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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凤鸟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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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黯住手——”几丈开外的地方,伯鲁拎着明夷的鞋袜急奔而来,“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把匕首收起来!”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与男子中间,背对着他冲我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认识他?”我厉声问道。

    “世子来的正好,你当年夺了我的佼奴,如今这个小儿就让于老夫吧!”男子伸手想来抓我,我闪身一避,却见明夷一个转身在男子脸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

    那声音又脆又响,惊得我有一瞬的出神,这是怎么回事?

    “佼奴……真的是你?”男子被明夷打了一巴掌,却不见恼,一双昏黄浑浊的眼睛里倏地燃起了两团烈火。

    明夷此刻已完全失了平日里的神采,一张俊脸因为愤恨而扭曲。“佼奴死了,太子自重!”他猛地拂开男子伸向他的手,大踏步朝园外走去,可没走两步却迎面撞上了赵鞅和赵无恤。

    “这里好生热闹啊!”赵鞅扫了一眼众人微笑道。

    “见过卿相!”众人弯腰一礼,我不着痕迹地将匕首放进了袖中。

    “哦,子黯也在这啊,正好,快来为老夫与卫太子卜上一卦,明年秋日出兵卫国,是吉是凶?”

    赵鞅迈步走到我面前,拍着我的肩膀对男子笑道:“这便是我前日与你提起的神子,可通天伏鬼,你此番能否继位国君,问他便清楚了。”

    卫太子?伯赢当日为了讥讽宓曹,曾说赵府里住了一个替她卿父驾车的太子,莫非指的就是眼前的卫太子蒯聩!

    我望向男子,他也恰好转头看向我,眼神交错之时,二人俱是一惊。

    “子黯见过太子!”我收敛神色朝蒯聩行了一礼,“太子如若不嫌,便让小巫为太子占上一卦如何?”

    蒯聩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颔首道:“那便有劳巫士了。”

    园囿之中没有蓍草,我便取了树枝来替,最后为赵鞅明年的卫国之行卜出了一卦天山大畜。

    “如何?可是吉卦?”赵鞅问。

    “此卦上艮下乾。乾为天,行健;艮为山,笃实;畜者意为积聚,大畜者厚积多年,势不可挡,卿相此行大事可成。”

    “善,大善。老夫为了此次卫国之行筹谋已有十年,实为厚积啊!”赵鞅拊掌大笑。

    “只是此卦却也有忌?”

    “何解?”赵鞅忙问。

    “行事者需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若失了德行,即便成了大事,也可能功亏一篑,死生难料。”我说完,盯着蒯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太子即将归国,还望多积德守行,否则苦等了十年,要是最后落个无国无家,众人背弃的下场,怕是要辜负了卿相多年的知遇之恩。”

    我说这话时,故意加重了“积德守行”四个字,别人可能不明白这里面的深意,但蒯聩却不可能不懂。蒯聩听了我的话脸涨得通红,似有怒气要发却又碍着赵鞅的面不能当场发作。

    “为君者,积德守行方可安民心,服群臣,子黯此言甚善。无恤儿,前日巴国送来一把彩漆宝弓,我瞧着与子黯极配,你速去取来,权作为父今日的卦资。”

    “诺!”无恤看了我一眼,笑着转身离去。

    赵鞅与伯鲁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卫太子蒯聩和一众随从朝园囿深处走去。

    他们走后,伯鲁拉着明夷的手一脸歉疚:“明夷,我不知道他今日会进府。”

    “知道了又如何,我既然进了赵府,碰到他是早晚的事。”明夷苦笑一声,甩开伯鲁的手径自朝园囿外走去。

    “明夷——”伯鲁拎着明夷的鞋袜连忙追了上去。

    我看着他二人的背影,突然忆起当日在黄池时伯鲁同我说过的话。他说明夷有个仇人,因赵鞅接了他的仇人来晋,他一怒之下才离开了晋国。现在看来,这个卫太子蒯聩便是明夷不共戴天的仇人。

    卫国自卫灵公起便远晋国而亲齐国,由于卫国的封地夹在齐晋两国之间,几百年来它一直是两国极力争取的盟国。晋国要保持它在中原的霸主之位,就必须将卫国纳入麾下。赵鞅当年接受了逃亡的卫太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扶持他成为卫国国君,从而促成晋卫结盟。所以,蒯聩死不得,明夷这样通透的人定是认清了这一点,才愤然离开了赵家。

    可明夷与蒯聩之间有何仇怨呢?

    我的脑中渐渐浮现出很多旧日的画面。明夷背后的鸾鸟图纹,公子利府上唤他佼奴的两个卫人,还有蒯聩那双浑浊淫邪的眼睛,随即我便被自己脑中呼之欲出的可怕想法惊呆了。

    这不该是明夷的过往……老天它怎么舍得……

    明夷不惹尘埃的脸和蒯聩酸臭的嘴,我脖颈上那些青青紫紫的咬痕像毒蛇口中猩红的信子在我耳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这不可能……”我拎起下摆朝明夷离去的方向跑去。

    “你去哪里?”跑到一处转角,无恤一把截住了我,“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红云儿,明夷他,他是卫太子的……”我张了好几次嘴却始终吐不出“娈童”两个字,我心里那个谪仙一样的男子,那个最喜干净的明夷,他如何能与这两个字合在一起。

    “你们都下去吧!”无恤打发了身后的仆役,拉着我走到一处幽静的角落,“你都知道了?明夷告诉你的?”

    我心痛地摇了摇头,哽咽道:“蒯聩就是那日在汾水边折辱我的人,我当日说我是男子,他却还是抱着我不放,这些都是他咬出来的。”我说着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厉声道,“他喜男色,他叫明夷佼奴,他把我咬成了这样,他当年又让明夷遭了多少罪!红云儿,我想要他死!”

    “是他……”无恤脸上阴云骤起,他紧抿着嘴唇,把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了猛烈起伏的胸膛,“阿拾,我会让他后悔碰了你。”无恤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道。

    “可他现在死不得。”

    “我知道,可世间还有很多比死更痛苦的惩罚。”

    无恤后来对蒯聩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只听说赵鞅派了军队送蒯聩回卫国的戚邑准备明年的夺位之战时,原本骁勇善战的卫太子蒯聩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御车执戈站在队首,而是被人悄悄地抬进了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他是缺了胳膊还是断了腿我没有兴趣知道,但是明夷从赵府消失的事却让我忧心不已。

    明夷不告而别之后,伯鲁甩了侍从独自出城去寻他,半路淋了一场雨,又因着几日忧思难眠,回来后没多久就病了。待我去看他时,原本添了肉的两颊又陷了进去,面色也是不寻常的潮红。听荀姬说,他每日晨起,入眠总要咳上许久。白日里稍好点,但吃不下什么东西,精神不济,人也有些恍惚。我给伯鲁煎了几天药,但他郁结五内,喝再多的药也不见好。

    这一头明夷走了,伯鲁的病不见起色,另一头,无恤离晋的日子却越来越近了。

    四儿因为急着要见于安,早早地就把行李备好了,每日坐在院子里等日升日落,掐着指头数着要出发的日子。

    可我这几日心里越发觉着慌乱,总觉得这个时候离开新绛,会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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