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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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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隆冬,队伍却还停留在于阗古城,未曾启程。

    走到半途,宋氏就病了。

    好在倒不是大病,只是一时间水土不服,寝食难安,叫人担忧。谢姝宁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开始懊恼自己不该怂恿她一道来塞外。若非被她缠着说了一回又一回,宋氏也不至抛却顾虑跟了来。

    此去风沙万余里,极目所到之处,只有苍莽黄沙在日光下,似海粼粼。

    谁都清楚,这是一条不容易走的路。

    沙漠同天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白日里的火热烈日,将沙海烧得滚烫,若是有人赤脚踏上去,下一刻就能被烫得起泡;夜里的温度,却凉得如同冰窖,叫人裹上大氅也依旧瑟瑟发抖。

    连绵起伏的沙丘随着长风,缓缓移动。

    黄沙下掩藏着数不清的流沙地带,骆驼也好人也罢,一旦不小心踩了进去,就会被霎时吞噬。

    这些事,谢姝宁早在一开始便都清楚。

    她也早在最初就做好了准备。

    可等到真的站上这片土地,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再难寻出一分底气来。

    ——尤其是在宋氏精神恹恹之时。

    他们落脚的地方,在古城边缘地带,其实已是临近沙漠,过了这片沙海,便能进入最终的目的地敦煌。

    可最终,谢姝宁还是决定先留下休整,待宋氏身子好些,再启程。

    宋延昭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但此地来往行人身份复杂,他并不放心只让宋氏母女自己留下,所以干脆也就暂时停留。正好他手下有一批商队也要从江南归来,必然途经于阗,到时再一同启程也可。

    自打离了京都,队伍出了榆关后,这一路走来,他们虽走得慢,但到底并没有在何处逗留过太久。

    于阗还是头一回。

    谢姝宁站在客栈二楼的客房里,倚窗而望。

    远处有风,卷起黄沙,像是一阵烟,稀薄又绵密。

    客栈上空的天是蔚蓝的,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遥远的角落才有大块的白色云层悠悠漂浮着,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遮挡了恍若夏日的红日。

    风声中夹杂着驼铃声响,悠远而清脆。

    谢姝宁不由听得微怔。

    “阿蛮,外头是不是起风了?”披着冬衣的宋氏缓步走近。

    谢姝宁扭头,笑着去搀她,道:“今日风不大。”

    这几日天气都不错。

    宋延昭的商队,大抵今日便能进城。向导说,这个时候进入沙漠,问题不大。

    但沙漠里的气候瞬息万变,谁也不能做完全的保证。

    谢姝宁倒是颇为惴惴不安。

    宋氏焉能瞧不出,便道:“前先日子娘亲只是有些不适,如今已是好得多了,你别担心。”

    “哪能不担心,后头要走的那一段路,才是最难走的。”谢姝宁摇了摇头。

    宋氏拍拍她的肩头,又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心疼地说:“路难走些倒不怕,只是你这脸都被风给吹黑了。”

    脸面黑些,又能算是什么事!

    谢姝宁被说得笑出声来,“娘亲莫要担心这个了,养养总是会白回来的。倒是你的身子,可千万要谨慎些。”

    宋氏应了,任由她扶着自己回去歇着。

    桂妈妈几个在边上守着。

    玉紫就上楼来请谢姝宁,“小姐,舅老爷请您下楼,说是商队到了。”

    “这么快?”谢姝宁微微吃惊,原本接到的消息,说的是傍晚,可这会连午时都还没过。疑惑着,她已经下了楼,径直往宋延昭那去。

    宋延昭见了她便道,“怎么不换衣?”

    这意思就是要立即出发了。

    谢姝宁便忙让玉紫去取,拿了件绣暗云纹的青色斗篷来穿。

    这是当地极少见的衣物。

    因而他们一出门,就有人三三两两地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探究。

    谢姝宁不禁踌躇,该不该购置几件当地的衣裳。

    实在是这样被人当成猴子看的目光,叫人不爽得紧。

    何况这边对男女大防并不十分看中,大街上喝着酒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过往的妇人少女看,根本不是件大事。

    甚至于,卖笑的姑娘,莺声燕语,当着众人的面,也是笑得又浪又骚,叫人听了就忍不住脸红。

    饶是谢姝宁脸皮厚,也有些受不住,脚下步子不禁快了些。

    悠远的驼铃声渐渐近了。

    听得多了,就显得有些拖沓起来,有种懒洋洋的疲惫。

    宋延昭带着她拐了个弯,往西面最大的集市去。

    忽然,两匹高壮的西域马迎面而来。

    道路狭窄,谢姝宁慌忙闪避,险险擦身而过,却还是脚下踉跄了下,差点摔在了地上。

    “阿蛮!”

    宋延昭大怒,冲着马背上的身影骂了句谢姝宁听不懂的话。

    不过照看谢姝宁为重,他并没有追上去,只立即转身来查看谢姝宁的伤势。

    好在只是方才差点跌跤之际,她重重扶了一把身边粗糙的墙壁,手心蹭破了点皮而已。

    宋延昭长舒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地要先送她回客栈包扎去。

    “舅舅,只破了点皮,不打紧的。”她摇摇头,并不愿回去,只自己取了帕子出来将手掌缠了起来,暂时挡住了灰尘侵蚀。

    宋延昭知道她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强硬,略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一行人便立即继续往西市去。

    而方才穿行而过的两匹西域马,跑出老远后终于渐渐慢了下来。

    马背上的两个人摘下帽子,下头露出的却是两张同当地胡人生得截然不同的白皙面庞。

    眉目清秀如同远山,两张脸乍然看去,竟还有几分相似。

    一个十三四,另一个似乎还要小些,面上眉眼还含着稚嫩的意味,但眼神已如这边城外的荒漠一样,辽阔得仿佛没有边际。

    不论哪一个,看上去都不那么像是孩子。

    年长的那个提着缰绳,眉头皱起,道:“方才那人最初可是喊了句西越话?”

    “风声太大,听不清楚。”年少的摇了摇头,继续策马缓缓而行,“于阗是这一路必经的城,西越的客商在此出没也不奇怪。”

    “也是!”年长的少年听了,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了些。

    年少的却咧嘴笑了起来,重新戴上帽子,伏下身去,扬鞭疾驰,朗声道:“七师兄,再不走可就要晚了!”

    “快走!”

    风声里,两匹马遥遥跑出了众人的视线。

    然而马背上那个年少些的少年,噙着笑意的嘴角却又慢慢将弧度收了起来。

    他低低伏在马背上,迟疑着,在唇齿间咀嚼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阿蛮。”

    ……

    谢姝宁这时则已经跟着宋延昭走至西面的集市。

    成群结队的骆驼或站或卧,驼背上的商人个个满面风尘,歪七扭八地靠在那,似乎精疲力尽。

    宋延昭走上前去,直接朝着个叫刀疤的高大汉子走去。

    有只骆驼缓慢地站起身,驼背上厚重的褡裢跟箱笼随着它的动作,发出丁铃哐啷的声响,一下下拍击着它壮硕的背部。

    谢姝宁已不是头一回见到骆驼这种生物,但每一回都会打从心底里对它们产生敬意。

    古道漫长,若没有它们负重而行,单凭几个人,是难以通过的。

    而此刻,映入谢姝宁眼帘的那个汉子,亦如骆驼一样坚毅。

    同行的客商都已被漫漫旅途磨光了精力,唯有他依旧眼神如鹰,身板笔挺。

    谢姝宁打量着那些挂在驼背上的货物。

    隔着箱笼,她也猜得出里头是丝绸跟茶叶。

    这些东西,从西越的江南城镇远道而来,穿越大漠去到另一端,就能获得十倍的价钱,怎能不叫人心动!

    同样的,她也心动。

    她不由望向了正在同刀疤低声交谈的舅舅。

    自从进了于阗,她就渐渐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端倪。

    她的舅舅,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这一支驼队,密密麻麻百余人,规模绝不能算小。

    可她从宋延昭口中得知时,他用的却是相当漫不经心的语气。

    由此可知,他手里远有比这人数更加庞大的商队。

    她仔细打量着。

    商队中有一群人是单独坐在另一侧的。

    这群人的身上虽然也显现出疲态来,可刀依旧未曾离手。

    是职业的刀客。

    这群人的存在就像是西越的镖局,但价格却远胜过普通的镖局。

    谢姝宁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其中的信息。

    要雇佣一支刀客队伍的价钱,所带货物能换取的钱财货物……

    就在这时,宋延昭同刀疤说完了话,唤她,“阿蛮。”

    她收敛心神,匆匆走了过去。

    宋延昭拍着她的肩头,笑着同刀疤道,“这是我外甥女,叫阿蛮。”话毕,又对谢姝宁道,“叫刀叔。”

    谢姝宁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刀叔”。

    对面的黑脸大汉因了面上一道自眉骨到左脸的刀疤而显得有些狰狞,但他笑起来时,声音洪亮,神情爽朗,叫人心情舒畅。

    见过礼后,宋延昭便先带着谢姝宁回客栈去。

    商队也需要休整,不可能立即便启程,干粮饮水,都需要准备妥当才能出发。

    所以时间,定在了两日后。

    这一天夜里,谢姝宁却翻来覆去,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边城的月夜显得格外凄凉,叫人夜不能寐,也总是容易叫人想起心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