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小说网 > 庶道难 > 第103章 陪夜

第103章 陪夜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一秒记住【谷粒小说网 www.gulixi.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当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时候,顾老爷发现自己的鞋子都被踩掉了一只。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尤其想到杨欢欢就住在主屋后不远的地方,更是气急败坏——顾老爷一时几乎忘了身份,亲自捡起鞋子,喝骂道:“都反了天了!我们这等人家的女眷,竟像粗野乡妇一样哭哭喊喊,动手厮打!你们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女训,什么叫做德容言功!”

    顾老爷一张脸被怒火涨得通红,加上脚上文士鞋一时怎么也蹬不上去,火气更大了,一把甩开就要上前来帮忙的绿瓣,接着声如震钟般地训斥了一大通。

    待骂得够了,他看了一眼身上齐齐整整、毫发无伤的孙氏。后者头上汗巾子掉了一边,垂在耳旁,显出了几分老态。她浑然不知,仍坐在床上,被顾老爷训得面色发白,强自不服地说了一句:“老爷,是这丫头要害我——”

    顾老爷没有理会她,接着又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顾成卉。小姑娘此时抽抽噎噎,哭成了泪人一般,脸上浮起一道红红的巴掌印。小小一个身体缩在地板上,动也不动一下。若说府中小姐忽然走火入魔了似的要毒杀嫡母,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因此,顾老爷是不信的。

    而样子最惨的莫过于三个仆妇了——绿瓣、细辛、乐妈妈三人,脸上手上,都是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发髻被抓散了,衣袖也被扯裂了。三人各自气喘吁吁,瞪大了通红一双眼睛站着。

    顾老爷平了平呼吸,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句话刚吐出来,立刻好像捅破了一个嗡嗡乱响的马蜂窝似的,激起乐妈妈、绿瓣二人同时开了腔。顾老爷一挥手,喝道:“没让你们说话,胆敢随便插言的,就立时拖出去卖了!”这才让乐妈妈、绿瓣两人闭了嘴。

    孙氏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不声不响的顾成卉主仆俩,对顾老爷冷笑一声道:“还能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去给我端药的时候,支使走了旁人。我这丫头,”她指了指绿瓣,“亲眼见她鬼鬼祟祟想用身子遮挡着,然后掏出一个纸包来,把里面的药粉全倒在了我的药碗里!”

    说罢,她朝桌上努了努嘴。顾老爷顺着孙氏的目光一看,只见桌上正正坐着一只大海碗,果然装了一碗子的药汁儿,此时已经全凉了。碗旁边,放着一个已经空了的黄纸包——看式样,的确像是药房里用的。可还不等顾老爷把头转回来,就听身后响起了一阵如泉水一般清洌、又带了十分委屈的声音:“小五决没有给太太下药——太太,小五对您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啊!”

    孙氏冷冷哼了一声道:“纸包可是从你的袖子里翻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成卉忙站起身,走到顾老爷身边道:“父亲,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愿意将这一碗药喝了,以解太太心头之惑。”话音未落,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顾成卉就已双手捧起了碗,咕咚咚地一口气喝下去了小半碗。

    药汁苦涩难喝,她放下碗时,一张小脸已皱得紧紧地了。细辛急忙快步上来,用帕子替她擦了嘴,这才含着委屈、埋怨地对顾老爷道:“我家姑娘一片孝心,怕药汤苦口,又不愿意声张,才悄悄背着人,放了一包细白糖下去。不想绿瓣姐姐见了,不知怎么,就误会我家姑娘是要下药——这也罢了,偏偏乐妈妈听了,还不问青红皂白,冲上来就要打姑娘,奴婢一时气不过,这才跟她们厮打起来……”

    顾成卉听了,好像有无限冤屈无处诉说,把脸埋进帕子里呜呜地哭起来。

    孙氏主仆三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乐妈妈才颤颤地举起一根手指,指着顾成卉道:“——既是如此,为何你方才,方才不说!又作出了那些样子……老爷,老爷明鉴……太太,太太您说一句话啊,方才的情形……”

    孙氏的脸色沉得好像可以拧出水来似的,一言不发。——到了这个时候,她要是再不明白顾成卉是专门捏了一个套子给她往下跳,那真是白当这个主母了。

    主母不说话,乐妈妈和绿瓣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急的只觉得好像有七八张口也不够用似的,夹缠不清地就要给顾老爷解释之前的情况:顾五小姐和她婢女细辛,是如何作张作致、惺惺作态地不肯叫她们接近那碗药,神态又是多么地慌张、鬼祟、可疑……而她们又怎么敢去打小姐,不过上前拉了一把罢了!

    可是顾成卉刚才端起碗那委委屈屈的一喝,已经足以胜过二人的任何说辞了。

    看着父亲的脸色,顾成卉心里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掌握了主动权,就变得特别简单了。绿瓣、乐妈妈二人以妄言挑拨、以下犯上的罪名,各被赏了二十大板的家法——二十板子打过之后,两人几乎都站不起来了,衣裤浸透了血,在身上粘得紧紧的。还是多亏小丫头扶着,这才一步一步挪回了下人住的后屋里去。天也晚了,不好再为了下人找大夫,孙氏只得遣了一个小丫头去照看。

    经过了这一闹,顾老爷自然也没了与杨欢欢谈情说爱的心思,转身就出了门往何姨娘处去了,只留了顾成卉和孙氏独自在屋中相对。

    苏金与另一个新晋的大丫鬟衾烟,见状赶忙进了主屋伺候。她们两个方才躲过了一劫,此时生怕惹了孙氏的眼,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打理了一遍屋子,又为孙氏铺好床,熏上香,就束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儿。

    唯有顾成卉,刚才打发了细辛去看乐妈妈二人,自己仍旧没事人一般,坐在椅子上用了一杯热茶,又笑着对孙氏道:“太太想不想用些茶点?”

    孙氏乌云密布的脸色,几乎可以使人窒息而死——可独独对顾成卉没有半点效用。她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有点看不明白了,你闹了这鸡飞狗跳的一场,难道就是为了叫她们两个挨板子不成?”

    顾成卉用一种恭敬得挑不出毛病的语气回道:“回太太,小五不敢。她们做错了事,父亲罚得自然有道理。”

    孙氏冷冷哼了一声。

    “太太,时辰已经不早了,您也该歇着了……要我说,您这一日里,总是不断地动情绪,怪不得身体不好呢。”顾成卉真挚地道,又转头吩咐两个丫鬟:“你们去给我搬一张榻子来,我今晚睡在太太床脚边。”

    两个丫鬟瞪大了眼,一时无言以对,只有看向了孙氏。

    孙氏的语气里带着恼怒:“你还嫌闹得我不够?我晚上不用你伺候!”

    “太太这话就偏颇了……病情夜里才是最容易反复的,小五不亲自在床边伺候您,心里怎能放心得下,又叫什么侍疾呢!”顾成卉依旧笑眯眯地坚持。

    孙氏顿了顿——忽然也笑了,对丫鬟吩咐道:“既然这样,你们还不去给五小姐把那张梨花木榻子搬来!五丫头难得有这份孝心,”她咬住了难得二字,“怎么也不能拂了你的意。”

    她态度转变太快,反叫顾成卉楞了一下。

    一旁苏金得了吩咐,忙进了稍间,搬出了一张榻来。顾成卉瞧了瞧,那榻子不到一人宽,两臂长,恐怕以她这副幼龄女童之身也得蜷缩着,才能勉强挤下——这分明就是一张脚榻。苏金又去抱了一床薄被来,往榻子上一铺——这一下,只见被子不见榻了。

    待孙氏由两个大丫鬟伺候着漱洗了,苏金在屋子角落里留了一盏油灯,只要挑一挑就能亮起来,这是以防主子起夜看不清楚。而她自己和衾烟就睡在了紧贴主屋的外间里。顾成卉伺候孙氏上床躺好了,放下帷帐,吹了灯,自己除了外衣,便蜷着躺在了脚榻上。

    刚刚躺下还不过一刻钟时间,就听见孙氏的声音从帷帐里头悠悠地传出来:“我渴了,去倒杯水来。”

    顾成卉披着外衣坐起来,用脚尖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鞋,站起身。那是一双室内穿的软缎子鞋,鞋底又软又轻——她也不急着去倒水,而是来回走了几步,这才到了帷帐外面,轻声问道:“太太要喝茶还是水?要凉的还是热的?”

    孙氏的声音搀上了恼怒,喝道:“要你去你就去,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帐子外头悉悉索索一阵声音,似乎是顾成卉走远了去倒水。过了好一会儿,她那清澈的声音才又慢慢响起来:“太太,水来了。”接着就见一只端着杯子的小手从帐子外伸进来。

    孙氏微微一笑,就着她手喝了一口,当即提高了声音道:“——我要的是茶!”

    外面的小姑娘轻声道:“太太稍等。”便走了开去,又倒了一杯茶端进来。

    “是外面桌上的吧?冷冰冰的,要我怎么喝?”

    只听顾成卉迟疑道:“可是茶水房的炉子已经熄了……”

    “那就重新生起来。五丫头,这难道还要我来教?”孙氏嘴角噙着笑。

    顾成卉似乎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出了门,往茶水房去了。里屋这么大的动静,外间的两个丫鬟依然静悄悄的,好像已经睡着了似的。待她好不容易生了火,烧了水,又泡好了茶端进来时,免不了又被孙氏训斥一通“手脚太慢”、“你要烫死我?”“冷热茶混了之后温吞吞的,难喝得很!”“我是为你好,你这样将来到了夫家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顾成卉似乎也对这样有意的刁难毫无办法,只能认命地跑了一趟又一趟,直耗了大半个时辰,才听她可怜巴巴地道:“太太,刚才的都倒了,只有这最后一杯了。要不您试试这个吧?”

    孙氏这时也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接过了她递进来的茶杯,用了半口道:“唔,倒个茶也要教你半个时辰,才算有一点样子。我乏了,杯子撤了你便自去睡吧……”

    主屋里这才又沉寂了下来。过了也不知多久,听见孙氏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沉稳绵长了,顾成卉忽地睁开眼睛,缓缓在黑暗中坐起身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