是证据全无。”颜时垂着眼，“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
“之后的一切事情……都是你的安排？”庄楚虽然嘴硬，但颜时确实救了自己的性命，故此他心中已是相信了大半。犹豫片刻，他迟疑地问道。
“王遂起初想将弟妹与侄儿全部杀掉，却被我劝了下来，说服他可以利用此事给今后新来的知县设饵。按理说他是一州之长官，想要整治一个小小知县，手段应有尽有，何必如此迂回？不过是为了让他相信你们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颜时说罢，抬起头来，望向庄楚。四目相对，庄楚看见这个男人的眼底已是一片荒芜。
“这是鹿儿的藏身之处，我找了个老妈妈照顾他。”一阵沉默过后，颜时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庄楚手边。“不管是处于什么理由，明城毕竟是为我所杀。我为了先后取得李湛和王遂的信任，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死有余辜。若是被你所杀，去了地下，也可以坦然面对挚友了。”
……
庄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结束了讲述。男人低下头，将脸埋在手里。屋内一片死寂，众人皆沉默不语。最受震撼的自然是庄氏，她脸色苍白神情茫然，目光空落落的，不知定在了哪一处。
“阿娘。”清脆的童音突然打破了沉默。鹿儿搂着庄氏的脖子，天真地扬起脸来看着她，“颜叔叔呢？颜叔叔去哪儿了？”
“鹿儿……”庄氏的嘴唇颤抖着，一开口，眼泪便流了下来，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温柔地抚着儿子的鬓发，“颜叔叔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他明明前几日还说要叫我写字的。”鹿儿嘟起嘴，不高兴地咕哝着。“他说我若是能背下书来，就让阿嬷给我做桂花糕吃。他教鹿儿做人要守信诺，可为什么自己却食言了呢？”
“鹿儿，莫要说了！”庄楚沉闷的声音从手掌中传来，带着哽咽，“你颜叔叔他……是天地间最守信重诺的汉子！”
这一句出口，在场的众人都红了眼眶。青萝和画屏早已背过身去小声啜泣，庄氏更是泣不成声，惹得鹿儿慌忙替她擦拭眼泪。
“庄壮士说得对。”武云起轻声道，“颜通判这一生，活得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蒋凝秋狠狠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哀伤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傍晚。吃饭时，庄家三人没有露面，其余人也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正堂中安静得很，一时间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直至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来，才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武知县，你说的没错。”顾绾绾风尘仆仆，神色凝重，“尸体，被人动过了。”
饭后。其余人继续去收拾行装，武云起、蒋凝秋与顾绾绾则来到了书房。
“我带着人到了那里，很快发现土堆有被重新掩埋过的迹象。”顾绾绾道，“为了不放过线索，我命军士将其重新挖开，查看尸体，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现了端倪。胡五的尸体，胸前到腹部的一大片肉，全被人削了下去。”
说着，她似乎是回想起了那恶心可怖的景象，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做下此事的，应是张邦奇无误。”武云起道。
“现在我已将尸体全部烧了个干净，骨灰也都撒了出去，找不到半点痕迹了。”猛喝了几口水，顾绾绾总算缓过气来，继续道，“我派了三十人去四下搜索张邦奇的行踪，但对方是厉州本地人，而且很可能数日之前便已经出发离开，所以想要追上他的希望十分渺茫。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破坏胡五的尸身，还要将他的肉带走？这么恶心的东西，他又要拿给谁看？谁又肯看呢？”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蒋凝秋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怪诞。可下一刻，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性极大的不良联想，令她在瞬间变了脸色。
“蒋姑娘可是有什么思路？”武云起注意到了她的神情，问道。
“胡五……是我杀的。”蒋凝秋面色苍白地看着他，“正面，打了五枪。他的身上……有子弹留下的弹孔。”
“三皇子！”顾绾绾很快反应了过来，叫道。
“没错。”蒋凝秋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一定是要将那块肉拿去给三皇子看……作为证据。武公子白日时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虽料到了他会去找三皇子，却不认为三皇子会肯屈尊见他，可现在又不确定了。”武云起眉头微皱，“若是三皇子打算以此大做文章，向蒋府发难，进而给太子使绊，那事情将变得十分棘手。”
“啊……都怪我！”顾绾绾懊恼地拍了下大腿，“早知道那天晚上就将尸体烧掉好了，哪里还会再出这等事情！”
“是我的错。”事情的根源毕竟出在蒋凝秋身上，她难免愧疚，“若不是我冲动疏忽，也不会造成如此局面。”
“二位不必自责。”武云起看着她们，劝道，“当时事态紧急，你们两位急着赶往秋山城，黑衣卫没有留下活口，谁也想象不到会在这种小地方露出了破绽。况且最初也是因为我觉得张邦奇单枪匹马不成气候，这才打算放他一马，却没想到会惹来如此大的麻烦。追究起来，应是我的责任才是。”
“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想想怎么补救才是正经。“顾绾绾摆摆手，“武云起，你可有什么方案？”
“对方在暗我方在明，他们占据着主动，我们只能根据他们的行为来做出应对，却是无法提前预知的。”武云起摇头，“更何况此时还牵扯到太子，也需要参考他的意见。”他站起身来，“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抓住张邦奇，可一旦让他得了手，也只能届时随机应变了。再想也是无用，天色已晚，明早还要赶路，两位早点安歇吧。”
作者有话要说：颜通判一路走好。
下一章厉州线正式收尾。
因为要去上课没有时间，所以第二卷末尾关于顾绾绾的部分会在九点半左右修改。不是有意伪更，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