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身前身后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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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片沉重的夜色里，狄家夫妇屋里的烛光却剧烈地晃了晃。
姜八娘跪坐在坐塌上，那双顾盼流波的眼睛直往狄用勤身上瞪，只听她在一旁冷笑道：“怎的，手不疼了？”
“阿容——你，唉！”狄用勤顾不上刚刚那只砸在镜台上的手，只是一边连连叹气，一边在屋里踱来踱去，只听他道，“阿容，姚家此举，为夫愠怒！”
姜八娘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狄用勤耐心地解释起来：“阿容……为夫如何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姚家虽然可恶，到底那姚二郎还是大姐心坎儿上的人，我们当着大姐的面说那姚二郎的不堪，那孩子又会如何作想呢？！”
姜八娘闻言也只看着摇曳的烛光，微微掩着胸口叹气——她如何不懂夫君的意思呢？只是……她的脾气一向是急躁惯了的，那会子她心里也没想周全，就当着大姐的面数落起姚家的不堪，却罔顾了她的脸面。
“夫君此言，阿容岂会不明白！奴只是……奴只是可怜大姐……真真是个傻姑子……傻姑子啊……”姜八娘越想心里就越酸，忍不住便掩面抽泣起来。
姜八娘就这么一个孩子，狄大姐也是从小被爷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在狄大姐十一岁随着闺中姐妹上巳出游的时候，隔着帏帽的轻纱，恍惚间看到了那种只属于诗经里的优哉游哉。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那人便是当时年方十三的姚二郎。
狄大姐芳心暗许，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唐人原本不喜拘束，还崇尚奔放随性。于是乎，约莫整个益州城的人都知道狄家大姐恋慕姚家二郎的事情。
只可惜，世上有句话，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姚二郎并不喜欢狄大姐。或者说，狄大姐容貌上虽然有几分人才，奈何姚二郎却嫌弃狄大姐的出身。
姚家父翁乃益州录事参军，姚家主母也是益州一位明经秀才家中的次女——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士。
而不管狄家的酒肆是日进斗金还是门可罗雀，商人始终是商人，狄家也只是一介商户。
士农工商，这之间，也不知道隔了多少痴男怨女的血与泪。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这一番纠葛，竟然会牵扯出多少恩怨来。
无论狄大姐如何痴情，那姚二郎最终还是不肯接受狄大姐的心意。
不过——在天宝四载，一个明朗的春天，姚二郎在一场出游时意外染上了天花。
天花，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小意思。在古代，这两个字那就是致命的玩意儿。
染上天花以后，姚二郎几乎被天花折磨得生不如死，游方的和尚曾言，姚二郎需要的不仅仅是药，而是——一个自愿前来冲喜的女人。
正常人可没谁愿意给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冲喜。
然而狄大姐却愿意。
于是就在天宝五载，十三岁的狄大姐带着十里红妆，正式成了姚家的二娘子。
狄欢可不知道这身子原主的父母在讨论自己的事情。
在她彻底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时辰过后了。
狄欢只用一个时辰便慢慢地回想起狄大姐的所有事，这也算是她当了多年的老会计，记忆惊人了。
于是，在狄欢的脑海里，慢慢形成了一张关系网。
这会儿是唐朝，这里是益州。
原主，人称狄大姐，单名一个欢字，善良宽和，脾气温吞，闷葫芦一个，整个儿就一针扎了也不知道喊嗳哟的老好人，模样嘛……这个狄欢倒没怎么看过（我能说其实她是没找到镜子么……），不过爷娘都生得那么齐整，估计底子还是不错的，对了，这个狄大姐虽然已经嫁到姚家三年，但三年间一直怪病不断，所以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阿娘姜氏，人称八娘，闺名有容，是土生土长的益州人，仅育有一女。
阿爷狄用勤，行四，却并非益州本地人，而是并州人。
原主的丈夫，姚子思，行二，字詹年，读书人，如今是益州经学博士，对狄大姐非常冷淡，至今都没有子女。
……
狄欢慢慢闭上眼睛，也不顾额上汗津津的一片，又把与狄大姐有关的关系网给重新梳理了一遍。
这可是她安身立命的基础啊，要是被有心人看出破绽，发现自己只是个魂魄上身的冒牌货，那她可就……所以，严谨！一定要严谨！比她以前做账的时候还要严谨百倍！
从此以后——她便是狄大姐。
至于21世纪那个狄欢……既然连那些爱她的人都不在了，既然自己的枕边人都贪图自己的钱不想她活着，那她也只当那个狄欢死了吧！
烛光里，狄欢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终是没流下一滴泪。
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
如今，她已然有了崭新的未来值得自己去期待。
就比如，那儿还有碗童子尿等着自己解决呢！
狄欢晃了晃神，嘴角微微一抽。是，如今她是狄大姐，可这也并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地去喝……那玩意儿。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狄欢满屋摸索了半天，终于心情舒畅地把那碗童子尿全都倒进了寝塌下一个不起眼的破花盆里。
其实说它是花盆，那都是夸它了。按着大小来说，这玩意儿就跟那要饭叫花子手里捧的破钵差不多大。如果狄欢不是瞧见里头满满当当的干土上还插着几根儿干硬的草藤儿，她还真认不出这玩意儿的本尊。
狄欢笑眯眯地看着那浓稠的汁液渐渐渗进土里，心情那是相当的美丽。行了，晕乎乎忙活了一晚上，也是时候睡觉了吧？
狄欢伸了伸懒腰往寝塌上一趴，滴着哈喇子打着鼾，那叫一个渐入佳境。
不过……迷迷糊糊的，狄欢好像看到寝塌底下冒出一团金黄色的融融的光。
那团光仿佛活了一般，正拼命地往自己这副身体里钻……
嗯哼，肯定是在做梦。
狄欢毫不在意地流了一枕头的哈喇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间，竟然会被天上的馅儿饼和狗屎同时砸中。
PS：
《诗经·魏风·汾沮洳》：以农家女子口吻赞美一位在汾水河采摘羊蹄菜的男子，美如花、如玉，又以公室贵族官员作对比和陪衬，表现了一种不寻常的眼光和价值观念。
上巳节：上巳节是中国古老的节日，俗称三月三，该节日在汉代以前定为三月上旬的巳日，后来固定在夏历三月初三。“上巳节是古代举行“祓除畔浴”活动中最重要的节日。《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写的当时的情形。
帏帽：斗笠状帽子，四周垂布帛或网，比较短，只垂到脖子，原为旅人蔽风沙所用。
天花：传染病，在古代可以控制却不能根治，一般染过天花的不会再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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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八娘跪坐在坐塌上，那双顾盼流波的眼睛直往狄用勤身上瞪，只听她在一旁冷笑道：“怎的，手不疼了？”
“阿容——你，唉！”狄用勤顾不上刚刚那只砸在镜台上的手，只是一边连连叹气，一边在屋里踱来踱去，只听他道，“阿容，姚家此举，为夫愠怒！”
姜八娘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狄用勤耐心地解释起来：“阿容……为夫如何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姚家虽然可恶，到底那姚二郎还是大姐心坎儿上的人，我们当着大姐的面说那姚二郎的不堪，那孩子又会如何作想呢？！”
姜八娘闻言也只看着摇曳的烛光，微微掩着胸口叹气——她如何不懂夫君的意思呢？只是……她的脾气一向是急躁惯了的，那会子她心里也没想周全，就当着大姐的面数落起姚家的不堪，却罔顾了她的脸面。
“夫君此言，阿容岂会不明白！奴只是……奴只是可怜大姐……真真是个傻姑子……傻姑子啊……”姜八娘越想心里就越酸，忍不住便掩面抽泣起来。
姜八娘就这么一个孩子，狄大姐也是从小被爷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在狄大姐十一岁随着闺中姐妹上巳出游的时候，隔着帏帽的轻纱，恍惚间看到了那种只属于诗经里的优哉游哉。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那人便是当时年方十三的姚二郎。
狄大姐芳心暗许，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唐人原本不喜拘束，还崇尚奔放随性。于是乎，约莫整个益州城的人都知道狄家大姐恋慕姚家二郎的事情。
只可惜，世上有句话，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姚二郎并不喜欢狄大姐。或者说，狄大姐容貌上虽然有几分人才，奈何姚二郎却嫌弃狄大姐的出身。
姚家父翁乃益州录事参军，姚家主母也是益州一位明经秀才家中的次女——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士。
而不管狄家的酒肆是日进斗金还是门可罗雀，商人始终是商人，狄家也只是一介商户。
士农工商，这之间，也不知道隔了多少痴男怨女的血与泪。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这一番纠葛，竟然会牵扯出多少恩怨来。
无论狄大姐如何痴情，那姚二郎最终还是不肯接受狄大姐的心意。
不过——在天宝四载，一个明朗的春天，姚二郎在一场出游时意外染上了天花。
天花，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小意思。在古代，这两个字那就是致命的玩意儿。
染上天花以后，姚二郎几乎被天花折磨得生不如死，游方的和尚曾言，姚二郎需要的不仅仅是药，而是——一个自愿前来冲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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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狄大姐却愿意。
于是就在天宝五载，十三岁的狄大姐带着十里红妆，正式成了姚家的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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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她安身立命的基础啊，要是被有心人看出破绽，发现自己只是个魂魄上身的冒牌货，那她可就……所以，严谨！一定要严谨！比她以前做账的时候还要严谨百倍！
从此以后——她便是狄大姐。
至于21世纪那个狄欢……既然连那些爱她的人都不在了，既然自己的枕边人都贪图自己的钱不想她活着，那她也只当那个狄欢死了吧！
烛光里，狄欢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终是没流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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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欢晃了晃神，嘴角微微一抽。是，如今她是狄大姐，可这也并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地去喝……那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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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欢笑眯眯地看着那浓稠的汁液渐渐渗进土里，心情那是相当的美丽。行了，晕乎乎忙活了一晚上，也是时候睡觉了吧？
狄欢伸了伸懒腰往寝塌上一趴，滴着哈喇子打着鼾，那叫一个渐入佳境。
不过……迷迷糊糊的，狄欢好像看到寝塌底下冒出一团金黄色的融融的光。
那团光仿佛活了一般，正拼命地往自己这副身体里钻……
嗯哼，肯定是在做梦。
狄欢毫不在意地流了一枕头的哈喇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间，竟然会被天上的馅儿饼和狗屎同时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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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上巳节是中国古老的节日，俗称三月三，该节日在汉代以前定为三月上旬的巳日，后来固定在夏历三月初三。“上巳节是古代举行“祓除畔浴”活动中最重要的节日。《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写的当时的情形。
帏帽：斗笠状帽子，四周垂布帛或网，比较短，只垂到脖子，原为旅人蔽风沙所用。
天花：传染病，在古代可以控制却不能根治，一般染过天花的不会再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