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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十六章 鹊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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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中府,自号为秦王的李守贞正召集部下大宴。

    酒酣耳热之际,李守贞脸上浮着志在必得的神采。自从去年刘知远遣兵攻杜重威时,李守贞就有兔死狐悲之感。等到杜重威被诛,李守贞更是招纳亡命,暗养死士,以为自保之计。

    如果让蔡小五说,人只要能出人头地就足矣。呼延弘义说,要是能当上节度使,死也心甘。朱贵则是想多娶几房小妾,夜夜有美人作伴,则是神仙。

    不过,对于早已贵及将相的李守贞来说,想当皇帝的念头在心中一经出现,就落地生根。在这一点上,石敬瑭做了一个好榜样,李守贞也想勾结辽人,不过即便是与辽人联系上,辽人正忙着内斗,无暇南顾。赵延寿、杨光远、杜重威之流,也是步石敬瑭后尘,只不过他们没石氏幸运,全都失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偏偏李守贞相信自己有做天子的福份,是真主。

    紧挨着李守贞而坐的是一位僧人,名叫总伦的,因其自称会望气,认为李守贞是真主,因而被李守贞拜为国师。很显然,这位国师是个酒肉和尚,六根不净,今日酒喝得有些高了,冲着李守贞谄媚道:

    “大王,近日小僧观气象,见有紫气笼罩贵府,聚而不散,这是个好兆头啊,天降大命于大王。大王有天命护佑,朝廷遣郭威匹夫来攻,必致败回,大王有惊无险也。”

    “哈哈,承国师吉言,诸位敬国师一杯。”李守贞心中得意,放下酒觞,脸上却是不屑的神色,“本王为军主时,郭威不过是潞州一小卒。本王位及将相时,郭威等不过是下佐小将。今郭威领兵来攻我,可笑他自不量力。郭威、史弘肇还有杨邠等,何德何能,又曾有何显著的战功,便把持朝政,敢对本王发号施令?”

    李守贞部下有一悍将,名叫王继勋的,勇武善战,悍不畏死,善使铁鞭、铁槊与铁楇,因而号称“王三铁”,向来为李守贞所倚重。王继勋敞着怀,脸上与胸口因酒力而一片赤红,举觞说道:

    “大王说的对,有我等精兵强将,定让郭威有来无回,九五至尊唯有大王可做,刘承祐小儿不配给大王牵马。待他日,让郭威跪着给我等斟酒,再令刘承祐作乐,哈哈……”

    帐下众将佐纷纷发表豪言壮语,无人将郭威和他率领的大军放在眼里。

    “哈哈,尔等壮言,军心可用,士气可用,本王无忧了。”李守贞大笑道。

    将佐之中,唯有一人有些忧虑,这正是跟韩奕有过几面之缘的徐世禄,当年马家口之战中,他成为了李守贞的部下。徐世禄为人刚直,然而过于念恩,李守贞见他武艺高强作战勇敢,便多加笼络,以致于徐世禄今日有上了贼船的实感,后悔莫及。

    “大王,郭威虽是后进,不过他此番来攻,兵力有数万,帐也猛将如云,怕是……”徐世禄道。他的话却被李守贞打断了:

    “哼,本王典禁军时,他郭威还在晋阳当小军头。今日禁军中大小头目昔日都是我李守贞的部下。等郭威领兵前来,我登高一呼,禁军旧部必会哗变,阵前倒戈。再说汉法苛严,史弘肇之流御下极严,部下有小过即动辄处死,禁军军士们早就心怀不满了。”

    他偶然抬头,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只猛虎正在舐掌,心中一动。

    “来人,取本王弓来!”

    李守贞握弓在手,自负地部下们说道:“本王将来果真有大福,必中虎舌!”

    说着,李守贞并不起身,席地而坐,搭箭引弓,将硬弓引如满月,“嗖”的一声,那箭矢直奔虎画,狠狠地钉在墙壁上,入墙三寸,箭羽仍在颤抖不已。众人定眼一瞧,那箭矢正中那画上猛虎的舌头。

    李守贞的本事也不是吹的!

    “好!”

    “大王威武!”

    “万岁、万岁!”

    宴堂中,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欢呼声。李守贞的脸,因激动而更加的红了,在这一刹那间,李守贞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斜睨八方的那一天。

    内宅中,李守贞长媳符氏,侧耳倾听着前院传来的欢笑声,心中焦虑不安。她正是官拜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兼中书令、魏国公符彦卿长女,开运二年时嫁给李守贞之子李崇训的,这本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然而当李守贞竖起反旗之时,符氏便知大祸临头了。

    李守贞迷信术士之言,曾有术师说,他的长媳符氏将母仪天下,李守贞父子深信不疑,更加决心谋反。因为自己儿媳要做皇后,那不就说明自己父子要做皇帝了吗?然而,符氏却没有这么想过,当朝廷讨伐大军正在奔来的路上时,她出奇地冷静,她在想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从屋外闯进来一个男人,正是她的丈夫李崇训。

    “夫人又在乱想了。”李崇训一身酒气,他将娇美的妻子搂在怀里。美人入怀的感觉,让他体内的欲望升了起来,符氏略带抗拒的动作,反而激起他的欲火。

    李崇训将符氏压在身下,粗暴地扯下符氏的衣裙。李崇训呆了呆,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令人销魂的美妙身躯,雪白的肌肤与玲珑有致的曲线令他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

    “夫人今夜好像比往日更美上三分!”李崇训淫笑道。

    他将自己满是酒气的脸庞埋在那最丰满之处,深吸了一口女人的体香,双手急不可耐地在那娇柔的身体上来回游走。

    居室里,很快便响起了呻吟与喘息之声。

    一番云雨之后,心满意足的李崇训呼呼大睡起来,嘴里还在呓语:“夫人将来……皇后,我……皇帝!”

    泪水倏地滑落,符氏暗自垂泪。她生于豪门,从小便有教养,既然父亲将自己许配给李家,只能嫁狗随狗嫁鸡随鸡,她无权选择,只能承受。轻叹了一声,符氏也睡去。

    ……

    八月十八,郭威领着讨逆军主力将来到了黄河边。

    浮桥刚刚搭建完毕,诸军争相渡河,各不相让,一时间在渡桥边混乱成了一团,甚至有人差点丧身黄河。

    郭威站到岸边高阜,见军士们争渡,心中不喜,正要晓谕全军依序渡河,不得抢渡,忽然飞来一群乌鸦。鸦群在河面上鼓噪一阵,又如黑云一般朝郭威迎面扑来。

    乌鸦全身通黑,叫声又是极其难听,这是一种通常不太讨人喜欢的鸟,常是不祥之兆。郭威心头火起,退后十几步,举弓搭箭便要射乌鸦,蓦的,脚下一阵轰然巨响,堤岸在颤抖着。

    在左右军士的惊呼声中,岸堤崩塌了,大块泥石连同树木杂草,轰然滚入滔滔黄河水中,一个浪头打来,全都消失不见,只看到一些杂树在河面浮浮沉沉。郭威瞧了瞧脚前,见自己方才所站立位置的泥石全都滚入了黄河中。

    大难不死,天幸也!

    “这是上天给我的庇护!”郭威转怒为喜,扔掉自己的弓矢,指着飞走的乌鸦群,对左右说道,“李贼可破也!”

    三军欣然,各怀斗志。

    大军顺利地渡过了黄河,在黄河北岸边稍作休息,韩奕率领自己的部下押运着粮草最后赶上来。

    高阜上,一面“郭”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背靠着九曲黄河,郭威骑在马上看着雄壮的军队,微有自豪之意。

    这一路行来,郭威与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赏,微过不责,士卒偶有小病小伤的,郭威动辄亲自探视。部下将吏无论贤愚,有所陈请,郭威均和颜悦色,虚心听从。他已经用从冯道那里讨来的法子,将来源驳杂的军队拧成了一股绳,这支军队的唯一的主人姓郭。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数万大军卧在高阜下,头枕着滔滔黄河休息,旌旗如林,刀枪如蝗。战马啸西风,气宇轩昂,欲一扫乾坤平戎万里。

    在人叫马嘶声中,郭威笑问来复命的韩奕道:

    “子仲以为我军如何?”

    “太尉典军,大军上下齐心,同仇敌忾,气吞万里如虎,自然无往而不前。”韩奕回道,“我等愿隶太尉麾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眼下,我等不过是只缺一战。”

    “好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借子仲之言,本帅愿于尔等共勉!”郭威闻言,对左右诸将校说道。

    “太尉教诲,我等铭记在心!”众人齐声回道。

    行营先锋都指挥使白重赞道:“太尉,今我大军分三路兵进河中。李贼只是稍作抵抗,便龟缩城中,此乃作茧自缚是也,卑职愿率军直捣河中府。”

    “白先锋莫要着急,今白文珂与常思二帅已经陈兵河中府下,李贼不愿出城交战,龟缩城中,正合我意。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李贼也不过如此,他若出城与我交战,我反倒大费周折。”郭威胜券在握,“他以为据坚城自守,粮甲充足,可以阻挡我王师来袭,令我无功而返。可笑!愚蠢!”

    郭威又命从事王溥道:“命西南水陆转运使李榖,多征集民壮,往我河中行营多送粮草,须保我大军一年所需。”

    “太尉,多运粮草,劳民伤财,恐怕并不太合适。况且我王师兵进河中府,只要将士悍不畏死,争强好胜,杀贼立功,李贼项上人头不过是手到擒来。”扈彦珂道。

    “彦珂不必多言,本帅自有主张。”郭威捻着须髯道,他心里早有了明确的讨伐李守贞主张。

    左右不再言,八月二十,郭威率领大军气势汹汹地来了河中城下,此前白文及刘词自同州,常思自潼关进,三路大军将河中府三面围住。

    李守贞站在城头上,见汉军扬旗伐鼓,耀武扬威,而“郭”字旗下的士卒更是兵强马壮,战意冲天。在部下面前,李守贞不想表露出一丝诧异,他凭高眺望,手搭凉蓬,凡是汉军中他所认识的兵将,便高呼其名。

    “呸!我乃王师都校,见我王师前来,还不出城认罪?”

    “李贼,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李守贞,本将军正要取你项上人头,卖给朝廷,还不快出城领死?”

    城下汉军中一片喧哗,统统称李守贞为叛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李守贞当初太过自信,又曾在部下心腹面前夸下海口,此番这一出,令他无地自容,心中有了三分胆寒。

    木已成舟,李守贞最骄傲自负的本钱成了镜花水月,他只得拼死一搏了。

    郭威立在中军中,看着阵前的鼓躁,任凭部下们往城头上谩骂,心中得意万分。他既得意李守贞的失算,又得意自己仅靠行军路上的小恩小惠,将部下拧成一股绳。汉军众将纷纷前来请战,趁敌心虚,发起进攻。

    令人意外,郭威却摇头道:“敢言攻城者,斩!”

    部下哗然。郭威解释道:“十则围之,然攻城之战,攻者一方十有八九死伤。李守贞乃前朝宿将,健斗好战,屡立战功,况城临大河,楼堞完固,易守难攻。我军初来,虽士气高炽,然李贼锐气仍在,我欲做久困之计。”

    郭威又道:“敌军居高临下,势如建瓴,我军则是仰攻,危险异常,九死一生,有何益处?从来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本帅欲设长围,以守为战。尔等洗兵牧马,坐食转运使李大人送来的粮饷,温饱有余,何惧时日延久?待城中公私皆竭之日,就是我等攻城之时!”

    诸将道:“长安、凤翔与李守贞连衡同盟,若是我军兵围河中,赵思绾与王景崇二贼遣兵来援,一旦内外夹攻,恐怕于我军不利?”

    郭威道:“赵、王二贼,不过仅凭血气之勇,不识军谋。今郭从义、王峻在长安,赵晖、药元福等在凤翔,足以牵制二贼。尔等只管听我军令!”

    “遵命!”诸将拜道。

    韩奕则想道,李守贞当年奉命讨伐青州杨光远,也是如此,去年高行周讨伐杜重威,亦是如此。以一国之力,围困一城之敌,自然是占尽优势,不用担心粮草。这办法最有简单,却又最有效。

    城内的百姓,此次恐怕又要成为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