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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不忠不孝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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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玄宗挥退了阁臣,有些疲倦地起身,负手立在殿窗边,看着殿外碧叶梧桐,如今已经落得只剩遒劲的枝干,在北风中微微摇曳,颇为苍凉。

    “陛下,建宁王已在殿外候见。”高力士进来向他拜道。

    玄宗转过身来,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李倓跟着高力士进到殿中,看见的便是一身明黄软缎圆领袍服,系着织金丝绦的玄宗默默立在窗前的背影,窗外萧索的冬日景象衬托得他有几分苍老之色,祖父已经开始老了。李倓不知为何忽然会这般想。

    “臣见过圣上。”李倓拜下,虽然是嫡亲的祖孙,礼不可废。

    玄宗淡淡道:“起来吧,到这边来,朕有话与你说。”

    李倓不敢不从,起身走到殿窗边,在玄宗一步之遥的地方恭敬地停住了步子,陪着他看着窗外。

    紫宸殿是整个大明宫最高的殿阁,屹立在大明宫最中央,站在这里可以遥看整个大明宫此起彼伏的殿堂楼阁,连同里面生活的人,仿佛都在掌控之中。此时虽然还不到漫天飞雪数九严寒之时,却也已经下了霜,殿阁的青瓦上结了一层薄薄剔透的霜花,微薄地反着天光,看不真切,更叫人的心虚虚浮浮不着地。

    “那一处是哪里?”玄宗忽然指着窗外一处低矮的房舍问道。

    李倓凝神看了看,低声道:“是尚衣局。”

    玄宗微微点头,却是望着他:“你昨日去过那里。可曾发现了什么?”仿佛只是随口问起,却又叫人不得不深思。

    李倓并非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他却低着头不曾回答半个字,一径沉默着。

    玄宗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儿,若说起来,这许多儿孙中他最看得上的只有隶王李琰,和眼前这个建宁王李倓,这两个人都像他,却又都不像他。李琰果断勇敢,善于掌控大局,却是被儿女私情所误,为了大徐氏放荡不羁,不肯用心朝事,而李倓却是谨慎细致,资质过人,却也能坚守本心,只是少了一些帝王乾纲独断的霸者之气。

    可如今,李琰已经被大理寺定罪,而眼前这个却偏偏是太子所出!

    “为何不肯再彻查下去?即便那孟氏所言不实,却也是疑点重重,为何你不肯彻查下去?”玄宗冷冷逼问道。孟氏便是那日开口说见过顾氏的绣娘。

    李倓依旧是一言不发,最终跪了下去:“臣死罪!”仍旧是不肯说。

    玄宗身子微晃,好容易撑住殿窗稳住了,终于露出一丝苦笑:“朕忘了,你最是孝顺,此事关系到东宫,你如何会查下去,宁可自己死也不肯再查下去,其实你已经猜到,此次魇镇之事东宫脱不了干系是吗?”

    李倓俯身在地,身子微颤,却仍是只有沉沉一句:“臣死罪!”

    “你的确是死罪!”玄宗失望的神色不加掩饰,“你只记得你是他儿子,却忘了他是大唐太子,是朕的儿子,隶王的亲兄长!而你也是朕亲封的建宁郡王,掌管宫中与长安防务,却要眼睁睁看着他陷害兄弟,魇镇父亲,剪除异己!你以为你是孝,其实早已是不忠不孝!”

    李倓自来深得玄宗看重,每每授以重任,从不曾这般疾言厉色被训斥过,更是说这等决绝的话,此时的他已是眼中隐隐有泪,却是叩首道:“臣自知死罪不可饶恕,还请陛下莫要再……莫要再追究此事,此事全是臣所为,臣愿以死谢罪!”

    “好一个堂堂男子,好一个领着京都防务兵权的建宁王,竟然会以死逼朕!”玄宗气极,指着他道,“你以为你死了他就会罢手?他要的是朕的皇位朕的性命,还有你这些叔叔们的命,你以为朕会因为你就会饶过他?”

    李倓并非不知道东宫的手段,只是他为人刚正,又是心里良孝,虽然知晓些许却是不肯去想,他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是那样一个心思深远很辣的人,宁可他如同表面看起来一般温和敦厚。他不似自己的几位兄弟一般肯为父亲做事,他宁可在外带兵,很傻插手东宫的事,前一次要不是太子以寿王进献杨氏姐妹祸乱朝纲,若回益州必将起乱,他也不肯帮着出手追拿寿王。

    是的,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不能选择自己的父亲,只能用自己的命来两全。

    “你是要看着他做下谋逆叛乱害死至亲的滔天大罪,才肯悔悟吗?”玄宗恨道。

    李倓一震,他是人子更是人臣,如今却是无法选择,闭了闭眼,口中道:“求陛下发落。”

    玄宗终究是失望了,他原本以为至少可以让这个自己看好的孙儿明白过来,不再为东宫所左右,听从自己的教导,然而他却是请求自己发落他,宁可被处置,也不肯在他与东宫之间做出抉择。

    他颓然地望着窗外,东宫离紫宸殿并不遥远,不过是隔着几座宫殿,远远便可看见东宫朱紫色的宫墙,可是他却觉得那么远,远的几乎是个到不了的地方。

    “你下去吧,朕会下诏处置于你。”许久,玄宗才开口道,没有再看李倓一眼。

    李倓含着泪,对着玄宗的背影叩首,悄悄退了下去。

    殿门吱呀一响,殿中又恢复了寂静,高力士悄悄走进殿中,看着玄宗萧索的背影,心中也是百般感叹,开口道:“陛下,建宁王之事……”

    玄宗没有回过身来,依旧是望着殿外,只是极为轻地道:“朕……老了么?昏庸了么?”

    高力士连忙道:“陛下正当壮年,何来老字一说,如今更是开元盛世,人人皆赞颂陛下的英明。”

    玄宗无奈地笑着:“你不必哄朕,朕老了,也糊涂了,原本想将这天下交给太子,他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守成也是绰绰有余,他之下还有倓儿,大唐三代之内总是能确保无虞,可是如今他连等到朕死都等不得了,要把这些亲兄弟一一除掉,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连自家兄弟都能下手,又怎么能指望他爱民如子,顺从天意民心?!”他太过激愤,以至于咳了起来。

    高力士连忙劝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玄宗摆摆手:“无妨,朕只是可惜倓儿,这么个好儿郎偏偏被太子给误了,竟然为了那个逆子宁可以命相抵,却不思量朕这些年如何栽培他,又是如何为他打算的。”

    “陛下息怒,其实也是情理之中,建宁王毕竟是自幼在太子殿下身边长大,得太子悉心教导,难免会一时难以抉择。”高力士躬身道。

    玄宗听得此言更是恼怒:“他是真心在意倓儿么?他不过是要一个能够帮他不择手段的工具罢了!他以为张氏死了,朕就不知道究竟了么,朕以为他看在倓儿的份上会收手,可是他居然把容忍当做了朕的昏庸!朕便再也容不得他了!”

    高力士脸上惶恐,心头却是一喜,欠身道:“陛下圣明。”太子只怕是难以安稳了。

    “去吩咐门下省拟诏,建宁王李倓目无法纪,藐视朕躬,着降为并州刺史,即日去出京并州赴任。”玄宗慢慢地说完了。

    高力士却是大吃一惊,玄宗竟然要把建宁王罚去并州,并且革去郡王之位,这惩罚实在是太过重了,他可是知道在玄宗心中李倓是什么位置:“陛下,这……这只怕太过了,还是等消了气再决断吧。”

    玄宗冷着脸道:“你照着朕的吩咐去门下省吩咐就是了,不必多说。”高力士只得应下了,叹了口气,正要退出去,却又被玄宗唤住:“让隶王去芳林苑住上些时日吧,贺氏与崔氏赐死。”

    高力士此时却是禁不住惧怕,玄宗是要拘禁隶王,想不到还是到了这一步,他不敢多说,只能低声应下:“老奴这就去门下省。”

    玄宗看着他退了出去,慢慢转过身看向霜天如画的大明宫,沉沉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样能够保住四郎与倓儿,不教他们再被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中去。

    苏宅门前,小巧抱着安哥儿,绿柳带着一干婆子丫头早就泪眼盈盈等在门前,远远看见马车过来,欢喜地迎上去,看着苏云撩了帘子下来,顿时泪流满面:“娘子,你平安回来了……”

    苏云此时也是酸楚难当,含着泪抱过安哥儿,用冰凉的脸贴了贴他的小脸蛋,那小人儿却是眨了眨眼睛看着她,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叫苏云更是欢喜感动,连声道:“好孩子,阿娘回来了,叫你委屈了。”自打生了安哥儿,却是波折连连,这样小的孩子时时被撇下,叫她怎么能不心酸。

    抬起头看着小巧绿柳几个,叹气道:“叫你们担心了,万幸无事被放出来了。”

    小巧抹着泪:“娘子,先前建宁王来说你在刑狱了无事,叫婢子们宽心,哪里能放心得下,那里可是黑不见天日的牢狱,如今见你无事才放下心来。”

    绿柳也是泪眼盈盈,拉着苏云的手:“瘦了许多,娘子在那里怕还是受了许多委屈吧,只是婢子们无用,竟然不能帮着打点打点。”刑狱不比寻常监牢,根本没法送人情,自然也关照不到。

    苏云强笑道:“不曾受什么委屈,只是关了几日,这不是好好地吗。”她抱紧了安哥儿,“咱们进去吧。”

    小巧却是顾不得抹泪,吩咐小丫头端了一盆烧得旺旺的火盆上来:“快过了火盆,把晦气都除一除,保佑娘子日后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苏云看着那盆升得老高的火,一时哭笑不得:“小巧什么时候还讲究起这个来了。”

    小巧撅着嘴道:“这可马虎不得,娘子前次回来就该去去晦气,也就不会有这牢狱之灾了,好在这会子也来得及,除了晦气,日后就会万事大吉了。”

    绿柳也点头道:“娘子就听一回吧,诚心必然会无事的。”

    苏云看着她们,也知道这些时日为了自己受了不少惊吓和担忧,也就不再拒绝,把安哥儿交给乳娘,自己提起裙摆跨过火盆,笑着道:“这下子便好了吧?”

    小巧这才让人撤下火盆去,笑逐颜开:“一会子伺候娘子沐浴更衣,把这一套沾了晦气的衣裙拿去烧了便无事了。”苏云顿时无语,看来这几次真把小巧给吓坏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活生生成了迷信的老太太了。

    绿柳一路陪着苏云进去,一边把这几日宅子里的事拣要紧的说与苏云知道:“……听说大夫人身子不太好,婢子便斗胆做主,不曾叫大夫人知道娘子去了大理寺的事,原想着等大夫人好些再说也不迟。”

    苏云点头道:“这是正理,姨母身子要紧,我不过是关了几日,没什么事不必叫她知道了,明儿备上些东西,我过去瞧瞧姨母去,也不知是怎么不好。”

    说到去看大夫人,苏云想起自己被放回来还不曾让人知会过建宁王府,他此次这般照拂,于情于理都亲自该去道个谢。想起那日在监房里,李倓伸手替她撩起碎发的情形,苏云不禁脸上微微泛红,不自在地低下头去,不知道他究竟是何心意,是无意?还是有心?她却不相信他是像邹霖所说,只是一时新鲜,他不是那样的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