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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享口福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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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期,每家每户都努力打野菜养猪,猪无不养得像野猪似的毛耸耸瘦翘翘,一年才能长到120多斤毛重。养一头的,必须上调给国家,能得到30来元人民币,这也许就是一个家庭一年所有的现金了;养两头的,上调一头,自己可以杀一头过年,70多斤肉一家(普遍七八口人)要吃12个月,但能够杀年猪的家庭,十家也只有一到二家的样子。即便能杀年猪,将这70多斤连皮带骨的肉用火烟熏成腊肉是必需的,若非逢年过节或招待客人,一家上下那怕是眼睛都饿绿了,也休想开荤!

    每年春节前后至秋收,两三个月没有吃过一顿尽白米饭尝过一次肉腥味,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孩子们(其实大人也同样)不饥不馋那才奇怪,只是大人们似乎都像开篇提到的燕子,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要先顾及只要有食物与水就能成长的孩子们。

    话归正题。这顿中午饭之所以如此简单,因为大碗大盘二十来道精华的菜都装到了三四个大竹篮里,要拿到山上祭祀先人后,大家方可以享用。上坟的过程,在中国这片土上,无论天南地北河东河西,其实皆大同小异,闭着眼即可想象,有一队大大小小的家庭成员各尽其能,背的背包,提的提篮,拿的拿刀,扛的扛铲,浩浩荡荡向一处处有先人安息的地方进发。每一处的祭祀礼仪都完全一样,绝不亲此薄彼——为先人的乐园打扫杂物、插标、挂幡、摆席、斟酒、贡饭、倒茶、点香、点烛、烧纸、排队叩头、放炮、消除火星隐患;最后一处的先人飨祭后,虔诚的劳动者们便在坟山上摆一桌供自己享受的宴席,大人小孩虽然都席地而坐,但无比自由,吃的喝的也全是冷盘冷碗,但样样皆挑动人的食欲。

    今年挂纸,为照顾父亲尽早赶回学校工地,特地分兵两路同时进行,进度非常神速,下午五点不到就已在约定的最后一处坟地会合。祭祀礼毕,父亲匆匆吃了点东西,把我叫旁边交待了一番,向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小跑似的朝望月岭——思源中学的方向赶路去了。

    父亲刚一离开,这家联的孩子们立即活跃了起来,似乎每个人等待这一时刻已经很久了似的。歌梦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家,都忘了淑女文雅便是德,将本该内敛的身体尽力前倾,把手伸得老长夹放在远处的菜,并乐呵呵地说:“啊,我们家的‘镇山之虎’终于离开了,大家都不要客气,放开肚皮吃吧!”

    歌晓风从不会输在争吃上,但他在这家孩子中最为年长,时刻都要扛着主持正义的旗帜,这不,刚一见有人在放肆,马上就以一种打击人的语气回应道:“梦可,你倒是希望吃饭的时候幺叔不在?!”

    “哼!”歌梦可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地进行反击:“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嘛?把人想的这么坏。反正幺叔在,大家都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这难道不是场上装猪场下装象?”这么一说,犹如一竹竿扫了一长串,立即引起了公愤,六七张嘴犹如六七门大炮,都向歌梦可狂轰乱炸,要不是她反应敏捷快语速又快,根本无法在这被动的局面下扭转乾坤。“你们大家还不承认,还要为被刺破的脓胞护痛,那为何只要幺叔在场,都装成乖娃娃好孩子,不像现在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

    “那是我们怕说错话,所以谨慎。”

    “那是我们不想挨剋,所以才多听少说。”

    “得了,得了。”歌梦可性急地打断众人的发言。“幺叔面容和善,说话轻声细语,且很难发一次脾气,大家说个话用得着那样谨小慎微吗?”

    “你说的是事实,但幺叔要是发起脾气来,准叫你三天吃饭都没有滋味!”

    “怎么会这样呢?”歌梦可对这一点估计是认同的,语气低了下来。歌晓风瓮声瓮气的回答“这还不简单?”待将口中的食物完全吞下后,又继续说:“幺叔总能拿住人的要害,像拿住蛇的七寸一样,你想动也动弹不得,更不消说要反抗了。”

    这时,二伯喝了一大口酒,一脸很难受的样了,半开玩笑地插言:“那我与大伯呢,我们就是好欺负的?”

    歌晓风反应过来,在这种场合说“反抗”很欠考虑,但话已出口无法回收,就答非所问地吱唔半天。歌梦可“呀”的一声,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新的视角:“海流,为什么一直闷着不说话?”我也很会意这用心,就讨好卖乖地说:“我在想,大伯二伯好比是牧羊人,我们则好比是一群羊,羊嘛当然最怕牧羊人的鞭子了。”

    二伯一听,立刻把喜悦全堆到了脸上,高兴地说了句“这还差不多。”就自饮了一大杯酒,然后又一边夹菜搭味一边问:“那幺叔又好比是什么呢?”

    “阿爹啊,”我脑子一转,张口词来:“好比是一道门吧,羊圈的门。羊群只要进入此门,牧羊人就放心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问一答,即让长幼皆欢。不管怎样,这时这家的无论是“虎”或“壁虎”离开了,孩子们的自由意志似乎也因此获得了绝对的自由。吃完宴席,六七个孩子放羊似的如鱼得水,全都跑到附近不知是谁家的麦地里,摘又大又嫩的豌豆和蚕豆。豌豆是开红花的那种,豆荚薄而扁长,绿如翡翠,极有肉质感,且非常的甜。我与哥哥姐姐一样,边摘边吃。

    当大伙儿正摘得吃得起劲时,有位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的大叔,头发蓬乱、满脸毛桩、身著黑衣、脚穿草鞋,肩负一根四尺多长的茶棍,活像个索命山大王,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麦地边上,凶巴巴吼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野娃仔?敢偷我家的豆子,统统给老子站住!”听到这近似发怒的喝斥,那还了得,几个做贼心虚的孩子先本能地下蹲,因藏匿不住又站立起来。歌晓风等几个更年长的在站起来的瞬间,便若惊弓之鸟一般拔腿跑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土丘,我与四哥二姐因距离大叔太近,估计是跑不脱的,便扭扭捏捏地走向“恶煞”。

    “你们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偷摘地里的豆子?”大叔板起脸发问,但语气平和了许多。

    四哥二姐埋头不语。我冒起胆子试探着回答:“大叔,我们没有偷你家的豆子,就是摘了一点,你看嘛(露出上衣兜的蚕豆)。”

    “还敢说没偷,我都看的一清二楚!”

    “大叔都站在地边上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和四哥二姐是在摘豌豆和蚕豆,我们把它给你好了。”

    “先全部掏出来,简直是抢人!”

    “全部掏不出来了,大叔,你都看到的,我们是摘豆子不敢抢人的。”

    “全部掏不出来了,什么原因?”

    “大叔你说的是,那些豌豆我们摘的时候都吃了,只剩有这些蚕豆嘞。”

    “你是哪家的孩子?”

    “大叔,这个……不能告诉你的,除非……”

    “吞吞吐吐的。除非什么?”

    “我们兜里的蚕豆不掏出来,才好回去给家长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没有蚕豆就解释不了吗?”

    “是这样的,我们在大叔你家地里摘豆子,你还赏我们一人一小兜,家长就不会责怪我们偷偷跑出来玩啦。”

    “小鬼头,好吧,豆就算赏给你们了,这地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记住了,今后可要把小机灵用在正道上哦!”

    谢过大叔,我与四哥二姐高高兴兴地跑到了不远处的土丘之上,先愤懑地埋怨歌晓风他们临阵脱逃、见死不救、太不够意思,接着又一起在土丘上拔茅针、刨蒺莄、撬苦祘。大伯二伯站在远处连招呼了好几次“鬼娃娃们,赶快回来整起走了,时候不早啦!”但大伙儿就像充耳不闻似的,倒为自己的事儿忙的不亦乐乎。

    前后折腾了约莫个把钟头,人人都捞足了战利品,才心满意足回到最初吃席的地方。又各尽其能,拿的拿,扛的扛,背的背,提的提,把大伯二伯早已收拾归类好的餐具物品等分担完毕,便谈笑风生、你追我赶地踏上了回家之途。